简檀轻咳了声,“卓兄,我劝你还是别闹了,大家都是朝廷中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少不得打交道见面吃饭,今天这遇上了,简某就做个东,大家一起吃个饭怎样?”
“跟你一起吃真怕倒胃口,你老是咳不是有什么病吧?能传染不?我要是那人都离你要多远有多远,还跟你吃饭,也不怕明日就被传染上你那痨病,回头就一命呜呼了?”卓少倾口快,对于简檀的话他是不怎么信的,是以这话说得极其刻薄,实在对简檀恨得很了。
“卓少倾,你别太放肆了!”简檀忽然一拍桌子,似乎也是气极,倒把一边的季和吓了大跳,“你侮辱我不要紧,但是他你最好放尊重些,这没见面就咒人家死,你是何居心?”
“哟,我警告你简檀,别乱血口喷人,我那不是诅咒,是事实。”卓少倾也站了起来,“我不过陈述一个事实,跟你这一脸印堂发黑大凶之相的人一起搞不好真的被你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一命呜呼了——”
“事实?”楼下传来一个温朗的男声,“你意思就是说,本王要一命呜呼了?”
卓少倾一愣,只见简檀转身的瞬间眼中露出一丝笑意,继而躬身行礼,“昭王殿下。”
楼梯口转出一蓝衫便衣男子,约摸三十
岁上下,雍容高贵,芝兰玉树,不是十皇子昭王简玉华又是谁?
卓少倾咬着嘴唇,同样躬身行礼,“十皇子殿下。”狠狠剜了一眼旁边茶白衣衫,他约摸觉得,似乎被简檀摆了一道。
简玉华当先一只手把简檀随意地扶起来,然后走到卓少倾刚刚坐下的那桌悠悠就坐了,这才看着一边的卓少倾,淡淡道:“小侯爷,那你又看看,本王还有几日的命是不是印堂发黑?”
“……殿下红光满面,自然是……咳……千岁千岁千千岁——”卓少倾有些痛苦。
简玉华截断他,“这会儿又红光满面了?不是说事实吗?”
卓少倾不说话了,只瞪着简檀,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这两人是一路,他说什么是什么意思全凭这两人说,解释也没用,既然简玉华明显站了边,而且这意图似乎还想稍作追究,那么也没什么假以辞色了,反正皇帝老子明面上还要给他几分脸面呢,料定简玉华最多不过雷声大雨点小,能拿他怎样?
简玉华淡淡又道:“小侯爷,本王与你仅是几面之缘,难道本王得罪你了吗何苦要这般诅咒本王?”
“殿下言重了,当时小侯不是不知道是殿下吗?”卓少倾心头此刻还真就在诅咒,可恶,人以类聚,就跟简檀那虚伪货色一丘之貉,姓简的都不是好东西!
简玉华又道:“简檀表弟自小身体不好,吃了很多苦,不像小侯爷自小那么健朗,也是他自小的痛,做人又怎么可以这么刻薄去挑他的痛来说?若是小侯爷从小先天遗憾,恐怕也不希望别人老拿这事来说吧,将心比心。”
坏事做多了,有损阴德是自然的!而且身体不好也不带出来就报复社会心理曲扭冷血无情的啊!对付他干嘛讲什么道义,能气死了就气死算了!卓少倾心头翻白眼,口上不情愿道:“殿下教训得是,小侯受教了。”
“何况,你刚刚是想着咒诅本王——”
简玉华这追究的话还没说完,便又听得楼下一个爽朗的笑声传上来,“十弟,哪这么严重?小侯爷也不知道是你,心直口快就说了,心里也是没那个意思的,看着我面子上就算了吧,大家偶遇在此也是缘分,一起吃个饭喝杯酒就此揭过了。”这话音一落,几人回过头去,便见一人三十多岁以上年纪身着华贵锦衣出现在楼梯口,哈哈一笑便走过来。
“六哥。”
“铭王殿下。”
这人正是掌管兵部的六皇子铭王殿下简玉铭,当下随手招呼了,热情地拉过卓少倾就坐到简玉华旁边,“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本王也没吃,大家一起了吧。”然后又凑过去拉着简玉华说着朝中的事,“老十啊,你是不知道,唉……”
于是就剩下了简檀一个人还站在旁边,略尴尬他这坐也不妥站也不是的,刚刚简玉华正想招呼他,但不是被简玉铭给拉住说事了吗?简檀算是看明白了,谁说这六皇子生性爽朗什么耿直的,这一手明里没啥,暗里就是给他脸色了,绝对是故意的。
卓少倾斜眼看过来,简檀更觉得不爽,但其实卓少倾也没爽到哪去,简家人就没一个是他看着喜欢的,六皇子怎么就出来得这么巧?不是摆明了卖他一个人情,回头大家有事多交流的意思吗?而其实那些事,卓少倾原则上是避而远之的,所以尽管他爹在外大将军,跟兵部的六皇子算是较亲,但卓少倾回京之后就没上门去见见这位六皇子。
这简崇宗也六十多了,朝中争位的皇子越来越不安分,早就斗得乱七八糟,就今年蒙戈汗国的事还好些,前几年太子简玉凌因为包庇贪污大案子被扯上,皇上大怒,差点废了这太子之位。后来太子地位下降,六皇子简玉铭连连做了几件事让皇上青眼有加,反观有些慌了手脚频繁令人失望的太子,便有人跟着六皇子了。朝中至此分成两大派,太子党和铭王派,十皇子跟太子亲是太子党,他们能够去找简檀并让他在府中借住,其实也算是表态简檀算是太子党了,至少也做出态度太子一派有意思要拉拢这位新晋红人。而六皇子自然一开始就把目标放在老爹手握重兵的卓少倾身上,但是卓少倾表现得不冷不热,两父子早商议决定两不相帮保持中立,所以六皇子有些急着想卖卓少倾一些人情。
等到铭王殿下忽来的急事说完,再猛然又想起简檀还没就坐的时候,反而还带几丝责怪地对简檀说:“简檀表弟啊,跟六表哥不亲是吧?何必这么拘礼?还不坐下要得六表哥去请你吗?”
简檀也是能忍,这点小伎俩在他眼里不算什么,当下也不多辩,直接告罪,又得简玉华说几句圆场的话,这才算坐下了。
上得菜来,卓少倾端起酒杯先给十皇子简玉华赔个罪,又给简檀也假兮兮赔罪喝了一杯,最后还得举杯谢一下六皇子简玉铭……六皇子坐了大头,十皇子不好多说,自然简檀时不时就被指桑骂槐戳一下,可谓不快,而卓少倾也一脸简家人真没救了的表情,这饭吃得勾心斗角,没劲透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了,卓少倾正想开溜,偏生六皇子问得十皇子两人打算去梨花班听戏,当即表示好久没听戏了,于是拉着卓少倾四人一行到了戏班子。
十皇子很无奈,卓少倾很不耐,简檀很不快,六皇子很高兴。
其实这四个人就已经可以算是一出勾心斗角精彩好戏,比台上演得精彩多了。
好不容易谢幕了,卓少倾跟简檀两人告别两位皇子,又还得一路回去,路上也没心思掐了,一前一后地走着,很默契地都没说话。
这进了屋关了门,一路憋的情绪就全露出来了,卓少倾指着简檀就骂,“简檀,你狠,你居然来这么一手!”
简檀不耐烦地掀起眼皮看过去,卓少倾冷笑道:“考科举考科举,你就这么有把握能考过乔翰云吗?搞不好最后的肉掉到人家嘴巴里面。”说完,他感觉简檀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正要皱眉,忽就见简檀笑了,“科举这玩意,嘿,简某自然是有十足的信心。”
卓少倾正要嘲讽几句,简檀丢给他一个得意销魂的背影,转东院去了。卓少倾微愣,站了一会儿,忽地灵光一闪,这科举之事,向来由太子党官员负责,简檀能有这么大信心很可能是——走后门!
黑幕是吧?简檀你等着,别以为有太子在就只手遮天,我非把你们这些人给揭露出来!
那天之后,两人各自忙活,想是在准备冬季科考的事。因为上次被六皇子搅局,简玉华再约了简檀一次,卓少倾知道了只表示这两狼狈为奸的阴人准是在算计科举的事,自己也在一边该拉人的拉人,甚至还去找了当年差点被他气死的苏微大学士。
大景的科举选拔三年两次,一次在五月,一次在十一月,都是层层递选上来的,本来这三人根本连报名都没资格,但是皇上发话,朝廷要开一个外商衙门出来,选举商人,因为临时增开,所以特开方便之门,还特意昭告天下让所有有意向的人都来参加,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其余人不过是凑热闹,论商业实力根本无法与三人相抗衡。
复习准备的日子,简檀倒是天天宅在房间里面看书,但卓少倾嘛,隔三差五绝对是故意的请些戏班子,直把整个府里面闹得乌烟瘴气,虽然说请的是在西院,但是这么大的动静,简檀听不到才有鬼。简檀把书拿起又摔拿起又摔也不知道气了多少次,但是一想这卓少倾那手惨不忍睹的字,再看现在他半点不准备,料想也是有自知之明,不会参加,他这才又觉得舒服了些,料想这次之事,总该是十拿九稳。
临考前夕,卓少倾那边依然是灯火通明,彻夜联欢,简檀似乎也早有所料,干脆算怕了他,跑到十五皇子简玉昕府上借住一夜,又打听到明日科考并没有卓少倾的名字,这才格外舒爽地睡了。
可是第二天起来,还是在考场那边遇见了卓少倾,简檀上下看他一眼,见他两手空荡荡的,半点也不像要来答题的样子,道:“卓兄是来替小弟加油的吗?”
卓少倾看着他只是冷笑,“简檀,别高兴太早了。”
“是吗?”简檀故作讶异地看他一眼,“卓兄那字,要出来献丑了?”
这时候许久不露面的乔翰云也到了,同样一脸红光满脸,信心满满的样子,也自然瞥向卓少倾,“小侯爷小时就已经了了,搞不好一直以来真人不露相,就好像孟兰新月节上一手神乎其技丹青之技,那美人图……嘿嘿。”
简檀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卓少倾也冷眼看去,乔翰云这话可谓两边一人戳一下,同样把卓少倾也拿来反讽了一下,而一提美人图自然是赤裸裸的嘲笑。
这时候卓一奇扛着一柄方天画戟赶到,远远丢过来,卓少倾身形拔起于半空中接下方天画戟,连舞几个戟花,博得围观众人一一叫好,红衣长衫,鬓发飞扬,共舞长风,腾起转落,英姿飒爽,好一个纨绔少年郎!
卓少倾长戟一划,身形一变就是一个跃马杀敌式,乔翰云退之不及,只觉得那气势浑厚竟刮得脸上生痛。再一看,方天画戟带着冬日寒凉的日光,划出耀眼的曲线,曼妙不可方物,却直向简檀!因为是考科举,所以简檀还并没有让丁封寒给跟着!
在众人捂嘴惊呼的目光中,简檀脚下微动,似乎无意识不过退了半步。戟尖直在他面门三寸之外,扬起几缕披散的青丝,乔翰云被刚刚的气势一吓,不由自主地抚上刚刚被刮过的脸颊,黏黏湿湿,却已经见血了,而指向简檀的那道疾风只强不弱,定睛看去,简檀面色如常,还是那冠绝天下毫无瑕疵的绝美容貌。
卓少倾心头微讶,一挑眉,也不收手,就那样持戟指着他,“自古科举分文武,大爷才没空陪你们拽文念字,别忘了我爹是大景一等大将军!”
简檀连眼皮都懒得掀起看他,摸摸身上,淡定自若地从袖中拈了一两碎银子在手中,随手丢在卓少倾面前的地上,“嗯嗯,精彩精彩,爷有赏!”
这言下之意,竟当卓少倾是个天桥卖杂耍的把式一般!
随即,在众人目瞪口呆的各色目光中,简檀迈开雍容的脚步,留下一个风华绝代的背影,进考场去了。
28、我们合作吧
闹了一场之后,卓一奇自然是笑得揉肚子,乔翰云觉出味来,摸着脸上的血迹自然大怒,但卓少倾看看自己的戟尖,表示又没真刺到你跟你脸皮有实质性接触,然后两手一摊悠悠走了。
卓少倾其实心里也不平静,他就是故意的,而且主要目标还是简檀,乔翰云不过是捎带的。但是吧,简檀那恰到好处的半步,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的?无意只能说他运气好,有意的话,就实在值得深究了。
那半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只堪堪避过,就好像他知道这个距离就够了,从容不迫不肯多花一分力气,这要求的能力和操控性绝对是个高手!卓少倾本身习武知道这需要多高的程度,至少也是在丁封寒那般功力。
但是,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卓少倾不知道,上次他试探简檀底线扬手就把他推下水,其实还有几分往这边试探的目的,但是当时简檀表现得完全不会半点武功,半点反应能力都没有。
卓少倾这边困惑,简檀那边也暗自觉得有意思,卓少倾这一手还真让人措手不及,平日也没听说他会武功,这几日他也不看书半点异动也没,根本想不到他会决定考武举,而且事先真的是一点风声也没有。
这要是事先有风声吧,他立刻就能去找皇上说说这外贸考个武举有什么用?直接就能剥了他这个念头,但今天这临考之际措手不及,吃准的就是一个空子,等把名次考出来,皇上就是再不高兴,也抹不开面子。
所以简檀心情多少又有些堵了,觉得这次要想如意一举拿下还真不容易。几日之后成绩出来,卓少倾一举多魁,虎父无犬子,名声大躁,简檀也不觉得意外了。但是卓少倾对他这个文状元可就气得够呛了。
卓少倾一直觉得简檀铁定是走后门的,批阅卷子的时候找了苏微一起闹上门去说怀疑公正,强烈要求公开公正,特别是关于某人的答卷。当日闹得沸沸扬扬,主考官碍于名声,鉴于这个小侯爷实在是惹不起,就领着他亲自去监督,简檀当时在东院心情特别好煮了壶茶慢慢品,卓少倾黑着脸回来的时候还特意找人把煮好的茶送过去给他下下火又表达亲切的慰问,气得卓少倾当时就摔了杯子。
去监督一场不是没人走后门,还真有,乔翰云!或者说是有这个心思,但是被卓少倾一闹一切公正了自然也就不遂了。而简檀的考卷卓少倾捏起来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愣是连错别字都没让他挑出来,实实在在真本事好文采拿个第一没人有意见。
出来的时候六皇子赶过来告诉他,其实简檀对于太子党态度并不是那么坚决,这次他们为的主角本来就不是简檀,而是乔翰云!
卓少倾又想起简檀那天那个古怪的神情,这才觉出味来,他是被简檀拿来当枪使了。
如果他不去闹的话,铁定是乔翰云拿了状元,简檀的真才实学完全会被潜规则黑下去,这一闹其实恰好是帮了简檀大忙!
好一招将计就计,借刀杀人!
简檀那边听说卓少倾砸了杯子的时候笑得更开心了,其实得知要考科举的时候跟卓少倾一样困惑,事先没有跟他商量一句,也绝对不可能是为他铺路。之后去酒楼也是简玉华相约,为的是彻底收买他。简檀自然知道这伙人抱着什么心思,正苦恼该想个什么办法,得,卓少倾出来了,误会考科举是他的主意,他灵光一闪,且就让他这么认为,并且继续误导他让他以为他买好了考官准备作弊……
虽然卓少倾不去闹他也有办法揭露这事,但难免就会跟太子党明显起冲突,这个时候自然是节卓少倾之手出面更好!
一场科举,简檀成为最大受益人,压下乔翰云破灭太子党的计划。卓少倾先斩后奏多少也是武状元,简崇宗看着憋气也没办法,他虽倾向简檀但是明面上一文一武都是状元,事先只说看名次,这下子又只得再让他们斗去吧,不好再拍板。
科举之后,两人也不住奸商府了,卓辰平一听自家兔崽子居然去考了个武状元来光宗耀祖,那一个吓得冷汗淋漓,赶紧找了个借口也幸好冬季战事不吃紧就带着习瑶云连着回京就把卓少倾拽回侯爷府了。而简檀见卓少倾走了,觉得面子足了,赶紧带着丁封寒搬出去。他早就嫌弃跟卓少倾那品味的人住一起丢人了,但是一直碍于颜面这才忍着,背后也早买了一处新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