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时隔三年,李墨依旧能够想起许文修那天说的话:“我要结婚了,是家里介绍的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
语气难得的低沉温柔,像陈述今天天气不错,晚饭吃什么一样,一点都没有准新郎的幸福兴奋。
但李墨仍从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中理解了他的潜台词:我们该分手了。
被王雷这个痞气张狂却带着天真的大男孩缠上,是李墨中规中矩生活中的意外。
但当这个大男孩大方地对父母和那群狐朋狗友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李墨”时,他的心安定了,意外又怎样?生活哪离得了意外!
第一章
中国人过新年,图的不仅是一个热闹,还有辞旧迎新的意义在里面。
一家人打扫屋子,把地板都擦得亮噌噌的,就为了来年的“新”字。
烟花炮仗也用瞬间的繁华、绚烂的色彩、隆隆的声响来驱除上一年的乌烟瘴气,虽然来年也许并不会有多大的变化——房价上涨的速度和股票跌落的幅度永远成正比,自己拥有一个窝的可能就像碰到哈雷彗星的概率一样可以忽略不计;和家人的关系依旧不咸不淡;女朋友仍然花钱大手大脚,性格还蛮横无理,经常数落自己的不是;老婆唠叨,孩子吵闹……
但烟花照样放,炮仗照样响,即使它无法改变来年的生活,却寄托了希望不是。
在这一年中最繁华的日子,最热闹的日子,最清闲的夜晚,一个人的孤单,一个人的沉默,一个人的不参与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但那个人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李墨就在这极度热闹中安静地洗着碗,做着平常该做的事,只是今天洗碗的动作却慢了许多。
他拿着那个铁丝球将碗从里到外、又从外到里仔仔细细刷了一遍,然后拿起来看了看,好像依旧不满意,微微皱起了眉头。又滴了几滴白猫洗洁精重新洗了又洗,好像这只碗好久不用,需要认真清理一样。
可是,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碗也只有一个,而这个碗中午还在用,所以根本就不脏。
他花了十几分钟洗一只碗,只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与自己无关的热闹的日子里做点事,不要闲着,一闲下来恐怕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形单影只,就会忍不住去想那个人在干什么?陪老婆孩子看春节晚会?就会忍不住鄙视自己:看,别人多聪明,年轻时懂得放任自我玩几年,之后,该结婚结婚,该要孩子要孩子,人家可是一样都没耽误!不像你,年轻时幼稚愚蠢,连恋爱时要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都不知道,只想着把自己有的、没有的,能给的、不能给的怀着近乎朝圣的圣洁捧在手心里放在那人面前,却没想过那人也许会感动、会诧异、会震撼,但却不一定会稀罕、会珍惜。
洗好碗,擦掉上面的水珠。李墨把橱柜打开,将洗得可以当镜子用的碗放进去。
橱柜里放着一个碗、一个盘子、一双筷子,还有一个高脚红酒杯。
这些都是李墨离开那人之后,一个人一点一滴收集的,用尽心力,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装扮的。
在简约中加进细节的因素。碗以白的做底,两朵兰花覆盖其上,显得高洁又清冷;盘子是中间微凹,周边凸起的形状,中间印着嫦娥奔月的图像;筷子上头印着几片竹叶,既古老又清新;晶莹剔透的红酒杯在橘黄的灯光下,反而显得有些温暖。
虽然每一样东西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但屋子里的东西却几乎都是单个的——单人床、单人沙发、一个牙刷、一条毛巾、一个茶杯、一双拖鞋、一件睡衣,一切都无言的显示了这是一个人的房子,里面的人也只有一个。
李墨看着房里的东西,想:原来茕茕孑立的并不是我一个人,这些摆设哪一样不是形单影只?
之后,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却转瞬即逝。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浅,有多勉强,有多么得,嘲讽。
是啊,当一个人需要通过寻找别人身上的不幸来自我安慰时,说明他过得同样不好,所以才只能用这种悲哀的方式来驱除自哀自怜的想法。更何况李墨对比的对象还是没有生命的物品,自嘲一下,并不过分。
李墨走进卫生间洗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毕竟生活还要继续,偶尔你可以给自己几分钟地时间讥讽自己的微不足道、无能无力,但这之后就必须振作起来,告诉自己我已经很努力了,生活过得还不错,最起码没有沦落街头,不用睡公园长椅,饿了还有口暖饭吃,而且明天还会更好。
虽然只是一种暗示,但却能通过这种自我安慰的暗示让自己感觉好一些。
要不然,还能怎么活?靠什么支撑自己继续下去?
李墨也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不像女人各种各样的洗脸品化妆品一大袋。但他洗脸时,喜欢用舒肤佳的肥皂,用在脸上很舒服,用水将泡沫冲掉,整个人就感觉紧绷了许多,能让人清醒。
而他此时就希望自己能够清醒,不要再想以前的那些破事。再想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要他卑微的去做那个男人婚外的情人?他妈的谁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委屈自己!
他记得当初自己在F大时,就爱看唐诗宋词、元曲戏文、武侠言情、大家名着,反正看的很杂。有艰涩难懂的,也有轻松愉悦的。
有一次他翻看张爱玲的小说,里面有一句话是:爱一个人,就是让自己卑微到尘埃中,然后开出花来。
记得初读此话时,觉得很美,也被那种倾心奉献的爱所感动,认为爱一个人就应该不顾一切,好像你顾忌的太多不够勇敢就不配拥有这份爱似的。
可生活却用实际行动给他上了一课:原来这样爱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代价大到,你难以承受。
“常回家看看,常回家看看,哪怕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洗完脸,还没来得及擦,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是孙悦的《常回家看看》。
李墨赶紧擦了把脸,从兜里拿出手机,没顾得上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他礼貌而温和的打招呼。虽然自己都觉得这种问号太公式化太疏离,但,却适合所有人,同事也都这样,所以他也就习惯了。
那边明显沉默了一阵,才听见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说:“小墨,是我。”
李墨一愣,在大脑做出如何反应之前,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虽然屋里暖气开得很足,但依旧感到很冷,像心里的热气都抽空了一样。
这世上恐怕只有这个男人,这个自私聪明的男人,这个曾经宠溺自己的男人,这个曾承诺要好好照顾自己的男人能让自己如此失态。李墨呼吸急促,许文修,你这个已婚的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三年了,我好不容易让自己重新活的像个人,你他妈的又打电话来干什么!就那么见不得我好吗?
“小墨,是我,许文修。听出来了吗?”那边等了半天没答复,又开了口。
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李墨深吸了一口气,半天才从鼻子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句。
许文修语气中带了迟疑,说:“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只是找不到好的理由,也怕打扰你。今年除夕,实在忍不住就想问问你过得怎么样,我一直挺担心你的。”
李墨走到沙发旁,用手捂住肚子,压抑着从心口涌出的难受的感觉,淡淡地回了一句:“还行。”想了想,又礼貌地问了一句:“你呢?还挺好吧?”
许文修好像高兴起来,语气也轻松了许多,用堪称温柔的语气回答说:“还行。就是前几个月和孙雅离婚了,法院把孩子判给了我。其他的也还那样,公司盈利也还不错,十几个员工都很不错,所以现在没那么忙了。不像以前,总是忙得团团转,一天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时,一急脾气就不好,对亲近的人,尤其是你,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做事也总顾及不到你的感受……”
李墨听他说了一大段话,但听到“我前几个月和孙雅离婚了”就懵了,后面他也没注意得到李文修说了什么。
孙雅,就是那个许文修与之结婚的女人。
时隔三年,李墨依旧能够想起许文修那天说的话,“我要结婚了,是家里介绍的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语气难得的低沉温柔,像陈述今天天气不错,晚饭吃什么一样,一点都没有准新郎的幸福兴奋。但李墨仍从他漫不经心地语气中理解了他的潜台词:我们该分手了。
忘了当时自己的反应,好像就是非常吃惊地望着他,半天回不过神来,像没听懂他的话似的。
因为李墨一直把许文修当成陪伴自己过日子的人,甚至想过和他相互扶持着,过一辈子。所以分手然后去结婚这种事根本就不在李墨的认知范围之内。可这个男人却说,他要结婚了!
而今天,这个男人,又同样用一般的陈述句告诉他:我和孙雅离婚了。
李墨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愤怒来:他到底把别人的感情当成了什么!他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如此地收放自如!
那头停顿了一下,语气中添了一份小心,问:“小墨,很久不见了。我也挺担心你的,我们出来见见?”
李墨心头一震,半天才从无措中反应过来,淡淡地说:“谢谢关心,我挺好的。但过年了,家里的事情也挺多的,见面就算了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这样啊”许文修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失落,沉默了一会儿,才温柔地说:“那你忙你的,有什么事就找我,没必要跟我客气。”
“好,谢谢。”李墨淡淡地说:“那,就先这样?”
“好,再见。”许文修仿佛叹了口气,说:“小墨,好好照顾自己,想笑就笑,想哭也别忍着,别什么事都搁心里,委屈了自己。”
李墨一愣,迅速地说:“再见”,随即掐断电话。神情恍惚地瘫软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呼着气。像刚打了一场仗,慌张地从躺满尸体的战场上逃出来一样 ,心悸到,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章
许文修望着被掐断的电话,苦笑了一下。
原来当初那个不惜与家人摊牌义无反顾跟着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也学会了“喂,你好。”这种被公认为成熟的开头语。
记得以前,这个孩子接他的电话,总是会用非常愉悦且羞涩中夹杂着幸福的语气叫他一声“许哥”。
后来,从什么时候起呢?自己对他不再温柔,不再宠溺,看着他中规中矩赔着小心的样子总会生出一股烦躁,脾气大的很,可那孩子却忍耐着一声不吭,依然“许哥”“许哥”地叫着,但却显得很紧张,担惊受怕的样子像望着主人的兔子。
许文修也静下心来想过,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想当初自己对那孩子也是非常宠爱的,为什么后来就没了耐心了呢?对别人总是温和儒雅,为什么会混蛋到把自己所有不堪的一面、暴躁的一面、不耐的一面统统用在了那个不顾一切爱自己的孩子身上?
后来,他想明白了,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爱的太卑微了,对自己太好了。所以他才生出一种自以为是来,才会伤害起那个孩子来变得无所顾忌。总以为自己在这场爱中是处于优势的,以为不管自己做什么,那个孩子都不会主动离开自己。
的确,一个是成熟稳重事业还小有成就的成功商人,一个是单纯稚嫩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他确实有自信的资本,这样的男人吸引一个唇红齿白的美貌少年并不难。
他还记得,自己刚开始说重话时,还会生出一种负罪感来,可真正面对那孩子时又忍不住要说出更重的话来,像青春期向父母闹脾气的叛逆少年似的。
后来,次数多了,那偶尔冒头的负罪感也消失了,好像自己做得很正常,理所当然似的。
可平静下来想想,那孩子做错了什么?他问什么要承受你的自以为是,要忍耐你的理所当然?你又凭什么敢这样做?还不是那孩子爱你,你也笃定那孩子爱你不会离开你嘛!
许文修眉头紧锁,宽宽的额头爬上了几条皱纹。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又轻轻吐出,看着那慢慢消失不见的烟气,想起自己当初自以为是的心态,那孩子因此受到的伤害,忍受的委屈,忽然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来,随即又觉得内疚。
当初单方面的闯进那孩子的生活,也主动承诺会好好照顾他,那孩子不惜向父母出柜就这样跟了自己四年,如果不是自己要结婚,也许会更久。可,自己又做了什么!
刚刚给李墨打电话,听到了他的手机铃声,是那首《常回家看看》。许文修才突然明白:原来家对他的意义并没有因为当年的出柜、父母把他赶出家门而不存在。
记得当时,自己让李墨搬来住,那孩子虽然犹豫了几天,可最后还是同意了。
由于李墨家就在F市,所以原来他一直是在家里住的。他同意搬来,自己还以为他会对家里撒谎说为了方便学习节省时间以后住学校呢。结果那孩子却连个谎话都不屑去编,好像不去承认选择隐瞒就多对不起这份爱似的。
后来,那孩子从家里跑出来,来到自己家里,抱着自己把衬衫都哭透了。自己边拍着他的背边逗他:“宝贝,别再哭了,再哭眼睛都肿了,就成了国宝大熊猫。我可不想到时国家动物保护协会的人跑来和我抢我家宝贝。”声音不可谓不温柔,语言不可谓不风趣。当初的自己也的确是一个好情人。
也是在这个晚上,自己口口声声喊着“宝贝”的孩子没拒绝自己的求欢。
许文修将那支快吸完的烟,放入烟灰缸,碾灭。闭上眼睛想着当时的情形。
记得李墨哭得很伤心,自己之前从没想过一个男人的眼泪也可以泛滥成这样,怎么哄也不行,越哄反而越无法控制似的哭得愈加厉害。
自己也知道,当一个人痛苦脆弱时,与其不痛不痒地说些安慰的话,倒不如和他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有用的多。并不是说性爱有多安抚人心的作用,但最起码可以让他暂时从那痛苦的死胡同里解脱出来。
当时自己叹了口气,把他从沙发上抱起来走进卧室放在床上,轻轻地吻去他的眼泪,动作温柔似水,像对待一件无价之宝,吻得轻柔缠绵。
当时还想,如果他喊停一定要听他的。
可是那孩子闭着眼睛,嘴微微地抿起,上下牙齿好像还轻轻咬着。自己从上看他的脸,那孩子一脸的庄重,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双手攀附到自己的后背紧紧地圈住,好像要将自己吸进他的灵魂里似的。
当时还以为那孩子这样做是担心会痛才这样的,自己也极尽温柔,做足了前戏才提枪上阵,挺进后庭……
现在想来,与其说那孩子这样做是担心会痛,倒不如说他在恐慌。
一个二十出头,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少年,抛弃世上可以绝对依赖信任的父母,奔向一个说爱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人身边,能像父母那样完全信任吗?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和自己同性的男人。怎能不恐慌!
虽然爱得义无反顾,不顾一切,可心里终究是没底的。
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也的确没给他多少安全感。
电视里朱军依旧如往年一样用声情并茂的语言对各种工作阶层的人说着新年祝福,外面的烟花炮仗仍旧前仆后继地用毁灭性的代价换取瞬间的繁华。
许文修此时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的沙发上,想着与李墨的那些往事。
他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燃,猛吸了一口。“咳、咳……”由于吸的太急却被呛了一口,口腔里的烟味有股辛辣的味道。
许文修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咳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他看了眼手里的烟,苦笑了一下。
今天他才认识到:原来老祖宗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并不只是糊弄平民百姓自甘忍受不公,忍受苦难的手段,它在环环相扣中包含着因果联系。即使没有实实在在的报应落在做恶人的身上,可那人总也会或多或少的因自己所做的事而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