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局棋 下+番外——燕赵王孙

三月十日，新人王三番决赛开始。

第一局，李慕初段执黑VS韩越之初段执白。

前一天两个人都有些紧张，他们的房间挨着，原本晚上吃饭的时候还能说说笑笑，这一次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对手既然是他，那也就没什么可怕。

他们每日一起练棋，每日一起打谱，每日一起复盘，一起下过的棋比认识的日子还多，熟悉到不能再熟，了解到可以伪装成另外一个他，他是他的半身，他是他的命运。

然而这样的两个人，也总是要走到赛场上，相互碰撞一把，相互擦出更多的火花。

为了决赛，两个人特地穿了不同颜色的西装，李慕照例穿黑，韩越之换了身银灰色的，打了一个黑色的领带，小伙子看上去别提多帅气。

他们坐在相对位置，偌大的对局室里，只有他们这一桌，摄像机对准他们的棋盘，记录员坐在正对棋盘的桌子后面。

这就是决赛，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无数人注目着棋盘。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李慕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捏起黑棋，“嘭”地落在棋枰上，韩越之笑笑，气势很足嘛！

新人王三番棋第一局，李慕开局十分犀利，韩越之反而稳扎稳打，中盘两人碰撞在一起，李慕想要大龙甩尾，被韩越之反攻，结果只得纠缠在一处火拼。

后半程李慕持续发威，韩越之在时间不够的情况下出了个勺子，于是没办法，被迫投子。

不过韩越之心态不错，比完了照样拉着李慕吃饭，没有什么太大的负面情绪。

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又精神抖擞生龙活虎。

新人王三番棋第二局，李慕初段执白VS韩越之初段执黑。

今天韩越之开局，他下得有些谨慎，不过布局十分严谨，李慕找不到空隙。

胶着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中盘才稍稍缓和，韩越之不甘心坐以待毙，李慕更着急直接厮杀，于是黑101手之后，两人索性在中腹集结，妄图攻占大片空地。

韩越之发挥不错，攻势极为流利，大龙形式很好，李慕布局时有个漏洞没有补上，心里老是想着，后面的棋布得散了。

终于时间拖到终盘，两人不约而同开始官子，局势稍微偏向黑，白的形式不容乐观，终于白192手拖时判负，李慕输了第二场比赛，赛后两人数了数，刚好黑棋赢了半目，李慕也不算亏。

一输一赢，两人不约而同，把比赛拖到最后一盘。

三月十二日，新人王三番棋决胜局，李慕初段执黑VS韩越之初段执白。

第43章：新人王二

连着下了三天阵雨的上海终于放晴，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冒出头来，放出夺目的光彩。

前一天还裹着厚厚羽绒服的人们，这天都换上轻便的风衣，天气一下子闷热起来，坐在对局室里的人更觉如此。

此时虽然才一开局，但是韩越之的额头都是汗水，西服里衬衫贴着背，十分不舒服。

不过这些都影响不了他，他正捏着子，专注看着李慕的动作。

黑21，李慕小飞。他的开局流畅而漂亮，迷你中国流稍微有些变形，一些防守的棋型都用到攻击之处，韩越之心中清楚，这必将又是一场苦战，但他难以找到破绽。

白棋咬得很紧，他也只能这样慢慢寻找机会。

韩越之心中十分清楚，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他一生里，最强大的对手，他可以打败自己，但是不确定能不能打败李慕。

赛场上的李慕，和平时的他，不一样。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李慕，整个人的气场坚定，行棋有力，韩越之从来不觉得李慕的棋才和算计不如自己，相反，连夏锐翔都说过，李慕，靠着自己的努力，用汗水和泪水，补足了他自身的欠缺。

他是一个，代表着努力与坚毅的棋手。他有今天的成就，完完全全是他自己努力。

韩越之很为他骄傲，这个曾经十分自卑与羞涩的年轻人，已经褪去了那一层隔绝外界的壳，换了一副金丝框眼眼镜的他，正一脸淡然坐在那里，用手里的棋子，排兵做阵，使出一个又一个绝妙计策，下出一次又一次名局。

韩越之笑笑，跟着他展开攻势。

黑67手，李慕突然转了角度，从左斜斜插入右侧，韩越之未布满的棋型被破坏掉，正要捏子的手，顿住了。

如果这里放弃，大龙将不能展身，他会下出最坏的棋型，全盘崩掉并以大比分落败。

他不能允许自己和李慕下成这样，白68，韩越之叫吃。

李慕推了推眼镜，四两拨千斤“虎”一手回去。为了今天这一局，他晚上反复想了许久，他给韩越之设了一个最完美的陷阱，不知道他会不会跳进去。

从小到大，他最想赢的人，就是韩越之，如今，终于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咬着牙，也不会放手。

韩越之没想到李慕怎么都不会放弃，他自己也不能失了那块地，无奈之下，白70，韩越之开始长考。

窗外太阳很大，照得人闷闷的，十分热，李慕眯着眼睛，却很享受这种热度，胶着的比赛，厮杀的快感，赢棋的喜悦，只有围棋能带给他这种愉悦的感官。

他这一生最大的对手，正坐在他对面，被他逼迫得垂首长考。

仿佛过了一世纪，却只有短短十分钟，韩越之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他捻棋的手强劲有力，落子的速度奇快无比，白70，打劫。

李慕一下子有些错愕，他想不透韩越之在这里打劫什么意思，但是却没有跟他继续，而是固执按自己的路走。

李显茶教他第一句话，就是坚持自己的脚步。他今天才想到要贯彻始终。

一直以来，偶尔输棋，都是因为他的心不够坚定，知道今天他才想明白这一点。但是不晚，他看着韩越之笑笑，醒悟的还不算晚。

局势才要刚刚展开，李慕坚定地脚步有些动摇韩越之，但是他既然已经要变，只能变得彻底，无论用任何手段，他都要保住那块地。

然而李慕却不肯跟他纠缠，那里明摆着的优势提醒他，可以开始下一步进攻，他干净利落，转身杀入右上白棋实地。

韩越之简直恼火，从来没见李慕下棋这样利索痛快，搞得他叫苦不得，只能费劲脑筋应对。

对局速度在加快，李慕逐渐找到手感，韩越之逐渐适应节奏，李慕指哪他打哪，厮杀起来却毫不手软，绕着弯子的同时小心布下棋局，等待终盘终极对决。

时间，渐渐流逝，混战才刚要开始。

黑121，又是李慕率先深入中央腹地，妄图攻占广大空谷。

他今天状态大勇，反而韩越之有些被动，盘面一时间很混乱，一块收看直播的夏锐翔还和李显茶说：“小慕进步好快，越之怕要危险了。”

李显茶笑笑，不予置评，表情里却有那么些得意。

两个人从边角都到中腹，又从中腹斗到边角，那一点点空地，谁都不肯轻易放过。

比赛进入后半程，韩越之时间不多，他长考两次，比李慕少了将近二十分钟。

可是后半程却正是李慕最拿手的地方，细致的小官子到工整细致的官子，都是他最得意的，鲜少在这个地方出过差错。

韩越之有些着急，脑海里却益发清明，手里速度加快，却按部就班排兵布阵。

李慕一直等着他出大招，注意力高度集中。

果然，白198手，韩越之返回右下，仍旧想用一手治孤挽回被黑棋占领的实地。

李慕怎能叫他如愿，反应极快杀入血地。早先布下的局，就等着这一刻收尾。

黑289，断。这枚棋用得恰到好处，电视机前的棋迷无不轻呼出声：“高招。”

一时间，韩越之似乎都能感觉到空气里不见刀锋的利刃冲他刺来，李慕这次是拼尽全力，想要赢得这样一个头衔，这样一个对于年轻棋手的至高荣誉。

然而韩越之难道不想要吗？他想，他想疯了，可是今天李慕实在太过厉害，设了一个又一陷阱，长剑挥舞出锋芒，就想让韩越之死无葬身之地。

韩越之可不是轻言放弃之人，那手断，虽然生生挖掉他十几目地，但结局还未到，和李慕的这第一次对决，他即使输了，也要输得漂亮。

时间到了，韩越之率先进入读秒，对局已经拖至残局，官子阶段韩越之用处超乎平时的专注，一点一点挽回实地，哪怕半目也好。

黑白棋子，逐渐占满整个棋盘，李慕最后一手落下，新人王三番棋第三局，比赛结束。

算上贴目，韩越之仍旧输了五目半，虽然输了，但他却哈哈笑出声来，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抬头看李慕，眼睛里有着飞扬的神采：“恭喜你，小慕，新人王。”

李慕也笑，手心里的汗往裤子上蹭了蹭：“这局你逼得好紧，我出了一身汗，热死了。”

韩越之站起身脱下西装，里面的衬衫早就皱巴不成样子，他卷起袖子，长舒口气靠到沙发背上：“真痛快。”

“是啊，真痛快。”李慕拿起旁边的扇子，使劲扇了扇，大家都没想到今天这样热，本来就不太强力的中央空调冷气不够，热得两位决赛棋手满头大汗，却下出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局。

一局棋里，有漂亮的开局，有细致的布局，有快速的反应，有严谨的官子。一局棋里，有全力攻击，有绝地反击，有生死厮杀，更有的，是高水准的心理素质。

赛后围棋周刊还做了两个人的专题报道，说李慕是难得一见的基础扎实棋手，而韩越之的临场反应绝佳，这两个人都会走得长远。

配图正好是韩越之衣衫不整松松垮垮靠坐在沙发上，他对面的李慕头发都贴到额头上，正襟危坐扇着扇子，确实，有那么点，走得更远的架势。

第44章：头衔

第四十二章头衔

新人王结束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李慕的指导棋都排得很满，搞得韩越之想同他杀一盘都没时间，每每晚上快睡之前同他抱怨。

不过他自己也很忙就是了，两位新出炉的优秀棋手，年轻，帅气，很难不被人记住，指导棋和活动多到数不过来，每天清晨两人都要早早起来，一路昏昏欲睡到棋院，然后展开一天的工作。

他们的工作越多，下得棋也就越多，不知不觉间，两个人都进步很多，许多重大赛事接连打入本赛。

大学一年级的整个学年，两个人就这样匆匆忙忙度过，还没来得及享受绚烂多彩的大学生活，便已经开始投入往我的工作中，但对于两个人来说，日子却异常充实。

新人王之后，还发生了两件大事。两件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围棋生涯里最重要的大事。

四月，韩越之和李慕分别打入天元决赛和名人决赛。

天元循环赛，韩越之赢了李慕，成为天元头衔挑战者。

他将要在决赛里，对阵自己的师父，天元头衔持有者夏锐翔，这一场师徒的终极对决，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对于结果有诸多猜测，到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是老当益壮技高一筹，都是未知。

四月二日，天元三番棋决赛在水乡古镇同里拉开序幕。

韩越之第一次在赛场上迎战自己的师父，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对于胜利的渴望却使得他发挥异常出色，三番棋第一局，韩越之初段执黑VS夏锐翔九段执白。

黑棋这局声势浩大，从开局便死死抓住主动权，白棋反而有些被动，中盘黑棋三处施压都没有太大反应，残局之时韩越之连用两个好手，稳固住了胜利局面，五十多岁的师父，面对二十岁弟子锲而不舍的攻势，认输投子。三番棋第一局，挑战者韩越之胜利。

这局棋胜利之后，随之而来的报道如潮水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韩越之身上，他这年二十岁，年轻有朝气，棋力了得，棋才灵秀，从师父手底下过招毫不手软，大将之风堪堪展现。

然而胜利，并不会随着外界的关注而持续。

三番赛第二局，韩越之后手执白。

这局棋里，夏锐翔充分展现了新锐流派的作风，开局厚实，中盘大气，韩越之丝毫没有办法，夏锐翔的开局一向都是厚实坚硬，韩越之几次想突破都不得办法，只得声东击西，最终造成一场混战。

黑155，夏锐翔宝刀一亮，锋芒毕露，开始屠龙，他的点拿捏极准，下手狠厉而迅速，先后两次进攻，全部攻击到韩越之软肋，搞得他连喘息时间都无，只得投子认输。

输了这盘以后，韩越之反而倍觉轻松。没有了第二局棋时那种急于求成的压力，第三局棋韩越之开局沉稳，不急不躁，夏锐翔一边落子一边看他，心中频频点头。这才是他夏某人要的徒弟。

虽然李慕循环赛输掉了，却为了陪韩越之比赛一直没有离开，晚上的时候，不善言辞的李慕费劲心力给他讲笑话，韩越之都笑着听了，心里越发放松。

第三局耗时很长，中途师徒二人都曾抓住对方失手也都曾被对方无情攻击，一直拖到官子，火药味才渐渐淡下，终局时，算上贴目，夏锐翔的白棋仍旧赢了三目半，姜还是老的辣。

赛后有记者采访反败为胜保住头衔的夏锐翔，问他弟子表现如何，是不是已经赶上师父？

夏锐翔笑着说：“越之表现很好，他的进步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期待他超过我的那一天。”

他们已经老去，他们的时代也已成为往事，想开些，对于下一代多一些期待，不是什么坏事，夏锐翔这一点一向做得很好。

虽然输了天元决赛，但韩越之状态是一天比一天好，紧接著名人循环赛，韩越之和李慕纷纷打进挑战者决定赛。

四月六日，名人头衔战挑战者决定赛，韩越之初段对李慕初段。

两个月里，两个人第二次在决赛圈交锋，同样三局两胜，也同样是李慕执黑第一局，不同的是，状态大勇的李慕以二比零的优势赢得挑战者资格，算是赢韩越之最狠的一次。

四月八日，李慕初段作为挑战者，对决上届名人头衔持有者孙哲九段。

孙哲九段已经连续五届赢得名人决赛，想从他手上赢得头衔，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韩越之比赛结束同样没有离开，退了自己的房间和李慕住在一起，陪他参加这场他人生里的第一场重大比赛。

他们已经默契，能渐渐陪伴在一起，走过棋盘上的十九道沟壑，走过人生漫长的轨迹，输赢都是次要，拿棋的那种畅快才是所要追求的。

第一局，李慕猜先猜中，先手执黑。

他一上来，就显出了那种对于赢棋的霸气，开局非常流畅而自然，先从右侧筑基，然后慢慢往中间腹地蔓延。

孙哲九段自然不会让他顺利下去，在白48和白72手分别下了两个攻击阵势，李慕都一一小心应战过去。

白92，孙哲在上边开始打劫，李慕同他纠缠片刻，下出连环劫后便索性放弃这块实地，转战左侧攻占白棋早就占领的势力。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李慕，比韩越之要成熟的多，经过漫长的学棋生涯，他已经成长起来，并且开始不遗余力地发挥他所有的潜力。

中盘李慕开始发力，大龙翻腾摆尾，连续几手攻击打在孙哲弱处，孙哲苦不堪言，被迫长考两次。

一直到读秒开始，孙哲都没有缓过劲来，只得在小官子时投子认输。

年轻一代挑战老一代头衔决赛里，韩越之和李慕都在第一局取胜，然而接下来的路就不那么好走了。

名人赛决赛五局三胜，非常考验棋手心力，虽然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但是第二天李慕的状态却急转直下，也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许求胜心切，他开局好几处都出现失误，甚至在自家实地没有完全补死，比赛堪堪进行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李慕很有自知之明投子认输。

第三局比赛和第二局之间隔了一天，算是给棋手一个喘息机会，韩越之看李慕有些恍惚，忙把他拉到西湖游玩。

比赛的地点就在西湖边上，宾馆离西湖不远，这里山清水秀，石桥蜿蜒，荷叶涟涟，重建的雷峰塔作日，游人不是很多。

借着雾气，韩越之厚脸皮拉着李慕的手，宽大的雨伞遮掩住了两人的面容，韩越之心情很好，一边给他讲书上看到的精怪故事，一边同他惬意漫步在断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