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假虎威+番外——尤微澜

作者:尤微澜  录入:10-26

“也好,”荀秀植稍一愣神,随即道:“你的脚踝伤到了骨头,是需要静养一段日子。”不然,恐怕会落下残疾。

“谢谢恩公。”仇琰一直低垂着头,额顶垂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表情。

荀秀植抱起床边的墨染,温声道:“不要老‘恩公’来‘恩公’去的,我住在山里,不讲那些繁琐的礼节,愿意的话,你叫我一声‘荀二叔’即可。”

仇琰从善如流,“荀二叔。”顿了顿,抬头说道:“敝姓仇,荀二叔叫我小仇吧。”

荀秀植点头应了,侧过脸逗弄怀里的墨染,“染儿,这是仇哥哥,来叫一声。”

墨染骨碌着一双大眼,慢吞吞一字一顿的跟着他爹念,“仇、哥、哥。”

仇琰盯着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心底的疑惑,“荀二叔,墨染……”抬手屈起食指暗示的一点自己的太阳穴,“?”

若上午在土坡那儿,墨染是被吓坏了才把话说的乱七八糟,那现在呢?

荀秀植叹口气,低声道:“染儿脑子不笨,就是不会说话,识字也慢,但咱们说什么做什么,他心里都是明白的。”

仇琰“哦”了一声,心里因荀秀植的回答更加疑惑,却强自按下没有再问。

“爹、爹——”墨染忽然揪住荀秀植的衣襟,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回来、来!”

荀秀植听懂他的意思,于是朝仇琰一颔首,“时候不早,你休息吧,我先带染儿回屋了。”说完,边低声跟墨染念叨着,边推门离开了。

仇琰侧耳听着他们的脚步行远至消失,又扫了整间屋子一眼,提气往蜡烛上吹了口气。

屋里登时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

第二章:懵懂少年说相思,天真稚儿哭离苦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农舍。

竹木结构的屋子,南西东各一大间,形成一个倒扣的“门”字,“门”的缺口处是小小的院落,养着一条傻乎乎的小土狗和一群咕咕唧唧的家禽。

荀秀植夫夫带着墨染住在南边儿朝阳的屋里,东边儿一般用作仓库的房间搭了简易的床铺,给了仇琰住。

房前往西二里地就是树林的边缘,但要是想去仇琰那天受伤的土坡,就要走很远很久了。

屋后是沙玄青自己开的一小片园子,除了种点儿平常吃的蔬菜瓜果,还种了十几棵亭亭玉立的湘妃竹,是荀秀植喜欢的。

时间倏忽而过,仇琰已经在山里住了七八天。

他跟荀秀植两夫夫处的熟了,听说了墨染那不算身世的身世。

这才弄明白,墨染平常见到生人都要带着兔皮帽子,好遮住他异于常人的狐耳,而尾巴更是要被荀秀植狠着心贴着内衣绑在身上。

虽然痛苦,却是最保险的法子。

否则,若是让别人瞧见他的异样,必定会惹出许多风波。

荀秀植提起墨染待人接物的迟钝时,脸上并没有厌烦的神色,更多的反而是心疼和怜惜。

墨染说话识字虽笨,身手却是极好,两三岁刚学会跑跳,就从林子里抓了一只鹌鹑回来,直把打猎为生的沙玄青乐的够呛骄傲的不行。

但搁在仇琰这里看来,那其实是墨染体内那一半狐狸天性显露出来了而已。

仇琰看在眼里,很想冲动的说自己有法子能让墨染的脑筋清明起来,但看着在太阳地里摆着大尾巴追着家里的小狗四处跑的墨染,听着他清脆的“咯咯”笑声,他又犹豫了。

荀秀植夫夫一介凡人,不知道墨染的来历也就罢了,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墨染分明是人狐之子。

这种身体孱弱道行清浅的人狐遗孤,若是投生在山林中,有亲生的父母在身边倒还好,若没有,夭折或者被和尚道士捉去炼丹是早晚的事。

墨染虽然愚钝,可喜却遇到了不嫌弃他的荀秀植夫夫(当然也可能是不了解真相),被照顾着呵疼着长到了这么大,若是他复原了猜出自己的来历,循着狐妖的本能去往深山修行,那么……

天性使然,仇琰的行动决断是极为果决干脆的,但与这个既普通又不普通的三口之家相处日久,感受着他们的淳朴和睦,他却忍不住要为他们多想多考虑了。

毕竟,按人间的纪年方式计算,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而少年的心性,即使再顽劣冷酷,总有单纯天真的一面。

墨染追着小狗在院子里来回跑了几趟,终于累了,歪头看看半躺在长椅上晒太阳的仇琰,他忽的一跃而起,扑到了少年的身上,“仇、仇哥哥!念诗、念诗给——给我听。”

念诗这事儿得从前几天说起。

墨染现在六岁,荀秀植已经开始教他识字、背诗,但对话都说不囫囵的墨染来说,就算那些诗句简单到一如“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程度,他学起来也还是很吃力。

不过荀秀植不着急,还是一天一点儿的教着他,希望墨染终有一日会开窍。

前几天墨染背诗的时候,被闲着无聊的仇琰听到了,看他背的费时费力,荀秀才又在一边临帖作画好卖了补贴家用顾不到墨染,于是就把他拉到身边低声给他讲解诗里的含义。

说来也怪,听着仇琰讲完一遍,墨染居然就能绊绊磕磕的把诗背下来了!

这下,别说荀秀植惊住了,连仇琰都忍不住对自己暗暗竖起了大拇哥

——这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而就像荀秀植之前说的,墨染虽然嘴笨,心里倒是通透的很,也明白自个儿似乎在漂亮的仇哥哥身边就会跟着变聪明,于是就缠上了仇琰,一有新诗、新字,就跑来找他学习。

几天下来,居然学得很不少。

仇琰从旁边的小矮凳上取过早就凉好的冰糖水,递给满头大汗的墨染,“先喝水。”

墨染乖乖的把深褐色的土陶杯子接过去,乖乖的把杯里的糖水喝掉,末了还伸出粉嫩的小舌舔舔嫩红的嘴角,“仇、哥哥,染——染喝完、完了。”

仇琰木着脸,翻开早就拿在身边的诗簿,边翻边问道:“今天想听哪首?”

墨染屈膝蹲在仇琰身边,低了头跟着他的手指去看。

浓黑的发丝从他耳后向两侧滑落,恰好露出皮肤,靠近发迹的位置,竟然生了一颗鲜红的朱砂痣,趁着莹洁如雪的细嫩肤色,艳到了极致。

仇琰眼角瞥到那颗红痣,心下一动,手上翻页的动作随之渐缓。

墨染对仇琰的注视一无所觉,只眼巴巴的瞧着诗簿上的劲瘦字体,专挑认得的念,“红——红——红豆——!”

他记得这两个字的,也识得“红豆”的样子,“红豆饭”甜甜香香,很好吃!

仇琰闻言,收回了视线,一字一字的轻声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想’、‘想’——‘想死’?”墨染困惑,抬头看向仇琰,“为、为什么‘想死’?”

仇琰呆住,好好一首缠绵婉约的情诗,被墨染这荒腔走板的一重复,硬生生的带出种可笑的感觉。

虽然,这个困惑的孩子是真的不懂。

“墨染,那不是‘想死’,”仇琰耐下性子,慢吞吞解释给呆呆的小狐狸听,“那是‘相思’。‘相’——‘思’——记住了吗?”

“那、那、什么、什么是相思?”

“相思就是想念你喜欢的人,”仇琰想了想,用墨染最容易接受的说法解释道:“如果你喜欢的人不见了,你就会想他。”

“为、为什么会不——不见?”墨染皱起细致的小眉毛,瘪着嘴问,“喜——喜欢,怎么会、会不见?”

他心里的意思是,既然互相喜欢,那为什么要分离?

就像他的两个爹爹,不就住在一起,不会分开吗?

仇琰沉默,不知该怎么跟墨染继续解释。

“仇哥、哥,有、有、有一天,”墨染忽然抬起脸,看着仇琰向下垂落的眸子,苦着脸问道:“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也——也会离开?”

仇琰看进墨染的眼里,看着那两颗黑玉里清晰倒映着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要走,他有他的责任跟使命,他必须走。

但是看着墨染的眼睛,他说不出来。

“你——你会想、想我吗?”仿佛察觉了仇琰的心意,墨染颤巍巍的追问着,话里已经有了哽咽,“仇、仇哥哥?”

仇琰闭上眼,抬手摸上墨染因为委屈和伤心而耷拉的白耳朵,想说话,嗓子却堵的厉害。

“仇、仇、哥哥?”见仇琰一直不说话,墨染“哇”的哭了,边哭边抽抽搭搭的叫着仇琰,平常总是高高翘起的尾巴没精打采的晃了几下,随即垂落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仇琰觉得自己眼里很热,嗓子很堵,心里很乱。

脚踝伤的是挺重,但七八天过去,早已好了许多,就算再怎么拖沓,康复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而等他的伤好了,他就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

他想像在深山中那样咆哮怒吼,想像震慑其它妖兽那样命令墨染不要再哭,但是话到了嘴边,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怕自己一张嘴,会忍不住跟墨染一起哭。

心里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抚摸墨染耳朵的手,却越发的温柔。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仇琰很清楚,墨染这只又笨又呆的小狐狸,是真心喜欢他的。

因为容貌的特殊,墨染长到六岁多,除了家里的小狗鸡鸭,再没有任何年龄合适的玩伴。

好容易遇到了聪明又漂亮的仇琰,自是把他当亲哥哥那样崇拜着喜欢着,相处的越久,这份依赖与信任就越重。

最初仇琰还有点儿小烦墨染对他的好奇跟黏糊,却因为身受沙玄青夫夫的救命之恩,不得不忍耐墨染的腻歪劲儿。

等到墨染在他的教导下学会诗文、写字,看着那张小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时,仇琰彻底心软投降了,虽然表情还是木木冷冷的。

墨染在院子里凄惨的哭声,到底把在屋里临帖的荀秀植引了出来。

荀秀植边抱起哭的打嗝儿的墨染,边柔声的哄着,“染儿,不哭啊,不哭了,告诉爹爹,是怎么回事儿啊?”

墨染哭的难过,只一径扒着父亲的肩膀胡乱摇头,不肯说。

“荀二叔,”仇琰哑了嗓子,垂着头说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惹哭了墨染。”

荀秀植一怔,“怎么?”

仇琰简洁的把刚才的事情说了说,最后道:“我……我其实也舍不得墨染,但……”

但他,不得不走,不能不走。

荀秀植叹息道:“染儿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只是喜欢你,所以才不愿你走,但你终究不能总待在这里。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方,这是应该的。”说着话,抱着染儿的手臂紧了紧,心疼孩子的孤单寂寞。

仇琰攥紧了掌下的藤椅,憋着气“嗯”了一声。

第三章:虎族遗孤百年修行,天地两隔难叙孺慕

仇琰是一只修行了仅有百年的白虎。

他的父母也是与他相同的白虎,实际上,他们整个族群都是白虎。

尽管,他们这一支的数目实在少的可怜。

仇琰的父亲狄疆是白虎族群中的最强者,虽然他不是族长,却是最有威望的。

白虎族群生活在山的最深处,汲取了阳精月华天地灵气,得道飞升的不在少数。

在遇到仇琰的母亲之前,狄疆是年青一辈中最早幻为人形的,而且能够收放自如,可为虎可为人,变化随心。

族长的女儿霄绫爱慕俊伟无俦的狄疆,总是循着他遗留在草丛树干上的气味纠缠着他,狄疆烦不胜烦。

为了躲避霄绫的痴缠,狄疆遂避到了山外,也因此遇到了独居一山的荏,也就是仇琰的母亲。

狄疆和荏相爱,生下了仇琰,之后狄疆带着妻儿重回族群。

狄疆以为,自己已经有妻有子,霄绫总该放弃了。

表面上看来,也的确如此。

但当荏被樊族的猎人以金箭猎杀,衣着华丽妖娆的霄绫带着一队猎人进入族群的栖息地,狄疆终于了解到,雌兽独占欲的强烈跟可怕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为了独占狄疆,霄绫居然以人形前往山外,勾引了樊族的猎队,进山捕杀自己的族群。

这场突如其来的惨烈厮杀,最终以绝大多数族群和猎队全体的覆灭为结局,爱若成狂的霄绫,也死在了因失去爱妻而痛不欲生的狄疆爪牙之下。

而那时,刚满周岁的仇琰,还是一只睁不开眼的白虎幼崽。

狄疆埋葬了妻子和死去族人的遗体,带着族群残余的几头灵力不全的白虎一路西行,在靠近京城的引鸾山中停了下来。

……

引鸾山中有一泓名为“黄泉”的深潭,潭底住着一尾暴虐好色名为青术的螭吻,据说他是北海龙王最受宠的小儿子,因触犯了天条而被罚在黄泉潭底的“虬游宫”中闭门思过。

但实际上,青术在引鸾山中是类似神一般的存在,黄泉更是融汇天地精粹的灵潭。

简言之,青术就算真的是被拘禁在此,过的也是神仙般的日子。

狄疆带着族群留居在此,正是为了借着黄泉潭水的灵力加快修行,以期早日飞升。

狄疆常常带着仇琰在引鸾山中捕猎、修行,却从不允许仇琰独自前往黄泉潭边饮水,虽然那时他尚不知晓潭底住着青术,却本能的觉得那里是有相当危险的。

儿子是他唯一的骨血和牵绊,他不能拿他做任何的冒险。

但百密终有一疏,某日午后,仇琰随族人在潭边玩耍戏水时,惊扰了青术。

恶螭从潭底腾跃而起,与几头壮年白虎绞缠在一起,一时间斗的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年幼的仇琰吓坏了,藏在潭边半人高的芦苇丛中抖索的不成个儿。

青术凭一己之力重伤了白虎后,驾云飘在空中来回逡巡,终于瞄到了芦苇丛中那小小白白的一团。他扬开利爪就要疾扑下去,半途却被不知从何处急射而来的白影狠狠拦住。

白影自然就是狄疆。

于是一螭一虎再度缠斗起来。

虽然都是雄性,狄疆的人形体格修颀容貌俊朗,青术的人形却是艳丽阴柔的,两人苦斗至月上东山,依旧不分胜负。

青术一反之前与前几头白虎打斗时的冷酷,边与狄疆纠缠厮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给狄疆递话儿,脸上居然还带着些微的浅笑,奈何狄疆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啰嗦,出手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打到半夜,先投降的反而是气定神闲的青术。

狄疆冷着脸瞥了嬉皮笑脸的青术一眼,便化为虎形跃下云端,张口衔住又饿又困的仇琰,带着另外几头重伤却不至致命的白虎慢慢消失在了树林彼端。

青术目送他们离开,并未阻拦。

自那天往后,白虎族群再饮水时必是整群前来,带头的也必定是容色冷淡的狄疆。

最为诡异的是,但凡虎群前来饮水,青术也一定会出现在潭边,寻机与狄疆一顿打斗。

日子久了,曾因遭受重创而略显萎靡瑟缩的白虎们,竟然习惯了青术的挑衅暴虐,即便在他与狄疆互斗时,也照样平静从容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仇琰甚至还会守在旁边,看着父亲和青术你来我往,学习格斗的技巧。

时间匆匆滑过,就在引鸾山中所有兽妖精怪都以为生活会如此平淡悠闲的过下去的时候,狄疆修成了正果,得到上仙引渡,不日即可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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