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沈昭和刚才说的那句‘你自己做选择’,他突然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沈昭和长吐一口气,顺着小区走了两大圈,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感觉一睁开眼睛,伏慎就像是又不见了,让他一个人等一个月两个月。
他本来是想好好护着伏慎,自己培养他长大成人,然而现在突然意识到,自己一个大学老师,能教他多少东西?伏慎在自己身边安安心心呆着,还能有多久?
沈昭和甚至有点恨伏慎了,那个只想着自己的前途,不顾自己感受的人。
随后猛的意识到,自己怎么能这么说一个孩子?他能知道些什么?
反而是自己,对待一个算是自己亲人的人,居然说出了那种话。
什么叫他只想着自己?伏慎已经够犹豫了,自己居然还让他自己选择,摆了一副生气的面孔,让他两难。
沈昭和叹了口气,继续走着。越走心里越清楚,越来越明白。
他可能是留不住伏慎了。
伏慎聪明,也能够遇到好的时机,这样的机遇是别人求而不得的,自己作为他养父,按理来说应该非常开心。
可就是觉得心里没底。
偶尔也会觉得,同样是学习数学的人,为什么他那么好运,能一帆风顺的走下去?他沈昭和不是圣人,伏慎现在也并没有和自己明确任何关系,沈昭和知道,自己心底这点阴暗的情绪,叫嫉妒。
嫉妒他的年轻,他的未来,然而归根结底,还是害怕伏慎走得越来越远,自己永远都追不上。
那怎么不会嫉妒沈昭平?
沈昭和微微一愣。
这,真的是嫉妒吗。
沈昭和并不想回家,虽然那个家名义上属于自己。他走到了伏慎的高中,从校门外看着那所高中的风景,树木丛生参差不平,已经是深秋,树叶半掉不掉,更像是一个谢了顶的老男人,垂死挣扎。
他对伏慎的情感很复杂,不像是亲人,没有血液相连的至亲之感,也没有师生之间互相尊重的礼仪,更不是朋友,没有互相吐露心声的情谊,说出来,路边相过的陌生人都比他们亲近一点,当然也是夸张。
沈昭和难得的心情烦躁,跺了跺脚,觉得有点冷,如同一个月前得知伏慎要自己一个人出国的时候一样,呼吸之间喉咙都觉得发寒,好像天下之大人群熙熙攘攘,只留下他一个沈昭和。
成年之后这么久,他也想过要谈恋爱,自己有车有房,现在就算结婚也没什么困扰了,然而工作的地方很少有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自己的专业使得别人很难和自己有共同的话题,曾经有几个胆大的学生给沈昭和写过几封小情书,都被他礼貌的回绝了。这不是他想要的恋情。他想要的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直到那天伏慎在机场和他告白后,沈昭和幡然醒悟,那孩子居然是这么看待自己的。随后的一个月,沈昭和渐渐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烙下属于伏慎的印记,根本容不得他的离去,一个月不行,一天也不行。
但是,留得住吗?这才是沈昭和最想问的问题,伏慎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恰恰自己没有权利留下他。
再次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全身被冻得僵硬,一看表,已经十点多了。慢慢走回家,看到家里的灯还亮着,心一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刚一打开门,没有看见伏慎,想来那孩子应该已经睡着了,就放轻了脚步,走了几步,伏慎房门打开,那孩子冲着他说:“你回来了。”
“恩。”沈昭和并不想多说,从他身边蹭过去,说道,“你早点睡吧。”
两人身上都有明显的寒气,也不知道伏慎刚才在自己房间里做了什么。这么想着,沈昭和又是一阵莫名的烦躁,步伐加快,想要快点离开伏慎的身边。
谁想还没走出去几步,伏慎突然猛地拽住他的手腕:“你这么晚才回来,难道不应该告诉我你刚才去哪里了吗?”声音颇大,有叫嚷出来的趋势,还顺势把沈昭和往他这边拉过来了。
“你干什么?!”伏慎这一拉力气很大,几乎将沈昭和拉的一个趔趄,惊讶之余,沈昭和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这个原本比自己矮两头的男孩儿,半年之内,居然长得和他一样高了,尽管瘦,却仍然隐隐显露出了一个类似成年人的气息。
“我问你,你刚才去了哪里?”
沈昭和讨厌他这种质问的语气,却仍然不好明摆着和他闹,只得自己先平静下来:“伏慎,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总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你这样,我很不能理解。”
“……”伏慎的手仍然没有放开,反而握的更紧了,将眼睛轻轻眯起来,似乎是在打量沈昭和,“你是一个成年人就不能让我过问吗?这是什么逻辑,难不成,你出去做了一些成年人才能做的事情?”
“别乱说,伏慎。”沈昭和皱眉,反而说道,“就算是,你又有什么权利来干涉我呢?”
“……”
伸手把伏慎的手打下来,转身想要回房。
就听背后那人突然说了句:“沈昭和,就算我喜欢你,也还是没办法忍受你这样的态度,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很难堪,回来这么多天,我觉得很奇怪,你真的是沈昭和吗?你防着我像是防着一个外人,将我们两个完全隔离开来了,而且画出这么明显的界限。”
沈昭和向前走的身体突然顿了顿,停下来听伏慎说话,却没有说什么。
“如果你是因为在意我喜欢你,大可不必,我不可能做出什么来,我想说的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却没有强迫你一定要喜欢上我,你是自由人,可以不考虑我的感受,但是最起码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伏慎很是疲惫的闭上眼睛,说道,“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如此糟糕,这不是我的本意。”
沈昭和何尝不想坐下来与他好好谈谈,但是每当这么想的时候,就不由的联想起自己以前第一次教的那批学生,都是好孩子,都是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但是最终也没有能留下一个能说说话的人,学生是这样,伏慎又何尝不是呢。
总有一天,这人,你是拉不住的。
这么想着,沈昭和转过身来,正视着伏慎,说道:“伏慎,我当初收养你并不是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我的态度让你难堪,你可以选择到别的地方去,到让你觉得舒服的地方。”
驱逐的意味十足,然而沈昭和却觉得心里重重的被什么撞了一下,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伏慎略微惊讶,却也没说什么。
沈昭和转身欲走,却突然听得那人低声叹了口气:“怎么找别人?我喜欢你啊……”
26.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天的闹剧很快就结束,之后两个人很有默契的都没有再提起过,伏慎又开始了之前的生活,上课、写作业、回家听沈昭和讲题。然而他很明显的感受到,沈昭和的不耐烦。比如回家之后会给他安排练习,却不再给他讲解,直接把答案给他,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伏慎很讨厌这样的沈昭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没办法沟通。
伏慎变得更加沉默,在学校除了偶尔能和辜慎说上两句话,其他时间全都保持安静,像是这个班都没有这个人一样。
辜慎戏谑的说:“你这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数学书’啊,伏慎,数学这么有意思?”
“……”伏慎闻言放下手中的笔,抬头,“辜慎,我最近遇到了些问题。”
“恩,不想听。”
“……”
“我的问题已经很多了,不想替你分担一点。”辜慎淡淡的说道,“你的问题,不外乎你那个内敛的监护人,除了他,你还能有什么问题。”
“你这么说……”伏慎叹了口气,“我和他告白了之后,他对我冷淡极了,前几天还和我说让我从他家出去,明显要赶走我。”
“我倒希望走,还走不了呢。”
“性质不一样,辜慎。”
“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那就忍呗。”辜慎颇为不屑的,“他也不能把你真的扔了,缠着他,忍一天是一天。”
“太没骨气了吧,要是你你干吗?”
“你又不是我。”辜慎说,“如果你是我,我在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直接压倒再考虑后事,犹犹豫豫的,这算什么。”
“……”
也是,本来性质就不一样,问别人等于白问。伏慎叹了口气,继续看书。
这些高中的知识说不上简单,除了数学,其他的学习起来颇为吃力。就算学懂了,也是浪费脑细胞。
伏慎这一点想得很清楚,不由得有点发呆。
校园生活,自己想要融进去,确实有点困难。
看来那个航天计划,真的要考虑考虑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沈昭和不在家里面。桌子上放着一张纸,零星写着几个字:不用等我回来了。
这算是什么?躲着自己了?
伏慎有点恼怒,但是也发不出脾气来,拽着那张纸,想了想,又放下了。
这算是,失恋了吧?
伏慎回到屋子里,桌子上有一张证书,翻开看,是自己通过翱翔计划的复赛的证书。然后是一张通知,通知自己下个星期进行最后的研究。
翱翔计划的研究要进行一整年,每周六在大学补习,一年后将研究成果展示出来,才能评定最后的赢家。
伏慎觉得有点累。向下翻,还有一张金灿灿的请柬,上面写的居然是‘伏慎’二字。
给自己的信吗?好花哨。
沈昭和不在,伏慎又有点在意,想了想,并不打算和沈昭和说,自己慢慢拆开来看。
刚一打开,伏慎随眼一看,上面居然写着‘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第一研究院邀请函’。
看来前几天一直考虑的并不是白想,这不,人家邀请函都已经发过来了。
伏慎仔细读了读,大抵是一次座谈研究,伏慎算是半个代表人,可以准备演讲,如果演讲成功就可以跟着一个专业人士一起深入研究,受到高端人才的培养。伏慎想了想,自己以前的演讲稿都是沈昭和帮自己弄的,现在和他处于半冷战状态,恐怕不能求助他了。不过他还是犹豫,要不要参加?不参加的话,人家邀请函都寄到眼皮底下了,参加的话,以后那么多活动,还要不要学习了?沈昭和怎么办?
随即又想到,自己的高中必定是同意自己参加这种全国性的研究的。
那就只剩下一个沈昭和。
伏慎想了想,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我还是去吧……”
也不能一直缩在沈昭和身后踟蹰不前不是?
上次从美国回来给他的存折也不知道被那人塞到哪里去了,伏慎想,那人估计都没看见里面有多少钱:也不算是一笔小钱,在当时的年代里,可以用于紧急突发情况的这么一笔钱。
伏慎恨极了沈昭和给自己的准备如此完善,害得他在演讲的时候根本不可能自己发挥。以往他备课也是尽量精简,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在台上多点随即的可能,重生了这么久,早就忘了在讲台上是什么感觉的了。
顺手看了看那邀请函上的日期,居然是三天前的事情了。航天研究院离沈昭和的家不远,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应该明天去看看才对。
那天晚上沈昭和居然又是十二点钟才回的家,伏慎也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期间的焦急不用多说,等到门口终于传来开门的声音,伏慎几乎是蹦了起来,冲上前:“沈昭和!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沈昭和的脸非常红,喘着粗气,半睁着眼睛看着伏慎,过了一会儿,推了他一把:“你躲开!”
身上酒精的味道非常浓重,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去了哪里、喝了些什么东西。
尽管伏慎还是小孩儿的身体,心理却比看上去成熟的太多了,自然知道沈昭和干了些什么事情,当场几乎气的飙了起来,伸手拉扯了一把他,将他从玄关拽过来,仔细检查。
衣领整齐,没有被强拽的痕迹,连忙又掀开衬衫的下摆,想看看裤子的状况,然后猛地被沈昭和打了一下手,大着舌头:“你、你想干什么?”
“……”伏慎抿了抿嘴,也不多说,扶着那人到了厕所,麻利的把他的外衣脱掉,清理了一下身体,又把他弄到了床上。沈昭和看起来很高,实际上属于典型的文人,清瘦的很,连他这样的年龄都能轻易把他从屋里拖来拖去。
伏慎沉默的听着沈昭和模模糊糊的说:“你、本来就可以走了,谁也没拦着你,成天摆着一副臭脸给谁看啊?呃……”
“……”幸好这人除了嘴上骂的比较难听,却没什么反抗的动作,将他送到床上后,很快就闭上眼睛,呼吸均匀,一动不动。
然而伏慎却是一夜无眠。
他最初来到这个家的时候,确实以为沈昭和喜欢自己,并且由此才敢无所顾忌的住在沈昭和的家里。但是很快他发现并不是这样的,沈昭和是个正常人,之所以这么帮自己完全是出于同情,并没有非分之想。这时的伏慎已经渐渐地离不开沈昭和的照顾了——上辈子一个人的经历太心酸,拼命想要挽回与沈昭和之间的关系,并且和他告白。尽管现在看来,告白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那人已经开始刻意的远离自己,甚至采取这种激进的方法,让伏慎无力支招。
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伏慎的耳边一遍一遍的自动播放着沈昭和刚才说的那些话‘谁也没拦着你’。
注定自己仍旧是一个人吗。伏慎深叹一口气,早就明白了一些道理,到现在居然开始模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那么凑巧,你爱上的人就爱着你,就算有,几率也是小的可怜,更何况,他只是想和沈昭和呆在一起,并不清楚他是不是爱着他的。
真是纠结,上上下下活了三十多岁了,居然连这种基本的感觉都把握不准。
第二天上午七点钟,沈昭和的房门仍然没有打开,想来那人一定觉得窘迫,不愿意面对自己了罢。
伏慎叹了口气,起床穿衣,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瓶牛奶,一瓶放在桌子上,一瓶自己拿走了。
如果这人不愿意自己留在这里,那么就自己活出一块儿空间,然后把这个人强拽到里面——这是伏慎昨晚想了一夜得到的结果,尽管看起来没什么合理性,而且很无耻,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就是这么想的。
弯腰将鞋带系紧,伏慎往背包里放了一根笔一个本还有那个金灿灿花里胡哨的邀请函,其余什么都没带,转身走出了家门。
这会儿已经有了不少的寒气,出门立刻打起哆嗦,伏慎踱步走向航天研究院。
这个研究院的名气不小,重生之前伏慎曾经来过这里参观,只是没想到自己这次再来,就是以演讲人的身份来的了。门口的保安身着一身墨绿色的军服,看见伏慎行色匆匆的走进,问了声:“你找谁?”
“哦。”伏慎连忙从身后抽出那张邀请函,“是这样的,我被邀请参加这个研究院的一次演讲,但是这里面没说明具体时间,我想着今天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就过来了,顺便问问您,进去之后往哪里走?”
那警卫很是疑惑的拿起那张请柬:“不对啊,没听说有什么演讲,你这个请帖也不是这儿的啊,哪里仿造的吧?”
“啊?”伏慎吃惊的说,“那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