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恨恨的,片刻后才大笑道:“好啊,你的骑射果然长进不小。”
花鹿被射中,却还在苟延残喘,想要逃离。韩说扬唇笑道:“兄弟们跟上,看这小畜生能跑到哪里去!”
韩嫣望着韩说马上矫健的身姿,想着,原来小说真的长大了。
想了想,便微微一笑朝林中更深处去了。
说来也怪,这大好的天气竟然猎物不多。狩了半日猎,韩嫣只得了两只野兔,一只山鸡,正觉得无趣,眼角一瞥,居然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
好家伙,难不成是只狐狸?
韩嫣被勾起了兴致,又怕吓跑了猎物,便下了马偷偷跟了上去,顺便示意身后那些人不许跟上来。
那狐狸瞧见韩嫣,便开始小跑起来,但速度不快,韩嫣还可勉强跟上。
小畜生,看你往哪里跑?
韩嫣满心的兴奋,他已经看清了那是只雪狐,雪白的皮毛一尘不染。韩嫣不想杀它,倒有心活捉了它带回宫中眷养。
小狐狸停下来朝他眨眨眼,又跑了起来。韩嫣越发的心痒痒,完全没看清周围形势便追了上去。
要不怎么说它是狐狸呢?
韩嫣着了道,不远处就是陷阱,好在自己功夫还不错躲开了,但不幸的是,还是崴了脚。
小狐狸冲着自己得意地叫唤,一晃眼躲入树丛中不见影了。
韩嫣恨得牙痒痒,脚又疼的走不动,只好先靠在树边坐下,等人来找他。
韩说抓了花鹿,一晃眼就看不见韩嫣了,心中便有些担忧,也顾不得狩猎了,先找到韩嫣再说。
不远处隐约有个人影,韩说跑上前去,才见是韩嫣。
韩嫣冲他笑笑,说崴了脚。
韩说皱起了眉头,这家伙也太不会照顾自己,蹲下去脱了韩嫣的鞋,脚踝处高高肿起一块,看来崴的不轻,一时半会儿估计也走不了。
韩说无奈地蹲在他面前,向后伸出手道:“我背你回去吧。”
韩嫣呵呵笑着,果断扑上去。
韩说稳稳地托着他,一步一步走的很小心,因为他知道,背上的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人。
侍卫们看见他们两个,想要代劳,却被韩说使了个眼色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难得这个机会,怎可假手于人?
只是,好景不长,刘彻那边听说韩嫣受伤了便急冲冲赶过来,见韩说背着韩嫣,刘彻心里没由来一阵气,连忙下马走到韩说面前道:“还是让朕来吧。”说完伸手便想接。
韩说哪里肯,便推脱道:“那怎么使得?陛下贵为天子,这种事情,还是臣来吧。”
刘彻道:“没关系,你背着也很辛苦,还是朕来吧。”
韩说还是不肯,两个人僵持着,惹得韩嫣叹了口气,心想这事两个人都能争起来。况且弟弟说的也没错,让刘彻背成何体统,便道:“陛下,臣的伤不碍事,由臣弟背着便好。”
韩说洋洋得意,朝刘彻看了一眼,虽然竭力保持神色平静,但眼中那抹得意之色却未能逃过刘彻锐利的眼神。
刘彻瞬间就黑了脸。
“不必,朕说朕来就由朕来,你们谁都不许多事。韩说,把你哥哥放下。”刘彻用了命令的口吻。
身份摆在那边韩说也不敢公然抗命,只能不甘不愿地放下韩嫣。
韩嫣正想着伏到刘彻背上,结果冷不防被刘彻拦腰打横抱起。
喂喂,他要不要做人了。
别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何况这群侍卫部分还是他的属下呢他的威严何在!
韩嫣瞬间有种掀桌的冲动,他满脸怒意瞪着刘彻,却见刘彻笑得一脸奸诈,怎么都像那只该死的雪狐。
韩嫣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尽量装作自己满不在乎,把脸微微靠近刘彻怀里。
完了……他没脸了。
韩说黑着一张脸看着刘彻把韩嫣抱到马上,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被气炸了。
回到宫中,刘彻小心翼翼地把韩嫣抱到榻上,叫了太医过来。所幸也没什么大事,太医开了几方药也便退下了。
韩嫣还是绷着一张脸,满脸不高兴。
刘彻揽着他道:“怎么,不高兴吗?没事,等你脚好了咱们再去上林苑狩猎。”
韩嫣气哼哼:“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气这个。”
刘彻笑眯眯,“那你气什么?”
“刘彻!”韩嫣加重语气吼道。
“恩?”
“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什么怎么做人?你活了这么久,连这也不清楚了?”
韩嫣终于知道,遇到个无赖是不用跟他讲理的。转了头不理刘彻了。
刘彻哈哈大笑,掰过他的头狠狠亲了一口道:“有时候好丢脸的,难不成被朕抱很丢脸吗?”
韩嫣闷闷道:“我毕竟是个男人啊。”
刘彻道:“朕没把你当女人看啊。”
“你!”
“好了好了。”刘彻抓住韩嫣怒指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世俗眼光了,他们若敢对你不敬,朕就摘了他们脑袋。”
“……”
“这几日你就不要乱动了,对了你怎么会崴到脚的?”
韩嫣便把白狐的事情细细跟刘彻说了,刘彻听完便笑了起来。
“这小畜生果然聪明,枉你聪慧,竟还着了它的道。”
韩嫣更加郁闷了。
刘彻摸摸他,也有些郁闷道:“你这脚崴了,倒叫朕也有些犯难了。”
韩嫣抬头望着他,不明其意。
“晚上朕可得小心一点了,免得弄疼了你。”
韩嫣顿时明白他在说什么,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刘彻。”
“恩?”
“你给我出去!”
刘彻当然不会真走,而晚上却也不敢真碰他。这自己心尖上的人,刘彻只想倾尽所能对他好。
完全,还似少年一样炽热的爱,不计较任何。
那个时候的刘彻没有实权,但心中是满的,身边有他最珍视的人。
后来的刘彻得到了权力,坐拥万里江山,美人不断,心却还是空的。
人世间最奢侈莫过于真情。
可叹,他曾经拥有过。
可惜,他已失去。
朕非无情,奈何心已成灰。
十里桃花,纷纷扬扬,少年色如春花,神采飞扬,却早已成了沧海桑田。
刘彻出神地望着屋顶,他以为,这些事情早已忘却,却仍是历历在目。
好几十年了啊,他都老了,甚至都不记得离当初具体有多少年了。
陈氏去了,子夫走了,刘陵也死了,连韩说、卫青都离开了。他的身边,到底还有谁?
孤独啊……
年轻的时候不觉得,老了却那样深刻的感觉着。
王孙,你在哪里?
第三十六章:更迭
老太太老了,几乎管不动朝政了,每日只愣愣地晒着太阳发呆。
那一年是建元六年。
匈奴遣使,请求和亲。在是否和亲的问题上,朝臣们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大行王恢为燕人,并数为边吏,熟悉胡事,他认为和亲仅能维持数年边境的安宁,匈奴每次无不旋即背约入侵,因此不如举兵击之。同时,御史大夫韩安国却以为与匈奴千里而战,难以获利。且匈奴迁徙不定,难得而制,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强;而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匈奴以全制其弊,势必危殆;因此不如和亲。此时朝臣也多附韩安国之议。
下了朝,刘彻立刻召见了严助、韩嫣、卫青等人。
这一班人都是刘彻的智囊分子,不属于内阁,直接听命于刘彻。
“你们怎么看今日朝中所议之事?”
几个人互看了一眼,严助道:“和亲固然不是长久之计,但眼下恐怕只能如此啊。”
刘彻扬眉道:“哦?”
严助道:“陛下,如今太皇太后已病入膏肓,朝中对于陛下的政策多有不满,他们有些人已经打算联名上书了。如今内忧外患,陛下不可轻举妄动啊。”
刘彻气得一摔竹简。
韩嫣思虑道:“如今这个情况,关键还在朝中观念转不过来。若只是我们一群人附和,恐怕不能服众,朝中应该有多方声音才行。陛下不如重开殿试,选拔人才,以这批人才进行宣讲,鼓动大臣上书,再确立诏书。这样便少很多阻力,也避免朝政被一两个声音左右。”
刘彻点点头,道:“这个方法可行,这件事就由你和严助去办。”
匈奴一事,刘彻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继续和亲政策。
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内政。
老太太一去,只怕朝中内外,这些不安分的人就要蠢蠢欲动了。
刘彻和韩嫣这几日成日在宣室内商量对策,忙到深夜。宣室里堆满了竹简。
韩嫣不停地草拟各种诏书,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都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春和日立的日子,宫人来报,老太太醒了,而且精神大好,正在花园中小坐,传刘彻过去。刘彻陪着老太太在花园里坐坐,老太太听着鸟叫,突然问道:“皇帝今年多大了?”
刘彻愣了愣,回道:“二十二了。”
老太太点点头,叹道:“是长大了啊,可惜哀家都不知道你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了。”
刘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太太道:“彻儿啊,恨皇祖母么?”这是她这些年来头一次唤刘彻的小名,毕竟是祖母,这个时候一下子便拉近了距离。
若说不恨,那是假的。
当年赵绾王臧被迫自尽,刘彻至今不能释怀。
但他又不能明说,只好道:“孙儿知道皇祖母一切都是为了孙儿好。”
老太太叹道:“你必然是恨着哀家的,但哀家也有苦衷。如今哀家恐怕时日无多了,有些话,哀家必须跟你说清楚。”
刘彻道:“皇祖母请说。”
老太太遣退了左右,唤道:“彻儿,过来,让祖母摸摸你长成什么样子了。”
刘彻坐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伸出一双苍老的手,细细的拂过刘彻的眉眼,叹道:“果然是好模样。他们都说,你长得像高皇帝。祖母也知道,你会是个好皇帝。”
她这样掏心掏肺跟刘彻说话,刘彻不禁有些触动。
“当年,朝廷上反对你的人多了去了,你年纪尚小,怎么压得住那几个诸侯王。哀家只能让你断了这些改革的念想,先安抚他们。”
“可赵绾王臧难道就该死吗?”刘彻有些愤怒。
老太太叹道:“哀家如何不知,可是这皇帝要管好这江山,就不能被感情左右。哀家明白,你心有大志,想要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只是,光有雄心壮志是远远不够的。”
刘彻耐着性子听她说下去。
“哀家知道这些年来苦了你了,你是哀家的亲孙子,哀家难道不心疼吗?”
“皇祖母……”
“哀家去了之后,你要小心你母亲。”
刘彻不解道:“母后怎么了?”
老太太有些心伤道:“你母亲当年为了你的太子之位,害死了你的荣哥哥。”
“什么!”刘彻震惊无比。
“她那些小动作,怎么瞒得过哀家。哀家放过她,是为了你。你母亲什么都要算计,只怕哀家不在,她就要夺取大权了。你要小心。”
刘彻还是难以置信,低声问道:“荣哥哥的事情,可有证据?”
老太太笑笑,道:“时隔多年,哪还有什么证据。这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哀家该说的都说了,只盼你多少留个心眼。”
刘彻心中其实已信了大半,老太太此刻也没有骗他的必要。
老太太拉着刘彻的手,不断摩挲着,叹道:“还有韩嫣,那是个好孩子,要好好对人家。”当年,韩嫣是老太太指给刘彻作伴读的,看着韩嫣长大,心里也有几分感情。
一听到韩嫣的名字,刘彻的心顿时软了下来,语气也温柔了很多:“孙儿一定会的。”
“后宫是非多,你如今后宫有了阿娇和卫子夫,切忌不能太过宠爱一个人,否则宠爱就会变成利箭。阿娇是你的嫡亲表姐,也是皇后,你即便不喜欢她,也要多关心关心她。稳住皇后,就是稳住你的后宫。明白吗?”
老太太是过来人,也很清楚韩嫣和阿娇的性子,更知道王娡的为人,或许在这后宫中,只有她是看的最明白的。
可惜,刘彻并没有真正听进去。
“哀家只求你一件事。”
“祖母请说。”
“今后,不管阿娇犯了什么错,你都要饶她一命。她是个傻孩子,没什么心眼,性子又差,就算做错了事,你也务必饶了她。”
“这……”刘彻有些为难。
老太太早有觉察淮南王和阿娇的交情不浅,只怕最后要出事,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女,平时再怎么训斥,心里还是护短的。
“你若不喜欢她,就把她赶得远远的。但不要伤她。祖母只求你这件事。”
刘彻沉默了片刻道:“孙儿答应您,不管皇后日后做了什么,朕都会饶她一命。”
几日后,太皇太后窦氏崩,享年七十一岁,与文帝合葬霸陵。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刘嫖。
刘彻终于走向了政治舞台的中心。
一得到老太太驾崩的消息,刘彻就命李广、程不识两位将军代表天子进驻南北营,控制了军队。又以卫青率领上林苑八百精兵包围了两宫。从此刻起,两宫警卫皆由卫青掌管。
老太太的驾崩也是后宫的一次巨变,太后王娡于老太太过世当日就宣布入驻东宫,宣告世人时移世易,如今这后宫的主人是她了!
长公主和皇后求见太后,却被太后拦在门外。
东宫内,王娡笑得一脸得意,对自家兄弟田蚡道:“姐姐我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这以前受的苦,总算没白受。”
田蚡皱眉道:“姐姐,事情还没定下来,万一有变数怎么办?”
王娡冷笑道:“还能有什么变数?老太太一死,你以为馆陶和皇后有多少能耐?今后,哀家有的是手段叫她们痛不欲生。”
田蚡担忧的不是这个,后宫之事,由得她们女人慢慢去斗,他担心的是朝廷。
老太太一死,一定会有人事的大变动。老太太曾经安插在刘彻身边的人,估计都会被贬。
“姐姐,听说陛下已经派人包围了两宫,近期就有人事变动的打算……”
王娡道:“那又如何?陛下可是哀家的亲生儿子。”
田蚡道:“可是我听说陛下有打算立窦婴为相。”
王娡一惊,怒道:“老太太都死了,凭什么再用窦家人。哀家决不答应!”
田蚡道:“可陛下若是执意呢?”
王娡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田蚡所想,便道:“陛下还年幼着呢,最需要的是自己人辅佐。弟弟,你放心,姐姐明白,一定会如你所愿。”
田蚡望着他姐姐,也笑了。
那边刘彻一听说太后入驻东宫,立刻皱起了眉头。看来老太太所言,的确不假。
韩嫣望着刘彻草拟的文书,道:“你打算立窦婴为相?”
刘彻正打算回他,却被一句“太后驾到”的通报打断了。刘彻心下一沉,已经知道她母亲的用意了。
王娡还穿着丧服,但气色却极好,神色中难以一丝喜悦。
“你们都退下,哀家有话跟陛下说。”
韩嫣只能看了一眼刘彻,带着一批宫人守到门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