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华歌——锦苏

出行的日子基本定好了，刘彻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这静谧的皇宫下看似平静，掩藏的却是惊涛骇浪。

刘彻询问立明堂等事的进程，果不其然，那几个老顽固立刻出来阻挠，再三要求皇帝停止这一荒唐的行为，并问皇帝可有向太皇太后禀告此事。

赵绾站出来道：“自古以来女子不得干政。臣请求，日后朝事毋奏事太皇太后。”

这话一出，大臣们纷纷议论，吵闹不止。

以赵绾王臧为首的革新派自然竭力支持，而以诸侯为首的守旧派则拼命反对。两派正僵持不下，韩嫣忽然吼道：“各位大人，莫不是再想经历吕氏之乱！还是想弃祖制不顾！”

他这一侯，顿时让两派安静了下来。有人愤恨，有人幸灾乐祸，都等着他出丑。

韩嫣道：“韩嫣只问各位大人一句，这天下姓谁？后宫不得干政，是不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几个反对的老臣涨红了脸，却实在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反驳。

韩嫣扫视了一下全场，见无人吭声，便跪下道：“臣等请求，日后朝事毋奏事太皇太后，以正我大汉江山。”赵绾王臧一派看到局势已倒到他们这边，顿时纷纷跪下，集体奏请道：“臣等请求，日后朝事毋奏事太皇太后。”

刘彻心中的大石顿时落下，正准备应下。却听见大堂外一声高喝：“太皇太后驾到——”

这一声通报顿时让革新派心下一沉，而那些守旧派则开始扬眉吐气。

宫人们搀扶着太皇太后缓缓走进来，众臣纷纷行礼道：“恭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走到高台上，在皇帝一侧坐下，冷声道：“都起来吧，早朝继续吧，该启禀的启禀，就当哀家不在。”

她坐在这里，谁还有胆提刚才的事情。韩嫣朝赵绾王臧无奈地摇摇头，不再吭声。早朝也就早早散了。

散会后，刘彻只能跟随老太太去东宫。刘彻只觉得头皮发麻，道：“皇祖母，您不是要去骊山温泉么？怎么又回来了？”

老太太冷笑道：“怎么？皇帝不欢迎哀家回来？”

刘彻赔笑道：“孙儿怎么敢？”

老太太冷哼道：“知道不敢就好。这份折子，你看看。”老太太丢给刘彻一份折子，刘彻接过来一看，顿时冷汗涔涔，几乎有些难以置信道：“皇祖母，这些罪就算真的有也已时隔多年，为什么现在才提起？”

折子上赫然是指证赵绾王臧的罪证。

老太太冷笑道：“原因皇帝真的不知道？”

刘彻忽然没话说了。

老太太道：“处死赵绾王臧，这件事哀家便不再追究。皇帝自己看着办吧。”

刘彻失魂落魄地回到宫殿，韩嫣早在一边等着，见刘彻脸色苍白，便问道：“陛下，出什么事情了？太皇太后那里怎么样？”

刘彻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喃喃道：“有人凑报了赵绾王臧的罪证，要朕下令处死他们。”

韩嫣惊愕的站在那里，无法言语。过了片刻，他问：“那陛下打算如何？”

刘彻没回答，咬着牙，额头上青筋爆出，过了一会儿，猛地掀掉桌上的一切，毛笔竹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刘彻吼道：“朕做不到！”

韩嫣抱住刘彻，颤声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出那样的馊主意……”

刘彻咬牙切齿道：“不关你的事，是朕无能。朕不能让这两位老臣为朕牺牲。”

韩嫣浑身发冷，“可是，恐怕太皇太后是下定了决心要让赵绾王臧两位大人死。如果陛下不答应，就会获得一个无视王法包庇大臣的罪名，这样，太皇太后便有理由质疑您是否适合这个皇位，万一……”

韩嫣不敢往下想了。

刘彻手脚冰冷，他觉得从来没有那样无助过。

“那你说，朕该怎么做？”

韩嫣深呼了一口气道：“按太皇太后说的做，杀了赵绾和王臧。”

第二十二章：新政（下）

刘彻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韩嫣，望着他用冰冷的口气平静的说出这番打算。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韩嫣？

赵绾王臧两位老臣几乎是像他们老师一样的存在。他怎么下得了手？他怎能如此卑鄙，让臣子替他背负这一切？

“你说什么？”明明听清楚了，刘彻还是难以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韩嫣不动声色，冷冷道：“臣说了，要陛下按太皇太后说的做，杀了赵绾和王臧。”

“啪——”他刚说完，就被刘彻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打得他脸火辣辣的疼，嘴角湿湿的，韩嫣一摸，全是血迹。

“赵绾和王臧是我们的老师！你怎么忍心？”

韩嫣还是冷冷地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古帝王将相，哪个不是踩着鲜血上去的。陛下如今是自身难保，还想着保住别人？”

刘彻反手又给了他一记巴掌。

“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朕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这番话终于让韩嫣有所动容，但他还是咬着牙道：“是，我一直是这种人。”韩嫣忽然一把抱住刘彻道：“今日，如果太皇太后赐死的人是臣，臣也还是一样的话。赵绾和王臧两位大人想必也和臣一样，我们死不足惜，但陛下您不能被打倒！”

刘彻任由他抱着，没有回答，手脚还是冰冷。

韩嫣颤声道：“陛下能不能挑起江山，就看您这次下不下的了狠心了。”韩嫣放开刘彻，跪在他面前狠狠地磕了一个头，道：“陛下！”

刘彻缓缓地闭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太痛苦。

痛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搅。

“朕，要去牢里看望赵绾和王臧。”

……

阴暗的牢房了，赵绾和王臧蜷缩在角落中，刘彻走过去，看到昔日的老臣如今这副落魄的样子，心中一阵绞痛。

赵绾和王臧看到刘彻来了，惊喜无比，抓着栏杆哭道：“陛下——”

刘彻走过去握住他们的手道：“两位老师，委屈你们了，朕会想办法救你们出来。”

赵绾苦笑笑道：“我和王臧虽在牢中，外面的事情还是很清楚。陛下对臣恩重如山，臣就算为陛下牺牲也绝无怨言。”

刘彻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得更用力握住了他们的手。

王臧道：“就当老臣为陛下这次革新改制开路吧，陛下切勿自责，这一切都是臣心甘情愿的。只是日后我俩不在了，陛下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韩大人。”王臧又对韩嫣道，“我俩本来一直不屑于你，但你确有才能，只希望你日后好好辅佐陛下。新政不能停啊。”

韩嫣痛苦地点点头。

王臧和赵绾相视一笑，忽然抽开刘彻的手，狠狠像墙上撞去。

“不——”刘彻眼睁睁望着两位老臣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了下去，鲜红的血刺痛了他的双眼。

韩嫣捏紧了拳头。

那时他们都太年轻，年轻到还不能接受这世界的残酷。

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因上书武帝，建议不再向太皇太后奏事，触怒太皇太后，遭到罢免，并被捕下狱，不久两人自杀于狱中。

刘彻建元元年的这场革新改制，最终以失败告终。

朝廷格局再次转变，太皇太后的势力站的更稳了。她亲自罢免了推崇儒学的丞相窦婴与太尉田蚡，即使窦婴是她本家侄儿也毫不留情，并亲自任命了新的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许昌为相，武疆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调整了最高的统治核心。

刘彻被限制的更深了，连起居服侍的宫人都老太太指定。

整个皇宫都被老太太监视了起来。

韩嫣说：“陛下，您不能被打倒，不能让赵绾王臧两位老臣白白为您牺牲。”

刘彻冷笑道：“朕还能如何？这宫中上下，都是老太太的人。朕根本一无权力，只是个摆设。”

韩嫣道：“陛下此话错了。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总有一天要去的。只要太皇太后一死，陛下便能重掌大权。而现在，您要做的，是忍耐。”

刘彻道：“忍？朕已忍无可忍。”

韩嫣执起刘彻的手，亲吻他的指尖道：“您并不是一无所有，臣还在您身边。”

刘彻动容：“是，你还在。”

韩嫣道：“臣会为您的江山，万死不辞。”

你只要记得，韩嫣会一直留在你身边，那就好。

东宫。

老太太逗着鸟，忽然问道：“阿娇的肚子难道还没动静？”

窦太主没料到老太太突然会问这话，一下子有些尴尬，便道：“是。”

老太太道：“皇帝最近去椒房殿次数多吗？”

窦太主道：“还算频繁。”

老太太冷笑道：“这就怪了，皇帝迟迟无嗣，日后江山谁来继承啊？”

窦太后冷汗涔涔，这话里的意思可是值得玩味了。难不成……窦太主打了个寒颤，太皇太后有了废帝的想法？那她的女儿阿娇该怎么办？

不行，这事得立刻通知陛下。

趁着老太太不注意，窦太主便让人去通风报信了。

宣室内，刘彻皱起了眉头。

“为今之计，只有舍弃皇后，另寻他人诞下子嗣。”韩嫣皱眉，这并非他所愿，但实属无可奈何。“皇后多年无孕，显然已经证实了体质不适合生育。”

“这是你真心所想？”刘彻只觉得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怒意，捏住韩嫣下巴质问。

“这是无奈之举，难道陛下想让太皇太后名正言顺废帝吗？”韩嫣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刘彻沉默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仿佛承受不住怒意一样猛地掀掉桌子。外面的人听到响动纷纷进来，刘彻忍着怒气道：“都给朕退下！”

韩嫣只是盯着刘彻一声不吭。

“朕一无权力！”刘彻指着韩嫣道：“朕可以去找谁？朕要宠幸的，不过是老太太的一根龙头拐杖，可以无时无刻监视着朕！”

“我们需要的是自己人，这宫里头的多半是不能信的了，不妨动宫外找寻。”

韩嫣不知道自己会如此冷酷，亲手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们已不是当初的刘彻与韩嫣。

他是皇帝，他是上大夫。

爱情与权位，这之中必须有一样要妥协。

但是起码，他还能留在他身边。也许那样，也未尝不可。

“谁值得可信？”刘彻问。

“阳长信公主。”

“好啊，韩嫣。”刘彻忽然哈哈大笑，却并没有什么暖意，“你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吧。是什么时候联系的皇姐，朕怎么不知道？”

韩嫣没有回答。

刘彻道：“朕是低估了你。”

是，你低估了我。或者说，我早已不是当初的韩嫣。

这天下，没有什么东西会亘古不变，尤其是人心。

我不要你做沉溺的情爱的昏君，你要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比情爱重要的多，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你会是个好皇帝，你一定能建立千秋霸业，在这历史上留下赫赫美名。

第二十三章：新人

平阳侯府。

一个少女一个少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在平阳公主面前跪下道：“见过公主。”

平阳示意他们起身，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少女长得非常清秀，唇红齿白，但并不算太过绝色。只是，她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叫人移不开眼睛。

少年星目剑眉，很是英俊，脸上的轮廓像极了少女。

平阳显然很满意，笑笑道：“果然是好模样，不枉我栽培你们一场。如今，是到了该用你们的时候。你们可愿替我办事？”

少女道：“公主对我们姐弟俩恩重如山，没有公主，我们姐弟早就没命了。所以，我们的命是公主的。”

平阳笑道，“莫说的我这样无情。我既找你们来，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少女道：“是。”

平阳道：“子夫，过几日陛下便会来这里。日后能不能享受荣华富贵，就看你能不能吸引住陛下了。”

少女道：“子夫一切听公主的。”

平阳道：“你若成了陛下的人，就一切都要以陛下为先。只是，后宫险恶，你要小心。”

平阳又道：“至于卫青，你从小习武，练就了一番好本领。我会把你推荐给陛下，之后，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少年沉声应道。

平阳道：“我送你们进宫，就是要让你们处处帮着陛下。眼下陛下处处受到太皇太后的束缚，最需要的是自己人。”

平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道：“自然，你们不要忘记了，你们有这一天是谁给你们的。”

三日后，圣上驾临平阳侯府。

十二个侍女翩翩起舞，个个花容月貌，但刘彻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不是他不喜欢女色，只是，这等姿色跟韩嫣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看惯了韩嫣倾国倾城的美貌，一般的美人哪还入得了刘彻的眼。

卫子夫并未在其中，却在一旁侍候着，待到刘彻酒杯空了，便走上前去为他斟酒。纤纤擢素手，指如削葱根，面对这样的一双美丽的手，刘彻不觉抬头望向卫子夫。见她眉目如画，神色间竟有几分像韩嫣，心中不觉一动。

刘彻按住她的手，触觉光滑柔嫩，宛如上等的绸缎，心中更是喜欢，便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卫子夫柔声道：“奴婢卫氏，字子夫。”

刘彻忽然起身，一把抱起卫子夫便往换衣间走去。

平阳望着两人，得意地笑笑。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卫子夫，就是你心目中的人选？”刘彻问韩嫣。

“她的体质很适合生育，相貌也美，性情更是难得的温顺。陛下难道不喜欢？”韩嫣淡淡一笑。

刘彻觉得心中很不舒服，自然，卫子夫是他要宠幸的，韩嫣的态度也足够大度。但就是心中不爽，如果他真的爱他，不是应该大吃飞醋，跟他闹上一场吗？

这种态度，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臣子，为他的千秋霸业出谋划策，甚至，可以向他推荐美人。

韩嫣，你真的爱朕吗？

还是，你和别人一样，想要的只是朕能给你的权位与财富。

“朕当然喜欢，朕已命人接她入宫，先封才人吧。”

“是。”韩嫣语气淡然，心里却在隐隐作痛。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的那样决绝。韩嫣啊韩嫣，你为他的江山殚精竭虑，不惜牺牲自己的爱情，只盼他心中明白。

刘彻冷笑：“你果真大方。为了保住你的地位，不惜向朕推荐美人，卫子夫，其实是你的人吧？”

“什么？”韩嫣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误会，心中一阵恼怒。

没有子嗣，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一旦废帝，当初你得罪的那些诸侯王能饶得了你？难道，你以为废帝之后，你还能坐个衣食无忧的诸侯王么？

刘彻，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有多危险。

“难道不是？皇后尚且知道跟朕反复闹，你倒是大方的很。”

“啪——”韩嫣忍不住给了他一记巴掌，不重，但韩嫣打完就懵了。他在做什么，他居然敢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