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魂——牧秦

作者:牧秦  录入:11-29

会自动找上门来的,果然,是孽缘哪。

那个男人低着头弯着腰不知在找寻什么,丹朱躲在暗处观察他伟岸的身影好一阵子,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化为人形。

「你在找什么?」

男人一愣,转过身来见是他,俊脸掩不住惊讶。「是你……」

丹朱双手抱胸,好整以暇挑眉问:「你要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男人似乎有些犹豫,迟疑了下才说:「内人最近时常头痛,我想摘些治头痛的药草回去,这你也能帮忙?」

「你可别小看我的能耐。」他可是尽得师父真传,连医术都精通呢!「这座森林里的确有治头痛的药草,但药不能乱吃,必须对症下药才能根治,否则吃再多也没用,你倒是说说,她除了头痛还有哪些症状?」

男人一脸莫名,「症状?」

丹朱这才想起人类的医药知识尚未发展完全,连基础阶段都还称不上呢,这家伙能懂得找药草来治头痛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要注意病人的其它症状。

第05章

「若是你信得过我,让我亲自为你妻子治病如何?」

他直视男人幽深的黑眸,其中暗藏着波涛汹涌,丹朱猜不出他此刻的心思,这个人似乎很难懂。

良久,男人才低低说了声:「好。」

这让丹朱大感意外,原本以为他会拒绝的,没想到一口答应,毫不罗嗦,他的干脆反而教丹朱犹豫。

「我是妖怪,难道你不怕我?」

男人摇头,「或许惊奇,但绝不害怕。」

丹朱承认自己傻,就为了这句话,他不只跟他回家,治好他妻子的病症,还花费许多心思调养她的身体,让这对结缡多年始终膝下无子的夫妻有了好消息。

世上有像他这样的笨蛋吗?唉……

「明年夏天孩子就会出世。」丹朱在为男人的妻子把脉后说:「嫂子与胎儿都很健康,不需要特别进补,你大可放心。」

「谢谢。」一向不多话的男人总是惜字如金,时常用那双深邃黑眸看着他,仅仅只是被他看着,丹朱就头皮发麻。

为什么他会有种被当成猎物的错觉?

「我该走了,有事再去老地方找我。」

「我送你……」

那是他们第一次漫步在月下,月光照亮通往村外的小径,照亮丹朱明媚艳丽的脸庞,也照亮了男人深不可测的墨瞳。

两人一路并无交谈,沉默着并肩而行,没多久来到村子口的大树下,丹朱停了脚步,「到这儿就可以了,我施瞬移回去。」

丹朱如往常一样正要施展妖术,男人却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在他反应过来前,唇瓣已经被炽热占有。

他居然……吻了他?

绿眸瞠到最大,脸颊发烫,当男人的舌头在贝齿前叩关,试图闯入对方嘴里更进一步时,丹朱猛然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他。

男人往后踉跄退了数步才站稳,「丹朱,我……」

「什么都别说。」丹朱曾经梦想过这一刻无数次,但是当梦想成真他却突然感到害怕,「方才什么事都没有。」他颤抖地说。

「为什么要逃避,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我,不过是一个吻,难道你不敢接受?」

男人前进一步,丹朱就后退一步,心乱如麻。

他的表现有这么明显?难不成他脸上写着喜欢二字?

丹朱力持镇定,「你已经有妻子,孩子也即将出世,如今再来招惹我,不就等于背叛妻子吗?」

「我招惹你?是你在招惹我,丹朱。」男人总是高深莫测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迷恋,「你有似火的红发、绿玉般的双眸、美艳无双的容貌和撩人体香,每次一靠近你我就心猿意马,如果不是受你撩拨,我会如此失控吗?」说着伸出手,指尖轻触丹朱细瓷般的白皙脸颊,难掩赞叹:「是否妖怪都像你一样,美丽不可方物?」

丹朱慌乱别开脸,「不要碰我。」

活了一千三百年,他的感情世界却是一张白纸,面对夺去自己初吻的男人,他不知所措,肌肤残留着指尖炽热的温度,熨烫了他的心,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对感情的无知与良心不安使他退缩。

「不管是谁招惹谁,你是有家室的人,不该对妻子以外的人动心。」

虽然他刻意接近他也有错,不能全怪他,但他可没有做出勾引他的举动,是他自己把持不住被他的美色迷惑,如果这个男人喜欢的只是他的美貌,对他的真心而言是一种侮辱。

「现在才要我别动心已经太迟了。」

手腕再度被抓住,力道强硬,这回丹朱有了心理准备,当男人低头欲强吻的时候,他用更大的力道挣脱,但对方却不放弃,竟使出擒拿术,丹朱未料他会武,一时大意,双手被擒拗向身后,男人伟岸的身躯挡去月光,把他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他的清瘦和他的强壮竟是如此契合,彷佛他们天生就是一对。

对方的眼神教丹朱心悸,「你会武?」

「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他灼热的气息与他慌乱的呼吸融为一体,嗓音喑哑低沉,「比如说,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比如说跟妻子在一起时,我想的是你,比如说,我喜欢你,想要你……」

他眼中的狂热非一朝一夕而成,丹朱恍然大悟。

这家伙,原来,早在他第一天加入水道工程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他,只是不动声色罢了!

他的深沉教他害怕,自己彷佛成为他唾手可得的猎物,丹朱在他眼里看见的是迷恋,是狩猎征服的欲望,但他想要的却是他看着妻子时自然流露出的深情。

刹那间,丹朱明白了,这个男人所谓的喜欢,是占有和欲望。

「因为我是男人,你才对我说这些,对吗?」嘴角弯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丹朱眼神渐冷,「你以为对男人不必负责任,就想耍着我玩吗?」

男人一怔,没有回话。

丹朱的心受伤了,事隔五百年,他竟再度被同一个人伤害。

他冷冷地说:「放开我,否则后果自负。」

身为妖怪,丹朱知道这个威胁绝对奏效,果不其然,男人松手放开他。

「回去照顾你妻子,忘了我吧。」丹朱转身离去,从容潇洒,「我只是一个不该出现在你生命中的过客。」

第06章

他再度流浪,掩藏自己美丽的容貌,以妖术易容成各种形象混进人群里,有时是平凡书生,有时是路边乞丐,有时是驼背老头,有时是粗鄙村夫,当虚伪不实的外表褪去,看见的便是人类的真心。

在人类世界待的越久,看得越多,丹朱越发现这种生物的矛盾,拥有的东西他们不懂珍惜,偏要苦苦追求得不到的,费尽心思用尽力气,最后终于得到了,却又备感空虚,人类从来就不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却又花费一生的时间追寻自己不需要的东西,丹朱为世上所有陷入泥淖里挣扎的灵魂感到同情。

他跟人类不同,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知道何时该牢牢抓住,何时又该放手。

那天晚上之后他毅然决然离开了,孤独是他的宿命,流浪是他的命运,他走在时间的洪流里,冷眼看着人类在爱恨情仇里纠缠不休,看着时代变迁,烽烟起,铁骑蹂躝大地,战争、和平、新时代,数百年后朝代灭亡,战火再起,兵荒马乱数十年后天下再度归于一统,新朝代建立……

这个世界就是不断的轮回,和平对人类而言只是在为下一次的战乱养精蓄锐,世上没有永远的和平,也没有永远的战争,丹朱看尽人间繁华起落,心境一年比一年老练,跟当年初下山时的天真已截然不同。

比翡翠还莹绿的眸子盛满沧桑,流浪数百年后,丹朱回到山上找师父,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究竟为何而存在?」

而他的师父给了他一个相当明确的答案。

「你当然是为了自己而存在,你要为自己而活,丹朱,不要逃避伤痛,拥有美丽的外表不是错,错的是那些看不见你内心的人。」

良师一番话解开他内心的纠结,豁然开朗。

他之所以存在于这个世上,为的不是情爱,不是流浪,不是承受孤寂与伤害,而是为了体验人生。

于是他不再隐藏自己的美丽,他是蛇妖,生来就是风情万种,走到哪儿都能引起注意,男人特别喜好他这一味,冷艳绝媚,落落大方,比女人更美,却没有女人的柔弱与做作,他每到一处总是能引来追求者,但他却不曾将眷顾的目光投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因为丹朱始终忘不了夺走他初吻的那个人。

仅管忘不了,放不下,丹朱却不曾再去寻他的转世,假如他们真的有缘,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定能再次重逢,若是无缘,就让这份情埋藏心底,随时间逐渐淡忘。

他仍旧四处漂泊,却不再认为这是流浪,不,没有家的人必须流浪,而他有个家,每当他倦了累了就会回到那里,他的师父会张开双臂迎接他。

「这次回来你打算住多久?」

山上的小屋,千年来不曾改变,始终维持丹朱第一次上山时的景况,彷佛脱离时间之河独立存在,纵使时光飞逝,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却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人事已非」这四个字并不适用于这个地方。

丹朱打趣道:「徒儿上次回来,师父说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怎么?难道这次不同了?」

「我必须离开一段时日,或许百年,或许千年,无论多久总有一天会回来,你若是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就替我好好顾着,别让它荒废了。」

他的师父交代完这些话,头也不回离开了,没说清楚原因,没说要去哪里,身为师父唯一的徒弟,丹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或许是因为他不想被任何人了解。

正好丹朱也累了,短时间内不想再到人类世界游历,于是便住下来,每日将小屋内外打扫得十分干净,顺便照顾山林里的花草树木,山的四周设有结界保护,那是师父亲自设下,就算以神器宝物也破坏不了的强大结界,人类和妖怪不可能闯入,唯有丹朱和他的师父知道自由出入的方法。

那是个很强的结界,强到连时间都隔绝,丹朱住在山里,从不曾感觉岁月的流逝,虽然孤单了些,但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会想起那个人。

他在山上住了很久,究竟多少年他已经忘了,而他的师父一直没有回来,当他再度萌生踏足红尘的念头,他留了一张字条告知去处,之后便独自下山。

第07章

不知为何心中有强烈的直觉,丹朱总觉得这次下山会遇见那个人,彷佛冥冥之中有一条线牵引着他,带他前往有他的地方。

这个时代的阶级制度非常严格,那是统治阶级为了维护封建社会的秩序所立下的种种限制,丹朱从一个诸侯国走到另一个诸侯国,看见的都是地位低下的百姓们被压榨剥削的情况。

他太久没下山,料想不到人类的世界完全变了个样,平民没有选择居住环境和职业的自由,终其一生都在贵族的压迫下过着形同奴隶的生活。

丹朱认为江山是民心,不得民心的朝代迟早败亡。

当他来到天子所居住的京城,正好遇上大暴动证实他的看法。

统治者欺民太甚,导致群情激愤,军队一时镇压不住,只得先护送天子逃难,愤怒的百姓占领每一条街道,在皇宫外叫嚣着,手持棍棒锄头镰刀等武器与军队抗衡,他们不知道,天子早就在第一时间逃之夭夭。

被留下来处理暴动的官员全都束手无策,只能以镇压的手段阻止动乱扩大,丹朱以妖术伪装成平民,混在人群中观察情况。

他一向不轻易插手管事,除非人类遭到严重迫害,眼前情景让丹朱想起一千年前那只修练人形失败的蛇妖「相柳」,它本不必死于他之手,如果它只是路经水道而不吃人,他不会杀了它。

蛇类游走在善与恶之间,光明与黑暗皆可生存,它是顶尖掠食者,同时也是被掠食的对象,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害怕它们,包括人类。

甚至连妖怪也对蛇妖有所忌惮,丹朱在人类世界游历多年,也曾遇过其他化为人形的妖怪,却都无法结为至交好友,原因无它,只因为蛇类在其他人眼中,是黑暗的化身,它们的血液没有温度,冰冷无情。

所以,他始终孤单,即使是妖怪也不愿与他为友,所以,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血并不冰冷,他的心并非无情。

似乎有人下了命令,军队们起先还对愤怒的民众有所忌惮,这会儿接到命令之后毫无顾忌,以普通方法镇压还不够,士兵们开始杀人,直接杀掉闹事者可起到震慑的作用,唤醒百姓们心里的恐惧,平民终究是平民,不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没有首领也缺乏组织,几具尸体就足以让他们退缩,四散逃逸。

军队顺势往前进逼,将暴民赶回自己的地方,士农工商都有各自的居住区域,规定非常严格,闹事的百姓们惊慌奔逃,逃回自己居住的区域躲起来,血腥镇压的手段收到不错的效果,半个时辰暴民就散光了。

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全成了刀下亡魂,上位者无情,视人命如草芥,死几个小老百姓就能平定动乱非常值得。

丹朱躲进小巷中,等待这场暴动过去,等待黑夜降临。

人类的事他不好插手,并非他对百姓的遭遇无动于衷,他是妖怪,世间本不应该有他的存在,他是异类,应该尽量避免自己出现在人类的社会中。

如果这场暴动与伤亡人数皆是注定,他出手救人就等于更改天命,若是在无意中改变这个国家既定的未来就糟了。

他的师父时常告诫他,即使妖怪有能力改变一个国家的兴衰也不能这么做,命运不能随意更改,否则天下将会大乱。

丹朱认为师父说的对,他光是阻止一对夫妻走进狼群地盘就结下不解的孽缘,要是刻意摆弄王朝兴衰,天晓得会惹上什么麻烦。

想是这么想,但要真正做到视而不见,太难。

城中分为天子居住的皇宫,贵族居住的城邑,还有平民居住的市场,暴民从城邑被赶回下城区域,军队仍持续在城邑中巡逻搜索,就怕有人躲起来伺机而动,必须确定安全了,贵族们才会从避难处回来。

数名士兵从他眼前经过,押着一个约莫十七岁的少年,丹朱听见他们说,少年是这场暴动的主谋,难逃死罪,可他却看见少年浑身发抖,面无血色,吓得都快昏过去,哪里有胆量鼓吹民众造反?

那些士兵随便捉个人就想交差?

一股怒意在胸臆间翻腾,这个朝代的官都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吗?

丹朱忘了自己来到这座城市的目的,满脑子全被愤怒填满,一时管不住自己,冲出小巷朝士兵们展开攻击,人类哪里会是他的对手,纷纷受伤倒地。

敏捷身手快如闪电,看得少年错愕呆愣,又是惊讶又是佩服,训练精良的士兵在丹朱面前不堪一击,少年心生崇拜。

「大叔好厉害!」

第08章

大叔?丹朱一愣,猛然想起自己的伪装是一名中年男子。

「还呆在那儿干什么?快走!」

少年这才记起要逃命,忙道了声谢,之后快步跑离现场,身影消失在通往下城的街道上。

丹朱收招,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倒地士兵狼狈爬起,刀尖纷纷对着他,戒慎恐惧,「来者何人?」

「我就是暴动的主谋,你们要抓就抓我,老子随你们处置,不要为难其他人。」

虽然丹朱已表明愿束手就擒,士兵们却不敢靠近他,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命令:「转过身去。」

丹朱依言转身,双手被绳子绑在身后,士兵们这才松了口气,命令道:「走!」

他举步默默往前走,那些士兵们对他的身份似乎存有疑心,因此并没有带他前往皇宫,而是来到城邑中一座华丽的贵族府邸。

士兵们对守门人说:「我们押了一名犯人,是暴动的主谋。」

守门人看了丹朱一眼,「很不巧,司寇大人不在,先押他进大牢吧。」

于是,丹朱生平头一回被关进牢里,也就是他第三次遇到那个人的地方。

丹朱是为了见那个人一面才来到这座城市,他并不想要跟他有什么牵扯,不想要纠缠不清,只是想知道他投胎转世成为什么样的人,是否依然俊朗如昔,那双墨瞳是否仍旧深沉如海,教人看不透其中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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