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 上——酥油饼

作者:酥油饼  录入:10-24

佟老爷脸皮再厚,在这样三位年轻后生面前提起此事也有些尴尬,道:“十九岁,也该出嫁了。有了英红前车之鉴,我又怎能让她重蹈覆车。”

陶墨小声道:“其实,找个年龄相当的岂非更好?”

佟老爷沉下脸色,“这恐怕就不是陶大人说了算的。”

顾射道:“我听说邱家想要将女儿从正门送进来。”

佟老爷正要说是,猛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

陶墨茫然地看着顾射。他隐约感觉到顾射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想不出究竟抓住了什么。

“停妻再娶,在我朝似乎是犯禁的。”木春终于开口。

佟老爷脸色更加难看。他要再娶,佟夫人原是不同意的,但有了佟英红之事,佟老爷也下了狠心,直言道她若再闹,直接一纸休书断了个干净。也因这狠话,佟夫人才忍气吞声不再说什么,只求保住这正房的地位。那邱家若不是急于替子偿债,原本是不打算将女儿嫁过来当偏方的,毕竟是清白人家,嫁给一个父辈男子已经是大大的委屈,何况是偏房?所以两家商谈再三,总算在三书六礼从正门迎娶上敲定了下来。

原本以为不过纳个妾,简单得很,谁知先牵扯出个梁家,如今又闹出个停妻再娶。要知道停妻再娶是个罪,一个闹不好,是要吃官司的。

他想着想着,冷汗就从额头冒了出来。

顾射朝木春投去好几眼,似乎在想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佟老爷直接将这个想法问出了口。

木春拱手道:“在下木春,是县太爷新请的师爷。”

陶墨一愣,但没有否认。他原先是想让木春继任老陶的总管之职,如今看,却是委屈了。这个木春不但一表人才,而且看起来对律法也很了解,的确是当幕僚的人才。

“哦,原来是师爷。”佟老爷在这么个一来二去之时已经相处辩驳之道,“我不知顾世侄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我要停妻再娶,我好歹也是一锤先生的妻舅,又岂会做这等知法犯法之事?怕是又是哪个市井小民乱嚼舌根,陷我于不义。”他对顾射称呼从“顾公子”到“顾世侄”一是拉拢关系,二是提醒两人的辈分。

顾射挑眉道:“听说是从邱府里传出来的。”

佟老爷笑容一僵。从佟英红自缢之事,他就能隐约感觉到顾射有些针对他。只是那时的感觉还不如现在这般强烈,所以只是隐约,如今却是褪去那层遮掩的薄纱,明明白白的了。

“这怕是有什么误解。”他词穷。

“哦。”顾射淡淡应道。

这一盏茶的时间让佟老爷如坐针毡,很快就找了个由头送客。

顾射似乎达成了来的目的,也不久留,爽爽气气地就走了。

陶墨原本想上去搭话,但等顾射马车消失在小巷尽头了,他都没有想出搭话的借口。

木春看他垂头丧气,主动提议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由我做东,请大人去附近的酒楼坐坐?”

郝果子一听酒楼坐坐,就来了劲,忙介绍道:“这附近最出名的酒楼便是仙味居了。”

“那就劳烦你带路了。”他掀帘上车。

陶墨跟着上去,却觉得比起自己,木春更像是县太爷。他想起木春之前在佟府的话,问道:“你真要当师爷?”

木春含笑道:“莫非大人嫌弃?”

“当然不是。”陶墨连忙否认道,“我只是觉得,觉得你这样的人不像师爷。”

“那像什么?”木春饶有兴致地问道。

陶墨想了想道:“像名门公子。”

木春一愣,干笑道:“大人过奖了。”

陶墨道:“不是过奖,是真的很像。而且还是名门公子中,长得极出挑的那种。”他说完,发现自己用词有些轻浮,忙补充道,“我只是感叹,并无其他意思。”

木春笑笑,“这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陶墨看他笑容殷殷,如明月清风,不由看得眼睛微微发直。

木春任由他看着,不喜不怒。

马车很快到了仙味居门口。

陶墨刚下车,不想迎面竟然又来了个熟人。

“咦,陶大人。”那人看到陶墨也是一怔,很快行礼。

陶墨道:“卢公子。”

来的正是卢镇学。由于上次陶墨在他府中亲口承认自己目不识丁,他见到陶墨犹有几分尴尬。

“难得大人有兴上仙味居,若不嫌我冒昧,不如由我做东?”卢镇学说这句话实是带着几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愧疚的。那日之事陶墨虽然事后不曾再提,事实上,自那以后,他们便不曾碰面,但是他去牢牢地方在心上,总觉自己当日做得有些过了。所以今日才想请客偿还。

木春在来之前当然也已经摸过这位卢镇学的底细,基本上在他眼里除了顾射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关注的必要。因此不等陶墨开口,他便主动回绝道:“可是不巧。今日陶大人已经先答应我的邀约了。”

“那真是不巧。”卢镇学不冷不热道。

郝果子闻着仙味居不断飘出来的饭菜气,早就按捺不住了,“我们不如先进去再慢慢说。”

卢镇学道:“好。”

他们一进去之后,就发现想不慢慢说也得慢慢说了——

仙味居满了,只剩下最后一张桌子。

28.针锋相对(一)

便是卢镇学和陶墨头一回见面的桌子。坐在下面,能听到楼上的人踩着楼梯吱嘎吱嘎地响。

四个人依次坐下,卢镇学正好坐在木春的对面,“这位是……”

木春抱拳笑道:“在下木春,是陶大人新请的师爷。”

“师爷?”卢镇学一愣。他虽说不是阅人无数,但起码的识人还是懂的。眼前这个木春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名门公子的优雅仪态,绝对出身不凡,而且看他眼中神采飞扬,也不像是家道中落流落江湖之人。这样的人竟然会来到谈阳县当了陶墨的师爷,实在引人深思。

陶墨道:“不错。”

卢镇学笑道:“陶大人手下真是藏龙卧虎啊。”

木春道:“过奖过奖。”他说完便径自招来伙计点菜,丝毫没有探究卢镇学身份的意思。

卢镇学心中不悦,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转对陶墨道:“陶大人今日怎的有空来仙味楼?”

陶墨道:“我从佟府出来,正好路过。”

“佟府?可是佟章维佟老爷的佟府?”

“正是。”

卢镇学来了兴致,“没想到大人竟与佟老爷有交情。”

木春目光一闪,正想把这话岔过去,陶墨已经脱口而出道:“因为邱家和梁家在佟府门前有些纠纷。”

“邱家?梁家?”卢镇学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姓邱姓梁之人,毫无所获。

木春道:“只是些小事,大人何必提出来饶了卢公子吃饭的雅兴。”

卢镇学摆手道:“我是讼师,对于纠纷从来都是洗耳恭听。”

陶墨想了想道:“这其中还牵扯女子闺誉,还是不说的好。”

闺誉?

卢镇学顿时想到那位红颜薄命的佟英红。莫非与她有关?他心中如是想,嘴上却道:“既是如此,倒是我多嘴了。”

正巧伙计上菜,摆了四副碗筷。

郝果子道:“咦,卢公子还未点菜呢,这么早摆碗筷做什么?”

卢镇学正要举筷夹菜,闻言,筷子顿时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

木春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盘青菜,顺便掩去微微上扬的嘴角。

陶墨忙打圆场道:“卢公子上次邀请我赴宴,这次正好回请。”

他不说敷衍之事还好,一说敷衍,卢镇学脸上的羞红越发明显。

郝果子嘀咕道:“那次不是只吃了一肚子的气吗?”

陶墨却不是这么想。若非上次卢镇学邀宴,他也不会和顾射搭上话,说起来,他还要谢谢他。他脑中这样一想,手便动了起来,举起面前的茶杯道:“上次卢府之宴一直未向卢公子道谢,还请多多见谅。”

卢镇学以为他和郝果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嘲讽自己,顿时缩回举筷的手,拿起杯子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

两人都抿了口茶。

陶墨连连请他用菜。

卢镇学想现在点菜不免显得气量狭窄,便半推半就地又举起了筷子。

郝果子拿眼睛斜着他。

气氛有些僵硬。

陶墨不知如何是好,看向木春。

木春随手夹了一筷子的青菜,放进郝果子的碗里,“放心,没人与你抢的。”

卢镇学奔着青菜去的筷子只得半路一转,落进香菇炒肉片的盘子里,夹了一片肉,刚要送进嘴巴,就听郝果子不甘不愿地嘟哝道:“谁要吃菜,我明明喜欢吃的是肉。”

……

卢镇学觉得嘴里这块肉大概是他吃过的最不是滋味的肉。

一顿饭吃了一半,菜还没有上齐,卢镇学就匆匆告辞。

陶墨挽留了一番,仍是没挽留住。

等他走后,陶墨盯着郝果子道:“以后莫要这样了。”

郝果子撅嘴,“谁让他当初当众奚落少爷。”

陶墨道:“我目不识丁也不是他的错。”

郝果子道:“目不识丁又如何?他这种人就是势利眼。”

木春浅笑道:“势利眼倒也未必。”

陶墨附和道:“我看他人倒是不错。”

木春瞟了他一眼,道:“那就更未必了。”

郝果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抖露些卢镇学不良的看法,木春却不接下去了。

陶墨犹豫了下,又对郝果子道:“总之,你都改了吧。”

“都?”郝果子愣愣道,“还有谁?”

陶墨把头埋在饭碗里没说。

郝果子恍然,“你说顾射?”

陶墨吃饭的动作一顿,随即呛起来。

郝果子坐在陶墨的对面,只好瞪坐在一旁仍自顾自吃饭的木春道:“你快拍拍少爷啊。”

木春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陶墨的背。

郝果子看得发急,正要亲自冲过去,陶墨却停下来了。

“少爷,你没事吧?”郝果子紧张地看着他。

陶墨呛得满脸通红,却强作镇定地挥了挥筷子,“继续吃饭吧。”

“……哦。”

本来在谈阳县,这种婚约纠纷的案子是很少会告上县衙的,找个讼师在其中调解要比上县衙要快得多。但是那梁家似乎铁了心,这头刚被崔炯劝回去,那头就将状纸递上了县衙。

金师爷拿着状纸去找陶墨,看是否接下。

陶墨正在与兵房经承商量征兵之事,木春旁听,面沉如水。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幕僚,金师爷保留态度。有一点他倒是与卢镇学的意见一致,那便是看木春的气度怎么都不像是屈居县衙做师爷之人。

兵房经承看金师爷进来,便匆匆告退了。

陶墨问道:“何事?”

金师爷将状纸递给他,“梁家状告邱家毁诺,一女两嫁。”

陶墨看看密密麻麻的字,又看看金师爷,道:“状纸上写了什么?”

金师爷道:“概括起来,便是这两句了。”

木春闻言接过状纸,瞄了两眼,道:“金师爷所言甚是。”

陶墨道:“那我们何时上堂?”

金师爷道:“大人要接下这状纸?”

陶墨疑惑道:“为何不接?”

金师爷见木春看他,便道:“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木春又漫不经心道:“我看这状纸上的落款,好似是卢镇学。”

陶墨一愣,“卢镇学?”

金师爷这才记起自己漏说了这一项,为了亡羊补牢,忙将卢镇学乃是本县出名的讼师,家世背景如何如何统统述说了一遍。

木春笑道:“这位卢公子真是好本事。昨日才得到消息,今日便接了生意。”

金师爷道:“只是不知邱家又会请谁出马了。”他虽是这么说,心中却笃定出马的定然是一锤先生的门生,不提佟老爷和一锤先生的关系,便是卢镇学是林正庸得意门生这一项条件,也足够惊动一锤先生门下。

陶墨道:“无论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邱二小姐受到伤害。”

金师爷愣了下,失笑道:“没想到东家还是位多情之人。”

陶墨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女子无辜受害了。”

正如金师爷所料,梁家的案子一经受理,邱家立刻有了动作。他们请的果然是一锤先生的门生。

关于其人,金师爷对陶墨又是一番介绍。

“这位孙诺在一锤先生的门生之中并不出众,比起卢镇学更是差了一大截。不过他与顾射交好,听说他出道之后接的几个难案都有顾射出手相助,因此,虽然他资质平平,但还未输过官司。”

陶墨听到顾射,心头便活络起来,“所以,这次顾射也会出手相助?”

金师爷道:“有此可能。”他见陶墨一脸期待,又道,“不过顾射从来不上公堂,即便出手相助也只是指点孙诺,绝不可能亲自上阵。”

陶墨问道:“师爷可知他为何不上公堂?”

金师爷不知他为何岔开话题,却依然回答道:“这确是不知了。”

陶墨暗忖:莫非顾射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木春看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懒得纠正。以顾射的傲气,恐怕是不愿在公堂上向县官行礼。

29.针锋相对(二)

梁家已搬出谈阳县,不能在此久留,便由卢镇学上书请求提早开堂。

陶墨对此很是期待。左右近日只此一案,因此才消两天,这堂便升了起来。

陶墨高坐公堂,邱家、梁家两拨人马站在堂下。经过一番堂下所站何人之类的开场之后,这案子便进入了正题。

卢镇学一开口,先将邱梁两家的情谊煽情地描绘了一遍,听得众人如痴如醉之际,话锋一转,便说起邱家忘恩负义,一女两嫁之事来,听得众人一阵激动。其中最激动的莫过于邱老爷,他几番要开口,都被卢镇学压了过去,最后只得悻悻然地看着孙诺。

孙诺倒是老神在在,不惊不喜。

卢镇学一番慷慨激昂陈词完毕,便走到一旁,静候陶墨开口。

从激烈到静谧,堂上一阵冷清。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陶墨。

金师爷见陶墨半晌不动,不由干咳一声。

陶墨这才回神,转头望向卢镇学,神情仍残留着几分怔忡,“没想到卢公子也有如此……激动的一面。”

卢镇学摸不准他此言何意,以为是在暗损自己,不由皱了皱眉,心中再度对上次在宴会上的冒失而暗暗懊悔。不过此时此地却不是反省的时候,他很快顺下去道:“并非我激动,而是邱家对梁家的所作所为实在引人激愤!”

邱老爷气得胡子差点竖起来。明明是对方花轿久候不至,他才将女另嫁,怎的到他口中就成了他背信弃义,翻脸无情了呢?

“卢兄此言差矣。”孙诺缓缓出列。

卢镇学笑笑,“孙兄莫不是觉得信诺二字不值一提?”

孙诺道:“卢兄错了。我的想法恰恰与卢兄一样,信诺二字实是为人立世之本。”

推书 20234-11-28 :逾时不候(没有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