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小青的呼喊似还在耳边,但是视力已经模糊……从此地到罗目镇,路程尚远,估计该是救治不及了吧?原来我徐承恩竟然就此命绝此洞了?!赴京赶考、蟾宫折桂……南柯一梦……
小青:之三
小桥流水,鸡犬相闻……
“夫君……”小青云鬓高挽,已为人妻。虽气质已然贤良恭俭,然眉目仍显伶俐泼辣:“看我们的孩子也和夫君一样,有一双青色的眸子……”她说着递过来手中的襁褓。
徐承恩望向襁褓,果见一婴孩的圆脸若粉团一般圆润可爱,却嵌着一双碧绿的眼睛……
突然时空变换,周边建筑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一黄衣金冠之人端坐朝堂龙椅:“爱卿可就是金科状元——徐承恩?”
中了头甲?!徐承恩来不及细想,连忙跪下谢恩:“微臣正是徐承恩!”
“抬起头来!”
徐承恩亦愿一睹龙颜,然还未看清,龙颜突然大怒:“青瞳!!原是妖人!拖出去斩了!”
“皇上冤枉——”徐承恩不及申辩,侩子手已手起刀落……
“啊——”徐承恩不禁惨叫一声猛然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家中床上了,小青正在一旁伺候着。
“你可醒来了!做恶梦了吧?”小青一脸的心疼,忙用巾帕为徐擦冷汗。
“小青?”徐承恩被噩梦惊悚至极,依旧心有余悸。他有点不可置信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毫无中毒症状,且精力充沛、神清气爽:“我……难道没有中毒?”
“我俩挖到的箱中除了经书,还有灵芝仙草!我顺便用灵芝草清了蛇毒,回了你的气。”小青对着徐一笑,三月春风立刻拂过,温暖而舒适……仿佛之前的蝮蛇亦不过是噩梦一场,如今梦醒,春晨闲逸,岁月静好……
“那个……箱中经书可还好?”想起破烂的铁箱,徐承恩担心其中的经卷怕已经腐烂。毕竟,碗口粗的蝮蛇竟然都能从破洞钻进箱中,这箱子破得也够离谱了。
“还好,经书有神灵护佑,完好无损!”小青说着打开了铁箱,果见箱中经书整齐码放,竟似崭新一般。
“奇怪……”
“何事奇怪?”
徐承恩沉默片刻,觉得这一切都不合常理:“铁箱破烂,千疮百孔,内里纸质经书却完好无损此乃一奇;另蝮蛇一般不过杯口粗细,而爬入箱中的这条却竟然有碗口大小,此乃二奇……”
小青见徐承恩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之前已经跟公子说过了——箱中有灵芝仙草,不仅可以治病救命,还能为修真神物涨道行。那条蝮蛇当是爬入箱中,偷吃了灵芝草,这才变成了碗口大小的奇异形貌。”
“可若是真的涨了道行,你怎又一剑就砍断了它?”
“道行虽涨,却不会应用,又和普通蝮蛇有何区别?想来这不过是一条并无修真潜质的愚钝蝮蛇,故而虽然偷吃了灵芝,却空涨了道行,算是白白浪费了!”
“小青……”
“嗯?”
“你怎对修真精怪如此知晓?”徐承恩一直觉得小青不简单,今日看来更甚。
“因为……”小青沉默了半日,终于坦言:“小女子曾有缘与一蛇仙结交,所以得知了一些修真精怪之事!”
“就是……你曾提过的青眸故人?”徐说着,心中竟然不觉涌起一股酸涩:“能讲讲……你和他的故事吗?”
小青亦感到了徐承恩的醋意,遂避重就轻,侃侃而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蛇仙曾把他的修真精元借与我,助小女子习武。我虽不具备修真潜质,然使用精元的几天,却发现武艺确实大涨。不过,后来蛇仙与其爱人一起隐居了,我与蛇仙亦再无交集,从此断了联系……”
小青说完,脸有凝色,而徐心中却长舒了一口气,进而岔开了话题,不再纠结此事:“小青姑娘如此经历也算奇遇了……不过你何时携经书回京都?徐某也与姑娘一同上路吧……”
小青听闻,却是眼神一暗,稍后递给徐承恩一锭金子,怕不止百两:“这是公子应得的报酬,亦足够您路上盘缠之需……”
“小青!”徐承恩有点气恼:“徐某不是问你要报酬,而是希望你能够从此与徐某同行……不仅仅是去京城的路,甚至希望是下半辈子的人生路上,都一路有你……”
小青抬起头来 ,看着徐承恩的碧眼青眸,白玉脸庞,却是欲言又止。
“小青,你愿意吗?”徐承恩说着欲握小青的手,小青却挣脱开来:“公子若是高中,必有门当户对之豪门闺秀匹配公子,小青,不敢奢求……”
“小青,你未免太小看了徐某!”
二人正在争执,突然有一行恶人破门闯入。为首一人为罗目镇恶霸王彪,见二人正卿卿我我,打情骂俏之状,不禁轻薄大笑:“看来我等来得真不是时候!不过,把宝物交出,我与众兄弟立刻就走,绝不妨碍二位春宵!”
“王彪,你……”徐承恩见王彪等人擅闯房宅,且出言不逊,不觉怒发冲冠,却又深知其平日恶形恶状,终究不敢得罪。
小青却临危不乱,眼神冰冷对道:“我们没有宝物!”
“珍珠都满得从箱子里溢出来了,漏了一路,可就不能分一点给我们兄弟?”王彪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颗李子大小的珍珠,只见其光华四射,圆润饱满,确为难得一见的极品!
小青冷笑一声:“各位既然已经捡到珍珠,奉劝各位见好就收!若一定要行强盗行径,休怪姑奶奶今日替天行道,取尔等狗命!”
众人听闻一阵嘲笑,王彪更是不把小青放在眼里:“你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一个会两脚花拳绣腿的臭娘们,能打得过我兄弟十数人?!真是痴人说梦!”
说着亮出兵器,恶狠狠骂将起来:“我他妈的倒是要看看今天谁取谁的狗命?”
“给你!”小青一脚踢上铁箱,箱子立刻像马车急刹车般摩擦着地面,“吱呀”乱叫着冲向王彪,王彪连忙抬腿制动。“哐当”一声,箱子虽然停住,王彪的腿却竟然被震得发麻……
“臭娘们儿,你他妈的横个屁!”王彪一边故作无事,恶狠狠骂道,一边迫不及待掀开箱盖来。下一刻他却发现箱内尽是经书,当场气急败坏:“他妈的,戏弄本爷?!”说着已经手举兵器,扑将上来:“你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电光火石之间,王彪的兵器还没来得及亮相,其头颅已经被一道寒光利落切断!无头的尸体立即像山石一般崩塌于前,血喷如注……
徐承恩惊骇地大叫了一声——王彪被砍飞的头颅,正好飞到了他的怀中!他慌忙扔掉血淋淋的人头,却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但看小青却若松般稳立于前,身上不染半点血腥,唯有剑锋还有血滴滴落……
其它人见王彪被杀,亦是大惊失色,全都慌忙扔掉火把,各自奔散。小屋很快重新归于宁静,只是地上的尸体和横流的鲜血分外骇人!
“小青……”徐承恩吓得浑身筛糠:“杀人偿命,我们赶紧走吧!”
小青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徐承恩收拾行李,最后拿出一包裹递予徐道:“公子立刻上京赶考,我就不上京城了——我要逃命!”
徐承恩闻声心头猛然失落:“逃到京城……不可以吗?”难道小青对自己确无半点意思相随?!
“我之所以逃出京城,远走益州,就是为了躲避京城旧人旧事!我若回京,必死无疑——我的主子当年犯了欺君之罪,我论罪本应连坐……”
“……”
小青说到此处,见徐承恩竟然没了回复,心中亦是难免失落,片刻后鼓起勇气试探道:“倒是公子,是否可以放弃功名,与小青一起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我……高中后回来娶你如何?到时候我为一方治官,你作为徐夫人久居内室,又有谁知道你有连坐之罪?”
小青立刻急了:“若是,皇上不让你走……你又该如何?”
“我自请出京!”
“我只怕你到时候自请无用……皇上想来不会放过徐郎的容色……”小青说着伸手抚摸上了徐的脸颊,却是手指颤抖,柳眉如绞……
“小青……”徐承恩再难忍受小青的手指触摸,突然一把搂住了她:“我徐某今生但娶小青,若小青不在,徐某终身不娶……”言毕塞给她一块丝巾:“此乃徐某母亲遗物,为家母亲自刺绣——上次手破,弄脏了小青姑娘的丝巾,今日这块但做赔偿,亦代表徐某一片真心……”
小青终于抑制不住,珠泪滴下……而窗外亦闻得不远处有人马之声渐近。
“不好,逃走之人必定报官来捉人了,我必须得走了!”小青说着,收起眼泪与丝巾,欲自后门而走。
“小青,最后一句话——他日到何处寻你?”
“白龙洞!三年后此日,我在洞中等你!”小青说着已经消失于茫茫夜色。官兵包围了徐家房屋,却只见徐承恩一人……
数日后,经过三番五次查审,罗目镇人证确凿,均证实徐承恩平日奉公守法,今次也仅为受雇于人,而非杀人帮凶,最终无罪释放。徐立即起程前往京城赴考,临行之前,打开了小青给自己的包裹,竟发现其中满满一包金银珠宝,足够其为几世富豪……
小青:之四
三年后,徐承恩已官任常侍,衣锦还乡。徐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峨眉山,甚至来不及安顿,就径直一人去往了白龙洞中,而一连数日,却始终不见小青人影——小青,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足足耽搁了一月有余,始终未见小青,也向家乡人打听,可是众人皆言,自从王彪被杀,小青通缉令下,之后一直未见过其人!另一方面,京城皇信频催,徐承恩终于等不下去了,只好打道回府。官轿尚未起程,一老者送信而来,言一位绿衣女子嘱托。
徐承恩一听,忙不迭地接过打开来:
“承恩,你果不负文采,步入仕途,恭喜!
可是,皇上也果不肯放你离京……
不要为难送信老者,此信我交予他,至你收到书信,估计多日已去……是我嘱托其务必在你起程时再交付与你,所以,勿挂,亦勿寻!
伯母的丝巾,小女子一直珍藏。伯母刺绣于上的《青瞳》,想来是当初思念伯父所发,然亦道出了妾之心意:
乌夜黑晚恨白衣,青瞳碧眼惊红尘。
两地销魂浑不知,一生一代一双人。(注)
小青”
徐承恩看完信,没能像小青嘱托一般放过老者,反而激动地质问“绿衣女子”何去?老者自然不知,双方纠结半日,眼见行程又要耽搁。随行宦官提醒:“皇上已经失去耐心……徐大人还是赶紧起程吧!”
功名利禄尽在长安道,哪个不去红尘闹?……
徐承恩离开数月有余,皇上积攒多日的渴望终于若火山一般喷发,激烈得似要把徐彻底燃烧殆尽才肯罢休……
“皇上……”徐承恩估摸着皇上又服用了丹药,虽然年迈,却无比善战,他已经快要不能承受,无奈只得苦苦哀求:“……臣……受不住了……”
可是皇上似乎欲求不满,哪里管得上他的哀求:“爱卿离开这许多日子,让朕想得好苦……朕就是要好好地惩罚你……看你还敢随意出宫不?”说着继续攻城略地,毫不手软……
徐承恩最后痛得麻木,失了知觉,他恍惚之中,似乎看到小青的俏丽脸庞:“……倒是公子,是否可以放弃功名,与小青一起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徐承恩思索着,最终自嘲地笑了——两地销魂浑不知,一生一代一双人。
隔日清晨,皇上又没有早朝。
徐承恩也日上三竿才醒来,一睁眼就对上皇上一双浑浊的老眼,正无比爱怜地看着自己。
“皇上,您为何一直盯着臣看?”
“爱卿,你的眼睛,很像一个故人……朕还记得,他似唤作‘金莲’的……可惜是条蛇精……”
“是吗?”徐承恩再次自嘲笑了起来:“以前就有人说过臣的眼睛很像故人……”
“谁?”
“小青——微臣故乡的一名村姑罢了……皇上定是不认识的……”
“哦?她如何说?”
“她说,微臣的眼睛……似一位蛇仙……”
年底,帝崩,疑为滥用丹药所致,炼丹术士被斩。新帝继位,清算佞臣。徐承恩被抄没家产,谪贬回乡。
徐回到益州罗目镇,依旧两袖清风,穷困潦倒。他继续为人抄书写字为生,然京城艳事,倒让他的身世和青瞳更添花边,家乡人愈发对其不屑。徐对诸多风言风语皆充耳不闻,只是每日张贴寻人启事,寻找“小青”,并时常去白龙洞中寻人。乡人并不曾过多注意他的行踪,偶有妓女恋其才色,自愿携嫁妆下嫁于他,徐皆拒绝:“徐某已发誓——今生非‘小青’不娶……”
如此大约一年,乡人除了寻他抄书写信,平日里难得见他。直到一日,一老妇欲请徐承恩代为写信,久扣其门扉,却始终不开。自此,徐承恩失踪。
此后,罗目镇又有流言,言徐承恩携一绿衣女子乘坐马车离开,估摸着是拐带了哪家的小姐或者青楼的花魁吧……
多年后,杭州崛起一徐姓大户,经营丝绸,家境殷足。据说徐老板年少风流,碧眼青瞳,端的是一番画般人才,羡煞了杭州诸多才子佳人。其妻董氏,平日里多居于深闺,偶尔出门也必定青纱覆脸,迄今为止无人睹得其真实面容,不过众人皆猜测必为绝色佳人,否则如何配得上徐老板的天赐风流?董氏不仅泼辣能干,且能剑善武,与徐老板打点生意 ,可谓夫妻连心、其利断金。生意蒸蒸日上,很快富甲一方。
后二人育有子女多人,开枝散叶,家族愈盛。多年后,徐氏在杭州逐渐号称杭州第一氏族,富可敌国……
而益州峨眉山则流传着另外一则传说:当年白娘子飞赴西湖,遗落数卷经书于白龙洞中。多年之后,其侍女“小青”受白娘子之托,回到白龙洞寻找遗落经书。其间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不仅赶走了盘踞白龙洞的金环大蟒,还斩杀了罗目镇恶霸——王彪,令罗目镇无怪无恶、得以太平。自此,乡人每每去白龙洞烧香祈福,也会顺带为青蛇“小青”添上一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