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说。”苏墨洵点点头。
莫名地,我生出一股回头的欲望,而后我也真的这么做了,人群中似乎有个眼熟的黑衣影子,但是一眨眼睛再看,那人却又不是二师弟,我找不到他,但似乎又看到了他好多次,心中一股意气,愈发坚定起来。
而后我扭过头,慢慢地说:“苏教主,你说的没错,也许我真的有一些动心……但是,你是苍灵教的教主,虽然你这人看着实在很不可靠,但毕竟也是一教之主,是魔教的余孽。而我是云潇门的代掌门,虽然也不怎么可靠,但也是白道的一份子,身上背着我那些师弟们的命……其实我要说的是,人们总说情不自禁,难以自制什么的,但是对我来说……既然是要当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便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我……我绝对不会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
他微微一怔,却没有生气,只是略微一哂,略带几丝苦涩:“想不到,你看起来温良软弱,却是个心硬之人。”
我点点头:“你说的朝夕相处……确实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意,但是那人绝不是我,而且……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苏墨洵这下是真的一愣:“你?那人是谁?”
我这时却心虚地低下头,支支吾吾。苏墨洵带着些许嘲笑意味说:“这便是你所谓的心仪?这般畏畏缩缩,是感觉丢人现眼?你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他的名字么?”他对我挑眉一笑,“我可敢。”
我默默腹诽:废话,你是个魔头,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你做都让人感觉理所应当。可我要是明确说出来自己喜欢男人……别的不说,师叔先要打断我的腿吧,也许还会连累到师门的名声……毕竟在这个世上,男男相恋还是上不得台面的,而武林中人更是尤其厌恶这等事情。
可二师弟呢?我心里苦笑,这人不通世故,也罔顾礼法,世人的眼光完全被他视于无物,也许是因为二师弟足够强大,所以才会如此吧……而我却只是个普通人,我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不敢做出什么特殊的事,也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叹了口气,可谁又能说不是因为这样,他们做出的结果才和我不同呢?
从前虽然不怎么样,可现在……我坚定地抬起头:“我有心仪之人,那人便是我二师弟。”
就算是我,因为某些原因,而今也有了这样的勇气。
苏墨洵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少见地睁大了眼睛,居然好半天没接上来话。
我咳了咳:“唔,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哎呀哎呀!”
我真笨!现在话都说到这份上,我还怎么跟他求助让他救二师弟!
苏教主十分聪明,看我的表情就猜到些什么:“那人……就是跟谢将陵一般,练过《翻云剑法》的?”随即冷笑道,“那我等不了多久,反正他马上就死了。”
我酝酿好的“涕泪交加跪地磕头百依百顺”的腹稿就在胸中徘徊,但是我就是说不出口!
苏墨洵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有什么好的?冷淡无趣,一看就是积压个十几二十年没发泄的样子……欢爱的时候一定会很痛吧。”
我是认真地想反驳他对二师弟的看法,也是很认真想阻止他总提炕上那些事的,但是这么一提醒,忍不住就想到了小破庙那一夜……然后我的脸就黑了。
苏墨洵微微皱起眉:“你不会已经和他……”
我没说话,然后苏墨洵脸也黑了。他冷淡地丢下一句:“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随后便走回演武场正中。
我失魂落魄地跟着他走回去,二师弟不知道从哪里闪出来,面无表情地问我:“怎么了?”
我恨不得大哭一场,愧疚地望着他:“二师弟,师兄对不起你……没能求他救了你。”
二师弟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居然罕见地出现了一点笑容,只是说出来的话可一点也不贴心:“绝不求他。”
随即二师弟摸了摸我的头,我觉得十分别扭,干脆摸回去企图安慰他:“不必担心,我们赶快去找神医,让他配药救你。”
“这?”二师弟指了指眼前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感受到二师弟的头发扎的手里痒痒的,我小声说:“干脆趁没人注意偷偷溜走算了……”只是我知道这个办法肯定行不通,越说越没有底气。
接着二师弟握住我的手,用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语气说道:“我刚才听到你说的话了。”
“嗯?”
“其实我一直躲在旁边偷听。”他说。
……果然当年师父教导的信任什么的根本没人真的遵循嘛。
“那个,不是说来骗他的吧?”他问我,声音中带了一些犹豫。
我挠挠头:“这个,我……我陪你去求医问药!你要是走火入魔发了疯,我就努力练武功除掉你!”
而后我们两个默默扭开脸,我努力无视二师弟略有些失望的神色,抱歉地想:真对不起,我的勇气刚才已经耗尽了……反正,你应该明白那个意思吧……
其实现在也确实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们,因为大家都在看苏墨洵和梵松大师,我猜想梵松大师是不会出手的,他是个象征,是深受崇敬的偶像,他若是出战,本身就是对苏墨洵一种莫大的肯定。
见梵松大师一直沉默不语,苏墨洵挑衅地道:“大师,你要一直这样诵经念佛下去?我的毒蜂已逼近门口,你要等这些饭桶全部中毒倒下了?才肯与我一战?”
原来这就是怪声的由来,我竖起耳朵,昆虫闪动翅膀的声音似乎就近在耳边,可以想见有多少毒蜂。它们一直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是孙珀带领众人抵抗的结果,还是苏墨洵故意的?
这下正道人士不可以再继续沉默了,有个长相很精神的年轻人似乎是得了长辈允许,马上跳出来叫道:“何必让梵松大师动手?我先来教训教训你!”
我一看,这不是老熟人么,青城派掌门的得意弟子王千阳,我一看见他就心里一揪:这人连小师弟都打不过的……苏墨洵年纪虽轻,但功夫绝不可与同辈人同日共语,那些老头派他出战,实在看清了他。
苏墨洵倒只是轻蔑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王千阳被这么一激,也不多说,立刻就要上前动手。然而眼前只是残影一现,都没看见苏墨洵是怎么出招的,王千阳就被打倒在地。见敌人输了,苏墨洵居然也不留一点余地,毫不留情地朝他心口挖去,眼看那年轻人就要惨遭毒手,白道这边猛地冲出一个人将他救了下来。
那人轻功当真厉害,竟带着一个人逃过了这致命一招,却是小师弟,他将吓呆了的王千阳放到一边,冷冷望着场中却不说话,苏墨洵也不计较,朗声说:“还有谁来?”
演武场内一时无语。
苏墨洵蓦地狂笑起来,“可笑可笑!整个白道,没有一人敢出来与我应战!”这声音用上了内功,嘹亮深远,让人听了心内一颤。
我隐隐有些担心,苏墨洵这是真的要逼着梵松大师出手?虽然他很厉害,可是我并不相信他能胜。就算胜了梵松大师又如何,还有一个孙珀,也足以对付他了吧……是因为这样,他才要用毒蜂将孙珀引走么?
更糟糕的是,他似乎有说过如果赢了之后就要把我带走之类的……在武林大会这种场合被抢走好几次,我也可以不用回来了……果然还是趁现在溜走吧。
我正要跟拉着二师弟跟他这么说,却见二师弟松开我的手,向前走去。我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走进场内,走到苏墨洵面前,他的腰板如同山岳一般挺拔,毫不逊色地与他对峙,苏墨洵身上释放出的狂气,也没有压倒他一丝一毫。
二师弟走到苏墨洵面前,堂堂正正地望着他,开口道:“云潇门二弟子,来和你一战。”
他声音不大,可似乎谁都能听到。我几乎是立刻被这样的声音说服了,产生一种他可以的错觉。苏墨洵也嘴角微挑:“你来的正好,免得不久之后,我还要亲自去料理你。”
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其他人也感觉到了。我急得手心直冒汗,二师弟真气错乱,本就伤的不轻,还要去比武?那不是死得更快?然而看他那笃定的样子,我也没法开口喊他回来,苏墨洵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他也不觉得自己欺负病人!
师叔对着场下微微点头,既得了允许,二师弟扫了一眼周围,随后走到万里剑派的前方,穿过那位蒙着轻纱的女掌门,走到旁边一个普通弟子面前说道:“可否借你的剑一用?”
纵然遮着面孔,我也能看见掌门脸色微僵,倒是那女弟子爽朗笑道:“怎会不愿?只是我的兵器粗陋,比不得掌门的剑好……”她说着就把自己手中的剑递给二师弟,我远远看去,看起来果然是一柄普通的剑,倒不似女儿家常用的那么精致漂亮,剑柄上只缠了一圈粗布。
二师弟淡淡说道:“不,这样就很好,还省的我再把那些石头抠出来。”那女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倒是又忍不住笑了,可笑之后却又开始担心。
二师弟手中拿了剑再回场中,整个人凛然为之一变……那气势如同刀锋一般,冷冽锋利得好似真的能割伤人。平时不怎么起眼黑衣,猛然间便成为了最令人瞩目的颜色,只是不敢多看,似乎再看一眼,眼睛就要被那剑气灼伤。
看着他,苏墨洵也慢慢收起轻佻的神色,他握住一直缠在腕上的长鞭。这时四周很安静,安静得鸦雀无声,或是我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虽然没有人动作,可是比试已经开始了,每一声呼吸,每一个小小的动作,血液流动的奔腾,睫毛轻微的震颤……
这便是高手间的对战!不知不觉中我已看得不能呼吸,直到实在憋得忍不住,才那么小心翼翼地张开嘴——生怕打扰到他们。其实我只是个场外人,又能扰乱什么?只是这时,他们真的动了起来,两个人同时!
一个出剑,一个长鞭勾起,很快便在场中战成一团,变成一团模糊的人影。
我努力地想看清,只是他们动作太快,我只能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一些动作,往往是我刚反应过来:啊,刚才二师弟那一招不错!人家已经交手过好几次了。
要说他们打起来可真是一片飞沙走石,所到之处众人纷纷避让,我揉着眼睛提心吊胆地看,却见他们突地分开了。
两个人身上都挂了一点彩,但相比之下二师弟更狼狈些,我看到他嘴角慢慢流下了一丝血迹,简直心急如焚。
于是我悄悄摸到小师弟身边去,他也正为那比试目眩神迷,看到我突然在背后出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此时中央苏墨洵笑道:“你居然还在用那剑法?你可知道你越是比划那缺了一招的剑法,真气越是运行不畅?还是说……”他眼尾上挑,扫了二师弟一眼,似乎多了几分赞许,“你以为凭这个就能打败我?”
二师弟声音平板地说:“同为《万法神功》上的武功,我确实看出来它与你的招式相克制,用起来事半功倍。但是我现在要问你,这剑法真的缺了最后一招?”
苏墨洵眨眨眼睛:“没错,连原本上都没有这最后一招,据说当年写下它的人,也没有来得及完成呢。这么多年,即使是我父亲都没有领悟贯通,所以……苍灵教内无人真正习得它。”
二师弟握着剑站在原地,听到这一席话却半晌无语。苏墨洵说:“如何?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那不如赶快投降,我还能留你一命。”
“不。”二师弟缓缓地说,“我只是在想……井底之蛙不愧是井底之蛙,即使手里有一座宝山的钥匙,最终也会空手而归。”
他慢慢举起剑,脸上却露出一个笑来,这是我见过二师弟露出最为灿烂的笑容,笑得眉梢眼角都是慢慢的喜悦得意,更多出了几分稚气,几乎跟换了一个人一般。
苏墨洵眯起眼,破天荒地主动出手,那抹鲜明的身影如同箭一般划过去!
然而二师弟仍旧不慌不忙,他只是舞着剑,我看出来那是我曾经见过的,谢将陵也使用过的剑法,是的,它是残缺的,就像一个圆里缺了一块,一个方形缺了一角,然而它渐渐、渐渐地被填补满了,浑然天成,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好像本来就完美无缺。
我被这美景震撼得心神摇曳,苏墨洵本没有占下风,然而在这么完美的剑法前,似乎连他都找不到破绽,手中长鞭如同灵蛇般一勾,牢牢缠住了剑柄,他皱起眉头,正要收回,却被二师弟紧紧抓住往回一拉。苏墨洵猝不及防,脚下顿了一顿。
高手过招,小小一个破绽都足以致命,突地有一个白影从旁边一角飞速来到苏墨洵身边,而后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
苏墨洵震惊不已地看着自己手上拴着银色链子,那链子另一头在那白衣人——也就是小师弟手里。
我和他担心二师弟不敌,早先便密谋打算趁机偷袭,没想到居然成功了。无视二师弟有点不高兴的脸色,小师弟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容,脸上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抓到了!”
第74章:尾声
“你是不是早就悟出来那最后一招了?”
除邪大会过后三天,我和二师弟俩人肩并肩地坐在谢家庄的客房台阶下吹风的时候,我这么开口问他。
二师弟以极其严肃的表情回答我:“不是。”
他说完就抿起嘴唇不再说话,迫得我不得不催促他多说几句,二师弟想了想有点不情愿地说道:“那时候看到那个人的招数,突然灵光一闪就……”
“真的?”我怀疑地看他,不是我多事,只是这事也太玄乎了吧。
二师弟淡定地移开目光,望着天边云卷云舒。再问下去,似乎有质疑二师弟品德的嫌疑,于是此事揭过不提。
回到那一天。
看到苏墨洵真的被那条“同心锁”缚住双手,可以说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没人相信居然这么容易就抓到了他。
但与此相对的,苏墨洵后来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十分平静地任由小师弟牵着他走到梵松大师面前。很快,大家就知道他为什么有恃无恐了,尽管这人已经束手就擒,但他还有一记狠招——毒蜂!
在这样的威胁下,尽管好多人已经恨不得将苏墨洵大卸八块,他也仍旧不慌不忙地开口要求谈条件。
“把我的手松开,把你们手里的残卷给我。”他说。
这是谈条件吗?!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我见周围的人表情都不怎么好看,赶回来的孙珀更是已经按住了剑柄,奈何所有人耳朵边那嗡嗡声一直徘徊不去,有什么气也只能先吞下去再说。小师弟却扯着链子公然说道:“不行,一放开你就跑了!”
你当他是兔子呢……我咽下去这句话没说出来。手掏进口袋里摸了摸,然后我脸一僵:“钥匙……好像不见了!”
声音虽然小,但是苏墨洵却也听见了,他望向这边,我心虚地不敢抬头,自然也没看到他是什么表情。
几个掌门自然不愿意将手中的《万法神功》残卷交出来,所说的理由无外乎是那些,仿佛苏墨洵狼子野心,拿到了那东西就是件了不得的祸患,一时间正僵持不下,没料想梵松大师却突然说道:“秘籍确归苍灵教所有,老衲可以答应将残卷全数交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