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康熙几乎寸步不离的呆在胤礽身边,偶尔批阅奏折或者与赶来的朝臣商议政事,也不过是在胤礽的床前拦上一道屏风,并不曾远离。
胤褆来探过胤礽几回,也不知康熙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看他的表情多少有些阴郁。胤褆心知这一回胤礽确实被他连累,也干脆不解释,整日沉默寡言,眉宇间反倒比平日多了几分成熟和沉稳。
“养了这么多天,朕瞧着你今日的气色倒是好了很多。”一边喂药,康熙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欣慰的喜色,过了一会儿将空药碗搁在桌子上,又另拿了些从京城捎来的糖果和蜜饯喂给胤礽吃了几颗。“儿臣也觉得好了些,胸口也不闷了。”胤礽吃了蜜饯,低头浅笑,趁着这个功夫,又有宫女递了一碗滋补的燕窝粥进来,交给康熙,立时让胤礽变了脸色。
“皇阿玛,儿臣今日真的不想吃了。”小声嘟囔着,胤礽难得露出一副告饶的模样,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嗯?你是想叫朕亲自来喂你?”康熙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胤礽。
‘他要怎么个喂法,胤礽心里微微一转就反应了过来,脸色微红,只好乖乖张嘴,随了康熙的意思。吃了燕窝粥,眼看过了晌午,胤礽缩回床上,闭上眼睛。
轻柔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他的眼角和鼻梁,微微有些痒,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皇阿玛……”
“好了,你睡吧。”康熙抬起头,轻柔地说着。很快,胤礽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入了夜,胤礽睁开眼,先是一阵迷糊,随后才反应过来,在他身边看着的,不是康熙,而是胤褆。
“大哥?”胤礽清醒过来。
’自康熙来后,胤褆似乎便极少来看望胤礽了,胤礽自然不知这是因为每回胤褆过来,八成都会被康熙拦下。虽说因了胤礽的伤,康熙并未追究放冷箭的事,但前前后后林林总总的事情加起来,康熙又怎会想不出其中的蹊跷。
“今日听皇阿玛说,你好多了,是以就过来看看你。”胤褆无力的看着胤礽,满面倦容。
胤礽从床上坐起来,转头看胤褆,“怎地了?看起来你最近过得并不好。”
胤褆苦涩一笑,许久才哑着声音,说道,“既然你还肯叫我大哥……可愿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胤礽挑了挑眉,心下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这样的时候,胤褆又能有什么事有求于他?
“可否帮我跟皇阿玛求求情,饶了纳喇家族的性命。”胤褆皱着眉,一边说着,却不敢看胤礽的脸。
+当初胤礽方遇刺,胤褆一时恼怒,将证据尽数扣下,直把自己的几个心腹吓得夜不能寐,待到康熙赶来,一边给胤礽治伤,一边雷厉风行的将这事查了个七七八八,一听这背后是纳兰明珠在捣鬼,立时怒火中烧,只等着回京以后再与他们算账。
胤褆虽然也恼怒明珠所作所为,事后却是暗暗后悔起来,知他一时义气,说不得便要将整个纳喇氏覆灭,谋害太子这般重的大罪,若是当真捅出去,必然是株连九族。这几日康熙没看他都是横眉竖眼,除了冷哼根本懒得和他说一句,胤褆无法开口,便趁着这个空当来求胤礽。否则,待回了京城,康熙当真发难,便是悔之晚矣。
胤礽听胤褆这般说,很快便将这前后的因果想了个通透,却不答话,只在心里暗暗思忖。胤礽从小绝非善类,素来信奉有仇必报,纳兰明珠害他九死一生,他无论如何也都不会放过他。不过胤褆倒是真心对他好的,此事若真的追究起来,胤褆生母惠妃恐怕也会被牵连着打入冷宫,这样的局面他并不愿看到。
一来是体谅胤褆的心里,二来则是近日德妃和宜妃在宫中的势力渐涨,若是惠妃也垮了台,那宫中便再无可以与德妃宜妃相抗衡的力量。
九阿哥胤禟是彻彻底底的八爷党,可德妃的十四阿哥胤祯却是康熙晚年时极受宠的儿子,是名震朝野的大将军王。胤礽又怎敢叫德妃在宫中一家独大。
胤褆见胤礽许久不答话,只当对方不肯答应,脸色一阵阵的惨白,忍不住惨笑道,“我知他们害你至此,叫你轻易放过他们,是有些强人所难。可……他们毕竟这般作为毕竟也是因了我的事。
若你愿饶他们这一回,我愿对天发誓,今后决不再和你争权夺利,我愿像裕亲王待皇阿玛那般待你。此次回京,我自会找皇阿玛交了手中所有的差事,只做个闲散的郡王,如何?”
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听胤褆这样说,胤礽微微一愣,几乎不敢置信地看了胤褆一眼,心下转过数念,许久才回过神来,几乎有些不敢置信。“以前我就说过,我并不是真心想与你争。只是太多人在鼓动我,时间久了,好像和你争皇位,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而我自己也想让这天下看看,我这个皇长子,并不比皇太子差。只不过,我未想过要伤你性命。”胤褆轻轻叹了口气,“身在皇家,虽说是身不由己,只争到这份上,却是过了。”
胤礽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胤褆,上辈子那个暗示皇阿玛要杀他的人,这辈子竟因了他身受重伤,而决定彻底放弃了,这样的对比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混乱,分不清那些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到底是真是假。
“好,我答应你。”胤礽闭了闭眼,看着胤褆,“只是……纳兰明珠必须死……”带着些许冷酷的音调,胤礽直直的看着胤褆,等待着他的反应。
胤褆的脸色比方才又白了两分,如同白纸一般,隔了许久,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算是应了下来,下一刻,在战场上杀戈决绝,毫不留情的男子露出一个扭曲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转头冲了出去。
轻轻吐了一口气,胤礽只觉方才的决定耗费了他全部的心神,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胤褆那小子,倒还有几分人情味儿。”康熙从屏风的另一侧闪了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脸上含着一丝略带薄怒的讥笑,“纳兰明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这般孤注一掷的手段,竟也敢使出来?”
“他未必当真考量过其中的利害,这争储之事,到头来,不过是执念罢了。”胤礽摇了摇头,心下却想起上辈子的索额图。这又有什么呢?索额图当年可是趁着康熙大军出征之际,在粮草上动了手脚,差一点便将康熙饿死在草原上了,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过是为了人那个他早一步登基罢了。
“朕当初若是知道会有今日的局面,绝不会立你为太子。”说起此事,康熙有些心疼的轻轻揉捏着胤礽的肩膀,帮他略微放松了下来。
这些细小的动作他刚开始帮胤礽做时,那孩子还有些畏畏缩缩的受宠若惊,如今却已经习惯了,只把头倚着他的手臂,昏昏欲睡。“皇阿玛,儿臣既然已经答应了大阿哥的话,你便饶了纳喇一族吧。”胤礽说道。
“受伤的是你,便由你说了算。不过说来也奇怪,你和胤褆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康熙一边说着,一边慢慢俯身,嘴唇擦过胤礽的耳朵,满意的看到敏感的皮肤渐渐涌出一点血色来。
胤礽只觉一阵酥麻从耳后蔓延过来,忍不住全身一颤,挣扎道,“皇阿玛……”
“哼,朕今日倒是真有些生气了,你与胤褆往日都是斗得不可开交,怎地一起出来打一场仗,便又好起来了?”
“皇……”话未说完,胤礽的唇被康熙狠狠的堵住,轻轻噬咬,辗转搜刮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胤礽觉得胸口一阵阵气闷,大脑都是嗡嗡直响,他忍不住狠狠将康熙推开,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康熙先是一恼,随后才又变了脸色,急忙道,“朕马上去传太医。”
“等等……”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的胤礽忍不住气结,“不用,本就无什么大事。”一时之间,两个人竟是又尴尬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坦相待重回京城
三年不曾有过的相处,如今,任何一丝接触都让人觉得生涩而怪异,恍然如一场大梦。
康熙慢慢伸手,揽过胤礽的肩,将他抱进怀里,嘴唇略过胤礽的额头,试探着吻着胤礽的眼睛,然后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保成……”男人低哑的呼唤,让胤礽浑身一颤,之前重伤之下,他不曾有心思想过其他,如今身体渐渐恢复了些许,再看眼前的人却多少有了些忌惮和说不出的隔阂。
这人,终究不是自己的。
“皇阿玛……儿臣不知该作何选择。”胤礽直截了当的承认,抬头看着康熙的眼睛,那人离着自己这般近,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脸,胤礽闭了闭眼睛,只觉心头又是隐隐一痛。
“若不知如何选择,不如顺其自然。”康熙轻抚胤礽背上的伤口,声音如他的动作一般轻柔,“人生在世,也总要率性而为一次。你连死都不怕了,又为何要束手束脚的顾忌那么多?”
这样的话,让胤礽心头一震,他的性子素来张狂肆意,这一世虽也收敛了许多,但绝非这般畏首畏尾之人,怎地反倒在这件事上放不开呢?
“大概是因为怕了吧。”想起上辈子的事,胤礽忍不住低头苦笑,嘴里无意识的喃喃着。
上辈子他只单将康熙作为一个父亲看待,于是输得一败涂地。想到那个人要自己跪在他面前,高声宣布要将自己废掉的时候,那种所拥有的一切都轰然倒地的灭顶之感,他是真的不愿再尝试了。无论何时,他都得记得,这个人首先是个皇帝,然后才是其他。
“怕什么?怕朕?”康熙莫名其妙地看着胤礽,摸摸他的头,显然是被他的话搅糊涂了。胤礽恍惚回过神来,苦笑道,“儿臣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儿臣也说不清楚。”胤礽垂下头,不敢再看康熙的脸。康熙沉默了片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道,“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朕答应你,绝不会生气。这些年,朕想过很多,知道你心里仍有些疙瘩,不如说出来,我们也都好过些。”
这般淡然的话让胤礽微微一笑,竟是瞬间有了几分安下心来的感觉,他沉吟了片刻,才继续说道,“皇阿玛是皇帝,是这大清朝的主人,儿臣今日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儿臣便如同一根浮萍,只能依附在你身上,没了皇阿玛,儿臣便什么都不是了。”胤礽自不敢与康熙提“废太子”之类的话,只得先教他明白,自己所处的境地,自己的心情。
康熙心思细密,只几句的点拨,再加上当初胤禩提到的那个意味深长的比喻,立时明白了胤礽此刻的复杂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有些惆怅的说道,“这倒是有了那么几分无解的意味。”“皇阿玛……”听出康熙口气里灰心和难过,胤礽也是忍不住低唤了他一声。
“保成,朕可以现在便许下的保证只一样,只你愿意,朕不再临幸后宫,至于其他,朕现下还不能应你。”
肉体的欲望可以轻易遏制,但权利的归属却是真正触动到康熙底线的东西,即使是胤礽,他亦不可轻易做出让步。这样的时刻,无人可以交流,康熙只能将此事暂缓,回京以后再做打算。
胤礽倒是不曾想,康熙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神色间免不了微微一怔,心下有些许感动,毕竟对方竟真的开始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思索这感情,就算一时之间,不能做出决定,但这于康熙来说,也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吧。又将养了三四日,康熙终于下令,启程回京。
他自己亲率了两万兵马带着胤礽先行回去,而胤褆则被他留下来,处理剩下的琐碎军务。这样的做法,无疑将胤褆排除在纳喇氏的大清洗之外,待胤褆回了京,恐怕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胤褆为此又找过胤礽一回,可胤礽再厉害,政事上也无法完全左右康熙的意见,只得安慰他道,“皇阿玛已经答应从轻发落,想来应是不会有事。将你从京城里的那摊烂泥潭里拉出来,皇阿玛是在保你,你就不要轻举妄动,辜负了皇阿玛的一片心意了。”“既然你都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了,剩下的,胤褆便托付给太子殿下了。”胤褆心里苦闷,却也知自己难以力挽狂澜,只得恭恭敬敬朝胤礽行了一礼,低声道。
“胤礽必不负大哥所托。”胤礽笑了起来,将“大哥”两字咬得极重,让胤褆又是一阵感动,眼睛都红了一圈,这才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康熙进来,脸上挂着些许笑意,“你又与胤褆说了什么?朕怎地见他方才神色不太对?”胤礽莞尔,“连逢变故,他自己心绪不稳,与我何干?”
懒得再和这人斗嘴皮子,康熙走过去,将胤礽拦腰抱在怀里,只觉得这孩子比记忆里的轻了不少,不禁也是微微一顿,这才抱着他出了营帐,钻进了他的銮驾内。
因了胤礽的伤势不耐奔波,此一路回京,速度极慢,直走了二十多天才回到京城。进了宫,康熙的銮驾一直驶到乾清宫前,随后躲开宫人的搀扶,康熙亲自将胤礽抱了下来,淡笑着说,“好了,咱们回家了。”
临走时,皇宫里仍是春寒料峭,此时却是已然入夏,只宫里面的其他却是都未曾变过,宫女太监分侍两边,面无波澜的看着两个人。胤礽身上穿着薄薄的绸衣,肢体间的触碰,带着些许潮湿的汗意,却并不让他觉得难受。康熙就这样抱着胤礽回了毓庆宫,一路走来,胤礽脸色烧得通红,心知依着自己现在的身体还不能走路,是以只能羞红了脸,将自己埋在康熙的衣襟里,一动也不动。
毓庆宫内,瓜尔佳氏早早知道了消息,见康熙抱着胤礽进来,脸色“唰”的白了起来,想要上前,又忌惮康熙再次,半响才回过神来,给康熙和胤礽行礼。当初给胤礽选福晋时,康熙最为看好瓜尔佳氏知书达理,为人端正,只如今见女子柔柔弱弱,花容失色的模样,却怎么都觉得碍眼。
抱着胤礽径直去了卧房,康熙淡淡瞥了瓜尔佳氏一眼,随后传旨宣了太医过来。
瓜尔佳氏见此,只得先行回避。胤礽这一路颠簸,已经很是疲惫,身子一沾到床上,便昏昏欲睡过去。
过了一会儿,康熙召了太医过来给胤礽把了脉,又查看了伤势,另开了药方这才离开。
离京那么久,康熙当初又走得匆忙,待胤礽一睡着,他便匆匆赶回了乾清宫,将胤祉胤禛召道跟前。连日来积压的政务让两个皇子都累得够呛,见康熙回来了,眼里都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随后康熙询问了京城中近日发生的事,又查看了两人批改奏章的情况,直忙到傍晚,才停了下来。全
处理完了积压的政务,康熙又马不停蹄的召见了几个性子正直的臣子,隐晦的提及明珠的些许错处,叫他们仔细调查,并递折子上来,几个人心领神会,知道康熙下定决心要收拾明珠,神色皆是凛然。忙完了这一切,康熙终于得了空又去了趟毓庆宫,此时,胤礽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不少,正靠在床边,和弘皙逗着玩儿。
许是被告之过胤礽身上有伤,弘皙虽然趴在床榻上,却是小心翼翼,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爱。
见康熙来了,弘皙咧着嘴笑起来,长开两只小胳膊,奶声奶气地喊,“皇玛法,抱!”
康熙见了微微一笑,将弘皙抱起来,“弘皙可是想你阿玛了?”
“嗯,额娘告诉我,阿玛病了,叫我不要捣乱,可是弘皙好想阿玛啊,就偷偷跑过来了。”弘皙一边说着,一边在康熙身上蹭了蹭,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撒着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