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木临风两不误之心月——六楼九号

心月星君心中一痛，刹间脸色变白。

宿风大仙看他大惊失色，只当他听到将离的身世，心中惊惧，接着道：“不错，降离就是狮王之子，却想不到……”宿风大仙自嘲一笑：“降离娘亲，当年也知自己的孩子乃魔星转世，化千年仙气做掩障，想为他求得一方净土，却因我一时冲动，害他……”

宿风大仙脸色凄苦，再说不下去，抓住心月的手握得死紧：“这……这是降离的家乡，也许他魂归无处，无知无觉会留落回来……也许……”

心月星君心里已是惊涛骇浪，面上却十分淡然，他盯着宿风大仙，轻声道：“如果我一定要走，你待如何？”

宿风大仙似料到他有此一问，便道：“我也想过，那象王对你不怀好意，留在这里怕是不妥，不如……你先回衡山，如若无果，我返回天宫之前，再去看你？”

难怪……难怪那象王如此看重自己，一见面就要结拜，难怪那大鹏鸟说象王任性妄为，怕是他二人已知将离魂魄系于己身，若非象王打草惊蛇，大鹏明王必然坐壁上观，等着自己最终决择……如果自己不愿降离取而代之，又会如何？

心月的拳头松开握紧，宿风大仙见他挣扎难定，再劝道：“我只是找人，不会有何变故，你在这里，只会沾染妖气，不利渡劫，还是早些回去妥当……”

回去，如今……还能否回得去？

如果自己非要离开，那大鹏鸟何等精明，不会留难？自己之于将离，他想要什么，是再清楚不过了。此事若揭开来，倪后辰又该如何自处？

心月稳住心神，闭目叹气，重睁开眼来，心里已定，淡然道：“后辰，别废话，你若不走，我自然也不走！”

第6章

大鹏明王坐于上位，望着下面的心月星君，微微笑道：“四弟昨日与我结拜，今日就来探望，恰好又是我正想着四弟之时，看来我与四弟渊源不浅啊！”

心月星君也淡淡一笑，微微拜道：“明王妖界之尊法眼通天，比我上御真神不遑多让，怎会识人不清，叫我一声四弟，实乃折杀小仙！”

大鹏明王也不虚让，便漠然道：“心月星君所为何事？”

心月星君笑道：“如若我今日想与明王告辞，带倪后辰离开，明王可愿意？”

大鹏明王看他一眼，笑了：“你说呢？”

“明王要什么？”

“心月星君如此聪明，还要问我？”

心月摇头一叹：“我不知道，倪后辰本是天界上仙，与明王非同道中人，将离虽魔星转世，却因此劫脱出命盘，不在命数之中，况且……将离若能回来，自是承我之职为天界星君，他与倪后辰缘份未尽，何需明王操心？”

大鹏明王一脸淡然，歪着身子看着心月星君，好半天才道：“将离是我三弟狮王之子，承我三弟千年神功，我要他……继承这狮驼国。”

心月冷冷道：“明王何必强人所难？”

大鹏鸟懒洋洋道：“星君并非将离本人，他想如何，自是他自己说了算！”

心月低头一笑：“我若不愿，又有谁能奈何于我？”

话音一落，心月星君只觉面前一股劲力排山倒海般压向自己，却在近至眼前分隔开来，从眼边掠过，风起云涌，心月星君发系断裂，白丝飞扬，眼角边一道鲜红的口子，欲滴未滴的鲜血，如眼泪一般。

心月抬头紧紧盯着大鹏明王，全身煞气突现，苍龙武星神杀之戾，便是大鹏明王也动了动表情。

大鹏明王道：“心月星君，你既愿以魂魄为器，救将离一线生机，如今他神魂俱实，无论为了谁，本王猜，你都不会半途而废……这番深情厚意，于将离而言自是恩重如山。我本无意为难你，可如今你既然来了，为防万一，也只好勉为其难多留些时日，我见你神形不稳，恐怕将离已是蠢蠢欲动。出去妖国，多少妖怪会侍你元神溃灭而将离还未主掌神形之时相害于你，在我这里，反而安全一些……”

心月星君冷笑：“如此，我与明王做个约定……”

明王不语。

心月道：“我留在此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以后无论何时，你不得逼迫于我，更不得为难倪后辰和……将离！”

大鹏鸟轻轻笑道：“心月星君舍己为人，紫薇大帝座下有你这样的弟子，不知是忧是喜？”

心月不至可否，抬头看他：“我与后辰相识千年，你与他比我相识更早，倪后辰对人从来真心实意，明王阅历之广，何必糊涂？他二人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明王如今得了我的保障，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大鹏鸟终于大笑起来，对心月道：“四弟，你说得如此通透，二哥也落得清闲，难得来我妖国一趟，就痛痛快快玩上一玩吧！”

大鹏明王一言九鼎，送与倪后辰一块令牌，倪后辰在这狮驼国便得随心所欲了。

狮驼国之广，实乃无法言喻，只道八百里狮驼岭后四百里大路，越狮驼城而过，还有遥遥路途，这只为东西向，南北向就更长了。

一路村落小城也是不少，却全都为妖怪居所，倪后辰有大鹏明王之令，没有一只妖怪胆敢近犯。心月陪着倪后辰踏遍狮驼国境域，却连将离的一根毫毛都没找到。

倪后辰长叹一口气，坐在路边的一个茶馆里发呆，心月倒是面目平和，一口一口喝着茶水。

倪后辰这愣神的功夫，又开始话唠了：“心月，这人生在世，缘也好孽也罢，都摆脱不开一个命字，凡人如是，仙人也如是，就象我倪后辰此生，说得过也算运道极佳，灰飞烟灭之时有紫薇大帝舍千年护元神珠护我重续仙缘，八十一之劫眼看活不出来，将离又散千年法力，渡我脱劫……”

“可偏偏是，我最想要的，总是不得……”

心月也不搭话，听倪后辰慢悠悠地说着。

“这估且，就是我的命定……几十年，我以为命数可破，如今却越发没有信心，早些年，我不信将离真连一丝想念也不给我，总觉得，蜉蝣也好落桑也罢，他总还在这时空轮回游离，说不定还离我不远……如今我却在想，自己到底想要找什么呢……”

心月抬头看着远山，夕阳西沉，光影穿不透这妖国层层迷障，朦胧似烟似雾，却因衬着漫天红光，又缥缈而柔致，心月淡淡笑道：“找你的心罢，如今……你可知自己心在何处？”

倪后辰一愣，他这么话唠久了，心月基本都不爱搭言，就算说上两句，也就是调侃而过，今天却实实在在回答他这么一句话，却又答得这么难懂。

倪后辰想了想，却是哂笑道：“我也不知……”

话音未落，旁边茶桌走来一个书生，向倪后辰微微一拜，温言道：“前日听闻明王相邀天界上仙来我国游玩，却不料今日便见大仙在此，小妖惶恐，见大仙神人之姿，冒昧打扰！”

倪后辰回一礼，也文绉绉地道：“公子言重，我方不过是小小散仙，不入法眼，明王礼遇有佳，却是抬举！”

心月倚在桌子边，打量着眼前这只小妖，真身是只公鸡，心月多看两眼，憋笑憋得难过。

那书生盯心月一眼，心月身上妖气浓烈，便是绝色非常，在妖怪眼里也还是妖怪，倪后辰就不同，仙灵之气旺盛，这一路上，想要亲近的妖怪不在少数，却因明王之令大多却步，这只公鸡自以为书生模样周正，便想来多吸倪后辰两口仙气。

那公鸡还在“咯咯咯”的呱噪，心月已觉身边气息流动，显然有异，刚刚站起来喊一声“小心！”

倪后辰已退开一丈，而那公鸡已飞身啄去，心月腾空，伸手往前一捞，仿似有一只手直伸到公鸡的嘴上，硬将他向旁一掰。

那书生那么大个块头，被心月四两拨千斤狠狠掰翻在地，却毫不退缩，拉开嗓子尖声呖叫，那叫声震聋发溃，茶摊摊主以及旁的一两只小妖都听得肝胆直颤，连忙紧捂双耳，却还是双眼翻白，口舌生出唾沫。心月冷笑，飞到倪后辰身边，食指与中指一扣一弹，手中红光一瞬插进公鸡的咽喉，叫声嘎然而止。

倪后辰从头到尾，都只是瞧了瞧热闹。

倪后辰抱拳佩服道：“上仙法力高强，小仙今日有幸亲见，实在荣幸！”

心月客气道：“小小仙法不足外道，却是夸赞了！”

“非也非也，上仙天人之姿，且一招致胜，小仙看得热闹，很是高兴！”

“……”书生公鸡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远远二人飞奔而来，脚刚沾地，就听一人道：“二个小小散仙，到得我狮驼国还敢撒野，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心月与倪后辰定晴望去，一人身材魁梧，腰身却极为纤瘦，原身是条蟒蛇，另一人侧着身子斜睨他二人，声音清丽，看着倒有些柔弱，却也是蛇精。

倪后辰悄声道：“一会儿也让我练练拳脚，下凡这么久，我都还没打过架。”

心月淡道：“你不是和那大鹏鸟早一千年就开打了么，怎么现在相敬如宾了！”

倪后辰噎了一下，哼哼道：“这不是仙法低微打不过了么……”

那蟒蛇精见他二人自谈自话，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脚一踏地，尘沙飞扬，似无形的尾巴拍在地上，劲力沿着地表直抵二人而来，生生将地面破出一条裂缝来，其速之快，眨眼已至门面，倪后辰手中金光随心所欲往前一洒，与那劲力撞在一处，呼啦啦炸开一团金光。

倪后辰咦了一声，而那蟒蛇精已然变色，他本是想着倪后辰小小散仙，又落在妖国之内，仙法受隘，且身边就跟着一只狐妖，他与蛇精都不算弱，只要弄得倪后辰到手，吸了元神，便离开妖国自封为王，到时候大鹏明王山高水远，也犯不着为了外人对同道为妖斩尽杀绝。

这得天独厚的纯然仙气元神，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蟒蛇精自想先下手为强，出手便不犹豫，却被倪后辰轻松截挡。

刹那间，蟒蛇精妖气大涨，向倪后辰扑去，倪后辰微微一笑，与蟒蛇精打将起来。他本就是玩弄对方，打得轻松惬意，蟒蛇精越打脸色越惨，直往旁边那个同伴望去，那家伙本与他约定先下毒，可如今看这倪后辰是一点中毒的样子都没有。慌忙中，他变回真身，逃窜而去，倪后辰哈哈一笑，看另一条蛇精一眼，对心月道：“心月，我去去就回！”

不待心月阻他，他已跑得影都没了，心月面色一淡，回眼盯着对面那看着柔弱、不动如松的蛇精，冷冷道：“快些滚开，饶你不死！”

那蛇精不慌不忙解开书生公鸡的禁咒，慢声道：“心月星君不远千里来我狮驼国一次，我等若不珍惜此次良机，真真枉世为妖。”

心月懒得再废唇舌，身形一动，便以迅雷之势直夺而去。

那蛇精嘘出一口气，身若无骨，滑溜溜绕开心月一击，二人缠斗，心月只觉对方一直躲避，却离自身极近，眼见一击即中，又被他堪堪躲过。

心月来气，终于凝气于身，打算动真格的了。恰在此时，他眉心一重，神虚恍然，再想凝结法力，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那蛇精突然哈哈笑道：“心月星君，比那小小散仙，你这千年功力，才值得我不尊大鹏明王所令，你中了我的毒涎，还是不要枉废法力！”

那蛇精以一咒施在茶水之中，咒本无害，喝水之人亦不易察，但与蛇精相依，咒却是蛇精涎毒之引，无声无息渗入心月体中，当真厉害。

心月心神不静，眉心如顿刀碾磨，疼痛难当，换作平常，他尚可凭高强法力破毒，如今唯一魂三魄精元，却被将离神魂所制。他强忍痛楚念起法诀，只想速将这蛇精弄死。旁边那书生公鸡尖鸣一声，心月只觉脑袋被狠狠一击，猛的扑倒在地。

只听那蛇精哈哈笑道：“心月星君原来也不过如此，为免夜长梦多，你就忍上一忍，我这就吸了你的元神，不让你受苦了……”

第7章

倪后辰倒也没想将那蟒蛇精怎么样，就是戏耍了一番。天下妖怪自不量力者多如牛毛。那蟒蛇精被倪后辰弄得半死，终于跪地求饶。

还没放他走，远处却突然地动山摇，刹那间红光如映山红霞绽放，与天边残阳融为一体。

倪后辰脑中只觉嗡的一声，却不敢信。

趁他这愣神一瞬，蟒蛇精倏地溜掉了，倪后辰心下低唤一声：“心月！”已化作一道金光迅速飞了回去。

那一方心月狐从地上挣扎起来，红色皮毛上全是血迹。刚刚为命一博，以元神之威将蛇精与公鸡精斩下，可惜元神离体而战实为大忌，当年他元神出窍，若非紫薇大帝相帮，料也必定受伤不轻。

今日这般狼狈，竟是一千多年来的第一次。他全身仿佛都无知觉，魂魄如风中残叶飘荡欲散，将离神魂被他掩在精元之中，如生生不息的火种。

他原本可以涤练将离神魂，化为自己元神中的一部份，补全魂魄精元。

可惜……

倪后辰赶回来也不过须臾，却只见两只妖怪的原形尸体，心月居然不见踪影。他突然想着心月那一头华发满身妖气，越来越心慌。

凝神辨别心月方位，却怎么都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心月一边按纳下将离不自禁的妖气，一边逃开。如果他这副模样被倪后辰撞见，那人一探他的神脉，脆弱魂魄之下，却是心之所念的将离神魂，一旦被倪后辰探出端疑，他该是喜极而泣，还是惊慌难定？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自己想见的。心月溢不住嘴角腥血，全身再无一丝气力，倒在一个隐憋洞穴，慢慢失了意识。

山洞中湿气重，心月就这样趟了很久，直到身上慢慢漫出一层淡淡的白光，将离唯觉自己一直在沉睡，却转醒不过来，他被心月的伤痛感召，便自主以神魂之力修复。

过了很久，心月终于被冻醒了。

心月恢复人身，凝神聚气，元神已是虚耗无托，好在他下凡之初，紫薇大帝给了他一颗仙丹，虽远远不比护元神珠，却也对元神大有益处，他吞了之后，才觉气息吐纳，有了些许知觉。

痛，全身疼痛难当，眉心更似刀剐，可就是这痛，让心月觉得自己终归还活着。他苦笑摇头，从来不曾想过，居然差点死在一只小妖的手中。他坐在洞中呆了一呆，终于聚息调度，身上慢慢没有那么难受了。

他连诀都念不动，扔了沾满血迹的外衣，在溪边将自己清洗干净。倪后辰寻见他的时候，正见他穿戴衣服，头发还在滴水。

倪后辰原本只想着心月与妖怪大战，催动了体内妖力，找个地方压抑去了，如今见他虽将自己整理干净，脸却白得似一张纸，元神虚耗，一看就知道受了重创。

心月一眼望见他，见他面露惊惧，便淡笑道：“没想到我堂堂心月星君也会着了那妖怪的道，害我差点压不住……别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这不是好好的……”

倪后辰心里一痛，只想扑上去将他抱上一抱，却又自恨没在紧要关头护住他，两下挣扎，最后只是走上去探他的心脉。

心月稳住元神随他一探，倪后辰只觉他神力微弱，可隐隐又有一股魂力如火种般生生不息，虽被妖气缠绕，却是神魂精元所在，若得以壮大，涤除妖气倒是不难。他放下心来，盯着心月，话到嘴边又忍了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