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睫不明所以,待见韩云汐如一头丧家之犬一般,未免好奇;“傻二宝,跑这么快干嘛?”
韩云汐道:“我们已经被大公子发现身份了,你不知道吗?”
闻睫道:“他又不是武林盟主,怕他干嘛?最后做了武林盟主的不是二公子吗?”
钱塘和韩云汐都懒得跟她多说,一路狂奔。但到得苏北境内,还是被沧海盟大公子手下追上了。
这一开始追杀,就直接追到了天水宫附近,那些人进入了别人的地盘,也不敢轻举妄动,方才被天水教诸人甩开。
谢圣泽已经知晓韩云汐就是杀掉段月寒的紫霄使者,且不说这魔教妖人跑来打败自己是为何缘由,但这武林盟主落到自己弟弟手里,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但追了这魔教妖人一路,竟然没有追上,谢圣泽又不得不怀疑谢京澜提前报讯,暗中呵护,否则这群人为何逃得如此顺利?
其实谢圣泽不是小气的人,盟主给弟弟做就做了,反正都是姓谢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谢京澜在沧海盟的基础及威望,远远不如自己,纵然这次他串通那魔教妖人动了手脚,但他依旧不得不仰仗自己。譬如现在,他天天过来请教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诉苦段策等人根本不听他的话,听他的口气,他恨不得把这个盟主让给大哥做。
当然他没有明说,他便是明说了,谢圣泽也未必会答应。谢家大公子在沧海盟赫赫威名,是有自尊的人,他宁愿等下一次机会,也不会硬生生把这个盟主从弟弟那里抢过来。攻打天水宫,那是要命的活儿,谁知道谁能活着回来,机会多得是!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俩人一起回来,最好谢京澜重伤,落下个什么残疾,从此在自己的羽翼下安生做个乖弟弟,终老此身。
可惜理想和现实总是有些差距的。
韩云汐回到天水宫的时候,静影峰上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韩云汐天天悄悄关注着檀乔什么时候回来,他心理对檀乔和陈北雁的事情很好奇。可惜檀乔不知被陈北雁撵到哪里去了,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让他很是失望。
眼见得时光荏苒,秋去冬来。年前,静影峰上终于热闹了起来,檀乔忽然回来了,司晨凰也出现了。尔后八大分坛的坛主分别上静影峰进贡年礼,吴王赵伽的王府副总管澹台钨也来送年礼,捎带将一批训练好的影卫带走。原来天水宫跟赵伽的关系果然牵丝扳腾,还负责替赵伽调教贴身影卫。
司晨凰借着招待贵客的缘由,将众人召集到一起吃了一顿饭。那十六个新招来的护法也在座,见天水教原来这般声势,倒是一个个诚惶诚恐老实得很。
韩云汐心中惴惴,生怕司晨凰借机生事儿,不放过自己。可是奇怪的是,他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他把面具换成那种下半部缺一块儿的,凑合着跟大家伙儿敬了几杯酒,就带着澹台钨扬长而去,再不见出来。
韩云汐悄悄松口气,心想司晨凰虽然不像样,但总算还守信,终于将自己弃若敝履,可喜可贺。
过完年没几天,沧海盟那边消息传来,新任武林盟主的谢京澜将沧海盟的名字改为风云盟,取天下英雄风云际会之意,用的青鸟令改成了白鸟令,并传下令箭来,召集天下群雄,准备来浙南铲除魔教。
据说这一次以英雄榜上的少年豪杰为主,以谢家的大公子二公子为首,人多势众,策划周密,组织严明,来势汹汹,将段策那一次的胡闹比得犹如儿戏一般。
虽然谢京澜此行在意料之中,但咋闻消息的韩云汐还是悚然心惊,他赖在闻睫的赤霞居里不肯走:“你再探,再探。弄清楚他们走到哪里了,我给你做卤凤爪吃去。”
风云盟被天水宫的各路分坛拦截,却依旧一往无前。天水宫每一个分坛大约有二百多人,以寡敌众,的确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司晨凰便命闻睫传讯,莫要以卵击石,抵挡不住,就退过一边去。
因此得风云盟这一路顺风顺水,过巢湖了,捎上了红巾帮,过太湖了,又捎上了龙云帮,滚雪球一样声势越来越浩大。过长河落日帮的时候,尹千色玉体欠安,不来。不来就不来吧,反正声势已经非常浩大了,也不在乎少个把人。尔后过了杭州,不日,终于逼近了天水宫。
天水宫早已经开始备战,司晨凰把人召集起来,说道:“你们每日价一个个不是说要为我赴汤蹈火吗?如今让你们赴汤蹈火的机会终于来了。我天水宫百年基业,觊觎的人多,来打主意的也不少,到如今还能屹立不倒,自然有我们的道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非要自己送入虎口来,我们当然也不能拦着。况这次若能将风云盟一网打尽,白道这二十年都未必能翻身,倒落得个清静乾坤。我已经安排过,负责应付大敌的是檀乔和钱塘,需要干什么,我会跟他们说得明白。你们且回去先分头准备着,一切事宜都听檀天君和钱尊使的吩咐即可。”
司晨凰将檀乔和钱塘留下,余人都给撵出来了。韩云汐待诸人走尽,等到晚上,潜入独玉宫书房外,挂在沉璧峡的峭壁上,将房中的谈话偷听够了,方又折回钱塘的玄冥居里等着。
夜半钱塘方回,见他竟然在,很是惊讶:“你在这里干什么?有话明天说不行?”
韩云汐道:“是小弟不对,但是小弟想为天水教、为司教主赴汤蹈火的心的确太迫切了些,导致半夜三更睡不着觉,只得守候在这里。可有什么能让我效劳之处,大哥尽管吩咐。”
钱塘在案边坐下,眼光闪动,疑惑地看他,片刻后道:“刚才在独玉宫跟跟司教主商量了半天,我们得遣人去跟踪上风云盟这群人,掌握其行踪动向,尔后及时传讯回来。”
韩云汐忙道:“我去吧我去吧。”
钱塘道:“那就你去吧。”
如今风云盟的英雄们已经行到绍兴附近,韩云汐带着北斗和木奎下山没多久,就跟打前哨的龙云帮狭路相逢。
韩云汐跟这龙云帮甚是熟悉,不日就摸清了他们的行踪及联络方式,尔后准确无误地找到风云盟的主力,将之来龙去脉打探清楚,立时传讯给了钱塘。
夜半时分,他摸到绍兴城南风云盟暂且栖息的寺院里,隔着窗子将谢京澜从前在缚虎山庄丢给他的那个小荷包丢了回去。
片刻后,窗子轻轻被推开,韩云汐悄无声息跳进去,被一个温热的怀抱接纳。尔后谢京澜二话不说,就把他抱起来按到了床上。
韩云汐舍不得推开他,在他嘴唇贴上来的时候,尽情随着他缠绵一番,待谢京澜有了下一步的举动,他却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谢京澜道:“干什么?别乱推,我应付这群人一路,快憋死了!”
韩云汐依旧推拒,温声道:“我来,是有重要的事情。”
谢京澜贴在他颈项处磨蹭着不想起来,含糊道:“你说。”
韩云汐道:“我已经把你们的行踪传回了天水教,这是我的职责,你莫要怪我。我便是不来,也会有别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然后我再劝你一次,天水宫你不去行吗?那真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我怕你们有去无回。”
谢京澜顿一顿,尔后轻笑道:“那怎么行?你这心里装的都是什么?为什么有时候看着很像大人,有时候却又说些小孩子话?我已经带着这么多人走到了这里,若是退却,我以后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韩云汐道:“那好吧,我问你一句话,你们对天水宫的道路熟悉不?知不知道如何才能上得静影峰?清楚上面究竟有些什么人吗?觉得怎么样才能达到此行的目的?”
谢京澜沉吟片刻,道:“知道,我安排的有内线。”
韩云汐抬眼看他,眼光迥然:“那么你说的那批财宝,天水宫将之藏在何处,想必你也已经通过你的内线打探出来了吧?”
谢京澜点点头:“嗯。在漏斗洞里。”
韩云汐迟疑再迟疑,想着若是司晨凰知道他跑来见谢京澜,还打算泄露机密,不把他扒皮拆骨了才怪,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那么我若是告诉你,我躲在司教主的独玉宫外偷听到了,那漏斗洞里并无什么宝藏。那不过是天水教设下的一场阴谋,等着你们上钩,好将你们一网打尽,你会不会相信我的话?”
谢京澜握着他一只手的手骤然收紧,疼得韩云汐一声轻呼,他却充耳不闻,片刻后,他慢吞吞地道:“韩云汐,你疯了!你罔顾我二人立场相对,跑来跟我说这等话,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韩云汐想甩开他的手,却未能得逞,只得道:“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不骗你!”
谢京澜抬头看着他,凝重刻骨的眼光,压得韩云汐几乎要喘不过气:“小汐,我记得我似乎跟你说过,你只用在英雄会上把我大哥打败,其他的统统不用你管。便是我上了天水宫,你届时躲开就是,不用管我们。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韩云汐道:“我为什么要管,我只是不想让你死,我害怕你死了。纵然最后你我不能在一起,哪怕远隔天涯,我只要知道你能活着,我便也能好好活着。若真要阴阳相隔,我情愿死的是我。”他声音微微颤抖,认真诚挚,他抬眼看着谢京澜,神色凝重:“二少爷,你一定心里在骂我傻,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你听不听,你要不要,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无法左右。但我既然这么想了就一定说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谢京澜慢慢转开了脸,胸口起伏不定,看不出是喜是怒,是感慨还是震惊。
然后,他忽然伸手,把韩云汐的衣服扯了开:“小狐狸精,我若是你家司教主,我一定把你的皮剥掉,然后把你挫骨扬灰!我让你跑过来发疯!我让你跟我拉扯!我干死你!”
韩云汐豁出去了:“你干死我拉倒,你让我这么提心吊胆的,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第29章
谢京澜皱眉:“你在跟我撒泼?几天不见,长本事了,这是跟谁学的?看来不教训你真不行。”
二公子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下手狠了些。韩云汐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怒气,但被他教训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放手。他一把推开谢京澜,自己把衣服穿好,踉踉跄跄离开。临走时,他听到谢京澜在身后道:“你不要再来找我。”
韩云汐身形顿了顿,低声道:“好。”出门而去,不再回头。
他唇角被咬得留下两个牙印,血丝隐隐。颈项中更是斑斑驳驳的痕迹,青红一片。他勉强把衣领往上扯扯,到得一个无人处,站住了。
寺庙中的钟声从那一簇簇绿树中传出来,在清晨的风里悠悠回荡。韩云汐扶着一棵树,回头看看,想起他的残酷,在这彻骨的寒风里,心中绝望而苍凉。
出于各种缘由,他不能背叛天水教,所以他能为谢京澜做的只有这些了。从今日起,他得谨记自己是天水教紫霄使者的身份,为天水教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云汐依然留下,一路跟随监视着风云盟群雄,同时及时往天水教传讯。他强忍着不再去见谢京澜。但是三天后,韩云汐依着惯例半夜去查探清楚风云盟群雄的动向后,忍不住又慢慢凑到了谢京澜的窗外,却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那窗格上烛火映出来的剪影,心神动荡忐忑,百般滋味莫辩。
他纵然再不甘心,便是为他相思寸寸断,为他风露立中宵,那又能如何?这一场飞蛾投火的爱恋,已近黄昏。
这次他回到借宿的农家里有些晚了,天色已经微亮。韩云汐走到自己房门前,忽然察觉出不对,那是一种紧张和肃杀的气息在他房间周遭萦绕回荡。
韩云汐伸手按住了刀柄,全神戒备。
却听得房中一个柔和的声音道:“你进来吧,不用这么紧张。”
韩云汐听得这声音陌生,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正犹豫间,那人又道:“我是梁霜白。”
他只得推门进去。梁霜白独自一人端坐于案前,浅青色百花袍,青铜面具。他面前摆了一架短琴,却不见他弹奏,只是用细长的手指慢慢摩挲描摹着琴尾上的刻花。
韩云汐仍觉得不对,这房中隐匿的杀气处处皆是,却绝不是从梁霜白身上发出来的,梁霜白很淡定很平和,甚至很温柔。他压下心头的疑惑抱拳见礼,梁霜白微微垂着头,轻声道:“韩尊使,我等了你很久。”
韩云汐忙道:“是,属下去查探敌情,回来得有些晚。梁天君过来,可是有需要属下效劳的地方?”
梁霜白抬眼了看了他一眼,依旧轻声细语:“ 你随我回天水宫去,查探敌情的事情,换别人来做。”
韩云汐一怔,道:“属下这次办差事,莫非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梁霜白道:“有。三天前,你去找了风云盟的盟主,彻夜不归。”
此言一出,韩云汐顿时脸色苍白,忙道:“我……我……我跟他并无什么勾当……”
梁霜白道:“随我回去。”
韩云汐不想回去,情知这一去,便会被看管起来,却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种命运,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脱身。他慌忙道:“梁天君,其实我来天水教,遵从了我三位师尊的嘱咐,断无任何反叛之心,还望天君明鉴。”一边解释,一边下意识地反身就想出房门,且先退出去再说。
梁霜白却连看也不看他,只是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铮”一声,如黄钟大吕,震耳发聩。
刹那间,这房中的形势骤变,突然就多出了五个黑衣蒙面人,韩云汐刀尚未出鞘,五柄利剑携着劲风已经将他团团围绕在中间。他只觉得杀气四处弥漫,刮得自己发丝凌乱,肌肤生疼,竟是连还手的余地也无,就被利刃架上了颈项。
他顿时动弹不得,却悚然心惊。天水教卧虎藏龙,韩云汐是知道的。如檀乔手下的二十四影卫,武功高强,江画尘就是个中翘楚。独玉宫中司晨凰的侍从如云,据说也是个个身怀绝技。可是这五个人的功夫,却又显然远胜那些人,便是来一个,恐怕自己也轻易拿不下。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梁霜白,片刻后道:“实则梁天君吩咐一声,属下就跟着回去了,用不到这样劳师动众。”
梁霜白依旧温言细语:“你没你自己所言那般老实。带回去。”
其中两个人干脆利索地用剑柄砸了他的昏睡穴,韩云汐陷入昏迷前,似乎听到梁霜白冷淡缓慢的声音:“一个个尽会给我找麻烦。”
他再醒来,是在一处地牢里,被封的穴道已经自解,但缠缚了一身的铁链,身处一个大铁笼里。地牢角落里点燃的有油灯,四处无人,空气流通并无污浊垢秽之气。
韩云汐怔了一会儿,想着也不知道会关自己到何时,既然出不去,也就想开了,出去又能怎么样,谢京澜不听劝,自己又无法彻底背叛天水教,就算在外面也不过是左右为难动辄得咎,还不如呆在这里,眼不见心不烦。
每日准时有人给他送来食物和清水,换走头一日的马桶。看那穿着是梁霜白手下侍从,看来自己应该是在梁霜白的碧沙宫中。韩云汐欲待问些什么,那人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放完东西就走。倒是食物很丰盛,并不亏待他。
目前这状况,韩云汐般约莫着过了有五六天,日子倒是安逸,韩云汐虽然告诉自己要想得开些,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着急。他在这里有吃有喝安享太平,外面却不知道是何种状况。因此他等得那送饭的过来,便趁机道:“我想见一见梁天君,可以吗?”
那人依旧不理他,摆着一张死人脸将东西一放,扭头就走。韩云汐叹口气,没滋没味地将饭食将就用掉,接着打坐运功。
也不知运功有多长时间,忽然隐隐地轰隆一声响,仿佛是从不远处的地底下传过来的,震得地皮都跟着颤动半天。韩云汐一呆,这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在不可知的地方轰轰烈烈地进行着,而他却只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