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前的月光下站着一个人,是他朝夕相处的恋人。
他们凝神相望,本该有责骂,本该有愤怒,或许本该还有眼泪,可是让他害怕的一切都没有出现。
“我在大排档就看到你们了。”柏为屿脸上没有透露出喜怒哀乐。
他沉默着,手脚不知该如何摆放。
“武甲离开杜氏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小空今天告诉我时,我还想你怎么不知道呢。”柏为屿走过来,偏头望定他,“一个外地来的同事,向你借钱?托你租房?他是你哪门子同事?”
他张了张嘴,不是不想辩解,而是无以辩解。
柏为屿的鼻尖几乎要触到他的鼻尖,逼问道:“只是朋友,没有别的,对不对?”
他机械地回答:“对。”
柏为屿抬臂绞紧他的肩膀,跳动的心脏贴着他的心脏,同时在他耳边颤声说:“借他的钱不要了,以后别再见他。”
第五十二章:位置颠倒
白左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和杨小空位置颠倒了,如今杨小空才是这场爱情的主导,杨小空让他去上课,他就得乖乖去上课。
陈诚实当然不知道解救自己的人是杨师弟,他声泪俱下绕着白左寒诉苦:“白教授您老可算来了,大三的课即将完结,那些学生叫我帮他们修形,立雕本来就是我的弱项……”
白左寒端着一杯速溶咖啡,优雅地抿一口,“你还有脸说。”
“动嘴巴还是勉强有脸的,要我动手修形就更没脸了!”陈诚实扒住导师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扮可怜:“白教授你行行好吧,你这学期的课几乎都是我上的,我才研一唉,还有很多自己的课要上,一边上别人一边被人上,又要准备考试……”
白左寒沉吟着问:“那个汇展你有没有拿什么奖?”
陈诚实狗腿状:“有有有!有教授您玉手操刀给我修了几处,立即蓬荜生辉拿了个雕塑类铜奖。”
“嗯,不错。”白左寒一听心情大好,慷慨地一挥手,“也快期末了,今天开始课全交还给我,好好准备公共课考试。”
陈诚实感激地眨出一颗泪珠子:“终于苦尽甘来了!上学就是一场强暴,而我遭遇双重强暴……”
白左寒指着他的鼻子:“谁强暴你了?再说?”
“师尊后会有期!徒儿驾鹤西去了!古德拜古德拜~~”陈诚实夹着尾巴撒欢儿跑了。
白左寒既好气又好笑:“这死小子……”
路过杨小空上课的教室,陈诚实炫耀地一甩头,“我放假了!”
“白教授来上课了?”杨小空假装无知:“恭喜。”
陈诚实得到屁点甜头就得意忘形了,摊开手做伤脑筋状:“我导师是多么温柔可爱天仙下凡的人儿啊,唉,不和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这种凡夫俗子是不会明白的。”
杨小空抽嘴角,懒得反驳。
陈诚实把杨小空拖到楼梯口僻静处,从包里抽出一本薄薄的拍卖图册,翻出一页彩图,手指一掸,“我打听到消息了,就是它。”
彩图上面赫然是一对乾隆珐琅彩花鸟罐。
陈诚实咧嘴一乐:“抱歉,家里人都把我当小孩,从不让我插嘴大事,我只能帮些小忙。”
“足够了,”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收起图册,“谢谢。”
白左寒上课第一天就被方雾逮住了,他正在给学生修泥塑,方雾大大咧咧地站在泥塑室门口唤道:“白教授,请你出来一下。”
白左寒头皮发麻,生怕在教室门口啰啰嗦嗦惹人生疑,只好伪装出一副客气态度,请方雾到办公室喝杯茶。
办公室门一关上,方雾就急躁地攥住白左寒的手臂往怀里扯:“你干嘛躲我?你以为你还小吗?和我玩小孩子玩的把戏?你再不出现我就冲你家去了!好玩吗?啊?”
白左寒等他把火都发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一刀两断吧。”
方雾傻眼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白左寒冷然道:“对不起,我反悔了。”
“白左寒!你他妈别鬼迷心窍!”方雾急赤白脸地低吼:“我告诉你,等他出了社会见多五花八门的诱惑,一转头就把你甩了!全世界只有我最了解你,只有我最适合你!我不就是一时头脑发热做了蠢事吗?你到底要怎样才原谅我?”
白左寒抽出手,退出几步,站在一米之外的地方,苦笑:“我原谅你,求你也原谅我,我舍不得他。”
方雾犹如遭了一记闷棍,跌跌撞撞地迈到他面前,手指拢进他的发间宝贝般摩挲,眼圈发红:“左寒,我有错,你怎么罚我我都认!我离了婚分了财产,只有一条心就是和你复合,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当年我妈气病倒了,你跪在我妈床前发过什么誓?你说你这辈子……”
“别说以前!求你别说以前!”白左寒歇斯底里地推开他,“我欠你的还不了了!求你了,求你放了我吧!”
方雾默然看着他,从头凉到脚,前不久他们肌肤相贴,五指相扣,耳鬓厮磨着规划他们的未来,回到以前是多简单的梦想,哪想只几天时间又变成另一番不可回头的局面。
白左寒转身背对着他,遮挡住颤抖的手指,他点起一支烟平抚下情绪,又添上一句:“最后对你说一遍,你要怪我刺激你也罢——我真的很爱他。”
方雾展臂将白左寒圈紧在胸膛前,吻了吻他的耳背,自嘲地叹了声,嗓音低得沉冷:“笨蛋,我知道你是可怜他,你想耗多久我陪你耗。我们不小了,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们在互相等待中白白消耗的时间有多浪费。”
“我姐姐怀孕了。”
乐正七说出这句话,当真是语惊四座,众人齐刷刷盯着夏威。
夏威的下巴快要掉在地上了:“开玩笑的吧?”
乐正七直勾勾地盯着他:“是真的,她昨天和我姐夫去医院检查,确定孩子快两个月了。”
众人皆保持沉默,一道道目光直戳夏威,只差没把他戳成筛子。夏威掐指一算,“岂不是吃下我的道符灰没多久就怀孕了?”
“好像是……”乐正七眼神矛盾。
夏威惊喜交加地捂着脸,“呀咩跌,这全是由于贫道法力高强啊!”
段和冷汗淋漓:“这分明是巧合。”
柏为屿张口结舌:“这巧合也太奇妙了吧?”
杨小空揉揉乐正七的脑袋,“恭喜啊,你姐一定高兴坏了吧?”
乐正七用力点一下头,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悦:“是呢!她高兴哭了,姐夫和我爸现在把她重点保护起来,一点家务都不让碰。”
夏威含情脉脉地拉着段和的手:“和哥哥,我也给你烧张生子符喝喝?”
段和额上青筋一跳,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滚!”
“我姐夫说除了会好好谢你以外,他决定用你名字中的一个字给孩子取名,我姐还说孩子要认你当干爹,”乐正七啐道:“呸!根本不关你的事嘛!”
段和也十分欢喜,问:“你姐夫姓什么?”
“邱,邱正威好听还是邱正夏好听?”
段和建议道:“邱正夏吧,男女都能用。”
其余几个人都表示赞同,夏威陶醉地捧着小心肝,“这可是我施法变出来的小人儿啊!我一定会将他培养成茅山派第一百代掌门人,道号么……男孩叫潇洒子,女孩叫美丽子。”
众人纷纷露出唾弃之情,异口同声:“恶俗!”
一伙人照旧在大排档吃夜宵,点一箱啤酒喝了个精光,杨小空比别人提早一年毕业,毕业创作和论文都搞定了,如今等着答辩,可他比谁都忙,脸色也不太好。
乐正七见他最近没有到地下室去琢磨青铜器,便问:“南河又弄了几件青铜器和不少资料,你这两天在忙什么?怎么不过去看看?”
“有空就去看,青铜器和瓷器不一样,一件就是一件,实物标本有限,我已经能摸出个大概,只是阅历尚浅,还需要大量实践来充实认识。”杨小空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筷子菜,慢吞吞地说:“各种鉴定可以交叉学习,我现在对书画认识刚刚入门,魏师兄那里书画较少,博物馆馆长允许我进出他们的藏经阁,里面有不少书画真迹和经书,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是吗?也是靠摸?”乐正七一惊:书画鉴定连魏老都没有涉及。
杨小空摇摇头:“不,不全是,摸只能摸出纸质、绫帛和墨料的新旧,这些对我来说简单,但是……”
段和搭腔道:“但很多仿品是古人仿古人,材质没出问题不代表就是真迹,重要的还是靠眼力,毕竟仿者仿得出名家的形,仿不出神。这就是魏老为什么无法涉及书画鉴定,因为他看不到。”
“不错,”杨小空若有所思:“这也是我的瓶颈。”
夏威嚷嚷:“行了你们!吃个夜宵也讨论那么严肃的专业问题!”
“对啊!别在我们俩门外汉面前谈什么鉴定行不行啊?三位鉴定大师!”柏为屿也很不满。
杨小空对他笑了笑,疲倦的目光软糯下来,“不说了,喝酒。”
两个人碰个杯,柏为屿喝干杯底,勾住杨小空的肩膀嘀咕:“我看了你的漆画草稿,帮你把银地铺了,你抓紧时间做。”
关于铺银地之类的工艺性程序,普通学生都是自己动手,到了什么“家”级别的人物,则是丢给助手去做。杨小空不自在地蹙起眉头,“为屿,我自己做就行。”
“你那么忙,哪有闲工夫做些琐碎的程序?交给我就行了。”柏为屿拍拍他的脸,“我希望你能争取参加下个月的双年展。”
杨小空握着柏为屿搁在自己脸上的手,歉然道,“我这个月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打算参加那个展了。再说那是全国性的,获奖几率很小,参不参加无所谓。”
柏为屿的笑意浅了些,也不再劝,只是淡淡说:“随你。”
在杨小空的观念里,没有比整垮杜氏更重要的事了,他在暗地里周转的计划连魏南河都不知道,白左寒更是一丝半点都没有察觉。
魏南河发现杨小空的人脉圈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丝毫不逊他这个大师兄,他花了十几二十年摸爬滚打的圈子,杨小空只用了半年就笼络成形,这其中不仅依靠魏家这个后台和出神入化的能力,还有一个速成的契机——利益。
半年时间,人人都看出来杨会长的变化天翻地覆,他如今八面玲珑,年纪轻轻的就拉拢势力稳固了自己的地位。附庸风雅的人群里总是藏龙卧虎,败钱如流水的富豪一抓一大把,如今皆唯杨会长马首是瞻。不少人以为他刚踏足圈子时的腼腆木讷是装出来的,这样一来人们更认定此人不简单,敬畏之心又添了几分。而杨小空的底细魏南河最了解不过,打心里不希望他变化太大。
白天上完课,杨小空到工瓷坊去拿魏南河刚帮他弄来的青铜器资料,魏南河挽留他吃个饭,有事想谈谈。
杨小空一看时间,“魏师兄,我今天有事,改天吧。”
“那我们就长话短说。”魏南河口气强硬。
杨小空把资料夹在腋下,笑盈盈地说:“你说吧。”
魏南河问:“那个日用瓷作坊主前两天捡了个大漏,一件成化瓷翻手就赚了三百多万……”
杨小空直言不讳:“是我在背后操作的。”
“进出口公司老总倒腾的那件璧……”
“也是我。”杨小空截断他的话,“魏师兄,我只是想多交些朋友。”
魏南河苦口婆心地劝:“小空,交朋友也要看人……”
“哪些人值得深交,哪些人纯粹是互相利用,我明白。”杨小空一脸的无所谓,态度却不容质疑,“我自己会掌握的,你放心。”
魏南河哑然。
杨小空又一次看了看时间,“魏师兄,我约了人,先走了。”
魏南河清喝:“你站住!”
杨小空已走到了门口,听到这一声呵斥老实地站住,眉间明显有了些情绪。
魏南河暖下语气,“你交的那些朋友,有不少是杜佑山关系圈里的,我觉得,你还是少涉及为好。以我的人脉网可以罩的住你,你没必要去拉拢网外的人。”
“魏师兄,你和杜佑山分两派对立了这么多年,多幼稚啊!我们不是与他和解了吗?那么朋友也可以共享的嘛,不要太死心眼。”杨小空一手插在裤兜里,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脸上挂着淡薄的笑容。
魏南河严肃地盯着他,“你别为那些人真的能当朋友,他们遇上利益纷争绝对偏向杜佑山,你根本是做无用功。”
“我和他们没有利益纷争。好了,魏师兄,我是成年人,做事有分寸,你别过分担心。”杨小空笑眯眯地打马虎眼,魏南河不用提醒他也明白,正是如此,他才要一步一步渗透杜佑山的人脉网,等杜氏垮台便可顺水推舟、轻而易举地拉过来,否则今后没有了杜氏,再去与那些人建立友好关系,目的性岂不是太赤裸了?
魏南河连连顿首:“好,好,我信你,你别再想报复之类的傻事,没有意义的。”
“当然,绝对不再提报复。”杨小空满口应承——不是报复,是对抗,是争夺!他已经不再幼稚了,不会为了报复而报复,正如当初杜佑山对柏为屿痛下死手,最终目的却是他杨小空;如今他暗里筹划摧垮杜氏,最终目的乃是为自己的前途扫平隐患,拉拢至关重要的人脉,奠定坚实的后盾。
第五十三章:打架
武甲很快熟悉了新工作,第二个礼拜排班换成三天白班三天夜班,他不怎么爱说话,故而独来独往,和同事没什么交情。段杀没有主动联系他,只是有一次他巡逻的时候碰到面,他先打招呼:“上班啊?”话说出口,觉得自己说的真是废话!
“嗯,上班。”段杀也只有废话可说:“巡逻啊?”
“嗯,巡逻。”武甲哭笑不得。
段杀刻意无视他的目光,闷声说:“再见。”
相比之下,武甲倒是常碰到柏为屿,柏为屿有事没事就牵着条狼狗出来溜达,那二皮脸和谁都自来熟,住这里一年多,比武甲还熟悉小区里的几个保安。在这小区里遛狗的人、乘凉的人、路边下棋打麻将的老头老太们,甚至夜市小贩和倒卖黄碟的小哥都跟柏为屿称兄道弟,他也挺能耐,一扯皮起来能和扫马路的大叔扯半小时。武甲看在眼里,心里啧啧称奇。
不过柏为屿和武甲没什么话可说,遇到他大大方方地一笑:“你好。”
武甲也敷衍地应声:“你好。”
然后各走各的路。
经历过那些动刀动枪的破事,两个人对对方都极度反感,能保持表面和睦已经很不得了了。
杨小空在一个下着暴雨的中午来找武甲,他撑着伞在小区里绕了几圈,最后截住了正在巡逻的武甲,微笑着开了腔:“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