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嘲讽道:“傻小子,你就别去自讨没趣了。学校盖起新校区才给间漆画室,纯粹是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还想要更大的?典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杨小空笑而不言。可不是,纯艺的几个专业里属雕塑系最有钱有势,且不说教授,普通讲师开的都是宝马,你这个冷门专业的愣头青留校名额还是从雕塑系挖去的,没有给你取消这门课就不错了,竟然敢跳到昔日的各个老师头上去蹦跶?别以为你顶个古玩界两会会长的头衔就得瑟起来了,艺术界不卖你的帐!
果然,第一次打报告没人理,杨小空第二次又打报告,字句诚恳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和恩师的长久期盼,这门课虽然是选修课,却几乎是学院每个纯艺学生都要上的课程,重在了解传统国粹和提高艺术修养,既然存在就理应办得更好,同时委婉地责问院领导处理如此失衡是不是过于偏心了?
可惜,还是没人理。
杨小空在学院走廊遇到白左寒,礼貌地强扯起嘴角:“白教授,您好。”
白左寒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夹着本教案,绕过来戏谑地看着他:“亏你还能从始到终地使用尊称敬语,值得表扬啊。”
杨小空不卑不亢:“谁让您是长辈呢?虽然我不屑理你,但还是有基本教养的,不过出了这个校门,你就连渣都不是。”
白左寒冷冷地调侃:“说的好,既然你得学会为人师表,首先得给学生们带好头么,你看到我们雕塑系主任不是先站定后鞠躬,再打招呼的吗?他很快就要退休了,今后我是主任,你也得记得这么打招呼哦。”
杨小空一阵窝火,“白左寒,我看到你就恶心,你还是辞职吧。”
白左寒发笑:“我从来不因私人问题影响工作,你让我辞职我就辞职?小绵羊,你真是一路既然的天真,你当你是上帝啊?”
杨小空垂下眼帘,避免被对方扑捉到自己眼中流露出的过多情绪。
白左寒掸掸他肩上的粉笔灰,做出爱护晚辈的姿态,嘴里却冷嘲热讽:“想从雕塑系挖教学空间?你以为会有人给吗?这个学院有一半教学楼是雕塑系捐资的,光我白左寒就陆陆续续捐过三百多万,后来为你跑关系又拨出五百多万,你出过一毛钱吗?凭什么要分给你?还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是有我,你这个专业早就取消了,你完全可以不用稀罕我给你安排的工作,辞职自个儿出去闯……”
杨小空不吭声,小部分原因是口才不如白左寒,大部分原因是无以辩驳。
白左寒点起一支烟,轻笑:“没那个本事,就给我老实安分地教你的选修课,别不自量力。另外,让你的魏大师兄教教你刚进社会该怎么做人,我跟你不熟,教导后辈这种事就爱莫能助了。”
“你说的对,我没那个本事辞职,但我要教学空间,就能要来,我要你辞职,你就得辞!”杨小空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话,板着脸走了。
第七十二章:少年得志
杨小空不再打第三次报告向学校要教学空间,曹老是与世无争的古董老头,屡次提出要求没人理,也就偃旗息鼓了,可杨小空不一样。
市里的电视台找古玩界门面人物杨会长做节目,他一般都很绅士地婉拒此类邀请,唯有这一次欣然前往,说够了场面话,而后自然而然转到文化保护问题,大谈特谈我国的漆器:河姆渡文化朱漆木碗有七千年历史,汉代漆器更是中国文化里一块不可取代的瑰宝,日本竟然厚颜拥有漆之国的称誉,我们发展到今天为何却一路走下坡路?且不说产业化的社会需求导致当下日用漆器步入死角,单说划分为观赏品的漆画这一项,它作为一种国粹文化,长时期局限于工艺品范畴,艺术家创新能力薄弱,传统漆艺和现代艺术结合迫在眉睫,但由于这种专业在日益浮躁的文化氛围中无法产生强大的经济效益,故而受到冷落,就像他任教的大学……
话到此,点到即止,让大批文化人去反思艺术界的现状吧。紧接着社会舆论让文化部门受不了,责难校部,校部责难院领导,院领导责难雕塑系领导,于是那被点名的“某些教授”白左寒主动让出了办公室,雕塑系腾出两间泥塑室,打通重新装修,修整成一间两百多平米的漆画实验室,阴干房设施齐全。
白左寒想笑笑不出来,杨小空是他吃里扒外偷出雕塑系名额留下的,漆画专业也是他执意上下跑关系保留的,他搞得两面不是人,同事们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小空堪称学院留校毕业生中有史以来城府最深的年轻教师,他见人就笑,笑容纯粹温顺,混在学生堆里就是一张学生脸,一副软糯好欺负的样子,一转头就采取铁腕政策,弄来宽阔的教室,大大改善了学生的创作环境,以必修课的要求上选修课,规定每个学生在课程结束必须上交一件完整的作品,承诺会争取来系里最好的展厅筹备画展。
学生有人撑腰就格外卖力,杨小空只任教几个月,刚一起步就将漆画课整个风气带起来了,拢齐三十多件作品,开了一次本科生漆画展,并且说到做到,强硬地占据了展楼的一楼正厅给自己学生铺展,一向占据主流的油画系只好灰溜溜到二楼去铺。
被抢走教学空间的雕塑系和被抢走展厅的油画系群情激愤,两系主任大动雷霆之怒,三五不时跑到院长室去拍桌跳脚,这些杨小空自然是不知道,表面上看去,他干的事似乎很解气很成功,但他自身是个什么资历的人?就算理由再充分,又有什么资格借助外力来打压自己的老师、长辈?做人的基本道理、社交的基本准则都不懂,还混什么混!别人虽然退让了,心里可一点儿也不服,今后势必会产生极大反弹。
白左寒无语苦笑,只好暗地里花钱出力,赞助油画系到美术馆去重新铺展,又出资三百万在雕塑实验基地新建一排泥塑间,另外给两系主任和院长不少好处,求他们不要和那个愣头青一般计较。
曹老得知后大为光火,魏南河一方面劝曹老息怒,一方面拎上杨小空分别去给两系主任和院长登门道歉,幸而杨小空自知行事嚣张,已心生愧意,道歉态度诚挚,加之白左寒的资金周旋,好歹是暖化了关系。
一切解决完,魏南河死活要杨小空去向白左寒道谢。杨小空不肯:“我没求他,又为什么要谢他?”
魏南河沉着脸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杨小空,你瞧瞧自己现在有多么目中无人!我告诉你,白左寒是雕塑系最有才的,当年比你跋扈多了,你知道他吃过多少亏吗?你以为你有才就可以嚣张了?他不想让你走弯路吃大亏,要不以你们现在这么恶劣的关系,他哪会管你死活?你以为哄着你夸着你的人,都是为你好吗?就算你不顾自己,这样四处树敌,曹老的脸也被你抹黑了!”
杨小空拗不过,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找白左寒说了一个谢字。
哪想白左寒根本不买账,他欠了人情受了气还赔了一大笔钱,看到杨小空跟看到仇人似的,劈头盖脸一阵痛骂:“你还真以为你是上帝啊?你是不是要把人全得罪光才显得你厉害?不吸取教训,有你苦头吃的!”
杨小空反唇相讥:“我吃不吃苦头关你什么事?你能不能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就该让你这么嚣张下去,最后让别人把你一锅端了!”白左寒急赤白脸地嚷嚷:“我养你这白眼狼倒了血霉,养大了还反咬我一口!我和你在一起才一年,就几乎把积蓄全赔光了!到头来成了狗拿耗子!我对不起你,你他妈做过什么对得起我的事?我对你愧疚个鸟啊!我就和别人上床怎么了?我就打定主意甩了你这心智不健全的白痴!方雾回来我就该一脚把你踹了,顾及你的玻璃心干屁啊!带着你的爱滚你妈的!”
杨小空的脸色当即降温三十度,白左寒说的话句句戳他心窝,他一句也辩驳不了,一口恶气堵在胸中上不去下不来,只能沉默。
魏南河见那两人越吵越不像话,连隐私都吵出来了,忙打圆场:“喂喂,左寒,我让他来道谢的,你这是干什么?”
白左寒反问:“你让他来?这白眼狼是真想道谢还是卖你面子才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是不知好歹的混蛋!”
“我是!您这‘白眼狼’三字没有骂错!”杨小空不明所以地笑了声,拔腿便走。
白左寒愕然:“什么?你他娘的还想出什么幺蛾子?”
魏南河无奈地看着杨小空离开的背影,揉揉太阳穴:“你能不能少骂两句?”
白左寒愤然:“我还没打他呢!果然是少年得志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什么玩意儿!”
“他其实心里挺感激的,你说些好话会死吗?”魏南河遗憾地摇摇头,“非得把他惹火你才满意吗?”
白左寒也有些后悔,但还是嘴硬:“我现在和他没关系了,他又不是我男朋友,凭什么我义务赔钱帮他解决麻烦还得说好话哄他?凭什么全世界都得哄着他啊?我呸!”
漆画画展剪彩当天,杨小空请来媒体记者和不少文化圈名人造势,也给所有院里的老师和领导递了请柬,把合展搞得热烈隆重,学生个个感激死他了。
锋芒毕露乃是杨小空的最好写照,曹老后继有人,乐得嘴都合不拢,只不过谈起柏为屿免不了黯然一阵子。
白左寒收到请柬也从善如流,到场捧个人气,杨小空在人群中看到他,特意走过来恭敬礼貌地微笑:“白教授,您好,请多指教。”
白左寒面色清冷:“客气,客气。杨老师,你的学生都开合展了,你倒是什么时候能学学你师兄开次个展?”
“迟早会的,谢谢关心。”杨小空不卑不亢。
白左寒踱着步子绕展厅看了一圈,“瞧,画作总体水平不错,但没有什么新意,不过这毕竟是小画种,没有突破很正常,像柏为屿那种充满韵律感的画作难找了……”
杨小空跟在他身边,陪着踱到人烟稀少的展厅角落,嗤笑:“别假正经了,杜佑山什么时候二审?”
白左寒干咳一声,“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我很久不关心那些破事了。”杨小空笑容依旧,“方先生最近如何?”
白左寒做贼心虚地旁顾一番左右,压低声音:“你想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吵架吗?他如何关你什么事?”
杨小空摊手:“我以为你们好歹能维持个把月,真遗憾。”
白左寒面子上挂不住了:“你这么针对我有意思吗?”
杨小空喜气洋洋地应道:“很有意思。”
白左寒气得无力,讽刺道:“那你就继续吧,幼稚。”
“我是很幼稚,你难道第一天知道?”杨小空凝神望着眼前的一幅画,似乎在讨论画作:“但我这些幼稚的行为能让你不高兴,不就够了吗?”
白左寒无意伪装神态,一步逼近到他身侧,嗓音低得不能再低:“杨小空,我唯一的错,就是对你这狼崽子心软!要不是你这贱小子死皮赖脸缠着我,我哪会多瞧你一眼?”
杨小空偏过脸,目光落在白左寒身上,不说话,笑容也荡然无存。
“方雾再不是东西,至少他没骗过我,也没有利用过我!你偷我的钱去害杜佑山,是不是早就做好和我闹崩的心理准备?”白左寒毫不留情地撕开两个人之间的旧伤口:“你有脸说爱我,除了嘴巴说说,你还做了什么爱我的事?你为柏为屿报仇,让我冒风险去给你买回监控录像?让我和十几年的好友翻脸?你算计了我那么久,利用我的财力和精力骗来工作让给柏为屿?更别说你挪用我的钱干了些什么好事!你不知道那些钱是公款吗?亏了我及早发现!你是想让我吃官司吧?你真够爱我的,你还是爱你的柏师兄去吧。”
杨小空毫不动容:“你真像个老妈子,把这些事拿出来没完没了的说,怪我?是你自己蠢。”
白左寒惨然一笑:“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自己摸摸良心吧,我们两清了,拜托你别摆出一副我欠你万儿八千的鬼样子给我看!”
“谁和你两清了?”杨小空漫不经心地摸摸漆画,似乎在琢磨那副画作上的技法,“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白教授,我会友情赠送你一些指责我的话资。”
“什么意思?”
杨小空卖关子:“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白左寒扳过他的肩:“你不是又要干混账事吧?”
“白教授,这里人多,请注意你的音量,另外,别动手动脚。”
白左寒觉得自己快被对方逼疯了,口不择言:“你还想怎样?我和你分手后没一天过得好,去你妈的!”
杨小空凑近了一些,歪过头暖暖地看着他,“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想和我复合吗?”
白左寒一愣,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神色也柔和下来,无意识地问:“能吗?”
“不能,”杨小空一秒也没有考虑,简洁地说:“我不是垃圾回收站。”
这句话把白左寒呛得差点吐血,他真想打人,碍于人太多不好发作,怒极攻心地青黑了脸,拂袖而去。
白左寒很快便知道杨小空干了些什么,那只白眼狼把他的一系列创意图当人情送给他的工程竞标对手。
不得不承认,杨小空的所谓“幼稚行为”一点儿也不幼稚,狠狠地打在白左寒的七寸上。
绘制那一系列创意图白左寒花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少草稿,杨小空最明白不过。按理说白左寒那么好胜好强的性格,被人使了绊子输掉竞标,该是怎样的狂怒与不甘!
可惜,白左寒没有如杨小空所愿就“新话资”指责他,而是毫无动静。
杨小空在学院遇到白左寒,有心想试探试探他的反应,便故意绽开人畜无害的笑容:“白教授,早上好。”
白左寒没应,只是礼貌性地一点头作为回礼,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杨小空失落了,他倒是希望白左寒像只炸毛的疯狗来骂他,他想看到对方气疯了的样子,没看到当真是太失望了。
微笑不能刺激到白左寒,于是他换言语刺激,在学院开例会时,他特意坐到白左寒身边,打招呼道:“白教授,你好啊。”
白左寒敷衍道:“你好。”
“您最近脸色不太好,没睡吗?”
白左寒笑:“杨老师,谢谢您每天无时不刻地关心我。”
杨小空有些尴尬,不得不承认,他在学校里除了上课,确实时刻盯着白左寒的脸色,听白左寒说话,看白左寒在干什么,想见缝插针地找机会让白左寒难受一下。
白左寒问:“那一系列创意图你卖了多少钱?”
“没拿钱,随便送给朋友罢了。”杨小空故意说得不屑一顾,好像那创意图一毛不值。
白左寒谆谆教导:“笨蛋,那是五千多万的工程,你抽个三百万不过分。”
杨小空勉强保持着笑容,“您说的是。”
“那下回再干这种事,可要记得讨些好处哦。”白左寒往后排座位一看,“杨老师,例会要开始了,这排是教授的位置,想坐在这再过十年吧,现在请您坐到后排去。”
杨小空站起来,依言走到后排去了,他没能成功让白左寒难受,反而让自己难受得几乎吐血,在虚伪客套、话中带刺这些方面他明显不是白左寒的对手,真是输得万分不甘愿!
第七十三章:以退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