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看到的不是跳兔,而是一个小小的金色的正在瑟瑟发抖的小肉团。
「诺玛……」卡巴低声念出这个熟悉的名字,不敢相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竟然是半年前被赶出狮群的诺玛。
诺玛已经长出了浅浅的鬃毛,是成年雄狮了。
但他身上留着不少伤口,想必是在狩猎过程中被猎物弄伤的。
这半年里,他一定吃了不少苦,但好在幸运地活了下来。
「诺玛……诺玛……」卡巴通过舔舐安抚他,试图叫他不要害怕。
诺玛也认出卡巴,小声地呜咽着。当初夺取狮群时,斯基曾想咬死他。那时候的事情,似乎在诺玛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以致于当他再次与卡巴重逢时,不敢表现得太亲密,而只是蜷在草丛中,微微发抖。
「诺玛,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也离开狮群了……」卡巴舔着诺玛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心疼这个可怜的宝贝。
诺玛听懂了卡巴的话,也伸出舌头舔了舔卡巴的脸。
卡巴抱住诺玛使劲蹭了蹭,心想自己终于找到同伴了。虽然离开了斯基,但上天却让自己在最失意的时候,遇见了可爱的诺玛。
「诺玛,以后我们一起流浪好不好?」
诺玛依然不太会说话,只高兴地嗷嗷叫了两声,似乎是对卡巴的回应。
卡巴在诺玛身边伏下,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帮诺玛挡风,「诺玛,你冷吗?这半年里,你过得好吗?你不要怪斯基,其实他不想杀你,他最喜欢你了……他说过,他最喜欢你了……」
诺玛嗷嗷叫了两声,似乎在说他明白。他把身体向卡巴靠了靠,紧紧地和卡巴挤在一起。
两只同样无家可归的狮子,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一边用自己的身体帮对方挡风,一边从对方身上吸取温暖。
夜晚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冷了,卡巴慢慢闭上眼睛,靠在诺玛身边睡着了。
第二天,当卡巴睁开眼睛的时候,诺玛已经在活动筋骨了。诺玛从前一个人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必须付出比其它狮子多一倍的努力,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卡巴打了一个呵欠,来到诺玛身边,问道:「诺玛,你喜欢吃什么?」
言外之琶,卡巴愿意为诺玛狩猎诺玛喜欢的猎物。
诺玛张了张嘴巴,用很不标准的声晋说道:「兔……兔……跳兔……」
诺玛是个懂事的孩子,非常体谅卡巴,没有说野牛大象之类的高难度猎物。
不过跳兔这样东西,却勾起了卡巴对往事的回忆。
他还记得多年前自己第一次与斯基见面时,斯基就是用一只跳兔,喂饱了迷路的自己。
对了,自己还欠斯基一只跳兔……
卡巴曾经暗暗发誓,一定要为斯基捕回一只跳兔,报答他当日的救命之恩,但后来和斯基在草原上流浪多年之后,当初的承诺都快忘了。今天无意间被诺玛提醒,才突然记起来。
卡巴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望着远处低吟这:「跳兔……」
没错,自己还欠斯基一只跳兔。
至少让自己为斯基捕捉一只跳兔后,再离开他吧……
「卡……卡巴……」诺玛赡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这是卡巴第一次听诺玛叫自己的名字,他回头吃惊地望着诺玛。
诺玛来到卡巴身边,问道:「卡巴……斯基不要你了吗?」
看来在诺玛心里,已经把斯基当成谁都可以不要的坏蛋了。
卡巴摇摇头这:「不是他不要我,而是我自己决定离开狮群。」
「为什么?」诺玛偏了偏头问。那么好的狮群,卡巴为什么待不下去呢?
卡巴亲昵地舔了舔他道:,因为我觉得寂寞了……」
「为什么?离开狮群不是更寂寞吗?」诺玛依然不明白。
「诺玛,并不是只要身边同伴多,就可以不感到寂寞。而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已经把视线投往了别处……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看着我了……」
以前的他只拥有自己,但现在的他,却有了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和他的家庭,他充实并且富有,自己对他已经不再重要了……
不但不重要,而且还有点多余。
看见卡巴流露出伤心的神色,诺玛急忙在卡巴脸上舔了舔。
卡巴道:「诺玛,我会捕两只跳兔,一只给你,一只给斯基。也许只要还清他对我的恩情,我就可以不再挂念他了。」
「卡巴,我和你一起去。」诺玛跑上前来。
「不,你乖乖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卡巴把诺玛推回草丛。
第十章
小时候,狩猎跳兔对卡巴来说是一项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任务,但是现在,卡巴已经成长为一头威风的雄狮,虽然他眼部有伤,狩猎技巧也不及斯基,但区区一只跳兔还难不倒他。
他在草原上慢慢搜寻着,仔细辨别跳兔的气味。
这种小动物速度极快,要捕捉他们必项一鼓作气地扑上去。
不过卡巴的体型太大,在草原上行走时目标太显眼。
跳兔之类的小动物看见他后,早就躲起来了,这为卡巴的搜寻带来了不少困难。
找了整整一天,还是没有发现跳兔的踪迹。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橘色的黄昏笼罩着这片草原。
卡巴抬头望望天色,心但是不是应该打道回府了,但就在这时,忽然身旁有一团小小的黑影突然窜了一下。
凭借自己敏锐的嗅觉,卡巴立刻辨出那黑影正是一只跳兔。
卡巴想也不想,转头就向那团黑影扑去!
突击非常成功,他一口咬住了跳兔的脖子。
跳兔在他的尖牙下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不动了。
卡巴把跳兔放在一旁,在附近仔细嗅了嗅——他希望自己可以找到一个跳兔窝,这样就能多抓几只跳兔回去给诺玛了。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投到跳兔的窝点。
他衔着唯一的猎物,走向了回去的路。
但当他经过树丛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包围了。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没想到却看见无数可怕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确切地说,是盯着自己嘴里的那只跳兔。
那绿色的眼瞳卡巴再熟悉不过,那是鬣狗的眼晴。
草原上正值干旱的季节,每一份食物都来之不易。
即使是一只小小的跳兔,也能惹来其它动物的眼红。
饥饿令鬣狗变得无比凶猛,他们甚至连狮子都敢阻拦。
卡巴嘴里的那只跳兔正在滴血,血腥味令鬣狗们更加躁动。
他们一步一步向卡巴逼近,不停缩小包围圈,牢牢地把卡巴困在其中。
卡巴有些害怕,慢慢后退着,他的怯儒令鬣狗更加凶残。
如果这时卡巴放下跳兔自己逃跑的话,鬣狗绝对不会追击。因为鬣狗们的目标只在跳兔,他们还没有胆子想把一头成年雄狮当作猎物。
卡巴的嘴里叼着跳兔,无法用自己尖利的牙齿对抗鬣狗,他唯一的武器就只剩下自己的两只前爪。
一只鬣狗从旁边扑了上来,卡巴敏捷的一个转身,躲过了这只鬣狗。
面对高大的卡巴,鬣狗们也有些畏惧,不敢贸然进攻。也许他们只想凭借数量上的优势,逼卡巴把嘴里的跳兔留下。
但卡巴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把好不容易捕到的这只跳兔留给鬣狗。
卡巴的倔强,把他自己推入危险之中。
鬣狗们渐渐失去了耐性,发出恐怖的低吼。他们互相传递着眼神,似乎正在商量什么时候发动进攻。
卡巴扫视四周,想在鬣狗的间隙中为自己寻找逃出的缺口。
但鬣狗的包围圈已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得他们都已经肩并肩地挤在一起。除非从他们头顶飞过去,不然根本没有生路逃躲。
一声嘶吼之隆,鬣狗们突然全都跳了起来,一起向卡巴扑来。
卡巴只能勉强扑开从前方攻来的鬣狗,但身后却被三条鬣狗紧紧咬住了。
他们锋利的牙齿在卡巴身上留下一排深红的血孔,但卡巴必须忍住剧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因为只要他一张口,他嘴里的跳兔就会被这群卑劣的鬣狗夺走。
卡巴叼着跳兔奋力向前奔跑,想靠高速甩掉那些好像吸血虫似的鬣狗。
但鬣狗越聚越多,就像一群蜜蜂似的紧追不舍。
卡巴不擅长长跑,跑着跑着速度就慢了下来。而且他的后腿已经被鬣狗咬出好几个血孔,痛得有些麻痹,渐渐使不上力。
但只要卡巴的速度稍微一慢,鬣狗们就凶猛地扑上去,又抓又咬。
不想落入鬣狗包围圈的卡巴,只得拼命又向前跑。
这时,突然有一条凶猛的鬣狗跳了起来,就像一只老鹰似的,自上而下地落到卡巴背上。
为了不被狂奔的卡巴甩下背去,鬣狗动用身上所有可以抓住卡巴的尖物抓住卡巴,包括他的牙齿和利爪,那些东西就像钉子似的牢牢钉在卡巴背上。
卡巴左甩右甩,甚至侧身撞向大树,但都没有成功把这条鬣狗甩开。
「嗷!」的一声,卡巴再也忍不住了,痛得发出一声大吼。
他嘴里的跳兔应声而落,另一条鬣狗扑上来,抢走了掉在地上的跳兔。
卡巴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猎物被抢走,他掉头转向鬣狗,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向鬣狗的脖子。这一猛然转身的动作,竟成功地把后背上那条鬣狗甩开了。
接着只听「卡」的一声,嘴里那条鬣狗的脖子,被卡巴咬断了。
卡巴把鬣狗的尸体甩开,重新叼起地上的那只跳兔。
突然发威的卡巴,吓破了鬣狗的胆子。鬣狗们不敢再追上来了,他们停在原地,畏惧地望着凶猛的卡巴。
这时卡巴感到背上傅来一阵剧痛,想必是刚才那条跳上他后背的鬣狗留下的伤口。
无论卡巴怎么回头,他都看不见背后的伤口。
但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和渐渐发黑的眼睛,令他知道自己伤得不轻。
再和鬣狗纠缠下去,只怕自己也会成为鬣狗的猎物。卡巴叼着跳兔,提起最后一丝精神,拼命向前冲去。
幸好,这次鬣狗们并未追来。他们大概是被刚才卡巴的突然反击吓怕了。
逃出鬣狗的包围圈后,卡巴已经浑身是血,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四周光线越来越暗,不知是因为太阳下山了,还是因为自己失血过多,双眼发黑。卡巴的脑袋越来越沉,他很想这样趴在地上,沉沉睡去。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睡去,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他紧紧咬住嘴里的跳兔,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爬去。
如果自己即将死去,至少死前,让他把这只好不容易从鬣狗嘴里抢来的跳兔交给斯基。
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斯基一定会伤心吧?
卡巴真想拜托诺玛把这只跳兔送给斯基,这样就不会让斯基看见自己的这副惨相了。但只可惜空旷的草原之上,没有任何狮子路过的迹象,就更别提诺玛了。
卡巴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继续前进。但是后来,就算睁开眼睛,也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好累……好累……
卡巴一口一口喘着粗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濒临极限。
当他最后一次抬脚,想向前走时,他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重重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间,卡巴听见耳边传来「啪」的一声,那是他听见的最后一个音节。
随后,他的意识就完全被黑暗吞没……
无论身体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无论精神承受着怎样的折磨,但梦境依然不可思议的甜美。
卡巴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吼声,那是狮妈妈在呼唤贪玩的他回家。
卡巴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很小,就像飘在空中似的,没有一点重量……
他向狮妈妈跑去,但却感觉不到一点奔跑的实感。
身旁的枯草在风中伏倒,草原上吹来的烈风几乎把他吹跑。
卡巴一心一意地向着远方的狮妈妈奔跑,但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了望……
他看见了另一个狮群。
雄狮在雌狮和幼狮的围绕下,非常幸福。那是斯基的狮群,自己离那个狮群已经好远……
但当斯基忽然抬头,望向自己的时候,卡巴却突然停下了狂奔的脚步。
斯基的目光牵引着他,他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慢慢向斯基走去。
斯基忽然站了起来,向卡巴发出欢迎似的吼叫。
卡巴的脚步一直非常迟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过去。
斯基已经不需要他了,有了狮群的斯基,已经不需要他了……明明已经决定离开,但是为什么,在听见他的呼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向他靠近?
斯基,斯基……
痛……
卡巴慢慢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耳边传来阵阵翅膀的扑腾声,卡巴没有力气抬头,只抬了抬眼皮就仿佛已经花光他所有的力气。
他看见一群秃鹫正围着自己打转,而那令他从梦中醒来的疼痛,正是秃鹫的嘴巴带来的。
秃鹫们大概以为卡巴已经死了,他们栖在卡巴背上,一点一点从他背上的伤口啄肉吃。
那种感觉真不好受,卡巴觉得自己疼的已经不再是肉,而是骨头。
秃鹫那硬邦邦的嘴壳,就像啄木鸟似的,「砰砰砰」的啄着他的骨头。
如果卡巴可以发出一声吼叫,就可以吓跑那些大胆的秃鹫。但可惜的是,卡巴已经虚弱到连吼一声证明他还活着的力气都没有。
卡巴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心想被秃鹫活活啄死这种死法未免太惨了一点吧?
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正想闭上眼睛等死,忽然一只秃鹫落了下来,扑腾的翅膀刮在卡巴脸上,带来阵阵粗糙的疼痛。
这时卡巴突然发现,原来秃鹫在吃他嘴边的跳兔。
卡巴急了,这只跳兔是留给斯基的。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命再见斯基了,但只要他还剩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秃鹫把这只跳兔夺走。
卡巴很想挥爪把秃鹫敢开,这些胆小的鸟类,只要自己一动,肯定就会吓得魂飞魄散。
但是……无论卡巴怎么用力,还是无法把前爪提起来。
真糟糕……看来自己真的快死了……
卡巴越来越难过,他竟然连从秃鹫口中抢回一只跳兔的力气都没有。
斯基……对不起……我一直这么没用,我欠你的,也许这辈子再也无法还清了……
如果你不嫌弃我,我下辈子还愿意和你在一起……
无论是当狮子也好,当羚羊斑马也好,哪怕是当草原上的一棵小草,但只要可以和你长在一起,当风吹来的时候,我们可以互相依偎,我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上天怜悯,一定会替自己实现这个最后的心愿吧。
卡巴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叹气,静静等待着自然之神把他带走……
但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狮吼。
正因为太熟悉了,反而令卡巴有点不敢相信。
卡巴不想睁开眼睛,他以为那声熟悉的狮吼是自己的幻觉,睁开眼睛,幻觉就会消失。
如果真是自己的幻觉,就让这美好的幻觉伴随自己,度过生命之中,最后的这一小段时光吧……
吼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带着一阵狂风,来到卡巴身边。
背后被秃鹫啄咬的疼痛忽然消失了,耳边响起秃鹫扑翅逃窜的声音。
紧接着,脸颊被湿湿的舌头舔了舔,斯基难过的呼唤响了起来:「卡巴……卡巴……」
卡巴的眼睛一阵酸涩,心口也渐渐痛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斯基吗?他来寻找自己了吗?是他驱散了秃鹫,救了自己……
「卡巴……我求你,把眼睛睁开……把眼睛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