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经历破庙暗杀一事,见识过哥哥杀人后的疲倦和哀伤,上前握紧哥哥的手。
蓝韵单手盖在符咒上,重重道“安息吧!”
符咒散发出一阵血光,很快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尚尧和小福看着这样奇异的现象,俱愣。
“蛮荒族人,不造无辜杀孽,就算他们并非无辜枉死,这也是吾的罪。”他疲倦的声音飘飘渺渺,凄凄切切,如同天神看到苍生受尽苦难的悲叹,“往生咒。可以解脱他们束缚在火场中的灵魂,顺利转世轮回。”
尚尧心头绞痛——回来后的蓝韵,不再是淡薄无情的蓝韵,他仁慈悲悯,因为他,甘愿舍弃慈悲心肠,夺取人命。
蓝韵决定帮他稳固江山的一刻,便预料到会走上鲜血浸满的道路。他不能劝解蓝韵以后不再为他杀人,这不是蓝韵想要的。这个纤瘦的少年,不会逃避责任,腥风血雨,只愿执手天下,与君同渡。
“哥哥,小福是哥哥的共犯。”小福为哥哥痛惜,却不知如何安慰,辅佐尧帝扫除佞臣叛逆的道路,注定浸满鲜血。
“朕与你同罪。”尚尧将蓝韵搂进怀里,一手托住后脑勺,按进胸膛——
若你觉得杀人是一种罪,朕与你同罪,一起背负业果,受上苍指责。
蓝韵心里温暖,松开尚尧怀抱,对两人道“罪,错也,迫不得已,给予谅解和宽恕。孽,原罪,心存恶意,人神共愤,天人诛之。”淡淡一笑,道“走吧,吾好累。”
卧龙宫,三人同床,合塌而眠,没有情、欲,没有媾和,互相依偎,互相慰藉。
某府邸——
尚朝七十四年,八月十三日,血狱门藏身地被暗剿,地道中门徒全体灭亡,唯剩在外执行任务的数十人。
季天、男子和神机子得知血狱门被剿后,终于决定,笼络天命之人,对付尧帝身后神秘高人。
鸡鸣,天未亮。
蓝韵和小福起身,到偏殿看望一会尚宇,准备离开。不料小家伙死死抱住蓝韵大腿,连哄带骗就是不让人离开。蓝韵欲哭无泪,只好举手投降。
三人出宫,蓝韵继续补眠,小福带着尚宇参观神嗣府。
凉亭中,可见一身丝绸锦衣,扎着两条麻花辫子,发系粉色丝带,一双琥珀色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女孩’正在吃着盘中糕点。
小福坐在旁边和小女孩说说笑笑。
白管家莫名,主子从哪带回个长得这般漂亮的女娃?
尚宇纯真的眨着大眼睛,拿着手中最后一块桂花糕问白管家,“爷爷,这个好吃,可还有?”
白管家十分喜欢这可爱伶俐的女娃,面带悦色,道“有,爷爷马上差人去取。”
“若儿——”小福和尚宇交心一早,两人已是非常熟络,“再吃等会哥哥起身就吃不下午饭了。”
为掩人耳目,蓝韵暂时为尚宇取名蓝若。
尚宇看看手中最后一块糕点,喂到小福嘴边,“古人有言,独食无肥。给,福哥哥。”折头对白管家乖巧一笑,“爷爷,若儿不要了,谢谢。”
小福欣然接受,吞下糕点——宇儿聪慧懂事,乖巧可人,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若儿是哪家门第,出门可知会过父母?”白管家和蔼的摸摸尚宇脑袋。
尚宇站起,一揖,道“回爷爷的话,若儿是哥哥远房宗亲,家父家母早逝,亲戚托人将若儿寄送到哥哥此处。”
尚宇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头头是道,不漏丝毫破绽。
小福顿生佩服,不愧是圣上的爱子。
白管家细看尚宇,小小年纪已是冰冰有礼,老成持重,心道这蓝家都不是一般人。
中午,懒睡成性的蓝韵出现在大堂,一家三口愉快用餐。
尚宇小手小脚爬到蓝韵腿上坐下,抬起碗筷,忽略背后某张黑脸,优雅进餐。
小福低笑,给哥哥夹菜。
晕!完全是个甩不掉!当初就应该狠下心把人丢在卧龙宫。
蓝韵拧起尚宇衣领,丢到地上,“若儿,你给吾合适点。”
“哥哥——”尚宇委屈的闪着泪花,拉着蓝韵袖摆可怜道“莫非连哥哥也嫌弃若儿是个拖油瓶,想如其他宗亲那般把若儿撇下?”
白管家看一眼蓝韵,布满褶皱的脸端详柔和,对尚宇道“若儿,来爷爷这。”
尚宇不死心,继续拉着蓝韵衣摆装可怜。
蓝韵拍拍额头,一提将装佯的人抱到腿上,冷脸道“吃饭。”
到底造了几辈子的孽,才会栽在个九岁孩童手里。讨厌,相当讨厌带孩子!!!
尚宇吧唧在蓝韵脸上亲一下,道“若儿最喜欢哥哥了。”小脸很可疑的红了下。
蓝韵声音更冷,“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哥哥——”小福解围道“其实若儿也挺可爱的。”
好,很好,非常好,连小福都被收买了。蓝韵苦着脸不情不愿的抱着怀里人吃饭。
饭后,仆人收桌退下,蓝韵好不容易甩脱尚宇,命其到书房看书。
凉亭水榭,清风舒爽,蓝韵抱着小福坐在亭子里享受午后休闲时光。手趁机钻进小人衣襟里揩油。
“哥哥……”小福不满的瞪一眼蓝韵。照此发展下去,绝对演变成床战!
哪知这一瞪在蓝韵眼里不但没有杀伤力,反而成了风情勾引,衣襟里的手恶意缠上果实,稍使巧劲捏起,搓碾压揉。
“嗯……哥……”小福埋首进蓝韵胸膛,提醒道“白管家……嗯……等会就送茶水过来了。”
蓝韵手一停,眉眼皆笑,“要吾放过你,当然可以。小福还没主动亲过吾哦。”
小福不笨不傻,即刻明白哥哥意思。抬起清秀小脸,面红耳赤的奉上香吻。微微张开唇瓣,含住那水色淡唇。
蓝韵身体后仰靠住亭柱,无动于衷的看着小人。
小福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哥哥柔情蜜意的看着自己,脸颊更烫,马上闭上眼睛,笨拙的把舌头伸进哥哥嘴里。
伊人如此娇俏可口,蓝韵霎时失控,勾住对方舌尖,引领共舞,几经缠绵。
白管家老远看到两人缠绵,习以为常的走近,轻轻放下茶盏,倒好两杯茶水,待两人分开,道“蓝公子,福公子,府外安王到访。”
小福被亲得七荤八素,听到白管家声音,慢慢反应过来,羞赧地在蓝韵怀里挣扎,试图分开两人。
“别动。”蓝韵收紧手臂困住小人,对白管家道“有请。”
尚安,等不急要撕破伪装了吗?
池塘里,波光粼粼,鱼儿在水中欢快畅游。
安王踏步而来,锦衣华服,举止高贵,额前碎发在俊逸风流的脸上随风凌乱。
“王爷请喝茶。”白管家恭敬上茶。
“白爷爷,你先退下。”蓝韵瞥一眼安王身后仆从,道“王爷的仆人能不能先退下,相信吾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草民,万万威胁不了王爷安全。”
“退下。”安王一声命令,仆从和白管家退场。
“哥哥,小福要不要也退下。”哥哥这般郑重,必是有要事相谈,小福岂会不知趣。
“你是吾的人。”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没什么可回避的,也暗示安王小福是自己人。
小福也不做作,乖乖倚在哥哥怀里。
安王笑道“天命之人,果然聪明机警。”他一来,便遣退下人,分明揣测出他此行意不在友人聚会。
“吾不喜欢兜圈子,王爷有什么话直说。”蓝韵食指绕上小人乌黑的发丝玩弄。
安王单刀直入,“前日交谈中,韵儿似乎对圣上颇有不满?”
蓝韵捋起发丝贴到唇边,淡淡亲吻放开,眼里能喷出烈火,“他杀了吾的弟弟。”
安王一愣,“弟弟?”
小福暗自思忖着哥哥的说辞。
蓝韵目视安王,纤长的睫毛敛着愤怒“韩书,吾的手足。”
“哈哈——”安王哗然大笑,质疑道“你以为本王目不识珠,看不出你和韩式兄弟的样貌差异。”
小福心惊,按照安王的分析,哥哥的说辞实在荒谬。
蓝韵正色,讥笑道“俗人就是俗人,你知道为什么书儿当年中毒后改名蓝韵?”
安王也正色道“为何?”
蓝韵语带忧伤,徐徐道“书儿是想念吾了。吾自幼无父无母,因为这怪异的长相,受尽世人欺凌,一次偶然相遇,书儿救下了当时正被人凌辱的吾。因着书儿亦是双亲早逝,吾和他同病相怜,所以结义相伴,一同渡过八载岁月。在吾心中,他即是吾的恩人,亦是吾的手足。”几度哽咽,眉宇一凛,“然而,南方水患那年,两人失散,尧帝强行将他带入宫中,没想到——没想等吾找到他的时候,他只剩最后口气,终于含恨而终。”
安王上挑的桃花眼微眯,“你怀疑凶手是尧帝?”
蓝韵一手搂着小人,一手放在石桌上,双拳紧握,指骨泛白,“他丧心病狂,突然杀死自己宠爱的韩非,杀死书儿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就算他不是凶手,究其根源,也是他强行把书儿带入宫中,才会害死书儿。”
安王凝眸看着蓝韵眼底深刻的决意和痛恨,唇角轻扬,保留最后一份怀疑,“如今死无对证,韵儿怎么说都可以。”
“吾本以为王爷够聪明,没想到和草包差不多。”蓝韵睨视安王一阵,拂袖抱起小人道“送客,神嗣府庙破容不下尊驾。”
安王沉思——蓝韵胆敢在他这个尧帝的哥哥面前表达恨意,显然至生死于肚外,否侧他一旦同尧帝转述方才的对话内容,蓝韵必死无疑。
这也就说明,蓝韵对他推心置腹,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意图利用他报复尧帝。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性,蓝韵就是尧帝身后神秘高人,故意在他面前显露恨意,其实是欲请君入瓮,混入内部收集证据。
看来此事还需和神机子协商一二,再做打算。
白管家送走安王后,蓝韵揉着肚子闷笑。
小福蹙眉,“哥哥,你就不怕安王倒打一耙,进宫告发你?到时不是自找麻烦。”
“安王既然来试探吾,基本可以肯定他对尚尧不轨。吾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他下一步动作。”然后揪出围剿血狱门时遗漏的门主,蓝韵预感,这个藏在暗处的门主,大有文章。
49.中秋佳节
季天的算计很简单,进宫巧借名目揭发天命之人对尧帝的不轨之心,简单就能试探出两人之间是否存在不寻常联系。
男子不那么想,如若天命之人真的憎恨尧帝,季天的算计无疑会招来此人的仇视,也彻底完结了收买此人的意图。
神机子琢磨多时,最佳方案出炉——
与其挖空心思试探天命之人,何不让天命之人挖空心思证明自己?
八月十五。
神嗣府门庭清冷,府中下人集体放假一天。
酉时日落,小福带着尚宇闲逛半日回到府邸。
凉亭中——
尚宇看着最后一抹余辉,趴在蓝韵怀里吃着糖葫芦。
蓝韵淡问尚宇,“宇儿,宫廷宴席摆到什么时候?”
尚宇吃着糖葫芦,嘟囔道“每年都到子夜。”
中秋佳节,按照国例,国师祭祀丰收神后,举国上下酬谢神明庇佑,祈祷来年丰收。尧帝在宫中开席赐宴群臣。
蓝韵咋舌,中秋节不是团圆夜吗?怎么到了尚朝就成丰收节了!!!
这倒无所谓,问题是今天特别想和尚尧三人一起度过。
此时御花园,宴会刚刚开始。
水袖罗裙,风情舞姬,在舞池中尽情舞动,丝竹乐音袅袅升起。
文武百官依次向尧帝敬酒。
安王随手抓住一名舞姬,揽到怀中逗弄。
尧帝端坐台上,龙袍威严,琥珀色的眼眸淡漠深邃,举目当空——韵……
国师一身祥云白袍,站在高台边缘,笑容温雅,目光落在御花园角落阴影里。
阴暗的假山里,凤眸美目,聚焦在相隔百米的国师身上。
圆月皎洁美好,夜色渐浓。
尧帝心不在焉的看着舞池中舞姬。
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参加宴席的尚宇殿下突然出现。白玉小人,身后一名婢女,褐色眸瞳清澈明亮,右脸一快巴掌大的青紫胎记蔓延半张清秀精致小脸。
尚宇行至御驾前,躬身敬酒,“宇儿敬父王一杯,祝天下安康,万民五谷丰登。”
“好,宇儿乖。”尧帝豪气一饮而下。
尚宇作揖行礼退下,落座御驾下的筵席上。胎记婢女静静站在身后奉酒。
独名舞者芊芊细步走入舞池,兰色绸锦罗裙,点缀淡雅碎花,头上一方三分透明流苏头巾,笼至胸前。他腕系精致银铃,水袖拂动,碎步漫舞,三步莲舞似就地绽放的莲花。银铃相击清脆悦耳。
露来玉指纤纤软,行处金莲步步娇,精妙舞步,淡雅罗裙,衬得舞者脱尘高洁,掩着面容的头巾引人遐想,这般不漏面容便已慑人心魂的身姿,若揭开头巾,该是何等倾国绝色。
百官稀里哗啦流着口水,两方放光,流连在舞者身上。
德喜俯首对尧帝道“圣上,老奴记得节目名单里并无此项,这人?”超出预订的演化,总是让心系帝王安慰的忠臣担忧,唯恐此人来者不善。
头巾下的舞者面沉神定,眼帘半合——这是蛮荒族人进献给天神的特殊舞蹈。
安王推开先前强拉到怀里的舞姬,灼灼盯着舞者。
太尉季天挪动筵席,靠近安王附耳低语道“王爷这是欲求不满么?”
安王马上移开目光,附耳道“误会,误会!本王何时欲求不满。来,喝酒。”
“呜——哒啦哒——啦啦哒——啊——”舞者启唇吟唱,银铃配乐。淳净,柔缓的少女之音似天外玄音,委婉动人。
百官们都不知道,这少女声音发自舞者口技改变。
胎记婢女痴痴看着舞者。
尧帝唇角浅笑,凝视舞者。
百官不自觉闭目聆听,陶醉其中。
舞者动作渐快,头巾被夜风勾起半角,流苏花边在胸前如流水起伏,水袖交错,划过天际,弥留优美弧度。莲步快闪,几乎让人看不清步调。
沉浸在歌舞中的若干双眼睛此时若是举目望天,便会看到夜空祥云飘过,淡淡泛着七色光芒。然而,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余光瞥到最后一朵祥云飘过。
歌停,舞毕,舞者站在御驾前,单膝着地,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手自然垂下,抬头仰望着尧帝。尽管人们看不到他的脸,却让人觉得这一跪,极珍极重,近乎一种虔诚的姿态。
尧帝浅笑的薄唇抿成直线,瞳孔一瞬间收缩进琥珀色里——万民苍生跪他不奇怪,偏偏这厮……
胎记婢女怔忪,愣愣看着舞者——哥哥说过,蛮荒族人,不跪俗人……
舞者垂下的手抬起,就近案几上沾一点茶水,在御驾前画开一个笑脸。
跪这个人,值得。
这个人为他放弃帝王应有的骄傲,委身于他。这个人,他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他,但他从无怨言,只在短暂的相见里搂紧他,抱紧他,和他极尽缠绵的欢好。
这个人,曾经默默守护着他,不求回报,只盼他今生回眸一眼。
这些深深刻刻、丝丝缕缕流淌在血液里,封存在骨髓中的爱恋,是他虔诚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