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则,那些小情小爱都可以先忽略了,他的工作就是和罪犯打交道,坐牢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了解得深刻,柏为屿真的判个十年八载该怎么办!那傻小子就毁了!他连想都不敢想!
杜佑山捐了棺材之后赚得满钵荣誉,一转头买了两处地产,关闭所有画廊连锁,唯独剩下门面店勉强撑着杜氏的招牌,情形岌岌可危。那副棺材两度以天价炒作,自买自卖赔上几千万的所得税,再加上汝窑观音的两亿三千多万,杜氏整整亏空了三个亿!要不是他果断地抽出拍卖行和古董行的流动资金拆东墙补西墙,遭遇巨大经济危机的画业恐怕早已崩溃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武甲刚跟杜佑山时,杜氏才起步不久,一切收益都还能简简单单算清楚,第二年,杜佑山开了一张支票给他,“给你放一个月的假,去找周烈吧,免得你每天神神叨叨的。”
支票上的面额是杜氏一年收益的五分一。
武甲并没有表示出多强烈的感激之情,那是他卖身的钱。虽然杜佑山常骂他不值钱,但到底还是值钱的,那一年值五分一,这一年值三亿九。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用钞票来衡量,人心真的可以用钞票来收买,这些年,武甲无疑是杜佑山付出最多,收益最少的投资。
他想告诉杜佑山:不要再投资了,你会血本无归的。
杜佑山深夜的时候回到医院,这人脾气恶劣,自然不会刻意掩饰满脸的疲惫,坐下来就抱怨:“忙死了!我操,三亿而已,差点把我拖到破产!”
武甲无从劝说,虚弱地笑了笑以示安慰。
杜佑山这损人明显严重缺爱,给点阳光他就灿烂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明天带两个小鬼来看看你,他们烦得要死,没你在家我真是一秒都不想呆家里。”
“他们烦你了?”
“可不是,桂奶奶给我打电话,说杜卯在学校和人打架,又被老师扣留了。”杜佑山恨恨道:“害我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去学校赔礼道歉。”
武甲忧心忡忡地问:“你没打孩子吧?”
“怎么没打?”杜佑山邀功般一甩头,“我急着来看你,随便打了几下。”
“你,唉……你看清打的是杜卯,没打错吧?”武甲嘶嘶抽气,觉得伤口更痛了。
“他们俩吵吵闹闹跑来跑去,我怎么知道哪个是哪个?逮住哪个打哪个!反正都一样,哼!”杜佑山说得理所当然。
武甲额头上一排冷汗,道:“你办一下手续,我明天出院,回家养伤吧。”
“咦?”杜佑山一愣,欣喜地抱着武甲的手啾啾啾连亲几下,“行,行!都听你的。”
当爹的怎么可以坏到这个地步?有你这种爹还不如没有。武甲无声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我和你商量个事。”
“说吧。”
“你撤诉吧,否则案子转入公诉,你想甩都甩不掉。他供出作案动机,对杜氏的名誉打击极大。你想想,损失了三亿多已经是不可挽回了,告他告到底,到头来无非是一点好处没捞到还惹了一身腥。”武甲说着,抽出手来放到嘴边呵口暖气。杜佑山两手冷冰冰的,一进门就把别人的手从被窝里拖出来捂着,硬生生把他的手给捂成了冰棍,有这么对待伤员的吗?没良心的东西!
“不行!”杜佑山一捶大腿,咬牙切齿:“老子咽不下这口恶气!”
“我是为你好!”
“不必!我不要名声也得弄死他!”
“当是我求你……”
“你够了!”
“你刚才还说都听我的!”
杜佑山闷哼一声,不搭言了。
“你找人调解调解,压下这个案子好了,”武甲轻言细语地劝道:“现在你面临这么大的危机,还需银行借贷和社会多方面的支持,这时出现舆论风波,百害无一利。”
杜佑山站起来,背着手沉吟半晌,从床的这一侧走到那一侧,阴森森地吐出一句话:“暂时饶了他,我会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有期徒刑还有个期,我判他无期,他这辈子别想有出头之日。”
第十九章:庆祝
杜佑山撤诉并与白左寒合疏通关系压下这件案子,他一分现金也不要,而是从魏南河那里勒索了一系列觊觎已久的高古明器。
冬雨湿冷连绵的清晨,柏为屿站在雨中,抬手挡住额前细细密密的小雨,对一伙难兄难弟们笑出一口白牙,“我出来啦!”
乐正七先扑上去抱着他,两眼红肿,眼泪鼻涕不停地掉:“魏南河说你要坐十年牢,吓死我了!”
柏为屿毫不在意地揽他一把,“差一点啊!你真是个害人精,魏师兄有没有揍你?”
“揍了。”乐正七抽着鼻子抹着眼泪,撩起裤脚,露出伤痕累累的小腿:“他用曹老的柳棍抽的,我都痛晕了。”
魏南河喝道:“乐正七,你不该打吗?”
乐正七委委屈屈地嘀咕:“该……”
魏南河揪住他的衣领从柏为屿身上扒下来,塞进车里,“下雨呢,滚进车里去。你需要严加管教!死孩子!”
杨小空和夏威一左一右站在柏为屿面前,傻愣愣的,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柏为屿给他们一人一掌:“都傻了吗?”
夏威一头把柏为屿拱得倒退数步,摇着尾巴嚎啕:“小屿,哥哥我担心得茶饭不思,瘦了好大一圈,你摸摸我的小蛮腰~~”
柏为屿笑骂:“就两天,你能瘦多少?不要脸的!”
夏威揪住他噼里啪啦一顿痛打,“娘希匹的!让你逞英雄!你不是说救护车来你就撤吗?”
“别打啦!”柏为屿抱头躲避:“我怎么知道这么严重?我还以为和学校打群架一个性质的……喂?喂!痛死了!”
夏威住了手,“不会吧?我没真打啊……”
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拉开夏威,默默地看着柏为屿。柏为屿噤若寒蝉地一缩,叫嚣道:“你不会也想打人吧?我是你师兄,你敢?你敢……”
杨小空忽然哭了。
欢乐喜庆的气氛陡然僵止,白左寒叹了声,坐进车里,摇上车窗。
柏为屿并不是全身而退,他一被警方拘留,所有负面消息铺天盖地袭来,美术馆的画展无故取消,两家艺术周刊的报导临时被摘下来,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两天之内而已,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无从得知。
柏为屿搂住杨小空的脑袋,取笑道:“傻小子,我都出来了,你还哭什么?”
杨小空抱紧他,咬紧嘴唇,可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柏为屿拉长袖口,给他擦满脸的泪水,“别哭了!你和小七一样大啊?”
杨小空摇了摇头,“对不起,为屿。”满心的内疚和悔恨,说不出口。对不起,是我伤了人,却把这烂摊子丢给你;对不起,你栽进去,我却没能站出来换你;对不起,你的人生规划只两天就变得一团糟,我却不知道怎么帮你。
柏为屿的眼圈有点儿潮湿,“好了,白教授看着呢!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害不害臊呢?”
段和插嘴说:“幸亏我哥替你去向武甲求情,要不是他发狠扎穿了左手,你这十年牢坐定了!”
段杀站在不远处,柏为屿望着他,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当晚,工瓷坊的人大肆庆祝了一番,陶工和漆工们知道的事不多,纯粹是高兴,喝酒划拳好不热闹。吴阿姨做了柏为屿最喜欢吃的东西,摸着他的脑袋欢欢喜喜地教训道:“你这学不乖的死孩子,让大家多担心啊。让你还闹腾,差点闹出大事。”
柏为屿嘿嘿笑道:“你们就爱瞎操心,这不没事嘛!”
杨小空沉默着坐在一边给自己倒酒,全然不顾餐桌上欢乐的气氛,既不说话也不笑,一杯接一杯的喝。柏为屿夺过他的酒杯,斥道:“你还要开车呢,喝两杯意思意思就行了,当开水喝啊?”
杨小空听话地换了杯可乐,闷闷不乐地问:“为屿,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不过是一个画展取消而已,你怎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柏为屿一口喝干酒,不屑道:“老子以后多拿几个大奖,把这些负面新闻全压下去!日子还长着呢,时间一久这事肯定会不了了之。”
杨小空欣慰地点点头:“说的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餐饭下来,菜没吃几口,喝酒喝饱了,柏为屿隔着窗户看到段杀的车停在台阶下的石子路中央,哈哈大笑:“死面瘫来接我了,这个鼻涕虫真粘人!”
夏威掐住他的脖子摇晃:“榜样!大舅子真他妈够爷们!哥哥我放心把你交给他了!”
柏为屿被晃得几欲翻胃:“呕……别,别晃!吐,吐了……”
其余人应和道:“回家好好感谢你的警察叔叔,多亏他替你求情呢!”“就是就是,人家自残了一只手还开车来接你,你小子幸福死了!”
“好好好~~”柏为屿兴高采烈地扭着秧歌往外走,左脚绊到右脚,差点儿从台阶上滚下去。
段杀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扶住他,眉头微皱:“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柏为屿抬头挺胸,面红耳赤的道:“是喝多了,不过我没醉。”
段杀把他推进车里,低头系好安全带,“不舒服的话先睡一睡。”
柏为屿喷着酒气说:“我很舒服!来,你的手残了,我来开车!”
“你醉了。”
“没有!”
“你没驾照!”段杀全靠右手开车,左手缠满了绷带,只能用手指摁着方向盘辅助。
“我会开!”柏为屿赖皮兮兮地趴上去和他抢方向盘。
段杀被他动到了伤处,痛得一激灵,大喝:“你别吵!”
柏为屿被骂完就老实了,翻出一瓶早八百年前丢在车上只剩一半的矿泉水,灌下一大口,剩下的浇到自己脸上,然后靠向靠背,暂时安静了。
一路黑暗,天际笼罩着厚厚的云层,没有路灯,路两边除了农田便是黑压压的山丘,车灯明晃晃地照在狭窄的柏油路上,冷飕飕的寒风从窗缝里刮进来,柏为屿茫然望着窗外,脸冻得煞白。段杀唯恐他刚喝过酒再吹风会着凉,拢紧所有车窗,打开暖气劝道:“后排有外套,你穿上吧。”
柏为屿嘟囔:“我想吐。”
段杀忙靠路边停下,柏为屿打开车门跌出来,干呕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吐出来。段杀走下车,绕过来拍拍他的背,“你躺后排去睡一觉,醒来就不难受了。”
柏为屿傻笑着戳戳段杀制服上的星星杠杠:“你穿制服帅毙了。”
段杀用手掌捂着他冰冷的脸,“乖,别吵。”
柏为屿啪地敬个礼,嗓门洪亮:“段警督!”
段杀哭笑不得,拉着他按回车里,“想闹回家再闹。”
柏为屿道:“你解释吧。”
段杀一愣:“解释什么?”
“你说有的是时间解释的东西。”柏为屿歪歪地靠在车座上,含着醉意的明亮眸子望定了段杀,“说吧,现在你有时间,我也有。”
段杀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我害怕极了,打电话叫你来帮帮我,你劈头就给了我一巴掌。”柏为屿目光有些呆滞,碎碎念着重复那天段杀说过的话:“我不想问你为什么,只想告诉你,你会坐牢的……”一个字一个字,记得清清楚楚,“……请你们秉公办理。”
段杀在他的眼角上落下一个吻,“对不起,那天我气糊涂了。”
“你说的话都没有错,只是我听到后,突然觉得我和你好像不是很熟啊……”
段杀抱紧了他,“对不起。”
“解释吧,他真的只是战友?”柏为屿出奇的平静,“你看到他受伤的时候,声音都变了,你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我。”
“对不起……”段杀只有这句话。
“为什么一直说对不起?因为你喜欢他?那不用对不起了,我们分手吧。”
“我不分!为屿,我喜欢他是十几年前的事,”段杀硬着头皮撒谎道:“现在我只爱你,你信我。”对武甲是什么感情已然模糊不清了,反正两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何必再去深究?那些刻骨铭心的痴恋,全埋在心里罢了,无需再拿出来伤人伤己,他目前只想和柏为屿重归于好,能哄则哄,两个大男人别为一些芝麻屁点大的小别扭闹得不得安生,好好过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
柏为屿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含糊不清地闷笑几声,念叨道:“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不爱我?你大老远跑来找我,我就知道你爱惨我了。我可怜你没人爱,才学着对你好一点……”
段杀轻轻抚摸他的背,敷衍道:“是,是,我们回去吧……”
“你不喜欢我,怎么会用这么狠的方式替我求情?对不对?”
“对。”
“他们都说你对我好……”
“……”段杀惭愧已极。
“我也知道你对我好,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柏为屿捧着他的脸犯花痴,吃吃地笑:“你多爱我啊,平时不常亲我,趁我睡觉时偷亲,我都知道……”
“……”
“我还想,做爱时你那么投入,我老开小差真对不起你。”
“……”
“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我原谅你,”柏为屿比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左右摇摆,大着舌头说:“下不为例哦……”
段杀猛点头。
“这次我很生气,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很伤心!”
“我知道。”
柏为屿是真的醉了,颠来倒去地说:“我很难过!”
“……我知道。”
柏为屿没完没了地唠叨:“我很害怕!”
段杀只好都顺着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为屿,我们回家吧,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干这种混账事了。”
柏为屿前言不搭后语,“我想尿尿。”
“……”段杀欲关上车门:“乖,这里冷,你穿的太少,快回家,回家再尿……”
柏为屿偏要和他较劲,扒住车门扯着嗓门喊:“现在就尿!”
段杀无可奈何:“好好好,在路边尿吧,快点。”
柏为屿挣扎着钻出车,踉跄地往田里走,“怎么能在马路上尿尿?流氓!我要……我要……躲起来尿……”
“啧,这么晚没人看!你别走远了!”段杀点起一支烟,烦躁地在昏暗的柏油路上走来走去。
人生中的遗憾是不可避免的,得不到所爱的人总不能不过日子了,他一度只想找个脾气和观念都和自己契合的人,携手走完下半生。他的个性太专断,感情又过于冷淡,以前的恋人都没有交往超过三个月,分手时他很干脆,没有耐心也没有心情去哄人或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