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急道:“国师是南朝人,又曾经当过南朝枢密使,我不过是想过去问问南朝的情况,以便先锋立功!再说,你别胡乱说,大汗心胸宽阔,绝不是那种人!这都是我叔父不知道受了什么气……”
张杰妻不满道:“我听来的消息还会有假?你不肯信,莫不是你也同大汗一样?”一句话尚未说完,张杰便赌气摔了帘子出去了。
他在街上闲逛,不经意间便来到了贾涉的府宅前,心中不服,又十分的烦闷,心想:你也已经归顺鞑靼,即是同朝为臣,说几句话又怎么不行?不让我和你来往,我还偏要来往!当真不信,就给我按上个通敌卖国的帽子了!
他这样想时,便走进贾涉府中。
贾涉正在房中和令狐春水商量,如何出逃,如何联络自己带来的南朝侍卫,忽听见张杰来访,不由大喜道:“来了一个送上门的!我见烈匕图刚刚和我说话的语气,已经对张杰颇为不满,张杰为烈匕图训练水军,熟悉鞑靼战法,若是能够带兵投靠天水朝,胜算又多了一份!”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整好衣冠,走出卧房,来到大厅之中。
只见张杰坐在厅中,神色愤然,精神却有些萎靡。
贾涉上前一步,笑道:“张将军怎么深夜前来?是有事情么?”
张杰道:“心里烦的很,随便走走,正好路过,过来坐一坐!有酒没有,喝一口!”
贾涉道:“我不会喝酒……不过春水酒量很好,让他陪你喝,我在一旁看着!”
说话间,贾涉已经大张旗鼓的命自己府上的人前去整治酒席。
酒过三巡,张杰已经微有醉意,道:“国师,当初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你救过我一命,让我回来能够和妻儿团聚,我一直感谢你!现在你肯为大汗效力,我真心为你高兴!大汗待你赏赐有佳,又肯重用,都不把你当外人看待,偏偏有些人,怀疑你的目的!”
贾涉不答,只是道:“我会有什么目的?”
张杰叹道:“他们说,你是假意投降!这可能么?天水朝上下,都骂你做汉奸卖国贼,但他们也不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你的?把你送来做人质,不管你的生死!现在大汗赐给你的府邸,赏给你的财宝,比天水朝给的多了十倍不止,你的家人,亲眷,都在这里,怎么会还心念故国?”
贾涉笑了笑,忽盯着张杰的眼,缓缓的道:“不恋他国万两金,终思故乡一掊土!”
张杰吃了一惊,酒醒了大半,还不可置信的问道:“国师说什么?”
贾涉慢悠悠的道:“我是说,张将军看起来,似乎过得不怎么开心啊!”
张杰唰的一下站起身来,作势要走,被令狐春水拦住。张杰自知不是令狐春水的对手,他回过头来,怒视着贾涉:“你我无冤无仇,你莫要害我!”
贾涉道:“我这不是害将军,只是把将军当做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我当日死前,曾经对将军说过,希望将军把我的骨灰,送还南朝。我心中怎么想,或许可以瞒过别人,但终究瞒不过你的!”
张杰十分警惕的看着贾涉,道:“我什么也没听到,就当你什么也没说过!”
贾涉叹道:“张将军当日说过,要报答我救命之恩的!”
张杰道:“我可没想把自己的命也送进去!你不用再说了!”
贾涉道:“我的确一直心念故国,想要归去。今日对将军吐露真言,将军大可去将此事告诉烈匕图。”
张杰沉吟片刻,不做声。
贾涉继续道:“我已经想法和南朝取得联系,大汗即将南征,我会趁机跟随大汗南下,伺机逃走!这是我朝陛下给我的亲笔信!”贾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黄绢,亮到张杰面前,道:“陛下言道,只要我肯回去,必不计前嫌,厚礼相待。现在我所有的秘密,都已经告知将军。将军若去告密,下官即刻身首异处!”
张杰怒视着贾涉:“我如果不去,那就是知情不报,成了同党吧?”
贾涉认真的点了点头,给令狐春水使了个眼色,令狐春水让开路。
贾涉道:“下官性命,全在将军一念之间,不论将军做何种选择,下官都不会怪将军!”
张杰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令狐春水颇为担忧:“涉涉,如果他真的去告诉烈匕图……”
贾涉笑了笑:“他不会的!俗话说,捉贼捉脏,捉奸拿双。我不过就是说了两句话而已,他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些还不够!更何况,烈匕图对他已经颇有不满,他更加不会拿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去触霉头。若是过了今夜,他没有去告密,等到明天早上,烈匕图命我一同随行,那他就成了知情不报,只会替我隐瞒了!”
令狐春水迟疑道:“你这么相信他?”
贾涉道:“是!我和他一同前去哈里格处找你的时候,多有接触,他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事,还是有些把握的!现在是想办法,联系到我从天水朝带来的那些旧部。三日内,烈匕图必然南下,在这三日的时间内,必须分辨出,哪些心念故国,哪些已经不想再回去了!”
令狐春水的眼睛微微的翘起,完成了月牙的形状:“这就要看涉涉你的表演了!”
张杰离开贾涉的府宅,有些昏沉的脑袋被夜风一吹,酒涌上头,更加昏沉了些。
他径直朝着烈匕图的大帐走去,却在帐外被拦住,他在外等候了片刻,这才进帐,见到烈匕图脸色漠然,坐在几案前。
烈匕图早已得到张杰又去贾涉府中的消息,对他心中更加多了两份猜忌,此刻见张杰前来,便问道:“夜已经深了,你来做什么?”
张杰道:“末将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大汗!”
烈匕图将张杰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本汗命你训练的水军,如今到了什么地步?”
张杰躬身答道:“已略有成效!”
烈匕图有些不满,却并不流露自己的情绪,只是问道:“略有成效是什么意思?和天水朝的水军相抗,能否保证必胜?”
张杰讶然道:“世上哪有必胜的把握?天水朝水军训练,百年之久,虽然历代皇帝昏庸,但听说赵启最近正在积极训练,并不能够有十足的把握!”
烈匕图皱了皱眉,心想尚未出征,张杰就开始长它人威风,还是不要带他南下,让他继续留在这里好了!
想到此处,烈匕图反而露出了笑容,道:“你说的没错,不骄不躁,正是未将者的风范!本汗预备明天南下汴京,前去附近狩猎。你叔父张柔将随本汗一同南下,至于你,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想一起南下?”
张杰跪下道:“臣愿随大汗南下,建功立业!”
烈匕图道:“这件事情,还需和你叔父商量一下再定!”
张杰听见烈匕图这样说,内心的失望之情流露言表,烈匕图见了,也不去说破,忽问道:“对了,你刚刚说有事情要禀报?是什么事情?”
张杰张了张口,随即想到自己也不过只是听贾涉说了几句话,一没物证,二没人证,现在大汗对自己又不肯重用,叔父还处处排挤,说出来也不能改变目前的处境。况且自己现在脑袋还有些昏沉,酒意未散,若是一句话没说对,一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想到这里,便又闭上口,道:“臣是听说,大汗准备南下狩猎,想要前来请命,请大汗允许末将一起南下!”
烈匕图在心中衡量了一番,道:“这次南下,水军元帅就是你的叔父,你的堂哥做前锋,水军之事,本汗已经尽数交给你叔父做主。只要他同意了,本汗也愿意带你南下!你去问问你叔父吧!”
张杰答了一声是,却还不肯走,他本想说大汗莫要带贾涉南下,话到喉头转了几圈,却最终又咽了下去。
烈匕图看了张杰一眼,奇道:“张将军还有别的事情吗?”
张杰即刻摇头:“不,臣没什么事情了!”
烈匕图点了点头,张杰行礼告辞,正要退出营帐的时候,忽然被烈匕图叫住:“张将军!”
张杰止住脚步,问道:“大汗有什么吩咐?”
烈匕图想了想,道:“本汗此次南下狩猎,想带国师一同前行,你认为如何呢?”
张杰道:“此事不是末将能够过问的,大汗自己做主便是!”
烈匕图点了点头,道:“好,你下去吧!”
105、发誓
烈匕图道:“本汗此次南下狩猎,想带国师一同前行,你认为如何呢?”
张杰心中咯噔一跳,想要说不可,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只是道:“臣不敢妄言,唯大汗马首是瞻!”
烈匕图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你下去吧!”
张杰走出烈匕图的营帐,烈匕图虽然对他和颜悦色,可是话中的疏离之意,表露无遗,自己想要在这里建功立业,一展抱负的话,只有跟随大军南下,建立奇功了!
想到这里,张杰朝着自己叔父张柔的营帐走去。
张柔对张杰可没有烈匕图那么气,先是闻到他一身酒气,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随即听说他想要跟随大军一同南下,便露出十分轻蔑的神色:“南下?你想要建立奇功?”
张杰只得低声下气道:“叔父,我的确是一片真心,想要为大汗开疆扩土!”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堂兄张宏便嗤之以鼻:“小弟,你哪里是一片真心为了大汗的基业,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要自己出风头!别人不了解你,我们自家人,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张杰盯着这位与自己同岁的堂兄,一张丑陋的脸涨得通红。同样是堂兄弟,张宏长得面若好妇,又聪明阴狠,还是自己叔父的亲儿子,从小就得到了所有的宠爱,眼界高不说,说话也十分的犀利,根本从未将自己这个丑陋粗莽的弟弟放在眼里过。
张杰重重的哼了一声,对张柔道:“叔父,大汗说你是这次水军主帅,只要你同意,他就不会有意见!我已经训练本部水军多时,日夜想的就是看看自己水军的威风!此次南征,真是不甘心留在这里!”
张柔也不喜欢这个侄儿,一直对其十分冷漠,此刻听他这样说,便冷笑了一声,道:“那我要是不答应,你就是要在心中记恨我了?”
张杰道:“侄儿不敢,侄儿从小丧父,都是叔父养大……”
张宏嘲笑道:“现在会说好话了?当初爹爹带你来鞑靼的时候,你还骂爹爹是汉奸卖国贼,说什么莫恋他国万两金,终思故乡一掊土!不过是有求于人罢了!爹,你别听他的,带他南下,天知道他会不会临阵倒戈,将来大汗责怪,我们可担当不起!”
张宏这话说的半点情面也不留,张杰被激的满脸涨红,他早就受够了堂兄处处欺压,此刻酒意上头,对张宏怒目相向,大吼一声,朝着张宏扑过来。
张宏即刻侧身还手,两人就在帐中打了起来,张柔气的胡子发抖,怒喝道:“都给我住手!自家兄弟,打来打去像什么样子?你要南下,那就南下好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给我惹麻烦,别怪我不气!”
张杰一听叔父答应自己南下,登时住手,张宏却不住手,嘭的一声,一拳打在张柔的鼻子上,将他打的鼻血长流,张杰拿袖子擦了擦鼻血,跪下道:“多谢叔父成全!”
张柔看了张杰一眼,道:“你也别谢我,去告诉你老婆孩子,随军一同前行,若是你给我惹麻烦,不招呼,甚至做出有损大汗的事情来,我就杀了他们,让你懊悔终身!”
张杰心中一紧,他万万想不到,要将自己的妻儿做人质,才能南下。但是这个机会来的十分不易,他也不愿就此放弃。他在心中纠结犹豫片刻后,便跪下磕头:“多谢叔父!”
张杰离开张柔的帐篷,便回到自己家中,将南下的事情给自己的妻子说了,又让他们随自己南下,他的妻子自是喜笑颜开,儿子也抱着他的大腿高呼:“我爹要成大将军了,我爹要成大将军了!”
张杰一家人在欢喜之中入眠,贾涉与令狐春水也在秘密的谋划。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烈匕图便宣布了自己要南下狩猎的消息,命自己的谋士子聪和王妃留在金莲川坐镇,贾涉趁机献上一计,说南下之后,金莲川的汉人甚多,恐怕大军离开这些汉人造反,不如将一些没有技能的全部掩杀!
这种建议烈匕图每次南下的时候都会听到,有时候便做了,有时候却是一笑了之,但是此次,这条建议竟是贾涉所提出,让烈匕图大大的吃了一惊,他虽在怀疑贾涉的用心,并未按照贾涉建议的办。但也不失时机的向外透露消息,说杀掉留守的无用汉人这条建议是贾涉提出的,以便让贾涉的名声更加臭一点!
出征当日,留守在金莲川的所有士兵前来送行,贾涉面带微笑,恍若无事一般,跟在烈匕图身后,他身旁的令狐春水却在暗暗的留心,观察这些送行的人中贾涉当初带来的侍卫,哪些对贾涉怒目相视,哪些又对他流露出无所谓的神情的。
他将对贾涉流露出愤怒之情的侍卫一一记下,烈匕图先带骑兵十万,水师五万,从金莲川好好荡荡的出发,水师走大运河,骑兵走华北平原,日夜奔袭,不出五日,便已经抵达天水朝的旧都汴京城。
令狐春水暗中联络那些对贾涉的无耻变节十分愤怒的侍卫,命他们想办法偷偷出城,混入南下的队伍中。
贾涉来时,带来的足足有一百名侍卫,此次肯南下的,仅有四十名。除了不幸死亡的十多名外,几乎有一半的人,都不愿再回南朝了。
当天黄昏时分,大军抵达汴京城,此地离天水朝的边境已经十分近了。当年鄂州之战,两国重新划分边界,贾涉只需策马走上五六个时辰,便能抵达名义上的天水朝边界。
但是这些边界上的城镇,历年来征战连连,又处平地,贾涉若奔袭过去,恐怕根本难以阻挡烈匕图的大军,非要想办法渡过长江,才算得上是安全。
烈匕图的大军在汴京停留,稍作部署,等待张柔所率水军会师,拟定张柔一道,便大举南下,打天水朝一个措手不及。
贾涉亦在秘密的琢磨自己逃走的路线,为了万无一失,他每拟定一条,便要和令狐春水反复的讨论,此次南下,他所能联系到的旧部,仅有四十来人,烈匕图的防守十分严密,城池日夜守卫,根本难以离开,况且一旦被烈匕图发觉,必然会所有人尽数被杀。
他思索了数天,都找不出一个万全的办法,这日正好张柔水军已经抵达黄河和大运河交汇之处,张柔带着张杰来向烈匕图复命,烈匕图亦大军开拨,五十万大军分三路一齐南下,一路攻川,一路攻淮,烈匕图则亲率本路,朝着鄂州再次进发。
待到烈匕图连克长江以北诸城,赵启亦已经将京师搬到了建业,作为行在,亲临指挥,双方初一交手,忽有胜负,南朝的火器比上一次烈匕图南下的时候,改进许多,烈匕图大军行至汉口,便不能再南下,僵持此处了。
贾涉眼看着离故国越来越近,却无法脱身,心急如焚,这日,烈匕图未能如他上次南下一样,顺利的拿下龟山,不免有些烦躁起来,召贾涉前来自己帐中,问道:“南朝水军,才短短数年,就变得强了许多,国师在南朝时间久,应该知道他们的战法,十分熟悉吧?”
贾涉道:“我也已经离开两年,不知其中又有什么变故,但想来万变不离其宗,若能够前去观看一番,定然会发现破绽!”
烈匕图虽对贾涉有些怀疑,但见到他跃跃欲试的神情,不知为何,却也不愿违拗,道:“这样最好,今夜正是好时间,本汗与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