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继南倔强地扬了扬眉:“你想听什么?让我求你还是你想听,我有多佩服你?不过对不起,我和你没血缘关系,你并不用对我觉得抱歉。”
老人盯着他打量几眼,突然笑了起来:“你真像一个人,简直一模一样,他也跟你一般,倔强的要命……”
“我只想知道他的下场。”
“阿南!……”林森紧紧拉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他将要出口的话,没想到夏继南却对他说:“对不起,连累你了。”
林森喉头一紧,体内情绪汹涌,他说:“好兄弟,你非得要说这样的话膈应我么?”
夏继南难得地对他笑了笑说:“谢谢……”
老人转过头看林森:“你小子也有种,年轻真好,不用为做过的事买单。”
“关你屁事啊?!自己的孙子都能下得了手,猪狗不如!”林森吐了口唾沫,鄙夷地看着面前的老者。
老人冷冷一笑:“你会为你说过的话负责任的,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违背过自己的行事原则,当然,这次也不会。”
“我去你妈的,老子什么也不怕!呸……”
夏继南碰了他一下示意他住嘴,他对老人说道:“这一切和他没关系,你放他走,我随你处置好了。”
“阿南你!妈的,老东西,你想怎么样就来啊,老子才不怕你!”
“我答应你,但是他必须对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就在此时忽然警铃声大作,警车朝着他们所有的方向而来,前视灯把整个路都照亮了。一下子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夏继南支起胳膊挡住双眼。
警车在他们周围停下来,从上面走下几个穿着便服的警察,他们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随即走到老人面前略显着急地问道:“叶老,出什么事了?您没受伤吧?”
老人摇摇头,口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跟刚才口吐威胁话语时的判若两人:“亏你们急时赶过来,刚才这里发生的事,我想,以你们的能力一定能调查清楚。”
为首的差不多四十的年纪,肚子已经凸了起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常年坐办公室的结果。他恬着笑脸,略带讨好地看着老人说道:“您放心,我们王局长说让我带话,请您啥时候一块去聚聚呢。”
这样的情况已经见惯,老人表情云淡风清:“嗯,是好久没见了,我一有空就去,现在我孙子出了事,怕是又有的忙了。”
“看您说的什么话,您是宝刀未老……是这俩人伤了您孙子?好大的胆子,目无法纪,开枪杀人,于法于情都是不该被饶恕的!”
“是的,抓人也要讲究人证物证,我们也要按这路子来,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我孙子,麻烦你们了,呵呵,不过年轻人就该多锻炼锻炼,后来居上啊,我们那一代都成不中用的老头子喽……”
“您说的哪里话,我们要学的还有很多呢。您老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们……”
老人点点头,离开之前又走到夏继南和林森面前说:“怎么样,这样的代价你们负的起么……年轻人,要知道什么该做不该做。还有……”老人眯了眯眼睛接着说:“就算他跟你说了再多情话,就算你开枪他也不怪你,可现在有事了,不还是你自己独自面对一切?真傻,感情这回事,实在让人觉得难以心安。这下,明白了,要不我再教教你们?”
“滚!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林森眼睛愤怒地睁大,仿佛要喷出火来。
老人再也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别墅。随后便传来断断续续的打骂声:“把嘴巴放干净点!”警棍打在皮肉上发出闷响,林森咬着牙,一句疼也没喊。
那把带血的枪被当成证据收到隔离袋里,两个警务人员从身上掏出手铐分别铐在夏继南和林森的手腕上。林森不耐烦地边挣扎边吼道:“你们一群仗势欺人的东西,欺软怕硬,不分青红皂白,害怕权势……你们都他妈的一样,打着各种幌子,其实都是害怕损害自己的利益!……”
“上去,再废话小心自己皮肉!”警务员推推搡搡极不耐烦地把他们关到警车后面的防护网里,随即把车门落了锁。
一行人很快离开,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洒到身上,夏继南抬眼看了看路旁婆娑的树影,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究竟是怎样的际遇。林森一直在大声吼着表示自己的不满,这让车厢里气氛更加的寂然,因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说话。
夏继南手上还留着早已干涸的血迹,那是叶籽的血,那个人曾经拥抱着他睡了无数个夜晚,从相识到相知再到心结暗生,再到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些,夏继南终于把头无助地埋在手臂里,看他如此难过,林森也跟着安静下来,他伸过手想去揉揉他的头发,没想到,却触到了滴滴水痕。
夏继南抽泣的像个孩子,他也不过是个孩子。林森愣了愣,最终还是把他搂进了怀里,双手不便的轻抚他不断哆嗦的后背,一边小声地安慰:“乖,好了,都过去了,现在不还有我么?刀山火海我都陪着你,男人就要有骨气……”
前面的警务员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们一眼,被林森狠狠地瞪了回去。
人在无助时总是习惯回忆过去的事情,似乎从中得到的温暖能足够弥补此时的荒芜一般。一段一段链接到一起,从初见到别离,岁月无声的过去,到头来,终究是谁也回不了谁的年少。
年轻时体内就像住着一只兽,伤害着别人的同时却连自己也不放过。温热的泪把手上的血迹融化,血和泪混到一块,拼凑成成长的必经路。
‘我不知道现在用深爱这种字眼对不对,或者它看起来是那样矫情,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要承认,这是至今我花费最大的心力去爱的人……即便他是个男人,即便我们曾互相伤害过。’夏继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车子路过转角时鸣了几声笛,在郊区过分荒凉的路上,更显突兀。
老人坐在叶籽的床边,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心电仪。本来子弹取出后就没有大事了,可是叶籽却在这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出现了呼吸急促的现象。唐行不得不给他用上了呼吸氧和心电仪。
老人依旧不动生色地问:“没什么大碍吧?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怎么回事呢?”即便他佯装着一片平静,可是唐行从老人眼里看出了担心。
“二十四个小时内能醒来就没事了,可能和经常性服用抑制情绪类的药物有关,最好以后把药停了吧。”
老人可能也知道些大概,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别看叶家有钱有势,他从小可是吃了很多苦的……可是我就这一个孙子,他肩膀上担的是整个叶家,我有我的苦衷,我必须要给他指路。这些,你们年轻人可能不会明白。”
唐行想不到要用怎样的话来回答,沉默了几秒钟后才说:“您去休息吧,放心,他没事。”
老人挺了挺原本就笔直的身子,他是军人,对待自己向来严厉,“你出去吧,那个人是你朋友吧?最好尽快出国,我想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明白,回头就去收拾,很快就会离开。对了,阳天……怎么样了?”
“他只是追雷宇追到国外去了,他胡闹惯了。”老人有些疲惫地伸手揉揉太阳穴,他脸上早已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这时更显苍老。
听到答案后唐行微微一笑:“那我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88.谁得翻云覆雨手
警车一路从郊区开到市区,窗外从单调昏黄的路灯变成七彩闪烁的明丽夜景。脸上的泪痕早已经被风干,夏继南时不时抬起头往外看,这样繁华到奢侈的存在,越发的让人心里觉得虚幻。
林森难得的安静下来,看着这样的夏继南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在他眼里,这个少年多数时间都像活在自己的二次元世界里,他生活的方式与别人不同,他爱人的方式也与别人不同。这样的人本就该过最朴素的生活,有个相儒以沫的爱人,世界上所有的纷扰都该与他无关。或者他只适合停留在夕阳的余辉里打着篮球,挥洒着只属于青春的汗水。
林森的思路被打断了,夏继南突然对他低声说:“对不起,这次让你为难了。”
林森露出白牙,第一次想要对着谁温柔的笑。他说:“还跟我客气,我们……过命的交情,是不是?”有点犹豫地问出后面的问题,林森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夏继南的回答。
夏继南辛酸地扯了扯嘴角说:“好像跟我离的近的人,都比较倒霉。比如我父母,比如我叔叔,比如他……还有你。”
“明明是……这根本就不能怪你!”
夏继南疲惫地叹了口气:“大概吧,不过还是要说句对不起。”夏继南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很多人,所有的过往如走马灯一般地从脑海而过,这就是生活教给他的东西么?为什么让人感觉非常绝望呢。当时觉得并不悲情的事物,现在回想起来,竟然委屈的想哭。
警车停下来,他和林森被推推搡搡地拉扯出来。林森嘴里骂着脏话,夏继南表现的却极其平静。
押着他的警察极其不耐烦地骂骂咧咧:“妈的,这么小就不学好,你老子怎么教的你……现在的小孩子都他妈的被宠的不成样子了,这么小就学人开枪杀人。”
夏继南目光似刀地扫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说什么?”
“操!别废话了,快点,老子晚饭还没吃!”夏继南又被狠狠推了一把,差点要摔在地上。他只能咬咬牙,把酸和苦一起咽下去。
夏继南和林森从别被带入不同的房间,分开的时候林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尽是担忧。夏继南被带进最靠近楼道的一间,旁边是厕所,尿骚味随着空气飘进鼻子里,让人顿时压抑起来。
警察局的审讯室远不像电视里演的那么先进,甚至说是有些邋遢,被吃光的方便面盒随意地摆在那里,旁边还有抽了一半的烟,桌面上满满的烟灰,椅子上不知是谁吐的痰,到现在仍留着干涸后的苍白痕迹。
夏继南皱了皱眉头,随即被人推了一把:“坐下!有地方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找死啊!”
见夏继南没动,那人拿着手里的棍子,就要往他身上捅。夏继南没说话,只是稍稍向他的方向转了转头。
“操!不服啊……你再用那种眼神看就试试!”
“嘴巴放干净点。”
“我就骂你了,怎么着,我还打你呢!既然进来了就少他妈的再装了,我管你以前是黑老大还是二世祖,进来以后都他妈一样!少摆些臭架子。”
夏继南的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下更是被引着了,二话不说,提起脚就踹上了对方的腿。那警察顿时‘哎哟’一声,警棍毫不留情的打在夏继南后背上,接着夏继南的后背就是一片麻木。以至后面的十几下,都感觉不到疼。
他打累了,把警棍往地上一摔大声道:“你他妈的有种,我看你进来以后能撑几天!”
夏继南咬紧嘴唇,嘴巴里满是血腥味,他被那人甩到椅子上,被椅背碰着了后背,疼的直抽冷气。
额头上湛出了细密的汗,沾湿了额前的几缕碎发。他认命地摊在椅子上,被头顶的白炽灯耀的有些发晕。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一些事: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恨死我了?自嘲地笑笑,肯定是吧。
这样的煎熬让他有如置身地狱,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足以让他崩溃。夏继南耳朵里面突然传来轰鸣声,就像飞机发出的一般,摇荡在空旷的蓝天里,没有任何着落。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绝望地等待着一个结束。只是这个结束还没来到,他便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愣了有几秒钟,门才被关上。接着一个中年男声响起来:“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那沈队,我一会给你送些吃的过来。”
沈中宣点点头,门被关上,房间里陷入一片安静。那人迈着平缓的步子走到夏继南面前,皱了皱英挺的眉头问:“你还好吧?”
声音有些耳熟,夏继南睁开个眼缝瞥了瞥他,有气无力地说:“哦……原来是你,好久不见……”
沈中宣目光并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这话在这里似乎还太适合打招呼用。这次可不是贩卖毒品的事,听说你持枪伤了人?”
“有什么不同吗?”夏继南语气应付,此刻他只想把一切都承认了,然后关进监狱里,好有一个稍微安静点的环境。骂他没用也好,经过了这么多事,此刻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沈中宣皱了皱眉头说:“一个是有人可以保你出去,一个是你必须坐上几年牢,甚至是更久。”
“随便……”
沈中宣听了他的回答愣了愣:“你还真会给我省事,没有什么要说的,或者我可以帮你也说不定……”
“谢谢,我不想别人再为了我的事多此一举。还有,和我靠近的人好像都会很倒霉,警察先生,你还是离我远点的好。”
“你朋友呢?”
“我没朋友。”
被他几次揶揄,沈中宣气极反笑:“你在和谁呕气吗?”
夏继南:“……”
沈中宣这才在他对面坐下,翻了几下手里的本子,把笔放到一边:“一会我和请你吃点东西怎么样?该饿了吧?”
夏继南一如既往,一点情面都不给对方留:“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的吧,我劝你还是死了心吧。”
沈中宣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桌子上打着节拍:“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有趣,果然不出所料。”见夏继南说话,他又摊摊手道:“我们这类人找个伴过日子实在是难,只有毛头小子才会管什么情啊爱啊的,太不真实了。不如我等你出来搭伙过日子,你看如何?”
夏继南嗤笑:“你就打定主意我能出来?”
沈中宣看着他清秀英俊的脸庞说:“如果你想的话。”
“那对不起,并不能如你所愿。”
沈中宣听了笑起来,故意转换话题:“你背上的伤不疼吗,要不要我帮忙?”说着站起身来绕到他的背后,想伸手去撩他的衣服。
夏继南一个激零立即躲开他的碰触,不小心撞到伤口,立马疼的皱起了眉头。他穿的还是那身病服,在深秋季节已是格外单薄,加上这里的阴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中宣的手还是没有碰到他,“冷吗,我可以找人帮你拿些衣服……你似乎总爱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很可怕吗?”
一室安静,话语被飘荡在四周的灰尘腐蚀,回音一点一点消失在散发着异味的房间里。
果真,人情世情在众叛亲离时都成了奢侈。于是把身体周围的堡垒筑造的更加坚固,不想出去,也不想让谁进来。
叶籽是在第二天的深夜醒来的,身上的伤口在一天一夜的酝酿之后使周遭的神经变得更加敏锐,连呼吸都让浑身酸疼难耐。嘴唇干的要裂开,他勉强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没想到舌头竟粘在了嘴唇上,硬生生地扯下了一块皮来。随即流出的血倒是缓解了一下嘴唇的干涩,叶籽只能苦笑:阿南,你真让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