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没说话,萧青则打了个滚翻到林森身边贴的死紧,林森伸手搂住他。难得有个温馨点的场面,竟还是因为别人的事。
……
叶籽走的那一天飘起了小雨,冬天里的雨格外的清冷,他竖起了风衣领子,却依旧丝毫无用。李从风开车送的他们,叶芜坐在副驾驶坐上,后面是他和叶含。
叶家老爷子去世后,叶芜身上似乎少了些以前的霸道劲。她把以前烫染的很过分的头发拉成了最普通的黑色直发,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可依旧很漂亮。
叶芜回头对叶籽说:“到那边觉得不适应就快点回来,我和你从风叔叔打算明年十一结婚,到时候希望你能来。”她心里明白,既然叶籽选择离开,那他和以前那男孩子肯定散了,又想到那个长相讨人喜欢的孩子,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叶籽点点头说:“嗯,先祝福你们。”
叶芜笑了笑:“傻孩子不要跟姑姑客气。”她又跟叶含扯了些嫌话,机场很快就到了。
李从风下车从后背箱里取了几把伞一一递过去,叶籽接过来说了句谢谢。那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黑色大伞,叶籽脸色被衬的更白,他打着伞略微低头拉着箱子走在雨里,只是这副画面,就让人觉得莫名的悲伤。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周围再喧闹,对他来说也是格格不入。
夏继南已经站在雨里等了很久,远远看着他下车,远远地看着他往候机室里走,他背影格外寂寞,似乎只那把伞就遮住了他所有的生气。伶仃成行,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父母刚去世时整晚睁着眼等待天亮的时光。
叶籽走到候机室时突然转过头,夏继南赶紧往后避了避身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的,黏乎乎的裹着人透不过气来。秦汉走了,苏蓝走了,叶籽走了,那些人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似乎回忆过去时,除了失去,就是离别。这两件事占据了他生命里大部分的时间。他突然想起了在海边旅馆中的记事本上看到的那句话:“年轻时,有的是时间僵持,却来不及原谅。”他想:那时那刻,记下这些话的人,也一定是疼透了心,最终却也只能是无法表达的沉默。
叶籽茫然地朝他的方向看了半分多钟,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雨渐渐停了,半个小时后飞机起飞。那声势浩大的轰鸣声震的夏继南耳膜有些疼,他闷闷地蹲下身子,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飞机的方向。那只灰色的大鸟,似乎带走的是他所有的勇气,这一秒他才明白,原来自认为自己狠心,没想到叶籽远比他狠无数倍。从此,要相隔几个海洋,要相隔几个时区,我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我连做梦都梦不到……
夏继南蹲在那里虔诚地仰望着天空,那灰色的大鸟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不见。生命的潮汐把所有情绪渐渐淹没于无形,幸福也好,痛苦也好,留不住的事物总会让人悲伤。
那个记事本上最后写道:想念会令人变老,重逢会令人沧桑,忘却会令人害怕,放下会令人彷徨。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夏继南终于站起来,转身离开。无能为力,似乎是最残酷的四个字。
117.一片空白
夏继南沿着湿气弥漫的路面慢慢往回走,路过的车辆渐起细小的水花,车面上是来不及散去的水珠。以前总听人说看着自己爱的人离开,心会绞痛。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胸口闷的喘不上气来,他停在原地,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好了些。那湿冷的空气浸入肺里,似乎让他舒服了一些。
夏继南不知走了多久,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头发湿嗒嗒地贴在额头上,眼睛里全是细润的水光。这无依无靠的感觉很让人迷茫,以前以摆脱叶籽为目的,可他现在真的走了,心里却只剩下了空落。
街道尽头处的十字路口处站了三个人,撑了两把黑色的大伞。夏继南停住了脚步,茫然地看着他们。
小孩急忙小跑过去,把那把大伞举到了夏继南头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看了看夏继南的表情,愣了好久才怯生生地说:“哥,你衣服湿了,冷,我们回去吧,可能一会儿还会起风。”
夏继南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就算心里再难过,也得回去吃饭睡觉,为了生计到处奔波。想到这里,又提醒了他与叶籽之间的差距,心里倒是释然了不少。
小孩见夏继南答应了自己,笑着露出了小虎虎,却被刚和萧青则走到这里的林森敲了下脑袋:“不许笑!”凶巴巴的语气让小孩委屈地瘪了嘴,不笑就不笑,你干嘛打人哇。
林森伸手勾住了夏继南的肩脖子:“想喝酒,我陪你去!……”
萧青则朝林森翻了个白眼,难得正经地跟夏继南说:“认识他这么多年,他都这样的。”言外之意是说叶籽虽然平时看起来一副温柔无害的样子,其实内里远不如他外表所表现的那样。
夏继南没说话,好大会才淡淡道:“走吧,挺冷的。”
夏继南回去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片,口干的要死。从床上爬起来倒水,顺便拉开窗帘,入目的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安静地飘落下来。远处的街道空寂,将起的路灯显得格外寂寞。叶籽走了,他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浑身筋骨错位,要开始重新适应。夏继南摸了支烟,倚在窗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同这被雪覆盖的世界一样,他越来越觉得生命是一段又一段的空白组成无奈体。而夏经南,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城市。
剩下的几天他去看了夏继惜,那样坚强的姑娘见了他竟然掉泪了。夏继惜不知道怎么是好,只是用力揉搓着他的头发说:“快担心死你了,这段时间你都做什么去了?……”
夏继惜租的地方很简陋,她忙着帮夏继南倒水。可夏继南却一把拉住夏继惜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别忙了,我一会就走。”
夏继惜担心地看着他问:“去哪?”
夏继南靠在夏继惜肩上,抱住她说:“姐,想你。”自从长大以后,几乎没再这样亲密过,她对夏继南的反常有些奇怪,不过还是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夏继南重新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张卡递到夏继惜手里:“姐,别拒绝,我知道你需要。”那是叶籽给他的那张,他想自己是用不着的。
没留在这里吃饭,简单的告别以后夏继南转身离开。天已经黑了,冬天的天短的惊人。他步行着朝曾经住的那所老房子走去,沿路好多地方都已经翻新,他曾跟秦汉玩过无数次的地方如今早已面目全非,时间的力量真是再强大不过。路过一家小教堂,初中那会他还跟秦汉一起拿弹弓射过里面的玻璃……这个城市渐渐在变化,直到有一天,所有的东西都不再属于自己,没有了记忆里的似曾相识,只剩下有口难说的失落。
屋子里的场面很惨烈,林森就是有那种让所有的东西都错位的力量。该放袜子的地方摆了杯子,该放杯子的地方全是垃圾。花了快俩个小时的时间整理完,把所有的东西拿布盖上。夏继南蹲坐在地上,想到自己童年时年光。去楼下买酱油,上完少年宫的绘画课后妈妈接他回家做饭……虽然那会生活水平不是太高,可是当时的饭菜真是特别香。夏继南听到门外动静特别大的上楼声,还有劣质的手机播放的音乐:“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这春天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时光里……”老无所依,夏继南念叨,然后呼噜了一把脸,起身离去。
回到那所公寓时已是深夜,夏继南开门时看到倒在沙发上睡着的小孩皱了皱眉。走过去把他摇醒,小孩看到是他,迷迷糊糊的就说:“哥……你吃晚饭没?……还给你留着呢,我帮你热热去……”
夏继南忍不住爱怜地揉了揉小孩的头发:“知道了,你去睡吧。”夏继南刚要起身,却无意瞄到了脚下那个黑团。
小孩解释道:“它自己找来的,我也是无意看到它,才把它抱进来了……”
黑猫蹭夏继南的裤角,夏继南对小孩说:“去睡吧。”
小孩乖巧地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夏继南想了想最后还是对他说:“我这几天可能要走,要去的话就收拾下东西吧。”
小孩惊喜地看着夏继南,使劲点了点头,挂着个大笑脸就去睡觉了。
黑猫阿淙还是不住地蹭着夏继南的裤角,夏继南坐下,它就跳到了他大腿上趴着,丝毫不认生。
夏继南伸手弹了弹它的耳朵:“你也要去?”
“喵呜……”黑猫阿淙还蹭了蹭他的手。夏继南想,那老医生要是真给烧死了,那这猫以后还真没去处了。起码它曾帮过自己,一只猫还是养的起的吧。
夏继南自言自语:“让我想想到底要不要收留你。”
“喵……”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喵……”
林森快被萧青则榨干了,刚洗完澡躺床上有睡意了,却被外面的对话囧个半死。他没好气地拿了个抱枕远程射击,夏继南一侧身躲了过去,可正陶醉地趴在夏继南腿上的黑猫却中弹了。
林森嘭地把门摔上,黑猫灵巧地跳下去,没几步就蹿到他门前。从肉垫里伸出锋利的爪子,然后‘吱啦吱啦’地开始挠门。夏继南扬起了嘴角,黑猫邀功似的叫的更欢。
萧青则枕到他胳膊上悠闲地说:“自作孽,不可活。”
林森‘呸’了一声,使劲掐他的屁、股:“你妹,你这是在说自己?”
萧青则累的要死了,懒得理他,往旁边扭了扭身子。
林森啄了一下他的耳朵说:“扭的真好看,再扭一下……”
萧青则懒得理他,林森却得寸进尺地继续捏他的屁、股:“真大,全是肉。”
萧青则踹了他几脚,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说道:“叶籽真狠,真就这样走了……”
林森没吱声,萧青则拿胳膊肘儿撞他:“我说,你哪天敢这样走,我就废了你!……”
林森勾起嘴角笑:“你这是求承诺吗?”
“美的你!……睡觉!!”
118.远行
三天之后的某个清晨,夏继南推开小孩的门摇醒他:“起来,走了,东西收拾好没?”说着就找他的包,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已经装好了。
小孩睡眼惺忪地看着夏继南:“嗯,在衣柜边放着呢。”早就整理好了,东西本来也就不多。小孩爬起来穿衣服,外面天还是灰蒙蒙的。
离开时的动作很轻,夏继南在门关上之前瞧了眼林森和萧青则的房间,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如果有缘的话,肯定会能再见。
等下了楼才知道外面下着雪,不知为何这个城市今年冬天雪特别多。小孩缩了缩脖子,夏继南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帮他围上。
黑猫趴在夏继南手里的箱子上,一个正眯着眼睛打瞌睡的小黑团。
打车到火车站,在卖票口买票的时候他问小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小孩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
夏继南对售票员说:“拿两张最早的票吧。”没有目的地,离开自己成长的城市,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没有他,这个城市自然也就再没有我。很煽情的一句话,夏继南把头靠在小孩的肩膀上嘟囔:“让我靠一下,就一下啊。”
售票员打完票叫他:“先生,您的票,现在最早的只有去B城的车,半个小时后进站。”
接过来去候车室等车。火车站里暖气很足,早晨全是睡眼朦胧候车的人们,坐在他们中间,实在是觉得人海浩大。一个不经意,以后谁也不会再见着谁。
第二天晚上七点多到的B城,那是个沿海城市,空气湿冷难耐。他们下火车时正飘着雨,风刮到脸上,割的脸生疼。出了站,一涌而上的全是拉旅客的生意人。夏继南被围在他们中间,他紧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衣服口袋里就只有买票剩下的二百多块钱,他能去哪?
最后找了个一晚上五十块钱的旅馆,到了地方一看,那床单潮的都能挤出水来。在这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开始去找工作,结果一直到晚上九点钟都没有找到。胡乱去个小面馆吃了面,外面天阴的很沉,大概又要下雨了。他听到小饭馆的老板嘟囔:“怎么今年就那么多雨雪……”
夏继南正埋头吃着面,小孩闷声不吭地把碗里的碎肉沫夹到他碗里。夏继南愣了愣,顺手夹到桌子下面给那只黑团吃,小孩吐了吐舌头,夏继南说:“好好吃饭。”
吃完面已经快十点了,小旅馆已经退了,根本就没有去处。夏继南蹲在马路牙子上,把口袋里只剩下一支烟的烟盒拿出来,熟练地点上烟。小孩靠在他身边冻的有些发抖,黑猫趴在夏继南另一边,挑畔地看了小孩一眼,表示要跟他明确地划开战线。
等夏继南快抽完那支烟的时候,旁边突然停了一辆奔驰,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夏继南刚想拉着小孩让开地方,车门就打开了。
还没等他看清楚,对方就哇的一声全吐在了他身上。酒味加上饭菜味,要有多难闻就有多难闻。夏继南刚想发作,那个差不多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就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喝多了,对不起对不起……”随后看了看他们的行李问道:“……是来找工作的?……
”
夏继南正脱外套呢,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那年轻男人就又接着说:“明儿你来XXX找我吧,现在刚动工正需要人,就当为今天的事道歉了。”他塞给夏继南一张名片,他那司机早就不耐烦地拉他上车走了:“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客气?”
已经脏了衣服按夏继南的性格,是万万不会再要的。所以他们找了个稍微能避风的地方,熬到了天亮。
两人一猫按上面的地址找到了地方,那是片刚动工的工地,有工人看到他们老在那边晃啊晃的,早就找来了负责人去询问情况。
夏继南揣著名片心思:我又没带手机,能打个毛电话啊。
那负责人看他年纪不大,也老实巴交的,就说:“工地上还缺推砖的,你就在这先干着吧,出来混都不容易,起码有个落脚的地,吃上顿热乎饭不是。”
夏继南点点头,跟着工地上的人吃了顿早饭,便跟小孩上工了。小孩的活比他轻些,跟着搅拌个水泥啥的。夏继南戴着最常见的棉布手套,一趟又一趟地运砖。黑猫也特别执着地一趟又一趟地跟着。工地上的人看了这种情况都在背地里议论:“啧,真命苦,自己都养不活了,还要养只猫。”
一天下来,夏继南的手磨的全是水泡,脚上更是严重。小孩不知从哪弄了个盆子,端来盆热水放到夏继南脚边,就要给他脱鞋子。夏继南赶忙避开了说:“我自己来,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小孩性子都没这么拧过,非得要帮他洗脚,夏继南非常无奈地任他把脏的不成样子鞋子脱掉,认真地帮他洗脚。旁边有人看到了说“你弟弟真好,我家婆娘都没这么疼我。”
夏继南不吱声,小孩却脸红了。其实他这些天一直想,既然那个人已经走了,自己是不是有机会了?
工地上的生活虽然很累,但却很充实,除了做工之外就是吃饭睡觉。有时晚上一大堆人无聊了也会说些荤段子。有时也会有人逗他:“小年轻有没有耍过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