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月——梨花烟雨

南宫夜轩这一回却没有搂他，而是牵住了他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握着，一边仍然看那封信，南宫夜轩说月牙儿在府里十年，从没有过这种事情，即使外出甚至远行，也没有过丁点儿异样，这件事情真是匪夷所思。

最后信的末尾，南宫乘风也提道：莫非你和月牙儿天生八字相克，若是这样，还是尽早将他送回来为好。

南宫乘风连忙往信上吐了几口口水，然后将信揉作一团扔出窗外，月牙儿正在伤感中，也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晚上南宫夜轩要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月牙儿也是个没记性的主儿，看信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直说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如今见了这桌饭菜，立刻就将感怀身世等事忘记了，饿狼一般扑上前去。

客栈并不大，毕竟只是一个镇上的客栈而已，但好在这里靠山临水，野味和海味都不算少，所以这桌饭菜还真是丰盛。

月牙儿吃那袍子肉鲜美滑嫩无比，一下吃的急了些，便呛得咳了起来，一旁南宫夜轩连忙给他递水，笑道：“你便慢些吃又能怎样？难道本王还会和你抢食不成？”

月牙儿都把水喝下去了，才醒悟到自己的身份，当即就是一愣，自言自语道：“不对啊，我是下人，我怎么可以现在就上桌呢？我在王府里，也没这么没规矩啊。”

嫩草虽然吃饭时不让人站在边上伺候，但月牙儿还是没办法和他们一起吃，所以以后，遇到南宫乘风一家人用餐时，他就回到自己小屋里等下人的饭菜送来。

南宫夜轩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头，宠溺笑道：“这时候去想这些，早已晚了，那！子腿都让你吃了半条，还有鱼虾也让你吃了好些，你倒和我讲起规矩来了。”

月牙儿摸摸鼻子，讪讪一笑，强词夺理道：“反正……反正是你说的，把我买来又不是做下人的，我……我何必还要守规矩。”

说是这样说，他心中却惊讶，自觉像自己这种人，天生的尊卑观念已经是刻在了骨子里，以前广泽王府里来的那些客人，还不是王爷，但凡只要有些地位，自己莫不是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如今面对的南宫夜轩，可不知道比那些人身份地位高了多少，但为何自己却毫无感觉呢？

想到这里，就疑惑暗道：难道两人真的是有一段缘分，所以虽然提防他，也不肯和他好好说话，但是心里，却感觉他是亲近的吗？忆起此前南宫夜轩住在王府里的那几日，自己也是从一开始虽然怕的要命，可慢慢的胆子就大了，甚至敢对南宫夜轩冷嘲热讽。

月牙儿整个人都被自己的发现给震惊了。忽听南宫夜轩道：“宝贝儿，你在那里傻看着干什么？想吃就吃啊。”

家伙。他可是杀手王爷，最无情的，我要是喜欢了他，他却玩腻了我，那我可真是哭断肝肠都没人听了。

想到此处，更加坚定了自己要逃走的计划。须臾间吃完饭，两人让小二打来热水洗了身子。出乎月牙儿意料的，南宫夜轩竟然没来罗！他，两人各自洗完了，便在两张床上安睡。

月牙儿倒琢磨不透南宫夜轩的意思了，他还以为对方会兽性大发的厮缠自己，却没料他躺在对面床上，不一会儿呼吸便均匀起来。

月牙儿先是一愣，接着就十分欢喜，暗道南宫夜轩也许对我并没有什么意思，之所以要带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啊？管它呢，只要他对我没意思，他要怎样就怎样，让我给他刷夜壶马桶我都干。

可是转念又一想，又觉自己这想法太过天真。这可是王爷，自己一个下人，对方有什么事情是要自己完成的？也许他只是觉得这里不是他的地盘，行为应该稍微收敛一些，或者是他这些日子太累，没心情想这些事罢了。

越想越觉得还是这个想法有道理。于是连忙趁着月光，将嫩草临别时给他的那件东西取了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荷包，上面穿着珠串子。月牙儿像身上做了一个披衣的动作，那荷包立刻就变成了一件五彩霞衣，贴在他的身上。

这件衣服委实美丽无比，月牙儿欢喜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柔和月光下，更使这件衣服如同是收集了天上所有星光般美丽。

想起嫩草说的话，这件衣服是当日炼器时，牛牛帮他炼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任何人都靠近不得，当日牛牛因为他太过老实，怕他下山后受欺负，所以才给了他。

日嫩草不明白受欺负的意思，还想着人家要欺负自然用刀剑，又不会贴身肉搏，一件衣服有什么用啊。不过后来他和南宫乘风连儿子都生了，自然也就明白了牛牛的话中含义，只是他自觉自己是用不到了，而月牙儿却正在危难时期，因此让他遇见危险时就穿上这件衣服，将来若他爱上了南宫夜轩或者别人，要和那人在一起时，真心所感，这衣服自然就除下来了。

嫩草穿上衣服，自觉这件衣服十分华贵，走在人群中，只能让人羡慕，而不会惹来耻笑或者惊世骇俗，他怕南宫夜轩睡饱了养足精神后，半夜会来偷袭自己，如今这件衣服一穿，自然是万无一失了。

朦朦胧胧的刚要睡去，忽觉床头好像多了一个人影。月牙儿吓的连忙睁开眼睛，先看见地上月光下的影子，心里松了口气，暗道还好，不是鬼。

然而转念一想，会是谁这么无声无息的靠近自己呢？难道是白日间那个刺客。想到此处，吓得不敢去看对方的脸，立刻就要大叫南宫夜轩过来帮忙退敌。

却不料那人猛然坐下，一把将他搂到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别出声，他来了。”

是南宫夜轩的声音，月牙儿也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他”是谁，想来应该就是白天那个刺客，因此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连大气也不敢出。

杀气忽然透窗而入，接着窗户被无声无息的打开，一个高瘦人影掠了进来。看身形正是白日里那个刺客。

那刺客先看了对面床上一眼，见上面无人，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这边的床，只见南宫夜轩搂着月牙儿坐在那里，正在向他微笑。

“来了？要不要坐下喝杯茶？”南宫夜轩如同老朋友般的和那个杀手打着招呼。

“你……你还不赶快拔剑，怎么倒和这厮聊起天来了。”月牙儿着急的小声对南宫夜轩道：“别忘了你杀手王爷的名头啊，难道那是吓唬小孩子玩的吗？”

“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对手嘛。”南宫夜轩满不在乎的笑笑，一边轻拍月牙儿的后背示意他别着急。

屋子里顿时静下来，那杀手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掠来掠去，忽然间，他的身形就动了。

月牙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却见这杀手讯如疾风般的……穿窗而出。

穿……穿窗而出穿窗而出……月牙儿听到自己脑袋里一根弦崩断的声音，因为他实在是没办法接受眼前的事实，那家伙……那家伙一个动作也没有，他……他就穿窗而出了。

“喂……喂喂，你……你别走啊，你……你好歹也得告诉我，你是不是发现认错人了？喂，大哥……”月牙儿追到窗户旁，回头一看，南宫夜轩在床上笑的捂着肚子，他害怕那杀手隐在黑暗处再抽冷子给自己一剑，那死的可太冤枉了，因此又迅速退回来。

“喂，有什么好笑的？”月牙儿咬牙切齿的看着床上笑的不能自抑的南宫夜轩：“呸，难道你就能肯定那个家伙不是认错人了？你敢保证他没得眼病，看东西不清楚？我可是身家清白的好人，而且机灵聪明，我惹谁也不会却惹他啊。”

“宝贝儿，你真是太可爱了。”南宫夜轩从床上站起来，轻轻抱了抱月牙儿，然后揉揉他的脑袋，宠溺道：“好好睡一觉吧，放心，有我在呢，谁也别想伤到我的宝贝儿一根毫毛。”

月牙儿心里一颤。白天南宫夜轩叫他宝贝儿的时候，他只感觉说不出的恶心。但是此时再听这个称呼，配上南宫夜轩的话，不知为什么，却忽然有一股流泪的冲动。

从小到大，没有人看重他。爹娘不要他了，王爷是主子，对待自己不过是像下人一样。嫩草倒是单纯善良，但也只是拿自己当做朋友，并没有人将他放在心尖上，当做一个宝贝。

他重新回床上躺下，看到南宫夜轩似乎已经睡着了。心里默默道：“他……他真的将我当做宝贝吗？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而是不可或缺的，独一无二的宝贝吗？不……不可能，这不过是他随口说说罢了，只怕在过去那些日子里，他不知道叫过多少男人女人这个昵称。

想到这里，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暗道月牙儿月牙儿，你的意志真是太不坚定了，不过一句轻飘飘的顽话，你就动摇了感动了，这个状态，将来怎么和这家伙打持久战呢？算了算了，你可不是人家的对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就算有嫩草的法宝霞衣………

月牙儿想到这里，忽然跳了起来，低头怔怔看着自己身上的霞衣。一边颤抖着自语道：“不……不是说不能靠近吗？不是说不会让人欺负我吗？可……可刚刚……明明被抱也抱了，摸也摸了，根本……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啊。”

月牙儿摸着衣服上那点点星光般的点缀，真是欲哭无泪，喃喃道：“嫩草啊嫩草，我知道你笨，可……可你不能在这种事情上不靠谱啊，我……我还指望着这件霞衣救命呢，你……我的老天啊，是我自己笨，我明明知道你是个笨妖嘛，我竟然还相信你能炼出这种高难度的东西，这下完了完了。”

他一边念着，就要去脱那衣服，却怎么也脱不下来了。奋战了半晌，忽听南宫夜轩道：“宝贝月牙儿，怎么还不睡？快歇歇吧，我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等歇过来，陪你玩到天亮都没问题。”手

月牙儿吓得立刻停了所有动作，一开始还以为南宫夜轩是说梦话，可这话分明条理清晰，绝不是梦呓。他只好乖乖躺下，果然，不一会儿就觉眼睛涩起来，渐渐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忽然就觉得身上寒冷无比，梦里似乎有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鬼把他包围起来。月牙儿吓的大叫救命，拼力挣扎，忽然间身子落空，他一下醒了过来，才发现竟然是一个噩梦。

抹了抹头上汗水，月牙儿坐起身来，刚想下地倒一杯水喝，却被屋中无声交战的两个人影惊得掉了下巴。

这战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却可以感觉到整个屋中都是凛冽的杀气，明明那个杀手根本没有近身，但他却觉得那股杀气简直要把自己本来就不大的胆子给催破了。

下巴是真的掉下来了，月牙儿自己按不上去，又不敢出声，怕令南宫夜轩分心。好在两人缠斗许久，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那杀手大概发觉到这次又不能得手，所以一个虚招过后，又越窗而出。

“啊……啊……啊……”月牙儿大叫着。南宫夜轩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转过身来，走到他旁边紧张道：“月牙儿，你怎么了？别害怕别害怕，有我呢，那人他伤不了你的，别害怕啊。”

他一边说，就在月牙儿的后背上又揉又拍，心里是真的发急，因为听说过有人因为过强的刺激而被吓疯或吓傻，也有人从此后就不再说话。

“啊……嗯……唔……啊……”月牙儿不住变换着声音，南宫夜轩终于发觉到不对劲儿了，连忙把月牙儿的头抬起来，就见他指着自己的下巴拼命眨眼，再仔细一看，哦，原来是下巴掉了。

连忙帮月牙儿把下巴接上，南宫夜轩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你也真是个人才了，竟真的能把下巴给吓掉，这种事情我只在那些传奇脚本里见过，亲身经历还是头一遭儿呢，你今儿真是让我开了眼。”

月牙儿没心情和他辩驳，急急道：“你们俩打了多长时间？你就没问问他为什么要杀我吗？我觉得他肯定是认错人了，肯定是的，你有没有向他解释，我真的是个王府的小厮，我不是什么大奸巨恶啊。“

“你觉得他会给我时间说这些吗？”南宫夜轩哭笑不得：“宝贝儿，你好歹也跟了你们家王爷十年吧？难道不知高手对招间，最忌分神吗？说起来，我武功倒是高过他的，奈何我这将近一年来奔波太过，实在疲乏到了极点，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吗？”

月牙儿呆了一下，上下看了南宫夜轩几眼，果然见他脸上是满满的疲惫之色，一双眼睛里也布满了红丝。

他吓了一跳，小声道：“怎么……怎么累的这么厉害？你刚刚不是睡过了吗？再说白日里也没见你这眼睛跟兔子似的啊。”

南宫夜轩叹了口气，搂着他道：“一个人武功再高，但是他的真气和内力是有限的。我之前执行任务时，几次险死还生。到最后任务完成回国之后，内力几乎都用尽了，这时候我本该精心修养，只要两三天时间，不但内力全复，且武功定能大进，只是我又如何能安心呆在皇宫里修养，因此到底还是没能免了奔波之苦。”

月牙儿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事情那么着急啊？非得拼死拼活赶回来。”

南宫夜轩认真的看着他，他嘴角边出现了一丝苦笑，想了想摇头道：“算了，反正我就算说出理由来，你也不会相信的。”

他说完就放开月牙儿，把身体摊平躺在床上，喃喃道：“不要想了，明天快马加鞭赶回王府，我吩咐人查下你的身世，到时候府里有护卫们，我就可以静心修养了，我一定要变得更强才行……才行……”大

最后完全就是梦呓般的低语了。月牙儿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半晌才轻声念道：“不……不会吧，难道……你……你是为了我？为了我才……才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吗？”

南宫夜轩的呼吸已经均匀起来，所以自然没办法回答月牙儿的问题。他怔怔的出了半会儿神，忽然使劲儿的摇起头来，一边自言自语道：“失心疯，月牙儿你果然是失心疯了，说穿了你就是个奴才，他要喜欢你到这个地步，还用顾忌你什么吗？直接摁倒就和你强行做那档子事，你又有什么余力反抗？”

他一边说，就又望向南宫夜轩，一颗心怦怦的跳起来，暗道难道他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在乎你的感受，不肯对你用强吗？

但这种想法，那实在是太天方夜谭了，所以月牙儿很快就把它甩在脑后。看看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但南宫夜轩看起来却睡的十分香甜，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心叫醒他。

南宫夜轩睡到半上午的时候才醒过来，因为突然生了这种变故，而那刺客的武功又不是泛泛之辈，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别的刺客来进行刺杀，如果真的有几个刺客，一路上不用别的，轮番骚扰一下，他现在是强弩之末，武功再高也没辙了。

因此加紧赶路不说，南宫夜轩还放了信鸽，让王府里的影卫前来接应自己。

他这个人向来自负武功绝世，因此王府里即使有武功高强的影卫和护卫，他却从来不带着，即便出去游玩，也都是自己漫游名山大川，连伺候的小厮都不要一个。

像这一次的马车和马车夫，还都是夏侯轩给他的，那车夫真就是一个车夫，半点武功都不会。

好在剩下的路程中，那刺客都没出现，大概也是感觉到南宫夜轩实在太棘手，不敢贸然进行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