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之心——伏羲琴

作者:伏羲琴  录入:11-26

祁路和原旭晨皆是一惊,原旭晨忙问:“大皇子身在雁国,怎么会在府里发现与龚梧私信?”

“现在的信当然不会到凌国,那些都是一年前的。您也知道最近宫里颇不安分,皇室卫队追刺客追到大皇子府外,眼见刺客翻墙而入,心中起疑,趁府主不在偷偷进去搜,不想没抓到刺客,反倒发现了比刺客更了不得的东西。”

原旭晨沉默片刻,向太监道了声谢,带祁路直奔内宫。

御书房里一片嘈杂,求情声讨争论声此起彼伏。这里只有皇子和三品以上重臣才准进入,祁路被拦在殿外,没见到皇帝坐在案桌前独自一人沉思不语的模样。但殿门大开,凭他的耳力,里面一切动静都不是秘密。

众人争吵许久不见尾声,皇帝终于忍无可忍,大喝道:“住嘴!”

门外的守卫也打了个哆嗦,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膝盖跪地声,接着鸦雀无声。

过了好久皇帝才开口道:“谁告诉你们大皇子勾结雁国一事?”

沉默片刻,有人战战兢兢道:“是皇室卫队的人……”

“哪一个,报上名字。”

“臣……不知。”

“不认识他会告诉你?欺君者该当何罪?”

“是李副队长!”

凌皇招来近卫道:“查到这个人,斩了。还有其他散播言论的,查到也一并斩了。”

跪在地上的人头垂得更低了,不少人都在发抖。

凌皇淡淡道:“朕已派人传大皇子回来,你们想怎么处置他。”

一位不怕死的言官道:“按当朝例律,勾结外敌者,当惩以车裂之刑。而大皇子贵为皇室血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请皇上杖责之后将其打入冷宫,剥夺其竞争储君的资格。”

凌皇默默听着,半晌回话道:“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你们口口声声如何惩罚,怎就如此断定大皇子有罪?”

“皇上!”那位言官声嘶力竭道,“皇上爱子,其心可鉴,人之常情,天地动容。但皇家也必须为国民做出表率,大皇子与逆贼龚梧往来书信证据确凿,若不治罪,如何服众!待所有人效仿大皇子之时,吾国危矣!”

满腔热血完,言官凝神一见凌皇冰冷的眼神盯着自己,忽如当头一盆水浇下来,“扑通”一声继续跪下颤抖。

凌皇缓缓叹出一口气道:“待大皇子回来再说吧,众爱卿近日休提此事,传到皇后那里让她听到的,斩。”

“是……”

凌皇挥散众人,叫守卫带上门,一个人呆在御书房沉默不语。

所谓祸不单行便是,几日后传来急报,大皇子原旭容在回凌路上遭雁国刺客暗袭,被一件刺穿喉咙,当场毙命。这个消息同样没能封住,传到皇后耳中,这位虽说不是大皇子亲生母亲,却从小把他当儿子养大的女人吐出几口血晕了过去,便再也没能醒来。

镇宣殿外停着大皇子的尸首,跪在跟前的太医们连求饶都不敢,凌皇俯视脚下众生,心底却升腾起无可名状的寂寞和凄凉。他这样一动不动地凝视远方的苍天足有半柱香功夫,然后晃了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祁路和原旭晨匆匆赶到凌皇的寝宫,平日里这地方是不准外臣逗留的,今天却被围得水泄不通。内间的门被御医关住,大臣们就在外厅聚成一簇簇议论纷纷,脸上无不带着恐慌和悲戚。

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凌皇昏了一晚上都没醒来,早朝也废了。虽然御医说凌皇只是悲伤过度,休息一阵就会醒来,但任哪位臣子看见他一脸衰败的神色、一夜之间忽然斑白了大半的头发,都会对他们皇帝的健康状况感到深深不安。

雁公主之死,雁皇子遇袭,辉国背叛,大皇子之死,皇后之死,皇帝昏迷……一时间接连不断发生那么多事,无论朝中还是民间均人心惶惶,甚至逐渐流传起“凌国受天谴,气数将尽”的言论。雪上加霜的是,不少平日里受尽凌国欺压的诸侯国纷纷骚动起来,悄悄派人探入庆安,想法设法救出质子,随时准备联合反叛。

一个屹立数百年雄霸四野的强国,因为它皇帝的倒下,使官员和百姓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甚至有人砸锅卖铁做起了跑路的准备。

原旭晨踏入外厅时,原本嘈杂的议论忽然停了下来,大家纷纷扭头目视这位二皇子。他原本是诸皇子中最不受重视的一个,凌皇给他取了名后就再也没理他,以至于宫里不少下人甚至官员都不知道二皇子的存在,以为他一出生便夭折了。直到某一年凌皇忽然想起他,把他派去驻边,一驻就驻了七年。在大家又快把他忘记的时候,他带着雁公主凯旋归来,凌国诸名将已与他称兄道弟,非他不服。

他一直以来都以温和的微笑示人,对谁都这样。他更像一个儒雅的贵族公子,而不是称霸一方的凌皇之子。但如今臣子们不得不端正视角,拾起他最重要的身份审视他,在凌皇很可能不能撑多久的现在。

大皇子已薨,四皇子五皇子幼年夭折,六皇子还小,剩下的,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了。

原旭晨见大家都看着他,便温声道:“父皇在休息,诸位大人若无事便回去吧,若父皇被吵醒怕是要恼,我会把大人们的心意传到。”

臣子们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反驳,再加上皇帝看来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便纷纷说通祈福话离开了。

原旭晨领着祁路走进内室,御医见是他来,便起身把座位让他,却被他制止了。

“父皇身体如何?”

“皇上只是悲戚过度……”

原旭晨打断他道:“请大人说实话,这是我父皇。”

御医沉默片刻,道:“皇上的年纪已经大了,经不起剧烈的情绪波动,早年征战攒下的旧伤和病根渐渐显露出来,怕是……不好。”

原旭晨点点头:“如果好好养着,还能撑多久?”

御医算了算:“恐怕不足两年。”

外头忽然有人大喊:“原旭晨,你给我出来!”

是三皇子原旭烈的声音。

原旭晨给御医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带祁路一起出去查看。

见原旭晨走出了寝宫大门,原旭烈突然拔出藏在腿后的短刀,二话不说朝他刺去。一旁守卫见状大惊,想做出反应已经来不及了。眼见尖利的刀锋即将触上眉心,祁路一把拧住原旭烈的手腕,让短刀生生停在眼前一寸之处,一动也不能动。

祁路稍稍使个指劲,短刀立即从手中掉落。守卫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准备抓捕三皇子。

原旭晨拦住他们的动作,第一次用冰冷的语气对原旭烈说:“想杀我就堂堂正正来!把你最称手的兵器带上,我们去校场打,不要污了父皇寝宫!”

第32章:父爱有疆

祁路站在城楼看台上,俯首鸟瞰校场上的两兄弟。明明流淌着相似的血,却非得剑拔弩张地对峙,祁路忽然想起上一次他来这里的情景,与龚野的较量竟是如此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上次自己是战斗的主角,现今却成了围观的人。

不知道祁融站在这里俯瞰他时心里是什么感觉。祁路摸了摸胸口,如果原旭烈要杀原旭晨,自己应该来得及出手制止吧?所以一点也不担心。那祁融呢?

周围熙熙攘攘又挤上来不少官员,祁路侧身让出一点空间,丢掉心中所想。两位皇子的较量是瞒不住众臣的,在皇帝性命垂危的今天,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场可能决定未来主子的戏码。

两兄弟可不管来了多少观众,他们隔了十步之遥面对而立,在瑟瑟冷风中岿然不动,眼神锐利地互相打量。

半晌,原旭晨忽然嗤笑一声道:“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把枪的主人不是你吧。”

原旭烈冷笑:“不错!这是大哥的枪,我用它杀了你,为大哥报仇!”

原旭晨朗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一件多么好笑的事:“为大皇兄报仇?找我?弟弟啊,你听信了谁的谗言,将矛头指向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是大哥跟我说的,不会有错!”

“哦?大皇兄亲口告诉你我要杀他?也对,龚梧是他的盟友,他此去雁国指不定就是去救他的。”原旭晨嗤笑道,“除了我还有谁有理由杀他?”

“胡说!大哥他没有勾结雁国!”

原旭晨冷下脸:“证据确凿你却说没有勾结,他说一句没根据的话你却奉若神明。同样是亲兄弟,这待遇恐怕差太多了吧!”

原旭烈涨红了脸,半刻憋出大吼:“你不是我兄弟!你这个贱人生的杂种,身上根本没半滴我们原家尊贵的血!”

前面的对话很多大臣听不清,但这句话每个人都听清了。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人纷纷在内心倒向二皇子这边。三皇子如此无礼莽撞,不分场合口出狂言,怎么是做皇帝的料呢?

话音刚落,原旭烈便耍出武姿,提枪向原旭晨猛冲过来。原旭晨握住剑柄,拇指一推剑鞘,细长剑身如流水般滑出,顿时流光溢彩,惊了所有人的眼。

“锵”的一声巨响,待围观人群反应过来时,枪头已带着小半截枪身飞至三十步开外,一头扎进土里,只余三尺枪身露在地面上,兀自嗡鸣不已。

校场上的两人保持着最后落招的姿势,原旭烈拉出弓步虎伏着腰,笔直侧伸的手上只余半截枪身,右额鬓发也少了一半;原旭晨侧身跨步,剑锋斜向下指着地面,看起来毫发无损。

原旭烈还不死心,突然缩步飞速绕到原旭晨背侧,拿半截枪身朝他后颈突刺而去。原旭晨旋身避开,握住枪身顺势反转到他身后,剑身出其不意地扭过来,瞬间横架在原旭烈脖子上,令他不敢动弹。

只一招,胜负可分;再一招,只是让原旭烈输得更彻底而已。

“怎么可能!……”

原旭晨淡淡道:“你以为我还是原来那个忍气吞声的傻瓜么。把祁路带在身边是为了防止偷袭,论武艺兵法治国,你什么都不及我。”他闭了闭眼,低声喃喃,“你们还是原来的你们,但我已经不是了。”

这时城楼看台上有人认出了那把剑,惊得大呼起来:“是莫野剑!二皇子手里的是莫野神剑啊!”

人群开始骚动。

原旭晨轻笑一声,推开原旭烈,勾出脖子上的挂饰,扯断链子,把扳指戴在拇指上,高高举起。

他对天朗声道:“原野之主,凌云乘雾!”

人群静了片刻,一位老臣忽然热泪盈眶地跪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位。人群中不时有三三两两跪下,最后站着的人虽然摸不清状况,却也都跟着跪了。那些最先跪下的老臣们俯在地上不住磕头,隐约听见他们在呼喊什么,其他人纷纷跟着效仿。呼喊声越来越齐,越来越让人心潮澎湃,最后山呼之声如滔天巨浪般席卷整个校场:

“先祖英烈,犹武神降。吾皇承德,凌统九州!——”

“——凌统九州!凌统九州!!凌统九州!!!”

霎时间,大地嗡鸣为之震颤,苍穹尘起为之动容。

原旭晨勾起嘴角,将扳指放到嘴边亲吻。

原旭烈完全被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祁路一人突兀地站在跪地山呼的人群中,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嘴抿得紧紧,心头泛起窒息的感觉。

二皇子拥有先祖皇帝留下的扳指一事迅速传遍整个皇宫,甚至连庆安城的百姓都知晓了,加上不少朝臣知道莫野剑的发现者和最初使用者也是二皇子,一时间所有人都言辞凿凿地默认了二皇子储君的身份,甚至开始向这位开国以来第一次继承正统传国物品的皇子拼命献殷勤表忠心。

二皇子眼见一向来门可罗雀的府邸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内心冷笑一声,表面上却仍然温和地笑着,谦虚接受臣子们的恭维和吹捧。

以往热络的人如今反倒生疏起来,原旭晨发觉了祁路的变化,虽然他以前待人也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但他可以感受到他的关心,现在却感受不到了。

原旭晨自第二天起就出奇得忙,给皇帝看的奏折有一大部分直接送到他这儿来了。他倒也没推,一本本认真看下来,等把所有都批完时已到凌晨,原本去把祁路叫来的心思只好打消。而且他现在这样一点也看不出需要人保护的样子,他便打消了再去找祁路的念头。

隔了一天,凌皇竟然苏醒了。这个消息被第一时间传到原旭晨府上,他赶紧放下手头事务,迅速赶到皇帝寝宫。

凌皇的神智已然清醒,脸色仍旧衰败着,看起来并不太好。御医让开座,跟原旭晨叮咛了几句,便出去带上门,把房间留给父子俩单独交谈。

“父皇。”原旭晨坐在床边,轻声喊道。

凌皇微侧过头,眼睛紧紧盯着他,目光不改昔日的锐利,却已经无法使原旭晨害怕。

“你现在还敢叫我父皇?”

原旭晨温和微笑:“当然,不论以往今后,您都是赐予我一半血脉的人,父皇。”

“那你为何把与你有一半血脉关系的大哥杀死?”

“父皇您睡迷糊了吗?大皇兄是被雁国逆贼龚梧暗杀的呀。”

凌皇注视着原旭晨摆出一张哄孩子似地无奈的脸,忽然深觉自己已无法读懂这个儿子在想什么。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了呢?雁公主来吾国和亲之时?不,还要更早。你在从军时便与龚梧暗中来往,待两国决定和解,派雁公主来联姻,你们觉得时机到了。你在龚云的唇脂里下了慢性玄冰毒,若她选你做夫君,则停毒,不然便置她于死地。朕突然将她许配给祁世子的安排让你不得不提前动手。雁五皇子的毒蜂也是,只是你没料到他的护卫竟把他救了回来。”

原旭晨轻笑出声:“父皇好想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所有证据指向龚梧的时候,您竟能把它们生生安在我头上。”

凌皇不理他的讽刺,继续说道:“但龚梧夺位不能停下,他的刺客组织非常厉害,继逼走雁五皇子之后,又夺去了雁皇性命。你趁你大哥跟雁五皇子讨伐之际,派刺客引诱皇家卫队去他府上搜出勾结的证据,再在他回国路上叫龚梧杀了他,让人误以为是因秘密暴露而杀人灭口。”

原旭晨淡淡道:“还有吗?”

凌皇道:“自然是有的。朕渴了,给朕倒杯水。”

原旭晨一哂:“你就不怕我下毒?”

“朕已是一半入土的人,多活一刻少活一刻有何分别?你既然允许朕开口,便不会打断朕念叨。”

原旭晨点头:“你要是从前也这么懂我就好了。”

凌皇无声地叹了口气,半撑起身接过原旭晨递来的水缓缓喝尽,然后躺下匀了匀气,继续说:“龚梧想夺位,但他手上只有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刺客组织,没有文韬没有武略,与储君的要求相差甚远,你便教他用尽仅有的资源,把所有妨碍的人杀掉,最后即便剩下一个最不合适的,他也是唯一合适的。”

原旭晨道:“您太抬举我了。”

凌皇摇头:“雁五皇子的侥幸活命让龚梧的阵脚乱了,此时他已登上皇位,一举一动受群臣制约,不能马上暗杀,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逼近。他向你求助,你提出刺杀你大哥的要求,他照做之后才发现受了你利用,此时的他已是你的弃子。你知道以他锱铢必较的性格必然会展开报复,又不能大张旗鼓做出防御,便唤回祁路贴身保护。

从要求从军开始,你便一步步筹划夺位之事。你杀你大哥我可以理解,有他存在朕不会把皇位传予你。但龚梧根本不是做皇帝的料,手下又没有信服的军队,若说刺杀大皇子,即使没有他的帮助,凭你的才能也足以杀死他。龚梧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为何要助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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