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应轩还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娘亲常常会抱着自己哭,说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希望,她会为了自己坚强起来,于是在乔应轩幼小的心里,就已经怨恨上了那个他该叫父亲的男人,觉得家里会变成这样都是那个男人的错!
也是在那时,乔应轩自己对着月亮郑重其事的发了誓,说他会一辈子孝顺娘亲,保护她不再受人欺负,还说他以后不要纳妾,不要让自己的妻子步上娘亲的后尘,不让自己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可事到如今,他却把一切都搞砸了,而现在又因为他的错误,害得哥哥和嫂子被逼离家……
“二爷,大少爷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房门被轻轻的敲响,丫鬟略显犹豫的声音传了进来,家里的事情闹这么大,她们当然都是知晓的了,也都看得出来二爷心情不好,所以没有人敢大胆的去恭喜讨赏的,可现在这么晚了大爷却派人来叫二爷过去,可别是再起了什么争执啊。
“哥?我马上过去!”
‘大少爷’三个字让乔应轩空洞的眼神一亮,他忙坐起身想要整理一下自己,这才发现眼角和鬓边都已经湿了,乔应轩胡乱的用袖子蹭了蹭脸,咬着嘴唇站起身拉了拉衣角。
待压下了眼中的热意,乔应轩忙大步的走到了屋外,吼了一声谁敢去夫人那嚼舌根子就撵了谁,然后夺过丫鬟手里的灯笼自己匆匆的走了。
“妹妹们且不用担心,大爷是让二爷过去抱抱小少爷,若是有人为了这点小事扰了夫人的休息,再着了二爷的恼,那可真是不值了对不对?晚些我们自会送二爷回来,妹妹们不用都熬着等了,没事的就歇了吧。”
若蓝提着灯笼小跑着追上去给乔应轩引路,而雯书则侧移一步挡住院里丫鬟欲跟的脚步,不着痕迹的向领头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的拦下众人,吩咐除了值夜的都散去休息了。
自从静书这个管事的大丫鬟被‘关’起来了,乔应轩又不要乔夫人再送过来的人后,他院里就换了老夫人跟前出来的那个一等丫鬟管事,而这丫鬟原就与雯书交好的,这个时候自然不会落雯书的面子,再加上有了乔应轩的吩咐,她也就不做那个多嘴招嫌的了,谁爱说说去,左右夫人瞧她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可只要府里的祖宗还是老夫人,她自己也本本分分的给二爷当差,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乔应轩头脑发空的一顿疾走,待赶到乔应泽的院门口时才回了神,停住脚步后听到若蓝忍着的气喘声,这才反应自己害得人家跟着跑了一路,看着若蓝的眼神中不禁带上了歉然,却见对方露出了满含着理解的温柔笑意,乔应轩不禁心中一暖,人也冷静了许多。
“二爷这边请,少爷正在书房等您。”
将两个灯笼都交给候在一边的雨画,若蓝虚引着乔应轩往书房的方向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若蓝忙快走几步替乔应轩开了门。
“哥……”
乔应轩一进了书房,就看到乔应泽正颇为僵硬的捧抱着怀里啼哭的婴儿,显得很有些无措。
“应轩,你来了太好了,看看他怎么了,明明刚喂过奶的。”
乔应泽一见乔应轩来了,忙把怀里的小家伙递到他手上,神情有些尴尬。
他是真的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明明奶娘刚刚喂饱的,也才换了尿布没多久,可怎么一到他手上就哭呢?
“哥你那样子抱,他不舒服的。”
乔应轩接过孩子抱在怀中,让小家伙的头枕在自己臂弯里,一边拍着他一边轻晃,没一会,孩子的哭声就小了,最后闭着眼睛吧嗒吧嗒嘴,老实的不吱声了。
乔应泽和乔应轩不禁同时松了口气,然后下意识的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有了些笑意。
“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垂眼看着怀中宝宝瘦瘦的却很可爱的小脸,乔应轩有些涩然的开了口,今晚他真是被这些事给砸蒙了,等他脑子清醒了的时候,祖母已经把账簿都摆了出来,一切都成了定局。
现在想一想,如果他当时能勇敢一点,早些站出来表面表明心迹就好了,他真的没想过要跟哥哥争什么的!
“应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诚然,这个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咱们谁都不能说自己没责任,可若要说错,却不该是你我,你明白的。”
看着素来乐天阳光的弟弟露出如此颓丧的神情,乔应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见他抬起眼看向自己那一副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乔应泽不由得嘴角勾了勾,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哥,你真不怪我吗?”
受到了兄长的安抚,乔应轩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他没有挣开乔应泽的手,反而顺势前倾着身体将额头轻抵在了乔应泽的肩膀上。
明明是比自己细瘦得多的肩膀啊……乔应轩默默的想,为什么他却觉得是那么可靠呢?
“怪你什么?怪你帮我担起了家中重责吗?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我和你嫂子也早想要过些简单平静的生活了,我还怕你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负责任呢。”
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一点点压力,乔应泽也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撇开家中的恩恩怨怨不讲,乔应泽知道这个弟弟对家产其实并没有什么野心的,只是他对这个家的归属感要比自己强得多,便是只为了母亲,也会好好把这个家撑起来的吧。
“哥……你真的变了很多,以前你都不会多看我一眼,现在居然会这样安慰我了!”
从未被乔应泽如此温柔的安慰过,乔应轩有些傻傻的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看,确定自己真没看错,乔应轩忍不住眼眶就红了。
“怎么,你这是在埋怨我了?”
被他的呆样逗笑了,乔应泽见小宝宝好像已经睡熟了,就手痒的把孩子从乔应轩的怀里抱了过来,学着他的动作抱稳了,见宝宝没什么反应的继续睡呢,心里不禁小小的有了点成就感。
“哪能呢,弟弟这是在感叹嫂子教导的好,哈哈……”
乔应轩也觉得自己这样小女儿姿态难看,揉了揉眼睛咧着嘴笑开了,但一想到嫂子的模样,乔应轩的心神一动,忙把那人的身影换成了卓良弟弟的,想想居然有一年多没见了,也不知道卓良弟弟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和嫂子那么相像……
乔应轩正胡思乱想着,却见乔应泽向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才主意到乔应泽怀里的小家伙动了动,他赶忙压低了声量。
“如今我既已分出去了,那有些话,我便同你说一说,你若是理解就多听一些,若是觉得没用,那听过也就算了。”
乔应泽将视线落在乔应轩的脸上,心里也有些柔软起来,以前自己总是因着各种理由避开这个弟弟,看着他犯错也不曾规劝过,只想着自有母亲教导他,何须自己去多事反招人嫌,现在想起来,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嫉妒他的顺遂得宠吧,也真是太小气了。
“哥,你说!”
一听哥哥有话跟自己说,乔应轩马上端正了坐姿,一副老实受教的乖顺模样。
“首先,我知道你孝顺母亲,可你不该愚孝着事事顺从于她、纵容她,而是要劝贤劝慈才是为人子的真孝道。”
以前这个话乔应泽是绝对不会跟乔应轩说的,否则传到乔夫人耳朵里,那铁定就判个挑拨离间的罪名给他,但乔应泽现在已经不在乎她怎么想怎么说了。
“哥哥说的是,弟弟以后定不再愚孝。”
乔应轩听的认真,也觉得哥哥说的有理,其实这个道理并不难解,可以前从未有人这样对乔应轩说过,所以他也是直到此时才被点醒,心里顿时敞亮多了。
“再有就是静书一事,你既然收了她做通房,就该让她明白什么是本分规矩,但凡你平时在自己屋子里有一点威信,她怎么敢偷偷怀了孩子来拿捏你?你屋里的那些个又怎么敢越过你事事都先告诉母亲去。”
乔应泽见乔应轩虚心受教,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对于静书这件事,乔应泽尤其看不上这个弟弟的处理态度。
既然不喜欢人家就不该去碰,碰了又不给人家一个说法,只会让母亲善后自己跑出去几个月不着家,也不想想按着母亲的性格,能给那丫头好受吗?若不是委屈的狠了,有几个丫头敢冒那么大危险偷怀孩子……总之是一笔烂账,要是他根本不会让个丫鬟翻了天,啊,不对!是他根本不会碰什么丫鬟,他只要有他家卓卓就够了。
“弟弟知错了,以后定不会醉酒贪杯……”
乔应轩有点委屈的点了点头,见乔应泽抱孩子有些累了,就自己接了过来搂着。
这事他可真是有苦自己知了,他根本就没想碰静书啊,他才是被……这话说出来更丢人!
“还有就是……”
乔应泽将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挑主要的一一同乔应轩说了,直到宝宝饿醒了再次哭起来,他们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感觉到自己有些困倦,乔应泽不禁轻摇了下有些发沉的头。
“哥哥早些休息吧,弟弟迟些再来听哥哥的训话……哥,我以后还能再看他吗?”
乔应轩见状赶紧起身告辞了,临走时有些舍不得的看着孩子被奶娘抱走。
“当然了,就算我们搬出去了,也随时欢迎你过来的。”
乔应泽陪着乔应轩慢慢往书房外面走,闻言拍了拍他的肩,想到再过几天就可以搬出去了,乔应泽不禁又露出了笑容。
待送走了乔应轩,乔应泽也没用力气沐浴了,只简单的让丫鬟们服侍着洗漱了一下,等他回到了屋里之后,发现宫卓良竟然还没用睡,正倚在床上就着烛灯看书呢。
“卓卓,你怎么还没睡?”
看着灯下那神情慵懒的倚坐看书的俊美少年,乔应泽只觉得这场面有些美的不真切,忙快走几步坐到宫卓良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见到那人勾着一边嘴角露出了习惯性的坏笑,乔应泽的心才一下子踏实了下来。
“等你呗,谈了这么久,都说什么?”
随手把书扔到桌上,宫卓良调戏的用手指勾了勾乔应泽的下巴,动手帮他把衣衫都除了,然后把人让到里边再塞进被窝里,自己则侧卧着搂住他的腰说话,占有欲十足的表现啊。
“没,就是告诉了他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那些话,本该是父亲教给儿子的,我却都是自己悟的,现在教给了弟弟,这算长兄为父了一把。”
乔应泽有些困顿的眯起了眼,感觉到从宫卓良身上穿过来的温暖气息,放松了身体轻轻的靠了过去。
“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再想了,相公睡吧,咱们起来后还得去看房子呢,我觉得城东那户带园子的三进宅子你一定会喜欢,听石护卫说那一户特别雅致。”
宫卓良熄了灯烛后便向往常一样搂住了乔应泽,摸黑也能准确的寻到那人的嘴唇亲上一口。
终于能有自己的家了,宫卓良表示自己现在的心情很美好啊,尤其高兴的是,在新家里他就可以不受限制的做一些爱做的事情了……好吧,还要受一些身体上面的限制。
“嗯……”
不忘回了宫卓良的晚安吻,乔应泽觉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挣脱了什么桎梏一般,很快的,乔应泽就沉沉的睡着了,却不知他的小媳妇此时正满脑子花花世界,就琢磨着怎么吃他呢……
45.所谓小三……
虽说是小分家,但毕竟是分开单过了,所以按照律法他们还是在府衙里做了登记和财产分割,因着这是知府大人的事,所以府衙里的效率超乎寻常的高了起来,不到三天,一应手续文件便都办全了,乔应泽这位乔府继承人,就正式成了前任,而且是因为体弱被嫡母厌弃‘赶’出家门的,还被迫过继的弟弟的子嗣,所以一时间可怜他的人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却没人往孝字上扯,认为是他德行有亏的。
不管外面的言论传成什么样,宫卓良和乔应泽的好心情却半点没有受到影响,石康替他们寻到的几处宅子都很合适,最后他们俩还是定下了石康推荐的那处园林式的府邸,占地有十几亩大,因内宅是被围在园林之中的,与四周邻里都隔开了些距离,所以确实幽静雅致。
石康调查的很清楚,那户本来住的是位致仕的老大人,为了替儿子谋官才卖了自己的宅子,打算一家都搬到京城去,所以价格开的稍微高了些,但他的宅子是刚刚翻修过没多久的,乔应泽他们直接就能搬进来住,再加上卖对方的面子,也就没有还价,直接五千两银子就买下了。
乔应泽早就把自己的房契地契都交给了宫卓良,而宫卓良开书坊的钱除了他自己的本钱,也用掉了乔应泽大半的积蓄,但书坊的所有权却都是落在宫卓良的名下的,在法律上而言和乔应泽这个‘姐夫’没有半点关系,虽然乔应泽没有计较过这些,宫卓良的心里却不是没数的,所以这一次买宅子,宫卓良很理所当然的就要从自己赚的钱里出,却是被乔应泽皱着眉头的拦下了。
“书坊的生意才起步,本钱都还没赚回来,你哪里抽得出这些钱?”
乔应泽抽出了宫卓良手里的账簿,脸色有点不满的坐到了他身边。
乔应泽知道宫卓良为了开书坊,把他自己的嫁妆和私房东西都变卖做了本钱,而自己给他的房契地契却都只是收起来没有动过,只是把一些现银用了进去,不然书坊的进度不会那么慢,要一边回本一边开分店。
不过那个时候乔应泽顾着宫卓良的自尊心,再加上名下也实在没多少有出息的产业,无故变卖房产田地在家里也瞒不过去,便没能帮上宫卓良太多,可现在自己刚刚分到了一笔家产,宫卓良却还要从书坊的生意里挤钱出来买宅子,分的这样清楚,好像生怕占了自己的便宜一样,岂不是显得太生分了吗?
“嗯?倒是能挪得出……”
宫卓良一时没反应过来乔应泽的意思,在他的意识里,老公赚钱买房子养家是天经地义的,让老婆出钱那多没面子啊,当初用了乔应泽的积蓄做本钱,他都已经是犹豫再三了。
宫卓良光想着自己是老公,乔应泽是他老婆,却忘记了,他现在才是顶着娘子头衔的那个,而他的做法,已经伤到了乔应泽身为相公的玻璃心了……
“咱们家里又不是没钱了,何必从‘小舅子’的书坊里挪用!”
乔应泽见宫卓良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有点咬牙的说出了小舅子三个字,然后把自己拿来的箱子打开,拿出一叠银票,从中点出十张五百两的揣好,然后把箱子往宫卓良跟前一推,自己转身就往外门外走,要找石康去办房产过户。
“……”
被乔应泽说的一愣,宫卓良的思维总算从账簿里转出来了,看到乔应泽拿回来的装了银票和地契之类的箱子,才想起自家相公手上有四万多两的分家银子,之前分完家他们就把一些不需要的铺子与老夫人商量着换了现银,这会是刚弄好拿回来的。
以己度人,宫卓良也明白乔应泽的心态了,暗笑自家相公倒是懂得发脾气了,这可比一开始那样什么都不说的闷着好。
宫卓良正想着一会等乔应泽回来了自己得道歉哄一哄他,不料那人又复转了回来,在门口晃悠悠的现出了身形。
“我办完事就回来。”
乔应泽在门口看了看宫卓良,见他没有生气或者难过的样子,心里这才踏实了些,含糊的说了声后才又转身走了。
其实乔应泽刚走出去几步就开始后悔了,心想刚刚自己的话是不是说重了,他自小就知道,无论是祖母还是母亲,都将自己的嫁妆私房看的极重,不说只进不出,却也甚少为家中动用,而他的卓卓却从不曾私藏过,成亲后没多久就把他们两的财产都合到了一处,而且一切花用总是先从他赚到的钱里出,自己现在反倒因为这个埋怨他,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了……想的多了,乔应泽便忍不住又转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