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而怀疑自己的父皇,不是太不孝了么?我的孝顺皇上。”寒水墨静静看着络熏脸上流露的浓郁悲哀,咬牙,凉凉地讽刺。
原以为,代祁给他的教育会让他谨遵所谓的孝义仁德,致死也不会怀疑上代祁,可是,眼前的少年已经不是那个完全被代祁精心策划的教育所束缚的少年,他挣脱了代祁故意潜移默化的礼教枷锁,脱出了代祁的掌控,像是出了笼的鹰,正在翱翔天地间。
这样的变化,或许就是那个办事极端而特行独立、只坚持追求自己认可的结果的男人教导的。那个男人,竟然能用自己极端的方式影响络熏,还真是他的风格。
“不,正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而你……是你,我才不愿自己怀疑,才落得如今的下场。”络熏紧紧握住手心,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单薄纤瘦的身影仿佛是一座孤岛,一切都背离远去,所有的海岸都在遥远,所有的峭壁都在天边,他在海浪里摇晃跌宕,沉寂淹没,茫茫中找不到依靠,抓不到希望。
“若说那些还构不成怀疑,那么,父皇为何要囚禁摩西将军十几载?难道不是因为他曾经花了大量心力寻找四大臣的遗孤?为何皇爷爷莫名暴毙却又在十几年后在西蒙‘复生’?以暗卫的能力,要找一个人,尤其是曾是一国之君的名人,岂会有找不到之理?即便暂时找不到,也不可能在别的人都已经知道的时候还得不到蛛丝马迹。然而,十几年了,父皇没有拿着乐宁香去救皇爷爷不是么?而且,父皇一意孤行要在高村寨剿匪,恐怕不是为了剿匪这么简单吧?今日你们出现在这里不是最好的证明么?”络熏娓娓道来,才发现,这些怀疑在心里积压得比想象中还要久远。
曾经,身边最亲近的人,穆,寒水墨,父皇,一个个,都背离他,留他一个人站在孤独的悬崖上。留给他的,还有什么?殇流景,他还在么?是不是也已经遗弃了他?从此,这冰冷肮脏的世界,就剩他踽踽独行?
“寒水墨,不要罗嗦了。”站在一旁的暗馨组首领闇墨,那个曾经络熏交付生命相信的暗卫,此刻却催促着要夺命。
“慢着!”张鸿泉忽然道:“也就是说,太上皇设了个棋局,让皇上成了棋子,演了一场救国救民的戏码?太上皇的目的就是让皇上帮他找到这名动天下的兵器库?”
“或许不止,还能利用皇上对付西蒙,让他坐享其成。甚至,在此之后,南宁王和皇上鹬蚌相争,落得个两败俱伤,他坐山观虎斗,最后临门一脚,也是他算计好的。”云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惊叹这样的棋中棋让他们都不知不觉成了棋子。代祁的心机谋略,着实不容小觑,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而,云扬更明白,能做出这样一个连环计的代祁,其实,最终只因为有着一颗比老虎还凶狠毒辣的心。虎毒不食子,代祁一开始,便将想将络熏利用干净,然后丢弃。只不过,因为络熏遇上了殇流景,这样的棋局,暴露了,却还没有失败。
“皇上,力量相差悬殊,还是不要反抗跟奴才们走一趟为好,否则我不保证这些人的安全。”寒水墨做下最后通牒。
络熏刚想叫其他人退开,莫作无谓牺牲,却听得一声爆喝。
“该死的狗东西,老子才不怕你们,来吧!”几个血性的汉子同时叫愤怒地叫道,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围在了络熏的身边。
“这么说来,为了王爷,我也该反抗一下了?”张鸿泉朗声道,大刀往胸前一横,一双寒目爆出精光。
“皇上,这个时候你若叫我们看着你被他们带走,倒也真是看不起我们,叫我们情何以堪?”云扬从容淡定,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暗卫一行,似乎要将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扼杀在起手式,以保络熏安全。
“想不到肯为皇上拼命的这么多,连玄武将军都在内呢。那么,皇上莫要怪我们剑不容情了!”寒水墨的话未落音,暗卫首领闇墨便默然跃起,手中的剑挽出剑花多多,直袭络熏而去。
“你的对手是我!”云扬的金色剑迅速缠上去,与闇墨斗在一起。
其他各人纷纷缠斗开去,寒水墨越到络熏面前,目光深沉复杂,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道:“既然如此,那么寒水墨得罪了!”
络熏知道寒水墨的功夫向来不弱,但其一招一式也曾在络熏面前演练过无数次。所以,即便是功夫大不如寒水墨,却也勉强能抵挡一阵。
只是,看着身边明知必死无疑却誓死护卫的汉子,络熏既觉得惭愧万分,又被一股只属于男人间、可以为自己的信仰和追求而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情激荡的心潮澎湃。
若是能一起奋战到力竭而亡的那一刻,也算堂堂正正的做了一次男人,死而无憾了。只是,唯一的遗憾,便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其实,他爱上他了。
络熏全力拼杀着,身边的声响越来越少,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不知是谁的血液沾到了脸上,又滑又腻,像一只只小虫在脸上蠕动,猩红的血液流进眼睛,将世界染成一片模糊的红色,络熏一点点喘着气,一次次撩开寒水墨刺来的剑。
“寒水墨,你连个花拳绣腿的小娃娃都解决不了么?”二十几人,在唯余云扬张鸿泉高猛虎以及络熏之时,解决掉其他人的暗卫顿时围过来,将四人半包围。
身后是足以令武林高手也粉身碎骨的悬崖,身前是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敌人,四个人背靠背支撑着彼此疲惫的身体。
“皇上,主人没有要你死,不要逼我们下手。”寒水墨似乎是在为络熏着想。
“束手就擒,然后怎么样呢?兵器库的钥匙不在络熏和我身上,你们也找不到。”云扬的金色剑上血迹滑落。
“哼,当然不会再他身上。但是,只要抓住他,还怕那殇流景不乖乖将钥匙拿来换?蓝玉城主也不见得在总目睽睽之下为了一把钥匙而不要自己的儿子吧?”闇墨在回答的一瞬,再次提剑攻来。
他的功夫虽然不如云扬,却不忌讳几个打一个。
四人立即迎战。络熏的剑已经越来越沉重,一个寒水墨他已经吃不消,何况另有两个暗卫攻过来。
“嗯!”刚刚闪身避开右边的剑,不料正撞上左边的剑尖,一阵钻心的痛自肩胛骨传来。
“下盘小心!”在几人的围攻下,要顾自己的安危已经不易,云扬却是随时注意着络熏的动静。
在云扬的提醒下络熏一跃而起,避过凶险,却瞥见闇墨的一剑毫不留情地刺进云扬的胸膛,染血的白衣顿时被涌出的血水淋湿。
这个傻瓜这个时候顾着自己就好了啊!
“云扬,我不想和你一起死,你要走的话,他们拦不住你。”络熏一分神说话,手臂便被割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嘶——”络熏痛得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至少,要有个人陪着他,那个人不可能是我,所以帮我好好照顾他,让他不要为我报仇……”
络熏说道伤心处,不防一剑忽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刺向络熏的腹部。
“络熏!”云扬一声惊呼,下一瞬,飞身扑向络熏。
“啊——”一剑划过腰部,云扬仰天长呼一声,痛得脸色发青。
“云扬——”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天际,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云扬,络熏脑子一片空白,只有泪水自己跑出来,巨大的悲哀笼罩下来,络熏看着一柄剑寒光闪闪地刺来,却无法动弹。
“当!”忽然一剑从天而降,一袭绯衣翩然而来。
第79章
殇流景,殇流景……是他吗?这次又会在做梦么?又是在做梦吧?他远在南域,和南陵的战争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他应该在沙场杀敌卫国才是,怎么会出现在眼前?一定是自己临死前的幻境。真是不该呢,居然会想到他丢下浴血奋战的北冥战士和整个北冥而来找他。
“刷刷!”剑势如同长虹贯日,空中已经没有剑的影子,但它已划过,划入敌人的肺腑,然后抽出,带出一串猩红的血珠。
“云扬!不许死!”耳边一声痛彻的呼唤将眼前的俊美面庞凝聚起来,倒在自己怀里的人消失,依偎进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的怀中。
“啊——”俊美的脸是从未有过的悲恸,从云扬身上喷涌而出的血珠被殇流景一把抓在手中,手一挥,甩出去的已经是一颗颗血红的冰珠。
冲上来的人没有料到殇流景居然在悲痛之时顿时爆发出瞬间凝血成冰的超能力,想要躲避已经不及,小小的血珠瞬间洞穿咽喉心脏,还来不及惊呼,便已经倒下,双目死死地看着不可思议的一幕,致死,也不远相信杀人无数的自己居然会被一颗小小的血珠杀死。
“殇流景……”络熏的剑,当地一声落在地上,他……真的来了……
杀人的间隙,殇流景迅速点了云扬的穴道止血,云扬苍白虚弱地笑了,轻轻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
“为什么不先保护自己……”殇流景喃喃自语的同时,已经骤然跃起,从来都光鲜华丽的红衣现在不知为何已经让山泥迹和尘埃污浊,皱成一把咸菜,虽然依旧俊美,却掩不住晦暗疲惫的面容。
络熏不由想起第一次相见时这个男人的绝代风华。鲜艳的让人不敢忽视的红衣,披在肩上那纯白晃眼的柔软长绒披肩,修长的身形,倨傲眉眼,睥睨天下的目光……
那时候觉得耻辱而深恶痛绝的当街强吻,现在想来,竟然有种甜蜜的酸涩。忽然有些怀疑,这么一个男人,竟为何会爱上自己?
“先保护……自己……我怕络熏死了……你会难过的活不下……”云扬被避开伤口小心侧放在地上。眼睛落在和好几个暗卫惊险的打斗的殇流景身上,云扬微笑着说道。
“他……”殇流景一剑快如闪电,避开来袭的一瞬已经洞穿另一人的胸膛,抽剑回身的同时,殇流景一瞥呆立一旁神色恍惚的络熏,心下酸楚,恐怕这人,正在责怪他临阵对敌时弃千万战士和百姓于刀俎之下。也就是他,犯贱到对一个不可能会爱上自己的人念念不忘,明知他会责难,还不要命地赶回来任他作践。
“哼!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死就好……”殇流景冷哼一声,大声地说着。已经被作践,难道还要再让他知道他这般下贱到无可救药么?故作潇洒地转身离开,已经是他最后的尊严。
一道闷雷直劈下来,络熏浑身一震,打了个哆嗦。很冷么?呵呵……悬崖上的风,好像是有些大啊……该死,怎么一直哆嗦个不停呢……
他不是为了他来的呢,是为了云扬……原来……他死不死,已经和他没有关系……
我不想下一个是我,这句话,是谁说的呢?为什么记得好像是他?我殇流景若是喜欢一个人,一定会一直一直喜欢下去,殇流景是不是也会撒谎?
“皇上似乎太闲了呢!”“愣着做什么?闪开!”几乎同时,两个声音响起,寒水墨的剑,举得极高,一剑劈下。殇流景被几个暗卫缠住,一时脱不开身,声音又气又急,青白的脸上一片扭曲。
呵呵……他还是关心他的么?嗯……寒水墨这家伙真是笨,明明剑术那么好,居然用这么可笑的招,举那么高做什么?剑是能砍的么?想将他当柴劈么?哈哈……
“作死!”殇流景见络熏还是呆呆傻傻地不动,想也不想,便反身出剑。虽然有些不明白寒水墨怎么会使出那样愚蠢的剑招,但是却知道,若是使了十成十的功力,共怕络熏那颗脑袋就真的成了一刀两半的西瓜。
“小子好胆识!”好不容易解决掉身边暗卫的张鸿泉大喝一声,一剑拦下刺向殇流景背后空门的暗卫。与此同时,受伤在地的高猛虎抛出一柄剑大声提醒络熏:“皇上接剑!”
“嗯!”寒水墨闷哼一声,刀的去势却为改,直直朝络熏落去,只是速度慢下许多。
没殇流景等人的眼神注视,络熏有些迷糊地接剑顺势插进面前人的身体。
“痛!”络熏下意识地惨呼,剑没有落在头上,却落在肩头,嵌进骨肉,络熏两眼发黑。下一秒,肩上的剑落下,面前被自己一剑刺穿胸膛的重重落在地上,十几年朝夕相对熟悉无比的容颜上浮现一抹解脱与释然的笑,眼眸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微微抽搐的唇慢慢地张合着,络熏似乎读出那唇语,“对不起!”
血,鲜艳的血从自己的剑下渗出。杀了他了,他杀了自己身边曾经最亲密的朋友……
忽然,眼前红衣一晃,面前的殇流景竟忽然朝旁边飞出去。他的身后,被张鸿泉一刀砍掉半边肩膀的闇墨还保持着一掌击出的姿势。
!!络熏来不及惊痛呼喊,便伸手去抓殇流景,然而,“嘶啦——”一声裂帛之声,留在络熏手上的,只有半片红绸……以及最后一瞬疲惫而失神的眼眸。
原本,从位置和闇墨的掌是来看,殇流景应该是撞在络熏身上的,那样的话……落下去的,不会是他,而是……
“……——”络熏苍然仰天长吼,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扑向悬崖,只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一片红色越来越小,消失在视线之内。
“啊——”绝望惨烈的一声嘶吼之后,眼前一片黑暗,络熏一头栽倒在地。
昏死之前,唯有一个念头,他害死他了!以为他的生死,真的和他无关的时候,却再次伤害他,这次,终于害死他了。他说,不希望下一个是我,但是,他的确,真的,害他落下让人粉身碎骨的悬崖。
云扬在第一时间派人去寻找落下悬崖的殇流景。但是,因为狼谷和鬼障山本来已经是天险,等沿着狼谷下到深渊般的悬崖底部时已经是第二日晚上,悬崖的底部除了成堆的白骨,什么都没有。
“云公子,对不起,我们没能找到殇大元帅,崖下成堆的白骨中间有一些带血的新鲜人骨……我想,可能……殇大元帅他……”回来的士兵对躺在床上的云扬道,揭下面具的男子倾城的容颜上的悲痛让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士兵都有些不忍。
“我知道了,对不起,请立刻出去……”云扬迅速地道,即便如此,最后几个字的嘶哑和哽咽泄露了他的脆弱。
士兵见状,立即识趣地走出去,带上门。
“……”紧紧捂住嘴,却还是传出极其压抑的哭泣,声音变调变得厉害,时而是一丝漏出来的细线一般的呜咽,时而是几乎要断气般的抽噎……云扬的肩膀不断抽搐着,他将被子塞进嘴里,却还是止不住哭泣,只好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
心,好痛,一阵阵发硬,胸腔里的一切都争先恐后地往上涌,撕扯着,拥挤着,顶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呕吐感和晕眩却也止不住撕心裂肺的感觉。云扬努力地不想哭,可眼泪,只是不断地流着,流着。
眩晕中摇摇晃晃地起床,云扬抹不干不断流下的泪,便只好匆匆走出去。眼眸里,是一片狂暴的戾气,原本绝色温柔的脸此时像吃人的艳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