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然不易懂+番外——水銀

易箽的沉默不语让卫然觉得今天大概哪里也去不了了。

也许，易箽现在会愿意跟自己说一说家里的事。

38.

卫然牵着易箽的手，将他带回旅馆，打开暖气，帮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好，顺便倒了一杯水给他暖手。站在易箽前面，等了好半晌他都没出声，本来以为他还是不愿意说，正打算走开的时候，手却被易箽握住。

「我父亲……过世之前，母亲就跟现在的丈夫有婚外情。」易箽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卫然虽然惊讶，但是没有打断他。

「父亲过世没多久，母亲马上改嫁给现在的丈夫。他们两个人，似乎是青梅竹马。今天路上看到那个人是他们的孩子。」将手上的水喝光，易箽将杯子随手放到一旁的灯台上，「那个孩子叫我哥哥，但其实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求学时期我跟着改嫁的母亲搬来这里，在家里其实已经待不下去，所以决定住学校宿舍。靠奖学金申请了日本大学，毕业独立之后就一直没回过家。」

看着脸色苍白的易箽，卫然的心有点痛。易箽将脑袋轻轻靠在卫然的胸前，向卫然寻求一点慰藉，「对她来说……知道真相的我是一种无形的责难。每看我一眼，她就像正被父亲严厉的批判她的不忠。也许我长得跟父亲太像……而她……承受不起这种责难。」

「她从来就不爱父亲。所以当然，她也不爱我。」将脸埋进卫然的怀抱，感觉卫然听着自己的低语，并且默默的将自己抱紧，「她不爱我们，从我懂事开始，她就不常正眼看我……她的目光总是左右闪避，里面藏着很深的怨怼。父亲死前的那几年，我偶然看到她在街上……跟现在的丈夫拥吻，我才知道，原来她的脸上也看得到幸福的神情。

「刹那间，以前搞不懂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母亲想要的，从来不是我们。父亲很爱她，到头来只是她的枷锁。因为我们，所以她不自由。」

之前被母亲抛弃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让卫然从此对人保持怀疑和深深的不信任，就算易箽那样深情、那么明显的一再表示只要自己，自己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一再试探、一再挑战易箽的底线。

如今听到易箽让人心疼的故事，卫然才明白自己从前是多么的愚昧——母亲虽然为了她自己的幸福抛弃卫然，但母亲始终是爱着自己的。

「你恨她吗？」卫然轻声的问道。

易箽沉默了半晌，没有阻止滑落脸颊的泪，低哑的嗓音只是轻柔的吐出三个字，「我爱她。」

几不可闻的三个字，藏了多少年的伤痛？有时候，爱是比恨更深刻磨人的感情。就这点看来，懂恨的人比较幸福。

原来比起易箽，自己一直都是那么幸福的。至少易箽爱自己，从来真心真意。

「我很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你，然。」思绪被易箽好听的男低音拉回，卫然盯着易箽湿润的双眼，「那个时候只有你会一直用笔直的目光看着我。」环着卫然的腰，易箽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感动，「不论什么时候……下课、吃饭、做运动……你从不闪避，眼光是那么直接……让我知道，你是在看着我。只看着我，不是什么其他人。」

卫然不自主地红了脸。原来那个时候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直接吗？想不到那个时候的自己这么勇敢，竟然能用那种不加修饰的目光盯着喜欢的人看。经历了被至亲抛弃的痛苦之后，卫然已经失去了那种勇气。

——喜欢一个人可以只是因为一些很简单的理由，笔直的目光就已然让易箽对卫然死心塌地。

「傻易箽，那么多年来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就自己一个人苦……要是早点让我知道……」或许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让你知道也不能改变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开心的事情。」

吻着易箽的额，卫然低叹，「只要跟你有关系的事情，开心的、难过的我一样想知道。我想要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你不需要有任何隐瞒的对象。」捧着易箽的脸，卫然深深的看进他的眼瞳深处，「我想要成为这个世上，唯一能让你完全安心的对象。

「不需要马上，但是我希望我们能朝这个方向努力。虽然时间不多，但是这种对象，只要有过就已经是一辈子的事情。你明白吗？易箽。」

易箽露出有些迷惑的神情，看着卫然温柔的目光，他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易箽慢慢闭上自己的双眼，轻轻靠在卫然为他敞开的怀抱中，汲取卫然给他的温暖。

还剩下多少时间能够这样依偎，这一刻卫然不想去计算。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对卫然来说都重若千金，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易箽做多少事情，但是至少现在，自己必须成为能让易箽依靠的对象。

39.

卫然回来了，又离开。那五年的时间过得那么快，两个人那么幸福。

再次的回来，易箽知道是因为卫然放心不下自己。他带回来让自己可以继续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的勇气。

爱，就是爱。虽然卫然走了，但是他并没有真的离开。寂寞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只要想起卫然，心还是会变暖。

这个就是爱。是卫然教会自己的东西。

卫然离开后又过了五年，弟弟大学也快毕业。傲晨学长和张秘书走在了一块。梓扬他们也终于陪着自己去将卫然的骨灰下葬。几个大男人哭在一块，大骂着卫然不够意思，面也没见着就先大家一步走了。

他们不知道，卫然回来第二年之后的三年，每年都会跟自己一起回乡，躲在角落偷望大家几眼。

卫然总是说，幸福就好。

就算痛苦，之后也会成为幸福的调料。因为大家都很坚强努力，为了自己的人生拼命，所以总有一天会变得幸福。

阿凯和修车店老板小小的喜宴，红包卫然也有份给呢！只是躲在旅馆里没有出席宴会，将祝福托易箽悄悄带到。

直到现在，开心不开心，关于自己的一切易箽还是习惯和卫然分享。不知道为什么易箽就是有种感觉，自己对卫然说的话他一定都听得到。就像他真的没有离开过那样。

第三年的时候易箽陪着卫然去了日本一趟，本来打算远远看看卫然的母亲和妹妹一眼。小东西很可爱。嘴巴口齿不清的喊着哥哥、大哥哥的摇头晃脑。

反正母亲也一定没办法认出自己，于是卫然忍不住逗着妹妹玩了好一会儿。

『这孩子平时不亲人的，你跟他可能有缘分。』卫然的母亲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但是脸上有幸福的痕迹。说话的声音很慈爱，就和卫然记忆中爱自己母亲一样的声音。

卫然说不恨母亲了，易箽也没恨过自己的母亲。为了得到幸福，每个人都可以是自私的。

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得到爱，或者付出爱。既然是这样，又何必怀抱着怨恨呢？

第四年，两个人一起去签了器官捐赠卡，说了些什么要遗爱人间这种肉麻的话。一有时间，就到老人院去陪陪哪里的老人们说说话。

院里的老人们疼他们两疼得紧，每次见到都好像看到亲身儿女那么开心。满是皱纹的脸都笑到看不着眼睛了，就算知道他们两个是一对也没有保持歧视。老人们总说，年纪都一大把了，还有什么看不开。

那个时候弟弟到台北来上大学，过来找了自己。原来在弟弟心里，自己这个不太亲近且同母异父的哥哥还是有些地位。

弟弟很崇拜自己，说自己很独立，以后一定要上进，就像哥哥一样厉害。

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易箽听见自己的声音，『努力是很好，但是要注意健康。在台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要担心会麻烦到哥，哥会帮你。』

现在也常常和弟弟吃饭，弟弟关心自己的行为举止都是真的。也许像卫然所说的，老天会用另一种方法让生命获得圆满。

第五年的时候，易箽跟傲晨辞职，想要专心陪着卫然。但是傲晨不肯，说什么现在让你跑掉，我去那里找个那么好的哥儿们兼秘书？说什么也不肯，硬是将辞职换成半年大假，把自己打发掉。

卫然有问过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你遇见了我，你会不会爱上你学长？』

『但是我遇见了你啊，所以这个假设不成立。』不成立的事情又何必去花脑筋思考呢？

当时没有什么比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更重要。

睡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棉被，分享同一本书，喝着同一杯咖啡。两个人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时间。

离开的时候卫然带着放在自己家里为数不多的行李，非常慎重的道了谢，也道了别。

『易箽，谢谢你爱我。再见，一定有机会能再见。』

我们的爱已经开始了就没有那么容易完结，故事虽然简单，却实在的用生命来告诉彼此永远到底可以走多远。

分别的那一天，两个人都没有哭。最后的那个吻，抵死缠绵。像要送走远行的情人，为了可以有力量忍受下一次见面之前的寂寞两个人深情倾注所有温柔的吻着对方。

眷恋的吻过，易箽关上了自己家里那扇门。

卫然离开后的晚上，易箽坐回双人沙发上，继续喝着卫然为自己冲泡的咖啡，打开看到一半的书继续阅读。

身边还是下意识的留着双人沙发上另一半的位置，闭上眼，就能想像卫然在屋子里走动的身影。

在厨房做晚餐的卫然，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打开电视的卫然，咬薯片酥脆的声音。坐在自己身边的卫然，翻着书本一页接一页的声音。

合着眼帘，在脑海中描绘卫然的身影，那么清楚，那么细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卫然留给自己倾满整个世界的回忆，易箽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因为他已经拥有了所有的卫然。

工作中的卫然，在寒风中等他的卫然，一起去捐血的卫然，老人院里变魔术的卫然，银杏树下属于自己的卫然还有过去数十年的岁月中与自己一同成长的卫然。

除了卫然，自己还有其他许多值得放在心里的事情。工作、弟弟、学长、梓扬他们一帮兄弟、老人院里的公公婆婆们。珍惜活着这件事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因为卫然，易箽现在万分感激自己的一生没有白费。自己认真，踏实的活过了一辈子。

对人生没有亏欠，对自己没有亏欠。

真好。

坐在风和日丽的公园，初春的阳光非常宜人。靠在椅背上，易箽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微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像卫然轻吻着自己的脸。易箽觉得心里很满足。

『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一直努力至今真的很不容易。所以易箽，我们走吧？』

易箽张开眼睛，意外的发现卫然站在自己的眼前，背后有双纯白的翅膀

卫然的微笑很温柔，脸上还留着一点心疼的表情，让易箽充满怀念。忍不住搭上卫然对自己伸出来的手，心里有点害怕那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爸爸！！快过来，叔叔刚才为了救我，被楼上掉下来的东西砸到了！』小女生精致的脸上爬满泪水，看起来是被刚才的意外吓了一大跳，『叔叔说没事，不要去医院！我好怕……』

『琳琳你冷静点，可能真的没什么事。』做父亲的连忙安慰道，『叔叔在哪里？』

拖着清秀干练的男人来到易箽跟前，小女生似乎看见了被卫然牵起来的易箽，『叔叔你不要跟大哥哥走！走了就回不来了！！』

易箽转过头来，摸摸琳琳的脑袋，微笑的脸很满足。他不想让小女生认为自己是为了救她才出的事，『没事，叔叔只是时间到了。这辈子叔叔学会了爱人，也深深被身边的人爱着，已经很足够。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要浪费自己的一生。』

最后好像还听到周围的人乱成一团，琳琳的爸爸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声音。

待在椅子上的易箽只像睡着了这般安静，不同的是他已经不会再被惊醒。

世间所有事情看似复杂，其实简单。但是活着的时候能想得通的又有多少人？

人的一辈子，需要学的事情太多太多，时间却比想像中的还要少。

如果在那有限的时间里面能够学会爱，那这一辈子已经算是值得。

——正文完——

番外一：之前之后的一些小事。

其一

「你真是好狗运，差一点就没办法渡河了，好在你家那口子带你骨灰拿去下葬时，你那些兄弟为你流的泪水超标你才安全。」恩礼喝着艾瑞克冲泡的红茶，一边调侃着卫然。

「本来就没问题，只是支付了彼岸馆的住宿费又欠缺了那么一点。不过你家易箽葬你的时间还真是刚好，让人捏了一把冷汗。」南扶额，一脸饱受惊吓的样子，「你差点成为第一个没办法在我的守护下成为天使的灵。」

「还以为这个小鬼能打破你的完美纪录，结果真让人失望。」艾瑞克翘起二郎腿，略带失望地说道。

「今天不是来庆祝我加入守护天使的茶会吗？干嘛把话题扯那么远？」卫然笑着打圆场，「无论如何，结果让人满意就好了嘛。」

「那么辛苦凑齐了泪水，没想到你竟然拒绝渡河去天堂，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恩礼的吐槽毫不客气。

「想着跟你一样的事情啊，我也有想守护的对象嘛。」卫然轻轻的说，记挂着心里的那个人。

「总之，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行列。」南举起红茶杯，与大家碰杯，欢迎卫然加入守护天使的行列。

其二

「根据你的要求，指派的文件下来了。」南将文件交给卫然，「是你想要的结果哦。」

「真的吗？几时可以动身？」卫然喜形于色，有点迫不及待的感觉。

「等你学好守护天使的基本工作，和一些简单的小法术就可以了。放心，不会花你很多时间。」

「那么麻烦了，前辈。」只要能继续陪在易箽身边，卫然从来不介意是哪种形式。

反正人的一生很短，很快就能等到相聚的日子。

其三

傲晨又在看牧秘书的位置了发呆了。离牧秘书为了救人而脑溢血过世已经好些时日，傲晨好像还不能从他猝死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牧秘书真的对傲晨很重要吧。自己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在傲晨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呢？

「书麟，我说啊，你搬到易箽的位置上坐好吗？我想要天天看着你。」

看，这个人又在说什么浑话？明明心里一直忘不了牧秘书，还说这样子的话来玩弄自己。

张秘书忍不住瘪嘴，在心里埋怨道。

傲晨的手机里静静的躺着一封易箽最后寄给他的信息。

【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请珍惜眼前人。】

学弟你说的没错，世事无常，我会珍惜眼前人。

其四

看着易箽忍不住笑的脸，卫然觉得有些疑惑。

「干什么笑成那样？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还是喜欢你原本这张脸，只是搭着双翅膀有些奇怪。」

「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你之后也会有一双啦，不用羡慕我。」

「欸？！可以不要吗？」

「不可以！还有，你原来只爱我的脸而已哦？」

「当然不是，我爱的是全部的你。」担心卫然真的生气，易箽连忙解释。

「放心啦，你接下来有永恒的时间能够慢慢跟我解释。」捉弄易箽是卫然的兴趣之一，平常总是老神在在的样子看久了真的会有点生气，慌张的样子反而还比较可爱。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在的日子我很想你，都没有外遇哦！」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一直没有离开你身边。

「你真的知道吗？难道说你走了之后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易箽紧盯着卫然的脸，带点紧张的询问。

卫然不语，只是温柔的笑着，看着那张怎么看也看不腻的脸。

一瞬间，易箽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离不开卫然，想必卫然当然也离不开自己。

既然离不开，自然就会守在自己身边。守着、陪着、等着。见证自己的一生，陪着自己走到人世间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