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月半斜——不着方寸也风流

趁煎药的当口又回到房间，刑峰还是没醒。万非城取了毛巾浸湿，又一只脚颠回床边，坐着把毛巾绞了水，给他擦了把脸。

……峰儿近来似乎已经长开很多，脸上已经褪了些童稚稚气。此刻脸蛋儿红扑扑的，配着他青涩面庞，显得甚是……可爱。

忽然见他蠕动了几下干燥的嘴唇，咽着口水，万非城才回过神来，猜想他一定是渴了，便倒了盏茶准备喂他。但是他这般仰躺着很是不便，喂水喂得他满下巴满脖子都是，还咳着呛起来。

万非城忙勾起被单给他擦了擦。想了想，噙到自己嘴里一口水，弯身倾头哺给了刑峰。

小孩儿的唇嫩嫩的，倒是乖乖的都咽了下去。

喂了几口，含着水正要再弯身的万非城却发现刑峰睁着眼醒过来了，“咕咚”就把水咽进喉咙里。

“啊，师父你回来……”刑峰一睁眼迷迷糊糊的看到师父就坐在自己身边，挣扎的就要坐起。万非城一脚踩着他的小胸膛将他压下：“躺好，你发热了。”

“啊……”刑峰也觉得手脚虚软，身上忽冷忽热，脖子下巴上还有水，随手抹去了。

“咳……怎的就忽然发热了？”

“我，我今早练完功后，觉得有点热，不想烧水了，于是……于是就跳那个水塘里泡了泡。没想到……”刑峰小心翼翼的看着万非城。

“以后宁愿脏着也不要用冷水泡了，听见没？”

“哦！”刑峰忙点头答应。

“一会儿药好了喝药。”

“唉”刑峰垂头丧气。

“……还哭过么？”万非城不由勾了勾嘴角。

“！”刑峰本就因热发红的脸上更是红上几分，大睁着眼睛窘迫的点点头。

“药该是已经煎好了，你在这儿等着。”

“师父……要不然，还是我去把药端来吧？！”

“你身上有汗，不可再着凉。”

万非城自是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也没有不悦。

裹了厚布将砂锅端起，倒进小碗里药。持着碗沿将碗放在了一个低矮板凳上，然后抬动一下板凳，往前走一步，如此往屋中送药。

虽然已经抬动的很小心了，但汤药还是颠簸了一部分出来，热热的烫到他的脚上。

等到屋中，一碗药已经剩下半碗了。

刑峰乖乖的半卧起身，接过师父递来的汤药，可还是遮不住他苦脸皱眉的小神色。当看到碗里只有半碗药汤时，又偷偷的暗乐。

万非城却好像看穿了他：“别高兴。一会儿再给你煎一碗。”

“啊……”

屏着呼吸几口喝完，刑峰像个小狗儿一样张着嘴喘气。

“师父怀里有好东西，自己摸来看。”

刑峰好奇的伸爪子到师父怀里掏摸，却只摸出来个钱袋：“……”

“……想是路上掉了”万非城本是给他买了一包酥糖，应该是怀里揣的东西太多，竟是不见了。

“哦，没事。”

“好了好了，赶紧蒙头睡觉发汗！”万非城有些懊恼的把被子给他盖上，催促道。

“不是还有一碗么？”小孩儿老实问。

“……”

“啊，师父你脚上怎么一片红！”刑峰刚才只顾着喝药，现在才发现师父的脚上红印。

万非城刚要缩脚，刑峰已经把手探出被子，拉住他的脚抚摸，还吹了吹：“……是被烫的？！还疼么？”

想是病中心志都弱，这会儿眼角竟然又湿润了。

万非城受不了的抽回脚，也躺在他身边，盖好被子道：“师父神功护体，这点烫伤又算什么。快睡吧，汤药不喝了，师父催功助你发汗。”

他却没察觉自己声音越来越温和。

刑峰微不可见的“嗯”了一声，得寸进尺的牢牢抱住万非城的腰身，脑袋埋在他胸口。

万非城也不踹开他了：看你得病，就容忍你一回。

第八章

刑峰这一觉睡的很是舒爽，早晨睁开眼后却发现身边没人了。

他迷迷糊糊的记得睡前是抱着师父的……有些懊恼身边人有动静自己却一无所察，再一看天色——已经好早了！连忙起身。

扭头一看，床头边已摆放了自己的一叠干净衣服，不由心下感动，换下被汗渍脏污的旧衣，感觉身上已经舒爽多了。

刑峰兜着鞋跑出门去，果然是在厨间看到了师父。

万非城正微向后倾着身子，要把熬的粥从灶上端下来。薄薄单衣下，他的肩头线条和肩胛骨隐隐透出来，微微晃动。头发还没梳理，散乱的披在身后。

万非城听到声响扭过头来，正好一缕发丝搭在脸前鼻尖，微嘟着嘴吹口气将头发吹开：“醒了？！自己盛饭罢。”

“哦！我还没洗漱！”刑峰急匆匆的出去擦了把脸，用柳条撸了撸嘴，持了把篦梳回来。

师父低头吃饭的话头发总是碍事的，所以刑峰嘴里咬了发带，快手快脚的把头发理顺，然后扎起来。

他这几年里虽只会梳这一个发式，但比之当初已不知要熟练多少。况且他觉得——就算是如此简单的发式，头发顺着散在身后，衣衫袖摆随风飘起，也是极俊逸的。

头发梳好，刑峰这才坐到饭桌对面吃饭。

万非城今早例外亲自下厨，却因为生疏而把饭弄糊了些，而且又开始啃萝卜咸菜了。看来自己果真是被徒弟给把嘴养刁了，又忽的想起昨夜被这小子抱了整晚，翻个身都艰难，莫名心里有些忿忿。朝对面一看，刑峰因为桌子低矮别扭的蜷着脚，捧着大碗呼噜呼噜的就喝下两碗，一副很香甜的样子，而且还要再盛……

“吃得这么多看来是病好了。”

“嗯！师父做的饭很好吃的。我没事了！”

“这等糊饭哪里好吃……”万非城心里想着，悠悠道：“没事也不行，还要吃药。”

“啊……”

“饭后收拾罢了，我来考较下你近段武功。”

“……”

万非城只吃了小半碗就咽不下去了，转身出了门。想起刑峰刚才蜷着腿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别扭，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长的腿这般长了啊，两条腿蜷在板凳两边，膝盖都快挨着地了，定是很别扭的，况且他还在长个子……正胡思乱想间，听得身后细琐声响，刑峰已快步走到了他身边，果然都已经到他肩膀高了。

万非城带他到平常所去的习武场，照着一棵树便踢了下去。树干晃了几晃，虽只是初秋，仍是大片的树叶纷纷落下。

刑峰在他刚去踢树时就双手握拳，待得树叶飘落，翻身就旋着转了好几个花腿，内力携带劲力将叶片旋的微微停滞，又再缓缓落下。

趁着这时刻停顿，刑峰腰背使劲，一脚接一脚劲风将大片的树叶划破，虽偶尔也有落网之鱼，但大多被内力震的四分五裂。

只到剩最后一片叶子时，刑峰忽然从怀里抽出了一把极细极长的小剑，“唰”的拔了剑鞘削分了树叶。

身周全是裂分的叶子，刑峰喜滋滋的转头期待看着师父。

“噢？！哪里来的匕首？！”

“在送来的那些箱子里面啊。”

……应该是师兄他们送来的，记得自己某次就传信言道送个小孩儿用着趁手的武器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翻到用了。

“喜欢么！？”

“这个匕首好锋利！师父你看！”

刑峰举了匕首到万非城面前，拔了自己一根头发在刀刃上吹，果然一挨即断，还不住惊叹：“真是好厉害！”

“哼，小孩儿玩意儿”万非城语气有些酸酸道，却也仔细盯着暗沉但蕴着光芒的刀锋看：“……不过看样子确实不错。”

“果然吧！这个配上师父教的腿法一定更加厉害。”

两人正说着话儿，忽然听的一阵鸟儿的扑翅声渐渐移近。原来又是那只打小训养的递信鸟儿。每月它都会例常来往一次，捎来教中信息。

这鸟儿很不客气的落到万非城肩头踱着，灵动的转动脑袋蹭他的头发耳朵。刑峰看的有趣，不由伸手去逗弄它。鸟儿却偏着头对他一理不理，被戳弄的厉害了还想照着刑峰手狠狠抓上一爪子。万非城偏头看着他俩的小把戏，看到鸟儿伸出爪子时不由重重“哼”了一声。鸟儿立马悻悻的把爪子缩回肚腹，跳着到了万非城的另一侧肩头，主动把嘴里叼着的信筒往他嘴边送。

万非城带它回了屋里，用嘴衔了信瓤出来，抹平看了，果然是一信纸密密麻麻的字，看字迹是大师兄的，前面照例是婆婆妈妈的问他最近状况，注意事由，直到最后才提到正事：老小哇，师父的七十大寿就快到了，记得带师侄来！

“真是老妈子师兄……”万非城心中道：“师父的生辰我自是记得。峰儿却是……到时还是静观其变吧！……这般的话，还得准备一些物品才是。”

简单回了信，送走鸟儿，万非城来到庭院。

“峰儿，过来！随我一起下山。”

“诶？！家中不少东西啊。”

“……去吃猪蹄去”

“好哇！”小孩儿欢天喜地的欢呼，拍打适才踢腿沾到身上的灰尘。

“去多披件衣服去。”

“噢！”

第九章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渐渐走来结伴的两人。

前面那男子高俊挺拔，一身寻常衣服仍掩不住他超然闲逸气质。宽衣大袍，腿部却利落捆绑束着，足登一双草鞋，露出双莹白的脚，脚趾修长，微沾了些泥土。

他偏过身，似是要和微落后于他的那名少年说话，这样却使得原本就看着异状的两个衣袖瘪落下去，紧紧贴伏在身侧。

这样一个人，竟是没有臂膀的！

这难免引得他人侧目，他却泰然若素的样子，倒让盯着看的人不好意思了，纷纷回避视线。

跟着他的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大大的，微仰着头回话，两人一路谈着进得一家酒楼。

角落里，却有一双眼睛闪着冰冷锐利的光，沉凝的视线全黏在了他俩身上。待他们进得酒楼，眼睛的主人立刻扭身，消失于人群之中。

这两人自然就是万非城和刑峰了。这次两人没去大堂，直接进了个雅间，移凳落坐好。

“峰儿。”

“恩？！”刑峰正用茶水沾湿自己怀里放的一块汗巾。

“过个十来天后，大概会带你去见你师公。”

刑峰搬了个空出的大椅放在万非城身边，待他抬脚上椅后，将湿巾搭他脚上。他则趴在椅背上：“师公不是四方游历去了么？！”

“是啊，但他过寿呢。你见得他，才算是正式入我教……门派。”万非城两只脚蹭着擦干净，夹着汗巾递还刑峰。

“……反正我师父是你就好，”刑峰毫不在意道，万非城对他的话哼了一声。

等得一道道菜端了过来，刑峰眼睛都发光了。拿了个空碗，夹了些菜肴，还有一个大猪蹄儿，把碗放在那个空的大椅上，递给万非城筷子，自己也捧了个猪蹄儿，据案大嚼起来。

万非城夹起猪脚看了看，感觉弄的自己脚趾好腻，还是扔一旁了，只挑了筷子夹得起的吃。

刑峰嘴里一边吃，一边把鱼肉大块儿的扒下来，细心挑了刺，夹到师父碗里。

忽然，万非城停了筷子，倾耳听向窗外。

外面……有数几匹马渐渐奔近，直冲到酒楼下停了下来。接着，便是数十双的脚步声在下面徘徊，却少见的没有人声喧闹，只听到掌柜半截的招呼声……隐隐，似乎还有兵铁碰撞的声音？！

“……师父，怎么了？”刑峰见万非城忽然不吃了，于是问道。

“峰儿。”

“嗯。”

“你回山上一趟，为师出门忘记带银钱。”

“啊？！”

“啊什么，速去速回。取得钱来，下午还有东西要买。”

“好吧，”刑峰收回油乎乎的手，嘟囔着：“人家还没啃完呢，”也只得出得雅间下楼去。

刚下楼梯，他就看见黑压压的十几个人聚在一起，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一律是利落的短打打扮，身边带着着武器，此刻正围着头低声说着什么，听得楼上下来人，竟然都齐唰唰的抬头，眼神一同盯了过来。

刑峰不自禁一凛，但记挂做事，也不及多想，低着头就从他们中间穿过出了大门，心中暗想：他们就是所谓的武林中人么？！可看起来和师父相差好远……这般聚在一起是要生事？！师父可不要受了他们的打斗波及才好，不过师父这般厉害……

他有些忐忑的加快脚步，最后直接展开了轻功，希望可以尽快回来。

刑峰却不知，在他出了大门没多久后，那群人就奔到楼上，直取万非城所在房间！

万非城正依靠在窗边，看着跑远的那个小身影，对进来的人眼也不抬道：“哪门哪派的？！”

“大胆狂徒，今天就由崆峒派除奸于此！”

“魔教恶贼，受死吧！”

“……”

众聒噪声不绝。

万非城冷冷瞥过一眼：“……叛徒呢？！出来！”

“我当初被迫进的你们魔教，受尽侮辱，幸得各位大侠相救逃脱。重生后，势要将我所知宣扬出去，铲除你们这群……”一个声音躲在人后，抖着声音道。

“啪——”

万非城一脚将身前凳子踢的飞出去，正砸中发声之处：“听你放屁！”

凳子落到地上顿时四分五裂，木屑乱飞。围着的人一愣，随即摆着架势就要冲过来，却被一个看似领头的老者拦了下来：“稍安勿躁！反正他已是瓮中之鳖！”

“……是啊！”那圣火教叛徒捂着被砸落牙齿而满口流血的嘴，阴森森道：“你便自认倒霉吧！谁让你特征如此明了，就是我这种地位低微之人也认得你！你这个没有胳膊的怪物！”

万非城呼吸一滞，眼睛猛的睁大，混身肌肉都紧崩了起来。已经许久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了！

但此时，原来就对万非城好奇的崆峒众人在有人开头后，也开始肆意嘲笑起来。

“不知此人是如何混上了魔教舵主？……”

“……魔教还会有这等……哼哼……废人么？”

“……”

体内内息急速运转，腿绷的挺直。万非城极力抑制怒气：“既然如此，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说毕就抬腿踩了窗沿，纵身向外跃下。

“魔头休跑！”

“吓的夹着尾巴想逃么？！”

身后喊杀声紧跟而来，轻功好的跟着跃下去追赶，轻功不好的绕着楼梯下去。

万非城纵起身形，往僻静之处避去，希望能在刑峰回来寻找前解决这群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