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月半斜——不着方寸也风流

万非城后退一步，拨弄着他转了个身，又用脚尖指指刑峰：“我徒弟！”

“你儿子？！你何时有儿子了啊！这么大个儿了！”老头拍拍刑峰的头顶。

“……”万非城深吸口气：“你给他看看腿骨有没有裂！”

……第一次听的师父声音这般大。

“啊！腿骨！”老头儿看到刑峰顺着下巴都流到脖子里面的血，这才明白点儿过来，开始给他检查伤处。人虽糊涂，动作却麻利。“啪啪啪”的拿伤药把破血的地方拍了裹了。

幸好也都是还拿捏着分寸的，没使内力，只是些皮肉伤。若是内伤便麻烦了。

“这腿可肿了！揉揉化开淤血！”老头儿两只蒲团般的手掌握了刑峰的腿，不分轻重的揉捏拍打起来。

刑峰紧皱眉头，倒吸一口凉气。

“……腿骨无事吧？！”挑了个板凳坐到刑峰对面，万非城脱了鞋，隔开老头儿的手，两只脚掌按到了他腿上那已经肿起一大块的地方，使了内劲缓缓贯穿经脉，上下搓动。

“没断没断！骨头挺硬！”老头儿抓着胡子看着他俩，感觉似乎是没自己事儿了，便又退回去捣腾药物去了。

“师父，那老者谁啊！？”

“我幼时他便是疯癫的，现如今这疯症倒越发狠了。”

隔着裤子，几乎能感觉到脚心那道新结的疤，凹凸不平的滑过。师父的脚有些凉，又也许是肿的地方开始发热。一下下极细致的顺着淤血，让刑峰手足无措，全身绷直。他偷眼去看万非城的神色，只是绷紧了唇，眼帘半垂，丝毫看不出喜怒来。

“师……师父”刑峰吞了口口水，怯怯喊了声。

“我没有生气。”

“师父，其实……腿不疼，我自己揉吧。”

“坐好。”

刑峰忙一动也不敢动：“……我没想偷学他们功夫！我……我就是觉得好玩。”

“你这般鲁莽行事，遭人群殴，若是腿因此瘸了，可怎么办？！”

“那是他们说你……！”刑峰提高话音，又懊丧的垂下脑袋：“……我还是不够厉害，”边说边一副余恨未消的样子，紧咬牙齿。

万非城叹口气，腾出只脚，在他脑侧拍了拍：“……傻孩子，他们习练武功的年岁比你长，人数又众多，你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刑峰还垂着头，不甘心和被师父安慰使得他眼圈泛红。

“你若是真想学拳掌功夫……教主可以教你，比他们那些三脚猫功夫可强多了。”

“啊？！”刑峰还是不瞒激动的抬起头来。

“……也可去习练刀，剑，枪，棍……随你喜欢”万非城微微笑着，看着他吃惊瞪大的眼睛，心中却泛起了苦涩：“如此，你自身体系方可完善……向教主好好学上几年，以你的资质，想来超过他们不成问题。”

“师父你呢？！”刑峰原本欣喜的神色立刻收了起来，焦急问道。

“我自是做我的光杆山大王去。”

“那我也随你去！我不要学了！”

“你不是还想着报仇么？！”万非城收了脚，重提拉上鞋，站起身来。

“……师父也很厉害！我只是，我定是没有学好！”刑峰大惊失色，也赶紧随之起身，不料腿部又疼又麻，心中一急，竟软倒着跪倒在地，干脆抱住了万非城的小腿：“你不要把我丢在这魔教！”

“……”万非城都要被他给逗乐了，抬高腿来，刑峰抱着腿不放，竟被带着抬高了身子。

“站好。不然我甩你到旁边。”

刑峰也觉尴尬，站立好了：“师父你既然救了我，就不要再把我扔给旁人。”

“……”万非城却看到抬高的腿上，沾染了一片片血迹，而刑峰脸上原本成道儿的鼻血糊了一大片，脸顿时黑了：“洗脸去！”

刑峰脸也肿了。虽然老六揪着那群亲传弟子为首的过来赔礼，也不想再回去睡了。只好收拾了铺盖，搬到万非城屋里。夜间一个帮换纱布，一个帮搓药油，倒是难兄难弟。

第十九章

其实当日，万非城听到刑峰的回答言语，虽仍觉得他幼稚可笑，太过依赖自己，但内心也有一种特别的感触：觉得他便如一只养熟的小狗儿一般，倒也是可爱的紧。

转眼间也就是寿辰了。这两日内三、四、五师兄姐也相继归来，“魔道七魁”难得一聚，自是开怀畅饮，谈天说地。

到得教主生辰当天，却不可如此了。

当日夜间，众教众着了整洁教服，高唱圣教之歌，然后由教主和七名亲传弟子领着，祭拜天地。之后是教主训话，众人捧酒相贺。

再最后便是大家在场地上燃起一堆堆的熊熊烈火，围着火堆高歌欢舞，大口喝酒，大块啃肉。

刑峰和那些三代弟子们一起，也是混在普通教众中间。在众人弯腰低头跪拜的时候，他忍不住抬起头来，这样就能够通过矮下去的人墙，清楚看到祭台上的师父了。

万非城就排在七个弟子的最边侧，也正弯着腰祭拜，却似乎像是忽然感受到他的注视，扭头往他这边瞟了一眼。刑峰立时激动的想挥手，眼睛都亮起来。

但他却似乎并没有从这下面一片乌压压的头顶，分出哪个是自家徒弟的脑袋，又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去了。

刑峰心内一片黯然，只好也随着垂下头去。

等到众人都各自散到火堆旁边，开始庆欢，刑峰这才在人群中挤着，挤到一人高的祭台旁边，仰着脖子往上看。

……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刑峰扭头一看，却是那个六师伯身旁的明儿：“我们一同去饮酒吧！”

“……我不想去。”

“今日可是难得可以尽情畅饮，莫不是你怕喝醉？！我们师兄弟们……”明儿侧身一指，“难得相聚，还是一起喝个痛快吧！”

刑峰一看，果然是当日打架的那群弟子，还有些陌生面孔，应是刚刚赶到的几个师兄弟们。俱都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丝毫没有隙碍的样子。

刑峰莫名的也是心中一暖，脸上虽青肿未消，却早就抛到脑后，被明儿拉着手加入其中，却漏掉了祭台上万非城看过来的目光。

远远看着刑峰混入其中的背影，万非城不觉勾唇一笑，却没料到被大师兄眼尖的看到了：“……哦？！七师弟这是在笑什么？！笑的如此耐人寻味……奇怪啊奇怪！……对了，你到教中后可有见过我的姑娘玉儿？！这小丫头已到懂事年龄了！过去还老缠着你和六师弟玩耍戏闹，现下却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你了！话说当初你们三个啊……”

“没见过。”万非城忙打断大师兄的长篇大论。

“啊？！那正好来见见吧！”大师兄召了个教众，让唤大小姐来。

大师兄已经年过不惑，现今教务大多已由他掌理。身边好几个妻妾，所生众多子女中倒是这玉儿还算很宠爱的。

“老大啊，你这是要干什么？！”一块儿盘坐在祭坛圣火旁边的教主拈着胡须道。

“城儿也年纪不小了，连六儿都有相好儿的了！小玉和他自幼交好，不如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大师兄凑到教主耳边嘀咕着，却不料自己的声响其实其他师兄弟也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小六嘿嘿怪笑着拿胳膊肘去顶万非城，万非城侧身避开，膝盖把他撞到一边：“……笑的这般恶心。”

“玉儿已是越长越好看了！我记得她小时候就爱和你一帮儿，一块儿欺负我……没想到，嘿嘿”

“……”万非城只默默翻烤着火上架的肉块。

谈话间一个着了繁复裙装的少女已上得祭台来，与各位长辈见了礼后，便一屁股坐到了万非城身边，滴溜溜的眼睛打量他：“……小师叔”

“……恩”

“明月如圆盘，倾照入世间啊！”玉儿看着天上的圆月感叹。

“……的确极圆”

“啊！小心脚！”玉儿看见万非城用脚拨弄着柴火时，一点火星蹦了出来，不由低呼，攥着手帕的手向他脚背轻轻挥去。

万非城直接把脚缩了回去，面无表情的盘腿坐好。

玉儿不以为意，看着祭台下各处的熊熊火堆，喧闹的教众，又感叹道：“星星点点如繁星，共昭圣教万年青！”

“玉儿好才情！”小六在旁边鼓掌。

万非城屁股往后挪挪，好离这两个远点儿。

“……我也只是识几个字而已”玉儿嘴上说着，眼睛却一下一下的偷看万非城。

“玉儿……”万非城终于开口了。

“恩？！”

“……你衣摆快被烧着了。”

“啊！”

果然，今日精心挑配的大长袖裙不小心的一撩一摆，竟被火灼的糊了一大块。玉儿惊声低呼，捧着裙摆羞怯告辞。

万非城顿觉耳边清净，看着不断跳动的火光，心中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峰儿知晓……若是有那么一天自己带个师娘回去的话，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想来定是傻傻的张着嘴，眼里还盈着泪，不敢置信的样子。

脚趾缓缓转着小巧的酒盏，万非城忽的好心情的扬扬眉。

第二十章

刑峰喝的醉醺醺的摸回去，一推门，怎么感觉屋内人不对，似乎是多出个女人出来？莫非是走错路了？他又退出去看了看，应该是……没错啊，便扯着嗓子吼了声：“师父！”

……门打开了，万非城站在门口，看着他。身后却还跟着那多出来的女子，穿了一身花花绿绿的，还持了个团扇遮住半张脸，娇笑道：“原来是小师弟啊！”

“……师兄”刑峰顺口便道。因为今晚上一起喝酒的人中，倒是数他年龄最小了，直喊了一晚上的师兄。

“人家是小师姐了，看清楚再喊……”那女子立刻不依的扯了万非城袖子，左右晃动。原来，此人正是玉儿。换了衣服后，怀里还揣了松子蜜饯，又去找万非城了，还随着他一同回屋。

魔教风气奔放，女子也同男子一般豪爽好武，男女之防也不看重，所以这种举动也属常见，万非城也不好拒绝。

刑峰则看着她扯着袖子的纤纤玉手，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了当地。心中却似伸出一只爪子，狠狠的将那只手拨开。

万非城转身往屋内走，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玉儿不敢不松手，倒也不在意，将自己怀里的松子枣什么的抓了一大把塞到刑峰手中：“小师弟去吃好吃的吧！我与小师叔再说会儿话。”

刑峰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他俩，心里面还迷糊着呢。

玉儿边说着近段时间里教中有趣的事儿，自己的功夫进展，新添的衣裳首饰等等，边殷勤的泡了杯茶水，口中吹着气，将茶末吹的散开，竟是捧到万非城面前：“喝过酒后还是喝点儿茶水比较好呀，是吧，小师叔~”

万非城微皱眉头，稍稍避开点身子，虚咳一声。

刑峰忽的一咕溜从地上站起身来，从她手中抢过茶水，一仰脖，全都灌进了自己喉咙里：“……”

“啊！”玉儿瞪大眼睛，空落落的手还保持着举起的姿势。

万非城忍不住好笑：“峰儿想是渴了。时候不早了，玉儿你早些回去休歇吧。”

“可你都还没喝！”

“我渴了会自己倒。”

“那，那我替小师叔铺床。”玉儿斜眼狠狠瞪了刑峰一眼，就往里间的床铺走去。

刑峰一听：嗷！这本该是自己的活儿怎么要被这莫名其妙的人抢着干了？！赶紧抢先跑到了前面，一个大字型趴倒到床上。

“你，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这样……”玉儿气的直绞手帕。

万非城道：“……想是困了。我也困了，师叔便不送你了。”

玉儿娇嗔的撅嘴，见万非城不睬她，只好一跺脚，转身带门出去。

“喝醉了？！今晚可玩的开心？”万非城坐上床，将几乎占了整张床的刑峰踢到一边去。

“师父，那个女人是谁？！你莫非是要娶亲？！”

“……”

“你娶了亲肯定便不喜欢我了，”刑峰盘着腿坐起身，懊丧的垂着脑袋，随手揣在怀里的松子什么的散了一床，拣起来，一颗颗的剥皮。

“你怎知我便不喜欢你了，”万非城知道他在说醉话，但看他晕红着小脸眼神朦胧，略显稚嫩的面庞还有些雌雄难辨，竟是比那玉儿还要艳丽几分，只可惜脸上还有前些日未消退的青肿，不由的心里竟有些痛惜，坐近了他，用腿围了个圈，把他环在自己身前。

“娶亲便是有人给做饭，洗衣，问寒问暖，暖被窝，你以为我不知道？！”剥了皮后的松子并没扔嘴里吃掉，而是集在一块儿：“……师父，呜呜，你前些天就赶我，想让我一人留在这魔教。”

说着说着，竟还有了哭音。

“你终要离开我的，”万非城低声道。

“我不离开你！我报了仇就会一直陪着你……师父，那个女人能做的，我也都能做。”

万非城见他眼圈都红了，垂着头，不忍再逗他：“好罢，你比她要厉害的多。”

“恩，看我剥了这许多松子给师父吃。”刑峰捧了松子递到他面前，满眼尽是期待。

这松子自己剥起来的确是很麻烦的，万非城微低着头凑到他手边，正要张口，忽然眼前的双手颤了一下，毫无征昭的突的摔了下去！颗颗松子全都散了开来，刑峰的身子也随之软软的向后直直倒去……

“峰儿！……”万非城惊惶叫出声来，收拢住本就环在他身周的腿，将他身子撑了起来。

刑峰毫无声息的垂着头。

万非城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好让他抬起头来。却见刑峰脸色红润，呼吸也顺畅。再次不放心的将脸贴近了他脖颈处，感觉到脉搏跳动的没有异常，这才信他是真的醉倒睡着了，放下心来，将他推的躺倒一旁，挑着被子盖了，自己也躺倒在他身侧。

……都能做么，一晚上脑中竟不断的响着这一句话。

第二十一章

次日，刑峰直睡到快中午了才醒过来，看着满床的松子儿发愣。昨晚上自己的胡言乱语竟是一点儿也想不出来了，只模糊记得似乎有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后来那女子还离开了，自己又和师父说了会儿话儿……啊，师父怎么都没叫他早起，任他睡了这么久？

刑峰迷瞪过来，一看身上，睡了一夜，衣服都没脱，随手拍打着，展开褶皱。忽然听的门响，抬头：“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