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十一二个人也被吓了一条,统统围上前去,手忙脚乱一阵,将那参事送去医馆,有人好奇参事手里看的最后一封民间上书,急忙摊开与众人欣赏。此下,便是搅得天下大乱了!
原来,那封上书是来自于西蜀之地,山高路远,较为偏僻。西蜀山林之中有一处大湖,如今因为道路不顺,除了上山采药的农夫,鲜有人烟。
说来也是奇事情,大概是山里久不接触人世,草木鸟虫都有了仙气。前几日电闪雷鸣,下了整整两天的暴雨,一个采药的要赶着时候去摘药,冒雨上了山,就在那水边,看到了一处异象:——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随的是隆隆的雷声,浓重的乌云后面突然摆出了一条龙尾!
那人当场就吓坏了,抱着大树揉揉眼睛,以为将闪电看成了龙。正在疑惑的时候,天上突然降下浓重的乌云,一道银光直接从云上窜入了湖泊。就在那采药的眼前一晃而过,水里炸开了一条水路,几道银光一下子钻进了水里,哗哗地翻起了大浪!
原本怀疑是水里的鱼在闹腾而已,那人定睛一看,随即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因为,这世上,哪里有鱼长了四只脚,跟水蛇一般灵活,而身上的鳞片还能泛着银色的光芒?
这分明就是一条从天而降的蛟龙,趁着大雨潜水而去了!
采药的再一看,那龙潜入水后,突然碧波平静,雨也停了,天边挂出一道彩虹,从北边的天空坠入湖水,朝南方消逝而去了!
刚刚引起轩然大波的,就是这封说了这一桩大事的文本。
要说是危言耸听,民间传说,这样的奇闻,每年各地都会发生几次,这还不算特别奇的,当作趣事只供茶余饭后谈笑一把还差不多,哪里能算作上奏的谈资?
可这事,坏就坏在,出现在了胡奴公主怀孕又要册妃前几日。而且看到这份东西的人,有十几个。洛浮夕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有个别嘴巴快的,将它传了出去,虽然还不至于传在民间,可百官之中,交头接耳拿这事做妄想和猜测的,不在少数。
这便让洛浮夕气急,连夜找了范白宣前来商议。
“这事儿,压一压,还是能够压下来的,帝君并不一定知道。”范白宣喝着茶,倒是很入定。
“我也想这样,可因我最近只忙了册封一事,少有去民言司走动,那本子叫那么多人看到了,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帝君也知道了。”
“不过是民间的传说,再有人妖言惑众,直接捆了了事。”
洛浮夕摇摇头:“真龙天子是飞在天上的,哪有潜龙一说?这还原本在天上的,如今掉进了水里,还顺着水流走了,这不是指着帝君的孩子说【您的真龙保不住了,要流!】么?更何况,龙是自北边,朝南边流。你说,那胡奴公主就是北边儿的,朝南潜了,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释!”
“你的意思呢?”
“华嫔的孩子没了,如今胡奴公主怀孕,才没几天,天下就有传闻这孩子保不济要【流】,这事儿要是先被我【民言司】压下来,秘而不报也就算了,如今那么多人都看了,帝君若知道,还不将罪往我身上引?再有些落井下石的,难保不会栽赃,别说是我一手策划和幕后主谋就万幸了。”洛浮夕无可奈何的对范白宣坦白了所想。“要是赵阁老在,这事儿估计也不会闹得那么严重。可老师谢客关门就是几十天,谁都不见,谁的事都不管!”
“天下人,只看这表面,且不知,凡事,物极必反,卦有万象。关键在于,说卦的,如何说而已。”范白宣放下茶杯,对着洛浮夕微微一笑。
“你有把握?”
“呵呵,你说,这异象的事儿,要是传了出去,谁最紧张?”
“帝君,公主,胡奴的特使……还有,那些以公主马首是瞻的大臣。”
“这就对了。这事儿别声张,我们只要【假手于人】即可!”范白宣笑吟吟,继续喝他的茶。
当晚,京城的大街小巷,散落了很多手抄的诗歌,上面只写了四行打油诗:
龙子龙孙云间飞,
由北落南不见尾,
要问雷雨为何止,
落入凡尘帝王配。
这原是一场人祸,要的就是人言可畏,范白宣略施小计,却救了洛浮夕与水火之中。中间是如何的【假手于人】,且听下回分解。
六十三.虎狼之地
昨日在【民言司】的上书公文里,出现了一则民间异象,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朝堂上大小官员尽知天命特指胡奴公主肚子里的帝裔恐怕不保。而一夜过后,京城街头巷尾,居然流传了一则四行打油诗。写了诗词的无数纸稿,纷纷扬扬似乎从天而降,散落各处,特别是各个官员府邸门口和闹市街头。
诗词里写的什么意思?实际就是反着那异象而言,将马屁拍到帝君的头上了。说那飞龙由北往南,从天到地,是因为上天要这条真龙落入凡间,落到胡奴公主的肚子里,化为真龙天子,统领南国疆土。对于胡奴而言,这中原确实是南边,如此一来,则是天降祥瑞之兆,示意胡奴国公主必诞下皇子。
那么,原先上书文本里的异象,实际就是天意了。而这天意,是吉兆,也就将朝中官员间流传的谣言不攻自破,全然不干洛浮夕什么事儿了。进一步说,这四行打油诗,会让亲胡奴的官员们拿来大做文章一把。
果然如范白宣所料,他【假借于人】的对象,就是这帮抱胡奴公主大腿的官员们,不等【民言司】将那封本不该出现的奏疏上报,就有人马不停蹄地想要极尽阿谀奉承之所能,想就此讨得赏赐,让帝君高兴。事情发展的顺风顺水,几个强出头要赏的,拿了那四行打油诗在朝堂上大肆地歌功颂德一番,说此乃祥兆,帝君洪福齐天云云。
朝堂上,墨夜翻了由【民言司】而来的这封文本,又看了四行打油诗,不过微微一笑,对着洛浮夕道:“民言司的主事,今天怎么那么沉默?也没有听洛爱卿说道这桩子趣事儿?”
洛浮夕顿了顿,他想到昨日范白宣对他说的话,知道这四行打油诗就是出自范白宣之手,可对方让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要再与此事有瓜葛。身处事外,自然是容易。缓缓道来:“册封大典就在后日,臣蒙帝君赏识,近一月为报帝恩全心扑在此事上,对于民言司稍有疏忽,望帝君见谅。所闻那西蜀之地的异象之说,也就早上才得知。若天下有这般吉兆降下,实乃我朝之福!臣首应当恭喜帝君,江山社稷千秋万代稳如磐石!”
洛浮夕说这般话的时候,很是诚恳,没有半分迟疑。墨夜也看不出这里头是否有蹊跷,虽说此传闻来的太过诡异,似有蹊跷,可那拿了四行打油诗前来邀功的,并不是洛浮夕,看来,侍郎大人,应该确实与此事无关。
既然大家都说是吉瑞之兆,那就真看做吉瑞之兆吧!天下之人,对鬼神之说,还是需抱有敬畏之心的。
墨夜当下传下旨意:“此等异象,是天佑我朝,如尔等所言,此事告一段落。朕不想再听到有人歪曲事实!”
下朝后,洛浮夕总算心里的石头落定,不由对范白宣很是佩服。此人聪慧极致,反映灵敏,能将一句话,说出两种意思来。帝君早就听闻了这异象是不祥之说,如今仅靠范白宣之手,造了一首打油诗,居然就将不祥之兆,说成了吉瑞之兆,而他和洛浮夕还能置身事外,将这事推给那些不知道详情的狗腿大臣们来说,滴水不漏。想日后不管这个胡奴公主,生没有生下龙子,都与他们无关了。
生了,那好,这就是应了天意,是吉兆。
没生,他洛浮夕也没有将异象的不祥之兆的说法拿出来到处宣传,也跟他无关。不仅无关,他还事先就想着帮忙将这事瞒下来不报,就是为了稳定人心,就是大功一件。而倒霉的,则是那些传说此事是吉兆的狗腿们。
不论哪个方面来说,只有利,而无害。范白宣【假手于人】这步棋,实在厉害,最重要的是,还给了墨夜这样一个讯息:他洛浮夕从来不掺和这种是非,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也绝无结党之嫌,更不抱后宫妃子大腿企图靠此上位。
你说,这洛浮夕,还不算是个清清白白的正人君子么?
洛浮夕正要回内阁,迎面而来多日不见的常公公。
“大人留步!”
“常公公!?可是帝君有旨意?”
常公公叹了口气:“哎,正是,帝君御书房请大人过去。您一出宫,没有个可心的在御书房伺候,可就苦了咱们做奴才的。”
“呵呵,这话说的。洛某人来了不过一年有余,之前没有我的时候,您不也伺候好好的。”洛浮夕笑道。
“不一样,不一样。”常公公将他引去东苑的路上,屏退了左右,一遍低声道:“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以前不在,是可以那么过来。可这一年,都是您在伺候,如今您走了,前后一比较就出现差别了。老奴们再怎么懂得察言观色,可也不识字啊,不能替帝君分忧。您不一样,您在御书房,一个抵得上老奴好几个人使,帝君早就习惯了,如今嘴巴上不说,可老奴心里看得出来,帝君甭提有多不自在了。”
“若真是这样,大可再找个司笔舍人!”
“哎,能一样么?”常公公低低道:“这后宫,也不是什么男人想进就能进的,想要在找个跟您一样拔尖儿的,可是真难了。”
【像您一样拔尖儿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常公公并没有拿洛浮夕开涮的意思,可洛浮夕怎么听着,都觉得不自在。因为常公公知道,他洛浮夕去御书房伺候,【好使】的理由,不仅仅是他识字能分忧,更重要的是,还随时能让帝君【消遣消遣】。从这个意义上看,简直戳中了他的痛处,虽然没有表示出来,可心里颇是觉得别扭。
那常公公又自顾自地道:“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新上手的伺候御前的宫人们,不是这个笨,就是那个呆,没有一个让老奴省心的,您在的时候,老奴还不至于跟前跟后的跑,您一走,什么事儿都要老奴监管了,哎!”
“哦?承恩宫换了宫人了?”
“不是,是人手不够,老奴也要休息啊,您一走,帝君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特别是刚开始的几天,一旦有些做的没有您做的好的,就破口大骂,重则杖刑,下面的日子真是不好过。”
“原来如此。”洛浮夕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样貌来,这个人,是自己一直记挂于心的,相交多时,对他的人格品性了如指掌。“下官倒是有一个人可以推荐给公公,此人手脚勤快,人也老实,有些斌性,到与下官有点相像。又无依无靠,归了公公算是有了指望,公公好调管。”
“何人?”
“韩来玉。”
洛浮夕从怀里掏出一甸黄金,塞进常公公手里,低声道:“都是为帝君分忧,公公的心思,帝君一定会记着的。下官只是为了公公,所以不过随口说了三个字而已,用不用,全在公公,下官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常公公眯了眯眼睛,嘴角咧成朵花儿来:“韩来玉,老奴明白!明白!”
御书房,这是洛浮夕来过无数次的地方,之前的几乎每个晚上,他都要在这里陪伴一个男人,挑灯夜读。
他看折的时候,他在旁边伺候茶水;他朱批的时候,他靠着书桌递笔磨墨;他累了,他捏肩捶腰按摩,偶尔消息够了,还要被他压在桌上折腾个够。御书房的每个角落,都有他的痕迹,这个记忆,永远磨灭不了。
而今进来的时候,看到房间里不仅仅坐了一个墨夜,身边居然还站了楚楚动人的小巧身影。——后妃不得入御书房的规矩,就此打破了?
洛浮夕心里有说不清楚的滋味,再看到胡奴国公主洋溢幸福笑脸的时候,更是觉得嗓子眼里被什么东西堵了,沉闷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常公公看到公主的时候,似乎也吃了一惊,看来他并不知道有别人会在御书房里,起码这个公主,是刚刚才进来的。“帝君,侍郎大人到了!”
“帝君大安,公主大安!”洛浮夕跪下行礼。
“大人安!”这个在墨夜身旁的小女孩,就是后天的凤藻宫淑贵妃,很识道理,并没有一点恃宠而骄,对着洛浮夕微微一福。年纪很小,脸上稚气未脱,妆容并不华贵,跟前日所见的华嫔大不相同。
洛浮夕特此注意了对方的肚子,还没有隆起的迹象。
帝君抬眼淡淡看了一眼洛浮夕,似有意无意地拉过了公主的手,对着洛浮夕道:“胡奴国的公主,朕的爱妃,侍郎可见过?”
“不曾,臣今日有幸才得见公主!”那是自然,洛浮夕进宫的时候,公主已经搬进了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了,而后得圣宠的是自己,花心的墨夜何曾记得这宫里还有个小公主?
“哦,那你可见到了,今日唤你过来,是要问你,后日大典准备的可妥当了?”
“都已经按帝君吩咐的准备妥当了。后日一早,钦天监选中吉时为未时整卯时初刻起,供奉香案,册封金册,金印;已时整,内廷设彩亭,贵妃娘娘于亭内听宣;直至未时入勤政殿封妃行跪礼。此大礼闭。原应之后还必摆太后或皇后处听训导,我朝尚无中宫,此项由先帝老太妃代掌。申时半刻,随帝君入宗庙祭祀。随后,则是夜宴百官以及后宫,帝君当晚,安寝凤藻宫……”
“行了。”
洛浮夕说的头头是道,语调并无夹杂半分私情,好像墨夜的任何事,与他而言都是公事公办。本想看看这个臣子会不会有一点吃醋的样子,结果墨夜的算盘落空了,听完最后一句,大有不耐烦之感,原本拉着公主的手也一下子抽了回来。
那公主被晾在了一旁,惴惴不安起来,对于墨夜突如其来的撒手很是不解。
墨夜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过大,转而和颜悦色地对公主道:“你可听明白了?明白了,就让常公公带你回宫,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要小心安胎才是。”
小公主见到墨夜笑,稍稍放心,便点头允了,随常公公一起出了御书房。
人一走,只剩下洛浮夕和他两个人,墨夜也便不再把他当做客人。“别跪着了,起来。”
“谢帝君!”
“你觉得如何?”
没有由头的来了那么一句。“嗯?什么如何?”
沉默片刻,对方抽了抽嘴角:“朕是问你,这个淑贵妃如何?”
“哦。”洛浮夕寻思道:“才德兼备,贤淑可人,乖巧清丽,又得帝宠,得皇子可谓是劳苦功高!将来必可母仪天下……”
话还没说完,就被墨夜打断了:“——什么鬼话!纯属胡扯!”
墨夜压着火道:“你才见她一面,就看出才德兼备了?贤淑了?可以母仪天下了???”
“这……”某人词穷,把头低了下去。话是没有错,可哪个做臣子的,不是那么夸后妃的?难道说自己眼拙,什么都没看出来?别人那么夸了就没事,偏偏自己夸了,墨夜就鸡蛋挑骨头了,这不是分明找自己开心么?
“帝君选妃,都是经过考量的,臣相信帝君的眼光不会错,所以……”
“哼!朕封她,不是你们逼的么?这里面,说得头头是道的,还有你礼部侍郎大人吧?”
原来是找他出气来了。可帝君要是真不想封人,也不过一句话的缘故,何必把罪名都扣到他洛浮夕身上,何其无辜啊。
“臣不过是妄自揣测了帝君的意思,替帝君分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