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一天两人都休假在家,夏爸夏妈也闲不住,带两个孩子去购置新衣。
那天正是整个寒假最冷的一天,天上飘着点点的雪,却是大风,透骨的冰凉,即使穿戴完整,走出门也免不了打寒颤。
四个人开车出门,倒也不怎么冷,就是苦了购物过程中,一家一家店的下来,走出店门就是刺骨的冷风,步行十来步混身就凉透了。
夏誓君本就对买衣服不感冒,每次过年都穿着去年最新的那套衣服糊弄了事,但是今年有了林源,夏妈喜欢林源喜欢得不得了,坚持要送一套衣服给他过年,拗不过母亲,只能舍命陪君子。
林源倒显得受宠若惊,好像连怎么挑选都不会了,呆呆地任夏氏一家三口摆布,直接变成一个试衣模特,脸红红的、一声不吭跟在他们后面,遂这家人心意换了无数套衣服。到最后他简直觉得那口人不是为了购物出门,而是为了看他的换装秀。
最后敲定了两件长大衣,夏誓君和林源一人一件,同样款式,夏誓君是黑色,林源是小一号的白色,同样的衣服,穿在夏誓君身上,显得洒脱而大气,而在林源身上,就变得温和而清秀。两人并排一站,夏爸夏妈眉开眼笑,心里想着他们俩一定是失散多年的两兄弟,连穿衣风格都如此有默契。
夏誓君也很满意和林源的兄弟装,前两个月老躲着自己的林源,终于在自己坚持不懈的接近中成为了他名正言顺的弟弟,这个假期,总算能将功补过,对林泉在天之灵,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只有林源的心情复杂,表面上虽说一直在微笑,心里却一直思量着怎么拒绝和逃走,买下衣服后更是情绪低落,明明不想再和夏誓君怎么样了,却和他有了件类似情侣装的衣服,况且人家家人都认为这是名正言顺的兄弟装,他也不好意思说不要,只能独自把挣扎硬吞进肚。
顺利完成购物任务后一家人的兴奋还没散去,在夏妈的提议下仍穿梭于广场的人流中,林源跟在三人身后,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却有种莫名的失落感,这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是失去了也无话可说,可自己好像真有那么点舍不得,是不是证明着又要饱尝一次失却之苦。
他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刮到脸上的风有着刀割一般的冰冷,走了太长时间,身体竟然有点虚浮,跟不上他们的脚步
夏誓君注意到林源跟不上节奏,放慢步子走到林源身边。
“累了么?”
林源摇摇头。
“你脸色不太好。”
“天太冷了,风吹的。”
夏誓君温和地帮他整整围巾,招呼父母找家店休息一下。
在充满暖气的店里一坐下来,林源便明显感受到熟悉的寒冷和晕眩,他知道自己的体温正在悄悄往上爬,心里不由得被重重的失落感覆盖——明明寒假已经下决心锻炼了,怎么身体还是那么糟糕,一吹冷风就全线失守。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用围巾盖上半张脸,低着头垂下流海,让别人看不清他的面庞,不能让他们注意到,坏了逛街的心思,自己只要回家吃点药应该就没事了。
但是林源的小动作没逃过做医生的夏爸的眼睛,他一眼看出林源的样子不对劲,夏誓君再强势地摸了下林源的额头,一下子就急了,作势要背他,被林源一把推开。
“总之先回家吧。”夏妈主持公道,“天太冷了,再逛下去我也吃不消。”
“对不起。”林源低声呜咽。
“道什么歉,”夏妈温柔地拍拍林源脸颊,“乖乖坐着,我和他爸爸去把车开过来。”
林源不说话了,下意识地缩起身子,感到夏誓君轻轻地安慰似的拍自己的背。
“别乱想,”他说,“生病不是你的错,我家什么都没有,就是不缺有医生和护士,你一来,就把我家最高级的服务用上了,你应该高兴。”
林源点点头。
“我小时候也特喜欢享受这些福利,”夏誓君接着说,“动不动就生病,还特喜欢挑爸妈都在家的假日,我爹妈早习惯了,别乱想,他们不介意的。”
林源还是点点头。
夏誓君知道自己父母难得休息一次,还是在年前喜气洋洋的时候,突然发病让林源心里很不好受,他那么在意别人的生活,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病扰乱别人的假日。
他只能一遍一遍轻声细气地和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事,分散他的注意力。
把人哄上车,飞速开车回家,一进家门夏誓君就把林源按在自家的大沙发上,翻出一条羊毛软毯给他裹上,看着沙发上的人还是一脸失落的表情,心里暗想那么乖的孩子还有难伺候的时候,真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高兴。
夏爸轻车熟路地找来温度计和备用听诊器,夏妈则翻开小药箱找点常用药,两人轻车熟路,看来真的和夏誓君说的一样,早就被难伺候的儿子练出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夏家的客厅就成了一个小型诊所,夏爸问诊开药,和对普通病人的态度别无二致,林源悬着的心也就慢慢平静下来。
“小源,”夏爸平声静气地说,“你抵抗力很弱,之前有什么病史,告诉我我好对症下药。”
林源愣了愣,没吭声。
“有么?”
“嗯。”声音很轻,夏誓君内心震荡,无论是车祸还是舞台上的意外,都是林源不想提及的回忆吧,他不由得伸手盖住了林源膝盖上的手,轻轻磨砂他的手指。
林源对夏誓君的举动有点意外,却也没有逃走,眼神先是慌乱,然后走向渐渐平静。
“以前身体还不错,就是去年夏天出了一次车祸,撞到头上这里——”林源拨开前额的头发,露出一小块深色的疤痕。
夏爸见之皱皱眉头。
“因为……有亲人去世了……去年暑假一直反复发烧,查不出原因,医生说是心理上受了刺激才……然后身体就时好时坏……”
这些事连自己都没有听说过,夏誓君因为太过震惊反而松开了握着林源的手,怪不得一开学看见林源会瘦成这样,在军训时都能中暑昏倒,他心里受了那么大刺激,自己肯定也有一部分责任,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一直淡淡的样子,反而加深了自己的罪恶感。
“大概两个多月前出了次意外,就是从两层楼高的舞台顶摔下来……有人接着没受多少伤,就是旧伤复发住了两个星期院——”
“我知道了。”夏爸打断了林源的话,写了张药方给夏妈,“我让他妈妈去医院配点药,你身体底子弱,先上房间休息会吧。”
“不用特地出去配药,我自己也带了药过来。”林源说。
“我给你开点补身子的药,你底子不好,以后让我同事给你开点中药。”夏爸说,“快去休息吧,别管那么多了。”
“嗯。”林源没什么力气反驳,站了起来往客房走。
“客房太冷了,”夏爸说,“今晚你睡誓君房间,我让誓君开了暖气。”
林源停下脚步,看起来有点犹豫。夏誓君忙说:“小源你去吧,一天没关系。”
林源看似不情愿,但也没反驳,转了方向走进夏誓君房间。
“誓君……”夏爸叫住夏誓君,“你和这孩子……怎么认识的?”
“您大概也知道了,我以前那女朋友,就是他姐姐。”
“啊……”夏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啊,你把他带回来,都快当亲弟弟疼了,你心里对那个女孩还是……”
夏爸没有往下说,见夏誓君低着头不吭声,像是默认。
“不过誓君,有些事也不能总是沉在里面出不来,你还年轻,应该向前看。”
夏誓君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你妈也知道这件事对你的刺激挺大的,所以总是张罗着给你重新找一个,这不我们医院刚好也有个医生的女儿今年大三,在本市读书,要不你看……”
“别说了爸。”夏誓君打断他的话,“我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况且小源还在里面听着呢,小泉才去世一年不到,我就急着找别人,他会怎么想?”
“是,是我太心急。”夏爸说,“我们不逼你,你也别逼你自己。小姑娘那事,我们也觉得很可惜……既然你想代替她照顾弟弟,那就好好做,别有新欢了,就扔了。”
“这我知道。”
夏爸叹了口气:“小源那孩子,心思太细,又敏感又内向,太在乎别人,心里有话也不说,你多陪陪他,别总让他忙里忙外的,让他开心点。”
“嗯。我这次把他带回来,就是这么打算的。”苦于林源不给他机会,他暗想。
“那你先进去陪陪他吧。”
夏誓君得到父亲的准许,快速站起来,快速走进房间。看到林源没有睡下,而是抱膝坐在自己床上,听见动静便回头看自己,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
“还烧不烧?”夏誓君在他身边坐下,按按他额头。
“怎么,被父母逼去相亲了?”林源换了个话题。
“父母总是这样,你别介意,我还没打算找新的女朋友。”
“我介意什么,”林源说,“要是我姐知道你要为他打一辈子光棍,说不定会从地里起来把你揍去结婚呢。”
“那是你吧,”夏誓君开玩笑,“我姐没你那么不待见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敢多看别的异性一眼,她就会把我揍到地里去了。”
“哦?我姐那么暴力?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长得和她自己似的,那么漂亮,谁舍得揍了。”说着顺势摸了一把林源的头发,爬起来去开床前柜子上的小电视,“睡不着的话看会电视,打发下时间。”
这是一个普通工作日的下午,电视上大多放着无聊的寒假档电视剧,访谈,或是单纯的广告。房间里渐渐只剩下电视传来的声响,林源盯着电视看得很认真,夏誓君则时不时的瞟林源几眼,心想林泉长得是好看,可这个男孩子也许因为性别缘故,安静隐忍又温和淡漠的样子,更是引人眼球。
静静地呆了几十分钟,夏妈取药回来,夏誓君跑出去帮林源拿了药倒了水,又端了一碗稀粥进来。
“粥是我爸刚熬的,他说药不能空腹吃,让你先把粥喝了再吃药。”
林源点点头,不给夏誓君喂他的机会,端过碗一口一口地吃,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看什么呢,那么认真。”夏誓君也坐了下来,看到电视上在播一部早前的台湾电视剧,女配角正拦着男主角,哭得撕心裂肺。
“想不到你喜欢看这个?”想起第一次自己和林源去看电影,看得也是爱情片,这个爱好,倒一点不像男孩子该有的。
“我姐以前放假时,总拉着我陪她看。”林源说,“我也不知道我姐为什么,看这种剧情总是会哭得一塌糊涂,而我却每次都觉得好笑。”
“女孩子么,”夏誓君也有被林泉拉着看偶像剧的经验,“总是多愁善感一点,小泉那是特别爱哭,看到男女主角分手了,哭得像没娘了似的。”
“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林源喝着粥随口问。
“我觉得还是看天意了,”夏誓君说,“在一起时就尽量不要分开,如果真的没办法在一起……那也别急着挽留了。”
“我也一样,”林源说,“那些女的真好笑,好像口口声声说爱他,男的就一定要对他做什么。喜欢是她一个人的事,和男的有半点关系么。”
夏誓君怔怔地看着林源,喝粥,看电视,说话,然后把碗放在桌子上,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可哪里又不一样了。
“药在哪里?”
“啊——”夏誓君这才回魂,“我放在桌上,你十五分钟以后再吃,这个吃两颗,这个吃一颗。”
说罢他收拾粥碗,逃似的离开房间,出房间时又悄悄瞥了林源一眼,他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电视,和平常的他别无二致。
他以为自己很镇定,却发现拿碗的手在不自禁地颤抖。
刚才他说话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他还是喜欢他的。
或者说,他一直认为林源从没放弃过他,而在刚刚那一刻,所有猜想得到证实。
这让他觉得既震惊又兴奋。
他知道自己永远没法给林源和对林泉一样的感情,连林源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们两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如履薄冰地过。
他爱他,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有被承认的感情,才能名正言顺地大吼出声,撕心裂肺地质问别人,我那么爱你,可你为什么就不爱我呢。
而见不得光的感情,便连质问的余地也丧失了。
夏誓君不敢问,不敢想,甚至连心疼也不敢。他闭着眼睛和林源谈天说地,绕开他身上累累的伤痕,给予他兄弟间最真切的关爱。
他们都懂,他们一直心照不宣。
Chapter 18 新年
林源的病好得很快,只是因为它,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咳嗽再次复发,但是林源不在乎这些,咳嗽总比天天被逼卧病在床要好一点,现在的自己能多多少少帮着做饭洗碗,况且,新年也快到了。
南方过年不像北方那样隆重,没有全家几代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的习俗,也不用包饺子,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一顿年夜饭,再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春晚,便是除夕的最好活动。
除夕那天夏爸夏妈都有班,收拾屋子和准备年夜饭都落在两个人头上,一天的空闲时间,夏誓君打扫屋子林源负责做饭,倒也怡然自得。经过这一寒假的磨炼,林源的做饭功底又更上一层楼,夏妈吃了,有时都会赞不绝口。
一家四口的年夜饭吃得其乐融融,吃完饭后两个人不想看春晚,林源拉夏誓君到阳台上放烟花。
“怎么这个时候放?你不怕凌晨时放没了?”
“凌晨时看别人放,”林源笑着说,“以前我和我姐两个人时就喜欢现在放。”
他从烟花堆里拣出一根长棒形状的,拿起打火机在棒头点火,被夏誓君一把按住。
“你让它冲着你的脸,是想在点燃后让烟花炸你一脸么?”夏誓君拿过打火机,“这种烟花不能自己点火,得我帮你。”
“嗯。”林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以前没放过烟花。”
“你刚刚还说你和小泉放烟花的事。”夏誓君点燃导火索,林源把花筒举向阳台外。
“那都是姐姐一个人放,”林源说,“她喜欢干这种危险又刺激的事,我是她的后援团,帮她买和点火就够了。”他手中的烟火飞上方圆两三米外的天空,炸开一团小型的花球,照亮了阳台上两个人的脸。
“哟,那她还真霸道。”夏誓君自己也拿起一个,要小一点,柱状的,光线只能在方圆几米外看到。
“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也不和她争。”林源微笑地看着从手中绽放开去的礼花,“想不到自己玩起来,还觉得挺有意思。”
“不过和那些比起来就差远了。”夏誓君瞥瞥天空中绚烂多彩的大礼花,递给林源几根小棒子,“这个玩过么?”
“玩过,小时候叫仙女棒吧。小姑娘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