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一脸事不关己地擦酒杯,无视后面斗鸡般的两人。
“还有当初到底是谁惹得林源躲到学校后面喝啤酒的??”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脸都白了。
“易言,你少说两句。”林源的声音难得带着指责。
夏誓君则大惊失色:“小源,你喝酒了?”一遇到林源的事他就自动变成事儿婆,想也没想就捧起林源脸仔细辨认,发现昏暗灯光下真的有点不正常的红。
“和你没关系。”林源很干脆地甩开夏誓君的手。
“下午他们和你说过什么,让你不开心么,我道歉。”
“是我自己的事,和你同学没关系。”林源背过身,怕自己失控。
“别喝酒,喝酒对身体不好,何况——”
“你管不着!”可能真的有点醉了,他的语气不再平淡如水,反而和易言有点相似,带着自暴自弃的任性的意味,说完了就转身坐回吧台前,视夏誓君为无物。
第一次看到林源拒绝的样子,夏誓君有点发懵,易言又添油加醋了一句:
“别人是因为他姐才不开心,你别自作多情!”
许多事,便翻江倒海地来了。
他的事,自己全部都懂。可症结所在的,却是自己无法评论的地方。
那个人,永远沉眠在墓中,成为两个人心里共同的、永远的病。
他甚至有点痛恨她夹杂在其中。
如果没有她,他就能明明确确的看出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他,不会再挣扎于心中不断变换的两张相似的脸。
如果没有她,林源也不会躲着自己,隐匿掉所有的喜欢,忍声吞气地悲哀地度过每一天。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她。
他便不可能遇到他。
于是也没有了种种之后的爱恨纠葛。
他有太多的话想告诉他,可每当此时,唯一的选择,只剩下了沉默。
他突然收敛了气焰,心事重重,埋着头,被对林源,坐在吧台的另一张凳子上,不像赌气,也不像认错,而是无话可说。
感到气氛不对,本想再对骂夏誓君两句替林源解解气的易言,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小路还是老样子,不紧不慢地晃动酒杯,事不关己地制造各种色泽诡异的液体。
“我说……你们俩要不要出去转转?”突然小路又开口了,这个旁观者有着猫般敏锐的直觉,才刚认识一天,就已经能洞察一切。见两人都不开口说话,他便将调好的液体重重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还是说,你想让你家源源,被这里一直盯着他看的男人拐走?”
夏誓君脸色一沉,转身拉起林源的胳膊往外拽。
林源也不阻拦,垂着眼睑任由夏誓君把自己往外拽,很快两人消失在酒吧的人群里。
易言起身要拦住夏誓君,被小路吼了回来。
“你别碍事,坐在这里把这个喝了。”小路气势汹汹地把一杯血红的液体塞到易言手里,用很舒服的姿势坐在旁边的扶手椅里,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两个别扭的人,既然自己总没办法在一起,总得让外力推他一把嘛。
这个易言,呆着也没用,只会添乱。还是把他扣在店里多玩玩吧,剩下的事情,靠的都是缘分了。
你说对不。
Chapter 21 放手
走出醉夜大门,外面的天已经半黑,被拽了一路的林源使劲甩开夏誓君的手,面无表情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源你去哪?”夏誓君快步追上他,抓住他的肩膀掰回来,在夜色中清楚地看到林源脸上泛起的明显红晕——他也许是真的有点醉了,看人的目光都不似平日里那般平淡如镜,而是微微发红,染上了更多感情色彩,竟有点出离愤怒。
“小源你醉了,我送你回学校。”夏誓君好声好气地劝他。
林源还是不买账,甩开夏誓君掰着自己的手,一声不吭地往马路中间走。
夏誓君觉得头疼,那孩子酒醉时倔得跟头驴似的,却什么都不肯说,弄得他搞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怕他出什么事,只能一路跟着他。
他跟着他穿街拐巷,走过许多陌生的街道,直到天完全暗了,才停了下来。停下来的地方是普通的马路,只是两边没有店面,汽车呼啸而过,显得分外僻静荒凉。
“小源?”夏誓君喊他,他背对着自己,传来幽幽的声音。
“这是去年出事的地方。”
夏誓君心里一窒,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个地方,本就是随着车路过,过了一年,更是物是人非,肇事的狭窄碎石路已经面目全非,但那里还是两个人的漩涡,只要想起,就会被深深吸入,万劫不复。
“小源,乖,我们回去吧。”他走近他,胸腔快要贴近他的后背,跳动的心脏,却没有勇气鼓励自己,再迈前一步拥抱。
林源只是抿着嘴唇摇头,怎么劝都没有言语,动作的幅度却一次比一次剧烈。
夏誓君一度以为他要哭了,可是眼泪却怎么都没有从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跌落,甚至连润湿也没有。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不哭,不笑,不吵,不闹,使劲张着他干涸的眼睛,用力而徒劳地想从里面挤出点什么,死死抿着嘴唇,却无法压下天生的向上微扬的唇角。
他安静地像要融进空气中,连呼吸的声音也快听不到了,却无奈地长着一张天生的笑面,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于是难过至极,只有沉默如死。
他想起那个夏天,林源还是自己刚认识的模样,面无表情,抱着膝盖冷漠地坐在墓园河边,和今天一样,面带微笑,眼深如渊,一句话也不说。
他很后悔,为什么至今才知道,那时候和现在一样,那孩子其实难过得快要死了。
“……今天早上我去看你姐姐了。”夏誓君清清嗓子,再这般寂静下去,他怕自己会疯掉。
“……”相对无言,他继续自言自语:“她是那么快乐的人,走的时候,肯定没有遗憾,你这样,天上的她看到,该有多难过。”
“我不想让她看我。”林源终于说话,没有流一滴眼泪的他,嗓子发出的声音却是嘶哑,像已经尽情地大哭了一场。
“我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他说。
“……”
“我现在这样,实在太难看。我害死她,还想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想得要死,她恨我呢,她在天上狠狠骂我呢。”
“……”
“我却在不要脸地想她,想她在的话,今天,是不是,就会有人和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
“我那么自私的人,为什么当时出车祸的不是我呢。”
“……”
“我恨不得我去死。”
初夏的凉风吹过,夏誓君知道自己红了眼眶。
林泉啊林泉,你实在太不负责任,你让我们相爱,却抛弃了我们的爱情;你让我们相遇,却留给了我们尴尬,你轻挥衣袖,大大咧咧地来去自如,连你的逝去,也是一场恶作剧。
安慰的话他都懂,可林源的痛,倒影般印刻在自己心上。
他何尝未曾怪过他带走了自己最爱的女孩,可那究竟是不是他的错。
他何尝未曾惊异于他异于常人的爱,可那终究也是无法控制的事情。
那个孩子能把所有责任包揽到他自己身上。
可又有多少责任,源于自己而生。
他站在这个天地相连的地方,始终觉得林源细长的丹凤眼正望着自己,望得自己只打寒战,冷到无法开口和眼前的男孩说。
他没有错。
他不怪他。
他爱他。
只要一开口,那过去的一切,就真的碎了。
林源低下头,叹了口气,缓慢迈开步子,越走越远。那脚步声空空荡荡,回音拍打在心间,让人迈不开脚步跟上去。
夏誓君只能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单薄,直到消失,还是没有勇气释怀。
其实最该承担责任的,是怯懦的自己。
胆小鬼。
不敢放下过去。
也不敢承认现在。
夏誓君你这个胆小鬼。
他在风里站了很久,仿佛忘记了要回去。
许久以后他才如梦初醒般,转身拦下一辆的士,驶向与林源相反的地方,扶着脑袋,一切不愿去想不愿去听的事,不管不顾地纷涌而至,他竟也像个孩子一样,把脸埋在手掌中,千丝万缕,不听,不看,不想,不问,同样也一无所知。
他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小路。
“易言还在不在你那里?……我想知道他电话,小源一个人回去了,他有点醉,不知道有没有到学校……嗯,他一个人我不放心……还有,让他帮我告诉他……生日快乐。”
对方毫不客气地骂了他两句便挂机,夏誓君深吸一口气,林源的拒绝轻而易见,他忍耐自己的模棱两可已经到极限了,终于林源还是离开了,或者是林源早就不喜欢自己,那自己为什么还在纠结于他当时的两句话。
算了吧,既然无法决断自己对他到底是不是爱,就别给林源希望。
既然无法忘记林泉的一切,就别禁锢林源的自由。
他就是自己的弟弟,放他自由吧。
从此以后,咫尺天涯,各不相干。
回到研究生公寓时,小路已经回来了,他换上平时穿的真丝睡衣,露着大片胸膛,趴在客厅沙发上翻书,听到夏誓君回来的声音时,连眼皮都没有抬。
“他到学校了么?”夏誓君脱下外套,觉得异常疲惫。
“易言那小子没回去,”小路翻了个身,仰躺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挂在沙发扶手上百无聊赖地一晃一晃,“他被我弄醉扔在酒吧客房里自生自灭了。”
“我说的是林源。”
“这我哪知道。”小路漠不关心地说。
夏誓君也不指望他,给林源打电话,联系不上,对方手机已经关机。一阵阵诡异的空虚感泛上,他无力地靠在了墙上。
“明天早上我还要上班。”小路爬起来不满的动动肩膀,“累死了,我去睡觉。”
“你也别去那种地方打工了,”夏誓君说,“影响不好。”
小路停下来,回头瞥了夏誓君一眼,眼神锐利。
“你不接受GAY?”
“不是不接受你们,”夏誓君说,“是无法接受我自己是……”
“哼。”小路鼻孔出气,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门关得震天响。
第二天夏誓君起床时小路已经不在了,一声不吭地去打工,看来还是对前一天夏誓君说的话心存芥蒂。真是的,自己只是没法接受自身是gay,又没有针对他。他叹了口气,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天气很好,从此开始过新的生活,考研成功顺利毕业后,事情便少了许多,夏誓君还是打起精神,出门给自己找点事做。
就是不知为何,眼皮跳得厉害,不能迷信,但也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想不到称之为迷信的东西,有时竟然那么准。
中午夏誓君就接到了小路的电话,电话里小路的声音不乏高傲优雅,但听起来些许急切:
“夏,你家源源今天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没有……他怎么了?”
“那么刚刚那个店里的人,就真的是他咯。”
“他怎么了??”夏誓君的眼皮突然跳得厉害。
“他被两个男人带走了——但愿是你认识的人。”
“我——怎么可能!!”他想也没想得摁断了电话,大脑里瞬间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小路的声音才慢慢组织成语言。
林源,被男人,带走了。
昨天晚上醉夜里光怪陆离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脑中,那些对着林源咽口水的男人,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当时就想过会出事的可能,想不到竟然那么快……
为什么林源还要去那里,是去找小路么,还是……
他不敢往下想,一双脚盲目地沿着街快速前进,仿佛一停下来,焦虑就会从大脑的各个缝隙里汹涌而上,侵蚀得他连呼吸也困难。
小源,小源,小源。
他慌不择路地打电话给林源,却始终没人接听,他快要陷入死循环,打电话,按掉,再打过去,按掉,除此之外,什么也无法思考。
直到来电的铃声再次响起。
“喂小源?!”
“别发疯!”小路的语气难得愤怒,“我话没说完你挂什么电话!!”
“啊……嗯。”夏誓君被小路这一吼吼得回魂,终于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仔细辨认自对方的声音。
“你在哪呢?”
“我……”夏誓君这才想到静下心来,看看周围的环境,竟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刚才一瞬的失去理智,让自己的境地有点尴尬。
“我好像也不太认识……”他说,“你别光顾着问我,小源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我哪知道,”小路在电话那头没好气地说,“那你马上打车到醉夜来,就这样了。”
夏誓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拦车坐到醉夜,他的脑袋里还有声音嗡嗡作响,竟有了一年前刚得知林泉出车祸时的感觉,混身都冷,脑子混混沌沌,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不知该怎么开口说话,不知该想些什么才好,连双手该放在哪里也不知道。
下车后看到小路带了副墨镜站在醉夜门口等他,心一下子沸腾起来,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般地说:
“小源,他人呢。”
“不是告诉过你,他和陌生男人走了么?”
“你看清楚那人了没?长什么样子?你认识么?小源是自愿的还是被胁迫的?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哪了?”
“那么多问题,你让我回答哪个?”
“你——”他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上去揪小路衣领。
“说不定那只是他的某个亲戚,”小路还是无所谓的语气,“又不能杀了他,最多就是把他吃掉呗。”
“你还真说得出口!!”夏誓君终于没忍住,用力把小路拽进醉夜里面,狠狠把他压在墙上,“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我为你是问。”
“你有必要么?”小路摘下墨镜,眼神里透露着轻蔑,一点也没有示弱的样子。
“他是我弟弟!”
“他不过是你弟弟。”小路说,“他已经成年了,要去哪是他的自由,再说,他也是个男人,怎么能连自己的贞操守不住。”
“你少和我废话,有没有监控录像?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他!”
“有啊,请便。”小路云淡风轻,“不过就算看到了,你又能怎样,把整个C城掀翻了找么?”
夏誓君狠狠地放开手,扭头就往工作人员监控室走,小路也不管他,整理了下被弄乱的衣领,重新戴上墨镜,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录像上那个瘦瘦的背影虽然模糊,但一眼便能认出就是林源,带走他的男人夏誓君从没见过,比他高一个头,乱发,穿着没扣扣子的西装,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很痞很坏,反正光看样子绝对算不上是个好人。
“这人你认识么?”夏誓君的声音有点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