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哼,不止是这个,还有别的事情。”乐乐在那头细数:“我想想啊,记得以前阿姨和我说过你小时候有个好得不得了的朋友,可是这么久以来都没听你跟我提起过一次,好像叫……叫肖什么?”
“肖铭徽。”阿耀淡淡地说。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阿姨和我说,以前你的生日都是这个朋友陪你过的哦,后来你们搬家了你就不过生日了,对吧?”乐乐的话酸溜溜的:“哼,跟兄弟就能过,跟女朋友就不过啦?真是没良心!”
“……那是不一样的。”
阿耀眯起眼睛看了看窗外夏日的蓝天,忽然觉得太阳过分刺眼。静了静,慢慢地对着电话那头说:“乐乐,如果没有你,我是撑不过那几年的。你很重要,但是……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乐乐没了声响,好半天才轻轻回道:“我知道啊。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但其实我比谁都要了解你。你不说,我也不会逼你的,可是你要记得,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不是别人。”
听到这里,阿耀忽然笑了:“傻乐乐,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你明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我不知道啊。”阿耀说得很无辜。
“哼!你不知道就算了!反正你要是敢抛弃我你就等着受死吧!”
啪的一声,电话再次被挂断。
阿耀摸摸鼻子,还真难得,乐乐居然害羞了。
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放下手机,左右看了看又觉得无事可做,索性躺回床上继续发呆。
阿耀刚才的那番话并不是为了安慰乐乐而说,他很清楚的知道过去的这些年来李乐在自己的生命里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乐乐是他的一个支撑点,在那些暗淡的日子里,是她明媚的笑容教会自己什么叫做坚持。
只是……翻个身,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清澈的蓝天,阿耀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不一样的,根本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
就像刚才乐乐说的那样,有些事他可以轻易地对着从前的铭徽开口,却永远学不会要怎么去告诉乐乐。
铭徽在他幼时的生命里扮演了一个绝对可以信赖、依靠的角色,既像是兄长,又像是父亲,同时也是他最最亲密的伙伴。
一直到如今,他的心里都始终为铭徽留了一席位置,这个位置不但不微小,反而无比庞大,庞大到将本来应该占据自己内心的乐乐都挤迫得难以容身。
阿耀清楚这对乐乐很不公平,也一直试着想要去协调,但是每当这个念头响起,他的身体里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铭徽那么重要,他带来的记忆简直成了阿耀灵魂深处的一道枷锁,没有人再能替代,也无力替代。
对于这种完全令人绝望的存在,阿耀唯一觉得能够令自己松口气的就是至少铭徽已经不再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铭徽给予的一切一切,都是放在记忆里珍贵的宝贝,他或许现在还放不开,但迟早有一天会淡忘、会不再铭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坦然地将全部的感情都回馈给乐乐。
可是,等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定将一切交给时间,慢慢还给乐乐一个有希望的未来的时候,却偏偏无意中遇见了多年未见的铭徽?!
这算是什么狗屁命运?
阿耀在香山公园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几句忍不住就要指着老天骂上一通。
在他完全无助几乎丧失希望的时候,铭徽没有出现;
在他因为母亲的去世而浑浑噩噩的时候,铭徽没有出现;
在他写了无数封寄往从前那个小院的信的时候,铭徽没有出现;
在他发现自己高考失利、唯一的亲人奶奶又患上老年痴呆的时候,铭徽没有出现;
在所有他几乎不愿意回想的黑暗日子里、在他心心念念渴望得到拯救的时候,他最最需要的那个人、他向老天祈祷过无数次让他出现的那个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既然该出现的时候一直没出现,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莫名其妙的冒出来搅乱自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人生?!
阿耀看着窗外的蓝天,喃喃地骂:“这都什么狗屁命运!”
香山公园里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低头微笑时动人的温柔,与回忆里的那个人一分分重合,每回想一次,眼眶里仿佛就会涌上奔腾的泪水,永远无法干涸。
不能再这样下去……阿耀反复告诫自己。
这已经不是孩子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从前不懂的东西统统明白过来。
与铭徽之间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这么多年过去,既然已经没有联系,那也就不必再继续。
不必相认、不必再有所关系……阿耀转身将脸埋在枕头里,长长吐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是自己先看见他,铭徽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吧?
如果知道了……那会怎样呢?
他还记得阿耀吗?
自嘲的笑笑,打定主意的阿耀隔着枕头拍了拍脑袋,脖子扭扭,他决定睡觉。
或许是前段时间真的太过劳累,阿耀这一觉竟然一直睡到傍晚。醒来看了看时间,眼瞅着该去赴乐大小姐的约会,于是抓抓头发从床上爬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正打算出门,就接到乐乐的催命电话。
“来了吗?”不知为何,不过是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乐乐的情绪像是忽然变得异常亢奋。
“正准备出门了。”
“你快点来!你绝对想不到我今天遇见什么人了!你要是见到了会开心死的!”乐乐说着就激动地大喊大叫起来,她的身边似乎还有别的人,是个温柔的女声,正在劝她:“你淡定点好吧,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阿耀眉头一蹙,不知为何脑海里就忽然划过了香山公园里的身影,于是蓦地脱口而出:“是阿徽?”
电话那头激动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半晌,乐乐不满的抱怨:“你怎么可能猜到的啊!不是说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吗?”
真的是他……
阿耀呆呆站在寝室中央,四肢像是忽然被浸入冰水一样的冰凉。
“喂?喂喂?”那头的乐乐见没了声音,好笑地说:“笨阿耀,不会是乐傻了吧?哈哈,想见面就快点过来啊。”
阿耀回过神,爽朗地笑了笑:“确实是很久没见了。但是我今天就想和你一起,别的人以后再见吧。”
“呃……”
“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不、不是啊……可是,阿耀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哪里奇怪了?”
“不知——”话说到一半,电话里又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可以让我和他说句话吗?”
阿耀一怔,还来不及让乐乐拒绝,耳边就已经被温柔低沉的嗓音包围。
“是阿耀吗?”那人轻声问。
阿耀眼眶蓦地一红,点了点头,“嗯。”
“你……还好吗?”
更加用力地点头:“嗯。”
那个人仿佛松了口气,话语里带了些笑意:“那就好。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一直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我很好,谢谢关心。”
“怎么忽然这么客气了?”
“大概是因为我们现在不太熟吧……”阿耀干笑两声,又说:“把手机还给乐乐吧,我有话和她说。”
良久没有声音。隔了一会儿,那人说:“阿耀,我们见一面吧。”
阿耀笑笑,“还是不用了,你知道我好多糗事,我不好意思见你。”
“没关系,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阿耀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其实真没什么好见的,都这么多年了。”
“阿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到底怎么了?”电话那头的人像是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他压低了声音:“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阿姨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真的都很好,不用你操心了。”阿耀无措地咬着嘴唇,开始不着边际的撒谎:“妈妈也很好,还经常和我说起你呢。”
“是吗?”
“……嗯。”
“你在骗我,阿耀。”那个人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撒谎的样子,你现在一定又在咬嘴唇了,对不对?”
阿耀身子一僵,慢慢地又放松下来:“开什么玩笑啊,是真的很好。”
“算了,我不和你说了,既然你不肯出来,那就换我来找你。”那人不等阿耀反对,就兀自将手机还给了乐乐,阿耀脑中一片混乱,等乐乐一接过电话就大声道:“不要告诉他我的地址!”
乐乐愣了愣,呐呐:“可是……我之前就已经告诉他了。”
第十二章
那天晚上阿耀并没有离开宿舍。
在乐乐说完那句话后,他甚至连撒谎的心情都没有,第一次丝毫不讲理由的挂断了乐乐的电话。
手机关机,把自己重新扔回床上,阿耀很想找个地方好好发泄一下自己的郁闷,但是他发觉找不到。
于是就更加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见任何的话,不想去想关于阿徽的一切一切。
他像是一个用试图用一片小小树叶遮住自己存在的人,却偏偏站在了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那种想要消失的感觉充盈了每一个细胞,叫嚣着却无能为力。
咔哒。
宿舍的门忽然开了。
走廊上的灯光映进黑暗的室内,阿耀眯起眼睛看过去,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太过熟悉。
他皱了皱眉,翻身起来:“喝酒了?”
周淼身子晃了晃,听见阿耀的问话反而嘿嘿笑起来:“喝、喝了!”
“你不是不能喝么?想住院啊?”阿耀有些无奈,揉揉头发走过去将周淼扶住,刚一靠近就被他冲天的酒气逼得别开了脸:“你这次又是为什么喝?和小美崩了?”
“崩、崩个屁啊!”周淼红了脖子嚷嚷:“他妈的,那女人就是、就是想蒙老子的钱!拿着裙、裙……”舌头打了几个转都没转出后面那个字来,阿耀叹了口气:“裙子。”
“对、对!”周淼豪迈的一挥手:“妈的!老、老子不、不稀罕了!”
他踉跄着想要往前冲,阿耀连忙拽住:“别闹了,快点去睡觉。”
费力地将周淼拖到床边,见他还亢奋地吼着什么,阿耀也懒得仔细去听,手一抬把人压在床上,低头看了看周淼的运动鞋,还是没有勇气去帮他脱下来,只能马马虎虎用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周淼不舒服地动了动脑袋,还想要挣扎,阿耀却怒了,随手抓着枕头朝他砸下去,吼:“睡吧你,闹腾什么!”
醉酒的人于是再也不吭声了。
隔了一会儿,周淼似乎清醒了一些,低低的呻吟传来:“阿耀……”
“胃疼了?”
“嗯……”
“妈的,以后你要是再喝酒,我打死也不管你了!”阿耀难得地骂了句脏话,揉着脑袋在寝室里转了一圈,这才发现上次买的胃药已经没有了,只能无奈地下楼去重新再买。
他们两个人都有胃病,周淼要好一些,平常只要不喝高一般都没事,阿耀则不同,哪怕是一顿饭没吃也能疼得天翻地覆,偏偏阿耀忙起来就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体,因此宿舍里的胃药基本成了他专用。
眼看着周淼在床上疼得打哆嗦,阿耀也不忍心再拖,抓了一把钱就下楼去了。
时候正是夏季,夜晚的凉风清爽舒适。宿舍楼下种了一大排香樟树,阿耀走过的时候正好一阵风来,空气里飘荡着香樟浓郁青涩的气息,扑满了鼻腔。
他有些放松地笑了笑,加快脚步朝着外面走去。
宿舍门口处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值班室的大叔正坐在玻璃窗后昏昏欲睡,身后的电视安静地播放着晚间新闻,时间显示是夜里十点半。
阿耀抬起头,目光从值班室移到大门外,铁制的门栏半开,楼下已经没有多少学生来往,从这道门往后一直是笔直的林荫道,阿耀知道那会通向他们的科技楼,他每次上课都会走那一条路。
然而,此时那条他每天都要走上三四遍的路上,正安静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跑车。
非常漂亮的车型,已经熄了火,它的主人倚在车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打火机。
他的指尖夹着一支烟,却并未点燃,似乎正在凝神思索着什么,眉头轻轻蹙起,眼睛望向亮着灯的宿舍楼。
沙沙沙,是阿耀奔跑时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
那个人忽然低头。
“阿耀?”
昏黄的灯光下,那人朝着阿耀试探地走了半步,身子微微探向前,轻声问:“是阿耀吗?”
阿耀试图逃跑的脚步立时一顿,身体像是被禁锢在原地,再也迈不出一步。
“真的是你。”那人忽然笑了,随手将打火机扔进胸前西装口袋里,站起身朝着阿耀走过来:“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变化好大。”
阿耀下意识地退后:“你怎么会在这里?”
“电话里不是说了么。”那个人的眼睛宛如闪烁着幽暗光芒的深海珍珠,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你躲我躲得那么厉害,我只好来这里守株待兔了。”
阿耀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他忽然拉到了面前。
“让我好好看看你。”
下颌被人抬起,对方的视线如有实质,在阿耀的脸庞上一寸寸碾过。
他别扭地动了动脖子,挣扎着退开,不自在地说:“做什么呢。”
“果然长大了啊……”那人颇有些感慨地喃喃,随即又笑说:“不过阿耀长得很好看,和我想象中一样。”
阿耀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谁有你好看啊……人家小美一瞅见你就黏住不放了。
不过想归想,说出来却是另外一番模样:“好了,现在见也见到了,你能回去了吧?我还有事呢。”
可怜周淼在床上疼得打滚,他还在这里陪人聊天。
“有什么事?你要出去吗?”那人走回车旁,打开车门:“我送你吧。”
阿耀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淡淡开口:“阿徽,你能不能当做没见过我?”
“不能。”铭徽微笑着摔上车门,表情与话语截然相反,隐隐含着怒意:“我就不明白,怎么隔了这些年没见,你就变得这么讨厌我了?”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些难过与困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非得这么对我?”
“你也知道,都这么多年没见了,又何必呢。”阿耀耸耸肩,满不在乎的笑:“我们只不过是小时候的玩伴而已,其实早该忘记了,你这么念念不忘有什么意义。”
“你就是这么想的吗?”铭徽冷笑:“小时候的玩伴而已?”
阿耀抬头凝视他:“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铭徽正打算反驳他,又听阿耀说:“就算不是,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