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被他的狼狈情绪触动,铭徽终于开口了:“吃药了吗?”
“还没,我这就出门去买,一会儿还要比——”忽然想起比赛时间是在今早九点,阿耀大惊,再一看时间,现在已经八点半了!
“来不及了,待会儿再说。”急匆匆挂断电话,阿耀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抓起床边的包就冲了出去。
八点到九点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偏偏这座城市每天清晨堵车的现象都非常严重,阿耀人生地不熟,除了打的也没有别的办法,走到一半的时候理所当然被堵在了路上,眼睁睁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最后终于彻底错过了比赛时间。
到达比赛场地的时候,阿耀看了看表,已经迟到了一个钟头。门口的保安礼貌的拒绝了他进入的请求,阿耀站在那儿失神了好一阵,才苦笑着背着包慢慢往回走。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就像准备了很久很久的一场表演,却在临时被告知失去了舞台,那种感觉不是简单的失落二字可以形容。
想到回学校后可能面对导师的失望、自己心中强烈的不甘,阿耀不由得开始追溯造成这种情况的源头。
他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的自己,似乎和铭徽重逢后就渐渐变得习惯依赖,像是回到了孩子时候一样,在过去几年生活中好不容易养成的独立短时间内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做事迷迷糊糊,冲动而不顾后果……假如不是因为这些,这短短的几天时间也不至于狼狈至此。
因为忽然之间再次被人捧在了掌心,被铭徽尽心尽力的保护着、宠爱着,竟然就忘记要怎么依靠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错过了比赛;被流氓追得满街跑;宾馆也没得住;还害得铭徽担心;自己也发着烧……阿耀懊恼地在路边蹲下来,心里既是对自己的厌恶又是对没能参加上比赛的遗憾,莫名其妙地,在这些纷繁的情绪外却又还夹杂了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快乐——就好像能重新变回这样莽撞无知的自己,其实也很值得庆幸一样。
捶了捶脑袋,阿耀觉得有了铭徽之后自己真的是变笨了,哪里像是19岁,分明就是刚刚小学毕业!
可是……阿耀默默抬起头看向路上交错驶过的车辆,想起过去几年自己的心境,凡事都小心翼翼、明明还不够成熟却偏偏要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其实,那样也很累、很不快乐。
“反正比赛还可以再来,快乐却是不能复制的。”阿耀喃喃地说了一句,像是一瞬间被打通了所有关节,顿时觉得无比畅快,一下子站起来,大吼:“没关系,比赛年年有!三十年后我林耀还是一条好汉!”
“嘿,有志气,好样儿的。”旁边路过的老爷爷笑眯眯地扔过来一句,阿耀尴尬地抓抓耳朵:“呵呵,是的是的。”
虽然还是很失落,但是向来乐观的阿耀总算还是用最短的时间打起了精神,并且第一时间给铭徽打了电话汇报情况,顺便说了一下自己回去的航班号,打消了铭徽想要飞过来接他的念头。
交代完毕,阿耀抱着书包在路边发了难:现在比赛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唯一剩下的事就是留在宾馆里的那本书,虽然铭徽可能不太在乎,但是在看过了扉页上那句话后,阿耀简直将这本书当做了铭徽对自己感情的鉴证,这么重要的东西,又怎么舍得任它随便遗失在外?
思来想去,阿耀决定先去宾馆附近探探情况,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就算那几个流氓还守在那里,想必也不敢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而自己拿了东西之后就直奔机场,动作迅速的话说不定几分钟就搞定了,被逮住的可能应该微乎其微。
抱着这种心态回到了宾馆附近,阿耀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躲起来,前后左右仔细侦查了好一会儿,刚刚松下口气准备走出自己埋伏的地方,身后忽然扑来一个瘦长的黑影!
阿耀一惊,条件反射地偏头躲了过去,那黑影落在地上“哎呦”叫唤了一声,阿耀仔细一看,正是那三个流氓之一,当下急忙站了起来又打算开跑,刚刚迈出两步就被人再次抓住,胳膊被用力一拧,拽在手里准备随时报警的手机一下子摔在了地上,阿耀疼得蹙起眉喊:“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小子耍了我们两天,还问我们干什么?”身后那人力气极大,阿耀原本发了一夜的烧就未恢复,这下子全身也没多少力气,被他一拧立刻痛得跪了下去,正想要呼救,旁边又伸了一只手出来,迅速塞了一块布进阿耀嘴里,堵得他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之前为了偷偷探查情况,阿耀特意选择了一个比较隐秘的角落来偷偷观察,没想到偏偏在这里被那三人堵个正着,还被塞住了嘴,这一带原本就行人稀少,这下子更是无计可施,身体彻底软倒在地上,任那几人拳打脚踢。
阿耀涨红了脸,下意识地自我保护令他缩成一团,然而那些伤害却丝毫没有减少,三个人围着他不停的踢打,神志渐渐昏沉起来,先前被闪开的那人眼看着阿耀就要晕过去,上前两步一把抓起阿耀的衣领,扯着他的脑袋就往墙上撞,砰砰砰地连着瞌了三下,阿耀眼睛里几乎已经看不见东西,温热的血液顺着额头流下来糊住了眼睛,像是有一道白光在脑海里倏地炸开,然后又快速恢复了沉沉的黑暗。彻底失去意识前,阿耀依稀看见那三个人捡起自己的东西慌张逃跑的表情。莫名地,他却笑了,脑子里不着边际地划过一个念头:要是铭徽知道自己为了一本书而把命给搞丢了,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呢?
再次醒来是在苍白的病房内。
刚刚动了动胳膊,手上就传来钻心的疼痛,阿耀“嘶”了一声,神智略微清醒了一些,睁着茫然的眼睛打量四周。
勉强将头转到门口的方向,还没停顿一秒,门外就有人进来了。
“好些了吗?你昏迷两天了,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警察,长得有些壮,看上去却很亲切,他令阿耀想起了周淼。
“我……”阿耀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想要问话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刚一开口喉咙里就是撕裂般的疼痛感。
“喝点水吧。”那人走到一旁替阿耀倒了一杯水,见他完全动弹不得,便笑了笑,喂他喝下。
“我叫王烁,是警察。”他敲了敲自己肩上的徽章,“你挨打的地方正好在我上下班的路上,那条小巷子平时没什么人,要不是我习惯有事没事去那边喂流浪猫,还真发现不了你。”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轻声问:“你还是学生吧?怎么回事?”
阿耀舔了舔嘴唇,眼眶有些红,慢慢地说:“我不是本地人,我是来这里参加摄影比赛的。前几天我住在那附近的宾馆里,有天晚上我出来散步,碰到了三个混混,他们想抢劫,我跑了,那之后就惦记上了我,正好昨天我回来就被他们堵住,给揍了。”顿了顿,阿耀补充:“对了,他们还把我的东西都拿走了!”
王烁被他孩子气的描述逗乐了,想笑却又不好意思,只能干咳两声,问:“那你是哪里人?在这边还有认识的人吗?”
阿耀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了,我从来没来过这里,这是第一次。”
“这就麻烦了。”王烁想了想,掏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我找到你的时候估计你的手机也被他们拿走了,用我的电话给家人报个平安吧,最好叫他们来这边接你,你身上伤比较重,右腿骨折,暂时是走不了了。”
阿耀一怔,刚有些欣喜,随即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铭徽的号码!
在一起以来,虽然经常都在联络,但每次都是直接用拨出去就好,习惯了依赖高科技,谁还会老老实实去记那几个朴实的数字?
阿耀顿时头大如斗,在脑海中搜索来去,想了半天竟然只剩下乐乐的号码记得最牢靠,这还是因为前几年没手机的时候,因为经常要和乐乐联系,渐渐地就把那串数字刻进了脑海,而这些年来乐乐始终不曾换过号码,眼下要找人自然只能找到她头上。
但是……想到不久前乐乐哭得两眼通红的样子,阿耀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开这个口。
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王烁安慰道:“要是一时联系不上,那就等等我再帮你想办法吧,你暂时在这里住着,我会抽空过来照顾你。”
他这么一说,反倒让阿耀于心不安起来,原本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陌生人,就算对方是警察,阿耀也不想这样麻烦别人,于是说:“谢谢你。不过没事的,我能联系上,麻烦你帮我拨个号码好吗?”
第三十章
乐乐的电话很快被接通,王烁刚将手机贴到阿耀耳边,就听见对面传来略带焦急的声音:“是阿耀吗?”
阿耀怔了怔:“是我。你怎么知道的?”
“别管这个了!你现在在哪?!”虽然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联系,但乐乐却像是一点没变,一着急声音就颤颤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阿耀急忙道:“我在燕城,前段时间来这边参加摄影比赛。”
“我知道!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现在在燕城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你都失踪两天了?你要急死我和姐夫吗?!”被她这样脆生生的吼了一通,阿耀恍惚觉得好像先前和乐乐说分手的事都没有存在过一样,心情竟然舒畅许多。但是又不忍她担心,连忙压下心头的感动,问了问王烁这里的地址,对电话里交代了,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被“啪”的一下掐断。
阿耀尴尬地解释:“她脾气有点急躁……”
王烁理解的点点头。他的手机质量很好,一般情况下除非接听的人,否则周围的人都无法听见电话里在说什么,但是这次……估计整个病房里都是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吧。
“你失去联系两天,又是在外地,她肯定急坏了。”王烁站起来,轻轻拍了拍阿耀的肩膀:“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回警局一趟,你的家人估计也快赶过来了,我就不在这里杵着了,待会儿再回来看你。”他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哦,对了,等你好些了来警局做笔录。”
阿耀点点头:“谢谢你。”
王烁不在意地挥挥手,开门出去了。
看着王烁消失在楼道转角,阿耀轻轻舒了口气,低下头开始审视自己的伤口——虽然当时他尽力护住了自己的脑袋,但是最后结束那三下还是成了全身上下最重的伤处,不用照镜子都能知道头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阿耀抬不起手,只能翻着眼皮一个劲往上瞟,瞟了半天也只看得见白白的一片。
而身上的伤口大多集中在四肢,腿和手都打上了石膏,腹部一带因为蜷缩的姿势倒是没有受太多的打击。后背很疼,应该是踢伤了一大片,阿耀试着挪了挪身子,换来的是更剧烈的疼痛。
“唉……”现在全身都动不了,除了翻翻眼皮转转脑袋,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就剩下一张嘴了,阿耀自言自语地喃喃:“不知道铭徽会不会杀了我……”
念叨了几句,阿耀觉得有些倦,干脆就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养神,过了十来分钟,病房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阿耀慢慢地睁开眼,一下子就看见了面色苍白的铭徽。
先前的几分钟里阿耀想过铭徽见到自己这副模样的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也幻想自己到时候一定要显得很勇敢很坚强,让铭徽见识见识自己的“爷们儿气概”,但是真正等他站在自己的面前,才发现事实和自己想象得完全不一样。那种委屈和难过,那种孩子气的撒娇和依赖在见到这个人的刹那全部回到了自己体内,好像铭徽一出现,自己就再也不用担心任何事,再也不用害怕任何灾难,可以理所当然地依靠他、信赖他——只要有他,哪怕身在地狱,也能开出幸福的花来。
阿耀看着他慢慢走到自己面前,一向冷静淡漠的面容像是被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击溃,眼中流露的痛苦令阿耀倏地红了眼眶。
“阿徽……”轻轻喊了一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阿耀委屈地说:“阿徽,好痛。”
“笨蛋。”抖得不成样的手缓缓贴上阿耀的脸颊,近乎仓皇地沿着他的轮廓缓缓触了一遍,手指慢慢滑到肩头,想要揽到怀里抱住,却发现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没受伤的地方,铭徽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我……要怎么抱你?”
明明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从铭徽口中说出来却异常心酸。阿耀怔住了,第一次看见铭徽这样失措的表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看着他憔悴苍白的脸,下意识地喃喃:“我没事,阿徽,我没事。”
“你真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半句,铭徽忽然垂下头,突地一笑:“算了,反正我这两天也想好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还带了点哽咽,阿耀急忙伸手想去抬起他的脸,手一动又扯得钻心地疼。
“别动。”铭徽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到身侧,自己也在床边坐了下来,抬起来的眼眶果然是红红的,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
“你……想好什么了?”阿耀轻声问。
铭徽替他掖好被子,看着他额头上一层层的纱布又有些失神,半晌才说:“阿耀,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国外结婚吧。”
“结婚?”
“对,结婚。”铭徽的手指从被褥上轻轻划过,触到阿耀的手,便一点点的伸展开来交叉握住,一字字地说:“一荣俱荣,一殒俱殒。”
阿耀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眼角却瞥见门外一个人的影子闪过:“乐乐?”
门外的身影一顿,阿耀感觉到铭徽握住自己的手随着那一声呼喊而略微紧了紧,但是现在他来不及在意这些,急急忙忙地想要撑起身子:“乐乐?乐乐你在外面吗?”
果然,被他这么一喊,门外的人犹豫了片刻便渐渐走了出来,虽然垂着头,身形也消瘦了许多,但那的的确确就是乐乐。
阿耀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求助似的看着铭徽,铭徽却始终不开口。沉默蔓延了一阵,阿耀终于熬不住,呐呐地说:“你都……听到了吧。”
乐乐抬起头,往前走了两步,看到安静握住阿耀手的铭徽,又忽然顿住了,眼中毫无预兆地落下两滴泪来,惊得阿耀几乎从床上蹦起来:“乐乐,你别哭,别哭,我跟你解释!”
乐乐抹了把眼泪,深深吸了口气:“先别解释这个,解释解释你身上的伤吧。”
“对,先解释这个。”刚才死不开口的铭徽现在也开始帮腔了,阿耀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有些尴尬得不知道怎么说起——这事好像不论怎么说都显得自己很傻。
考虑了一会儿,阿耀尽量简短地把事情交代了,说完之后,室内又是一片磨人的沉默。
“所以说,你就是为了一本书才把自己弄成这样?”乐乐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忽地尖利起来:“林耀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
“那是阿徽的书。”条件反射地辩驳了一句,又忽然意识到对方是乐乐,阿耀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听到他的话,乐乐脸色白了白,勉强扯出一个苦笑:“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啊……”
阿耀看出她的苦涩,几乎是逃避地低下了头,耳边却听铭徽淡淡地说:“没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