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卫明平日里的酒量还算不错,但这会儿却吃了没经验的亏。被自家老大亲热地拍了几下后背、夸了几句能干之后,他就举杯轮番敬酒,结果三杯纯饮下肚后就晕了。眼珠子涩涩的转起来很不利索,身子也似乎开始打晃……好在坐的是扶手椅,要不然他很可能就把自己晃到地上去。
童遥看出了他的不适,急忙给他叫了杯乌龙茶来醒酒。
卫明也知道自己醉了,可体内有种难以遏制的兴奋感在咕嘟嘟地冒泡、让他特别想大声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于是,有生以来头一回、他伸手勾住了童遥的肩膀。“童遥,”他凑到偶像的耳边有点大舌头地道:“别难过。莫愁前程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嗯?”童遥愣住,没明白他怎么会冷不丁冒出这么句文绉绉的话来。
“嘿嘿。”卫明缩回胳膊、腼腆地一笑,“这是我的、我的……”他挠挠头、低低地咕哝道:“我的好朋友跟我说的。”奚典算是他的好朋友了吧?反正……肯定不仅仅是邻居。“现在我也把它分给你共勉一下。”说着,他大度地拍了拍童遥的肩膀。
童遥看看他没大没小地按在自己肩胛骨上的手,又看看他憨态可掬的醉态,哭笑不得。“我送你回去吧,醉得跟猫一样了。”
“我不是猫,”卫明拨开童遥伸向自己的手,很严肃地摇头道:“不过我养过很多只猫。可现在我不养了、永远都不会再养任何小动物了。”
童遥看他满脸期待他发问的表情,暗叹了一声、无奈地问了声:“为什么?”
“因为小白,它是全世界最坏的猫!”卫明迫不及待地控诉道:“走了也好、死了也好,都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一直都在为它担心!”即便已时隔快两年了,可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病,而现在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更让他心里那种隐痛变得尖利了。
童遥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莫名加诧异地看着卫明深受伤害的表情,很难想象一只小动物能让一个大活人、还是个男人伤心成这样,不禁怀疑他嘴里的“小白”到底是不是一只猫……或许是个人?而且什么叫死了也要跟他说一声?真的死了的话怎么跟他说一声啊?
“走了!”卫明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控、说得太多了,于是果断地推椅起身,对桌上的另三个人挥了挥手道:“老大们,我醉了,先回房间去了。”
老大们被他晃晃悠悠的样子逗得直乐,笑着对他摆手、关照了几句“小心、好好休息”之类的话,随后又朝童遥使了个眼色、叫他护送已经摇摇晃晃开步走的卫明回去。
童遥早就觉着无聊了,连忙起身赶了几步、扶住了走得七歪八扭的卫明,皱眉道:“不能喝还喝这么快干嘛?”
“我能喝!”卫明英勇地拍了拍胸口,却因为用力过度而有点疼,连忙揉揉自己的心口。随后贼溜溜地回头看了看,见已经走得挺远了、这才压低声音道:“我只是不想和他们再多呆了。”兴许是下午那几个小时的独处让他觉得和童遥的距离亲近了很多,这会儿他已自动把他划归到自己的同一阵线上了。
童遥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小鬼,还有点鬼主意的嘛!”
卫明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你只比我大四岁!”
“大四个月也是大!”童遥也瞪他。
“哼!”卫明最讨厌有人跟他倚老卖老了……就连比他大了十一岁的奚典都没放在眼里、何况童遥?于是不服气地别转脑袋,指着不远处被灯火勾勒得曲线动人的珠江、大声道:“我要去那儿,来了这么多天我还没好好逛过珠江呢!”
童遥侧头看了看远方,又想想现在的确时间尚早,便犹豫地停步了。
卫明已经不管不顾地甩手而去了。
“小心!”童遥赶上前两步,及时拽住了直愣愣往花坛里闯的卫明,然后就扶着他跌跌撞撞地往珠江边去了。
江风很大,虽不至于冷,但却吹得人、尤其是醉酒的人头疼加反胃。所以刚一到江边,卫明就很没出息地抱着桥墩哇哇吐开了。
童遥皱着眉、屏着呼吸、拧着身子给他拍背顺气。
十几分钟过后,卫明神情茫然地握着童遥塞给他的一瓶矿泉水坐在某银行门口的花岗岩台阶上、好半天都不眨一下眼。
“喝水,漱漱口!”童遥的脸皱成一团,俯身推了推他的手。
“哦!”卫明机械地喝了一口沁凉的矿泉水,含在嘴里咕嘟了几下,一张嘴、“哗”地一下吐在了地上。
童遥闪避不及,被溅了一鞋面的水花,怒了。“小鬼,吐那边去!”
“哦!对不起。”卫明照着他的吩咐又喝了一口水,咕嘟几下后扭头吐在了身边。
童遥要翻白眼了。
又是十来分钟过后,卫明感到眼门前的珠江终于停止了乱晃、平静了下来,高兴了。指着不远处一座被灯光照得通体透亮的桥道:“真美啊!”
童遥扭头看了看,翻白眼了……那是他们天天路过的车行水泥桥,平铺直叙、毫无起伏、更没有一丁丁的美感。等他再扭回头来的时候,正好对上卫明两道直勾勾盯在他脸上的视线,顿觉后颈上的寒毛竖了起来。“你干嘛?”他下意识地下了一格台阶。
“你干嘛要和Wendy交往?”卫明强硬地歪着脑袋、竭力把恼火的目光集中在童遥身上。“你就不能做一辈子的gay吗?”
童遥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多想、卫明就连珠炮似的指责开了。
“你干嘛要那么招摇?干嘛不能低调点儿做人、低调点做gay?这样你至少可以和你的爱人长长久久下去,不用向现实完全屈服、不用做人做得这么辛苦!”
童遥沉默了。虽然卫明说的是醉话、但口齿还算清晰,字字句句他都听清楚了。
而卫明只是说开了个头,当下一鼓作气地站起来、顾不得头晕目眩的感觉继续道:“你干嘛要和俞华分手?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多爱你?!你这是始乱终弃、喜新厌旧!你不仅是个懦夫,还是个感情的大骗子、不负责任的大混蛋!”他激动得想跳脚了,只觉得童遥不仅仅是辜负了一个俞华,更是辜负了他多年的期冀、钟情和执着。
“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俞华么?”童遥疑惑地看着他涨得发红的脸。
“我是不认识他。可是单单从你当年贴在网上的照片来看,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俞华笑得有多甜、多开心,只有真的用心爱了的人才会笑成这样!”卫明扯着脖子嚷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一怒之下捏扁了、水溢了出来。
童遥的目光变冷了,伫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卫明。
卫明起先因为站得比童遥高一级台阶,所以很有居高临下的气势,但没多久就被他冷飕飕的目光盯得不自在起来……童遥的目光里有很多很多内容,极丰富、极复杂,但无疑很清楚地说明了两个事实:一,真相并不像他指责的那样。二,事情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于是他迅速地蔫了。
僵持了一会儿,童遥终于开口了。“酒醒得差不多吧你?”
“呃……”卫明轻轻甩了甩头,觉得自己还行……其实他醉得并不深,正是常人说的“酒壮怂人胆”的那种半醉境地,而刚才吐也吐过了、又休息了半小时,再加上一番大吼大叫都让体内的酒力消散了不少。他窘了,低头看看湿答答的手和地上的一大滩水渍,小小声地“嗯”了一下。
“走吧!”童遥侧了侧头便扭身走了。
卫明耷拉着头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才发现方向不对。“酒店在那边!”他指了指身后。
“你不是说要逛珠江吗?”童遥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呃?”卫明愣住了……被自己横加指责了这么大一通,童遥竟还记得他的小小愿望?
童遥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卫明没有跟上来,回头看着他。
卫明的脸忽然再度发烧了。不是难为情、不是发窘,而是心惊肉跳地发现这样的光线、这样的氛围把不远处那个他本以为已不复存在的偶像形象重新烘托了出来,而且变得鲜明充实了。
童遥见他傻愣愣的样子,不解地问:“怎么了?还是你想回去睡了?”
卫明坚定地摇头,紧走几步赶了上去。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顺手扔了扁扁的矿泉水瓶、在身上擦了擦湿手。“对不起。”一句道歉就在他假惺惺地低头他顾时顺溜地从嘴里迸了出来。
童遥低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卫明的肩头问:“这些话你憋了很久了吧?”刚才卫明说得那么一气呵成、而且还在醉醺醺的状态之下,显见早就有腹稿了。
卫明又窘了,且忽然感到心慌……要是童遥追问他怎么会这么关注他和俞华的事,他可怎么说好啊?
还好,童遥没有,只是笑着道:“没想到我们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竟然还会有人知道!”语气里不乏几丝沾沾自喜的味道。
卫明揉了揉鼻子、没吭声。
两人沿着江岸信步走着。一路上,童遥的手臂都很自然地搭在卫明的肩头。
卫明被他搭得有点难受……他自小就不太习惯这种长时间的肢体接触,想躲开,可不知怎地一直都没行动。或许是酒还没全醒,所以他的忍耐度也变大了吧?
“人总是这样,”沉默许久之后,童遥开口了。“爱着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像超人一样刀枪不入,其实却不堪一击极了。一旦有外力介入就会在彼此之间产生裂缝,也就会发现自己多可笑。”他涩涩一笑,轻轻摇头。“不过是芸芸众生当中又一个一文不名的家伙,很多时候连自保都有困难,更别提保卫什么爱情了。而那道裂缝也会因此而越变越大,尽管两个人使劲弥补、填合,可是都没用,因为当中有不可控的外力在。碎了的就是碎了,就算抹上水泥、涂上涂料都还是有裂缝在下面,骗不了人的。”
卫明飞快地看了童遥一眼,下午在星巴克就有的那种同情感再次油然而生。他听出来了,童遥和俞华的分手很大原因是外力所致。不过真的只是外力吗?那个让童遥甘愿顶着大太阳陪着一起排队的朋友呢?他……会不会就是奚典呢?否则一个人排个队又不是难事,何必要别人全程陪同呢?这个念头的再次冒头让他纠结了,而且在酒力的作用下纠结得越来越厉害,终于按捺不住地问:“后来呢?”
“什么后来?”童遥不解。
“你和俞华分手之后。”卫明不敢说自己这会儿十分清醒,但绕道而行、缓缓接近目标的小策略使起来还是不在话下的。
童遥怔了怔,随后忽然笑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卫明的心里更拧巴了,咕哝着问了声:“移情别恋了?”
童遥又摇头,低低地道:“也早就分手了。”
这个答案让卫明嘴角一弯、偷乐了起来。可是扭头一看,看到童遥的嘴角轻扬,根本没一点消沉感,笑容又转瞬消失了。“分手了还这么高兴?”
童遥收敛了笑意,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是他帮我认清将来要走的路、要做什么样的人。我想了很久,想通了,然后也就不难过了。再说……”他的嘴角又扬了起来,看看卫明道:“又没有断了联系,还是朋友。”
卫明一点都笑不出来,拧着眉很严肃地看着他。“那也就是说你将来结婚生子之后还要和这个朋友继续联系下去?”
“呃?”轮到童遥愣住了。
卫明更恼火了。“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未来的老婆吗?难道和另一个男人保持联系就不算出轨了?”
“啧,说得太严重了。我们只是保持联系而已。”童遥也皱眉,但却没什么气势……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呢!
去年新年夜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真相在卫明的嘴里翻腾,很想掷地有声地说出来、揭穿童遥的谎言,但总算他还有点理智,“哼哼”两声便及时化解了。“回去吧,头有点疼。”
“嗯,好。”童遥没有异议。
于是两人默不做声地折返。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童遥没有搭着卫明的肩膀。不过就算他想,卫明也不会允许的……他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于是忍耐度也回复到了正常水平。
8-1
×年5月19日。阴。又是好几天没见过太阳的面儿了,今年这个春天的雨水可真是旺盛啊!希望如此充沛的雨量能让柿子树结果……去年它就一个好柿子都没结出来!难道是因为二姐离家出走了?
下流白越来越下流了。只要院子里有野猫光临,它就会来抱我的脚……这段日子,院子里天天有野猫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放的猫粮的缘故,明天不放了!我实在忍无可忍了,揍了它一顿,可是就在刚才它又偷偷摸摸地来了,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我怀疑大姐和姐夫吵架了。因为今天早上她竟然没叫我起床!陪我一块儿吃午饭的时候也胃口很差的样子。她还叫我下午陪她去逛街……大姐从来不逛街的、至少从没叫我陪过她。可是吃过饭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改主意不去了,真吃不消她!我听说女人在受刺激的时候都爱逛街购物、用金钱来麻痹自己。大姐是女人、所以……八成也是。
日记啊,还有妈妈,请你们都保佑大姐和姐夫能和和美美的。姐夫是好人,对大姐、对我、对卫家都很好。不过谁知道呢?或许大姐有大姐的苦衷吧!唉,要是她能跟我说就好了。要是二姐在家就好了……她是大姐最最知心的人。
——摘自卫明的日记
秋意越来越浓,转眼又近年尾。
自从有过广州的那次出差之后,卫明的工作性质发生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变化。他已不再是个总是被大把人呼来喝去得团团转的末等小喽啰了,时不时地有机会跟着老大、其他部门的人一起去和客户开会……虽然依旧只是小助理的角色、但好歹也直接参与到项目当中了啊!更让他满意的是随着新进员工的加入,他也有了给他打下手的一个手下了,嘿嘿!
另外,他与童遥的关系也因着那次出差而近了不少。童遥时常会邀他参加集体活动,吃饭、唱歌、打球、泡吧,都是同事们最喜闻乐见的项目。不过一来,卫明和自己的两个姐姐一样并不热衷于参加这种流于泛泛的集体大活动,二来是因为Wendy每次必到。虽然童遥和Wendy两人在众人面前虽然表现得很有分寸,可没几次下来、童遥就又赢得了一个“完美男友”的称号……而卫明每每想到他与Wendy的交往只是情势所逼,心里就极不舒坦。因此,他参加这些活动的概率顶多只有百分之五十。
卫冬很赞成弟弟的这些活动。她倒不是要他借着这种机会往上爬啊什么的,只是希望他能拓宽他几近封闭的社交圈、赶紧找个女朋友才是正经。前段日子她替他物色过几个,也很巧妙地安排了几次“不期而遇”,可最近的那次终于还是被卫明识穿了,面红耳赤地跟她翻了一回脸、扯着脖子道:“你这么急着给卫家传宗接代的话自己生一个好了,你不是也姓卫嘛?”虽说她被这话气得半死,但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了,现在就一心指望他自己能找个情投意合的小白领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