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不敢相信,痛苦地道:“可这是为什么?”
百里缨月见天色越来越亮,道“傻子,这还不懂吗?此番咱们哥哥来寻你回晋国就是给戈多尔王看病,可你几次三番地把他从死里救活出来,姨母便越来越不高兴。我是她身边的人,自然觉察出不对了。这许多年,她就算是瞒我,可我再蠢,也知晓了不少……她应该是和博伊世子有些不清楚的关系,所以直等着老王甍了,博伊继位,两人便可以明目张胆地在一块儿,再也不用这样偷偷摸摸、掩人耳目。你这样救下去,她便心惊肉跳,生怕东窗事发、夜长梦多,这样说你明白了没有?”
十九闻言,却问:“那默果儿怎么说?”
百里缨月道:“默果儿怎么会知道这些?我说的这些事你也务必守口如瓶。他自然是想着自己的父王又被你医好的。你们也知道他的心思在自己的哥哥身上,若是他知道博伊和他妈的关系,怕不疯了才怪,你也切莫让他知晓!”
十九像是从这惊天秘密里抽离不出,半晌也不说话,像是还在消化。
百里缨月着急地望了望天道:“天亮了,我得走了。”
十九恍了恍神,正色道:“你这样溜出来,不怕吗?”
百里缨月道:“此次三哥他们来了庞国,姨母却偷偷去了百里国。我假扮了出疹子,让奴婢扮我在室中不能见人,这才偷偷溜了出来通传,还好能赶得到救你一命。也算值了。”
十九上去轻轻拥着百里缨月,留恋地道:“五姐……”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十九想了想,突然问:“五姐,姨母为何去了百里国?是去见什么人吗?”
百里缨月却道:“此事是个秘密,我也不妨告诉你,你万不可外泄。此事也只得你知道罢了。她明里说是去见咱们莫府的人,可却还是偷偷去见了刘妃。”
“刘妃?”十九太震惊了。她就算见所有人都不吃惊,可她为何会去见自己这一世最恨的人呢?可以想象,两个极品女人,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百里缨月素来最疼爱十九,怜爱十九是个从小没娘的孩子,于是长姐便有些泛滥的母爱,于是轻轻摸了十九的脑袋道:“我当时也很吃惊。她们似乎是在密谋着什么,但是我没听见,她们是在密室里谈的。”
“那可着实让人奇怪了。”十九道。
“有什么可奇怪的?咱们七哥还去见了二哥呢。”说完这话,百里缨月似乎发觉自己说漏嘴了,又嚷着要走。
十九却不放过他,问他道:“什么?七哥怎么可能去见二哥?他俩是天敌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
百里缨月只得道:“唉,十九,你年纪小,不知晓政治这东西。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若长大了,便都懂了。”
十九沉默无语。
百里缨月只得又戴了斗蓬,蒙了面巾,正色道:“我真得走了,天大亮了便来不及了。你保重啊!”
十九深深地瞧了百里缨月孤寂的背影,突然道:“五姐,你老大不小了,找个人嫁了得了,别成老姑婆,还要我们养你。”
“贫嘴吧你,努力活着,赚多些钱,我可不是这么好养的。”只闻其声,她早已经不见人影。
十九一人孤单地站在破庙里,一个人喃喃地道:“就算嫁不出去也没关系,我养你,五姐。”
常建在外面听了这些,特别是常七去见了常二、莫无瑕去见了刘妃的话,如五雷轰顶。这句话也许只是句闲话,于他来说却分析了不少事情出来。
他知道也许是晋国与百里国勾结上了,达成某种协议,然后共同对付了蔡国和越国。合纵连横,在群雄并起的时代并不鲜见。
而且他们本身就是兄弟,就算之前喊打喊杀、不共戴天,但是血浓于水,合作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
只是一想到常七与常二有了那样的过往,居然还能坐到一块儿合谈,不由对这二人又有了新的认识。这得有怎样的坚韧和胸襟,才可以一笑泯恩仇。得有怎样惊天的利益,才可以放下成见?
常二也许说的对,如若他是个坏人,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一想到这里,常建就忍不住地难过。
他多希望常二当年说的话,永远不会成为血淋淋的事实!
如若他苦心培养了许多年,却养出了一群不择手段的常二们,他的这十年,可真是悲哀!
第二百一十三章:十九,上来吧!
十九从破庙出来时,东方已经泛白,晨曦初露。
十九在晨雾里缓缓行了两步,突然定住脚步,轻皱眉头,面容变得生动起来。他轻启朱唇,眼睛温柔地像要滴出水来:“老师?”
他似乎是一声疑问的呼唤,又像是肯定。
常建从屋旁的大叔上落了下来,翅膀还来不及收。
“你鼻子要不要灵成这样?这么老远你也能嗅出我的味儿?”常建尴尬地用翅膀拍了拍小十九的后背,像是要把他裹起来。他又有些疑惑地嗅了嗅自己的腋下,没味儿啊……
小十九轻笑一声道:“这次我可不是用嗅的,你瞧……”他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东西,居然是根黑色的羽毛。
“老师,你又掉毛了。之前给你开的药,防脱的,你没喝吗?”
常建面颊微红。原来如此……
结结巴巴地:“那个有用吗?我可不敢当实验品……”
就这样一师一生,一大一小,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刚刚各自都有些心乱如麻、百感交集,但此时常建寻着了十九,心头大石放下了;十九又见了老师亲来寻他,心中也一股暖意。
在这清晨里,和最重要、最在乎的人并肩行走在道上,露水打湿了裤腿,绿树如洗过一样干净。
看着旭日由东方微微探出头来,又是一轮新的太阳。
无论如何,这样的清晨都会让人心情好起来。好像那些烦心的、纠心的、忧愁的事情,只是属于昨晚。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正在半道上,刚好遇见巳蛇一群人。巳蛇一见了十九,如释重负,急道:“可找着你了,若是活生生地把你弄丢了,我可如何向主子交待。”
同行的还有丑牛、辰龙等人,一见了十九和常建,忙把他们引上马车,一声不吭,神神秘秘地又绕了些路,中途换了两次马车,走的却并不是阮府的方向,而是另一个陌生之所在。
而更神秘的是,这是一座湖中之岛,只有一艘小船把他们放在岛上,便离开了。
常建还来不及看这怡人的湖光山色,便闻着不寻常的人声。
他全身的血液直涌到脑门,猴急地往岛上的竹楼上奔去。
——不是他是谁,那个让他怕见又想见的人儿。
常建呆呆地看着欧阳光曦,而欧阳光曦正在和阮无痕喝茶。茶香扑鼻、水气氲氤之中,两个貌似淡定,其实早巴巴地听着外头的响动,听着常建噔噔上楼的声响。
有阮无痕在,欧阳光曦只得定了定身子,瞧了常建一眼,故作淡定地说:“你来了?来喝茶吧。”
常建也勉强忍了想把他抱在怀里亲个几十百回的念头,老老实实的携了十九,过来喝茶。心中早把这天字一号的大灯泡阮无痕骂了个一千回。
这中间寒暄了许多,常建却只是愣着神,眼也不眨一下地紧盯着欧阳光曦看,浑然不知这中间他们到底谈论了什么。
常建托着下巴,撅着嘴,觉得欧阳光曦瘦了、黑了,伤痕就不那么明显,当然,还是一如继往地帅着。
常建怕他们谈起穆夜幽的事,没想到他们还真没谈。常建抽空向阮无痕投递了个感激的小眼神儿,阮无痕却一点儿闲功夫也没有,全然不解风情,只是搭理着自己心爱的小师弟。
正在这时,欧阳光曦温和地摸着十九头道:“十九,你现在的医术已经传遍全大周,最近双医好了穆公子的腿,真替你高兴。”
常建一听穆公子这三个字,不由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还有后续。
不料欧阳光曦又接着道:“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年纪还小,在医术上还可以更进一步。”
十九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仰着脸道:“欧阳公子,我已经从三位名师,又与许多当世有名的医生都切磋过,自己也觉得学海无涯,但苦无没有人引荐。不知您是否愿意让我和药圣老人家说一下,我愿意向他讨教,希望他不吝赐教,传授我一二,便死而无憾了。”
欧阳光曦欣慰地点点首,又望了阮无痕一眼,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虽然药圣师叔已经许久不收徒了,但相信我和阮师兄一道求情,还是有些希望的。而且你这样资质的孩子,万里无一,他想求还求不得呢,怎可能拒绝呢。”
常建一听,心中一喜,忙道:“如此这般甚好!若能有药圣点拨小十九,那可好了!”
欧阳光曦转头道:“你同意便好,事不宜迟,你收拾下就尽快和十九去鬼谷吧。我会安排你们一同上去。”
常建一听鬼谷就来劲了,因为他知道那鬼谷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并不是人类。他突然有种这世上出现了同类的感觉。他有满肚子的话想和他交流。
十九却沉吟了半晌,突然道:“老师,我倒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只不过,我们要不要通知三哥他们一声?”
他说了这话,气势先弱了几分。因为自己也知道这帮家伙干了什么样的大事,若是老师知道,也不知怎样的揪心。但看老师的模样,八成也已经心灰意冷。
常建果然没好生气地道:“他们做任何事情也未想着和我报告一声,根本没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所以我去哪里又何必告诉他们?何必自作多情呢!”
十九无语,不过内心的邪恶作祟,打倒了内心的乖乖牌自己,也想给点颜色他们看看。再说自己长期以来永远只是个小跟班,现在却终于可以单独和他呆在一起,这机会真是千载难逢,而且又可以进修课业,何乐而不为。
说走就走,当天下午,他们一行四人便又出发了。也是这样神秘兮兮地,也不知倒腾了几趟舟马、中途又换了几身模样的装扮,又在大河里飘了许久,大约十天半个月,终于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地儿,又走过了许多石阵、林阵、水阵,终于到了——居然是一处悬崖。
一般的悬崖见得多了,可这样的却第一次见。
太陡峭了!那险峻的绝壁像被刀锋斩过,齐齐地在一处止步,就是深不见底的谷地。
阮无痕眯了眼,遥遥指了指悬崖谷底道:“这便是了传说中的’鬼谷‘了!”
常建瞧了瞧那些烟云缭绕的深谷,道:“我还以为鬼谷只是个传说中的地方,也许是个深山绝顶,或是学院书院,没想到真的是个谷啊!”
十九却皱眉道:“那我们如何下去?要用个藤条吗?”
阮无痕笑道:“哪有这么长的藤条!这里下去也不知多深呢。”刚说了这句,突然惶惑地道:“我俩个有归去诀,自热可以下去,但常建和十九可如何下谷呢?”
“归去诀?”
“是的,凡是鬼谷里的人,都有个独特的出谷和入谷的口诀。”
常建终于明白,原来在那年月,也有指纹打卡机或是传送电梯之类的东西,太先进了!
欧阳光曦道:“常建,你不是会飞吗?你便背了十九,飞下去好了。”原来他早有打算。
常建后退一步道:“这样也行?”
欧阳光曦道:“你俩没有归去诀,不可以瞬间到达谷底,自然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常建对着小十九道:“十九,上来吧!”
十九涨红着脸道:“你若一个人飞着也还勉强,若是背了我,岂不是太重,这样不会坠落下去吗?我们幼时离开那个独孤岭时你不是说过了,你只能独个飞,背负不动一个孩子的重量,怕会坠下山崖,于是才用了那绳子、滑轮等把我们一个个地滑了过去的。当年我才四岁你都背负不了,现在我这样大了,怕是更不能了……”
常建满不在乎地打断他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我魔法初学,自然连自己飞起来都难,可现在我修行了十年,魔力大增,而且现在我魔法满格,使什么也是事半功倍的。”他刚一说了这话,忙弱弱地捂了嘴,瞧了瞧欧阳光曦。
唉,又说错话了。
自己魔法满格,也即是刚刚干过了邪恶的事情,吸干了某些人的元阳。他若知道,定又会伤心难过了……
不料他再看一看欧阳光曦,他正在和阮无痕念诀,潇洒地转了三个圈,人就凭空消失。
常建知欧阳光曦有心避开这些敏感的事,尴尬地半蹲在地上,继续怂恿道:“十九,上来吧!快点!”
十九只得半红着脸,攀在常建背上,身子僵硬的如块石头。
常建把他的双腿勾过来,用手臂挽了他的腿,又命他把胳膊搂住自己的脖子。
十九很不自在地把脸窝在常建右侧的肩头,心中满溢着幸福,身子却紧张地缩着,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生发出些邪恶的反应。
常建潇洒地一伸翅膀,正从十九的腰旁伸了出来,左右伸展开来。
“耶……走着……”常建腾地飞了起来,虽然比平日他自己单独飞要沉重许多,身子不由下坠,压力巨大,但却并不想让小十九担心。
他暗自使了个“缓落术”,慢腾腾地飞着。事实上,他想飞也飞不快。
有时候,身上背负的也许并不是包袱,而是甜蜜的负担。
“哟,飞起来了,十九……喜欢不喜欢……”常建在气喘吁吁的间隙里得瑟地问着十九。
十九激动地都快说不出来了。伏在他背上,胸贴着他的背,和他这样亲密不说,他从未想过居然有这么一天,和他这样一同翱翔在天宇,如比翼双飞。
天那样蓝,树那样绿。谷底一望无际的原野灌木,小溪如玉带穿山野岭……
原来在空中,看到的景色这样不同。
“十九,你是不是从来没有飞过?哈哈,现在看到了没有,为什么人人都羡慕飞鸟……呵呵……很爽是不是……很自由是不是……”常建一边喘一边问。
十九还是不答。他的确没办法说话。
他激动地全身颤抖,眼泪婆娑,只能靠紧咬双唇来抑制自己的声响,克制自己不要呜咽出声。
现在他只想用力地把这一刻记下,直到天荒地老。
常建却不解风情地道:“十九,你为什么一直抖,一直抖,是不是冷?”
第二百一十四章:水火不容
常建本想翩然降落在鬼谷里,可惜背上负担过重,即使用了“缓落术”,还是以狗吃屎的销魂姿态出场在这个神圣的地方。
十九忙从他背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开始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这鬼谷的景致果然与别不同,并不是传统的修真仙山之景,一切都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常建吐了吐嘴里的泥沙,抬起头,正看到一群白胡子、花白胡子的老头像围观外星人似地围观着他这个“天外来客”。想必这些正是琴圣和法圣的师兄弟们。
欧阳光曦和阮无痕自然是在的,瞧着常建的惨样儿,嘴里咝咝地替他疼着,却不敢去搀扶他。因为他俩正像千古罪人似端正地跪在一位男子身侧。
常建撑起身子,拍拍身上的沙土,惊奇地发现,自己简直置身于现代社会。最少这里的景致不似这个年代应有的审美。这个时代喜欢园林美景,亭台楼榭、湖畔杨柳、小桥流水。而这里却有些欧式的园艺,例如绿草茵茵的草坪,修剪漂亮的树木及小灌木栅栏。而这些建筑也不是木结构,而是白石建成,有些像西式的别墅或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