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便是刮目相看。
他双目炯炯地瞧了他半响,突然半俯下身子道:“常建,我不会再着你的道了,第三局,由我说了算。”
常建心中一惊,但面上依然从容淡定地道:“想来你也必不会选一样我不会的来欺负我,我可事先说好,我是不会写不会画不会弹不会唱的,你休要拿自己的长、别人的短来比试。”
阮无痕一笑,浓眉轻蹙道:“我之所以不收徒,便是因为自己不足够好。就算是被尊为庞国四大才子,可还有他们三个自诩比我强。你要我破例不是不行,但你需要去找这三个家伙拿一句话,你要让他们三人都写下一句——我输了,阮无痕。然后把这三个人的亲笔信交到我手上,我定不食言。”
常建心中暗叫苦也。搞定一个阮无痕已经不易,还要摆平另外三人?这不是坑人嘛!
第一百八十七章:穆夜幽
常建苦恼地用手撑着脑袋,心里无限吐槽着:为什么他这辈子,总是遇着腹黑男!
就连外表忠厚老实的阮无痕也不例外。
不是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吗?
这阮无痕却是一点也不简单。
就算是输红了眼睛,也不忘了想计策反败为胜。
“老师,怎么办?”十四瞪着那双可怜兮兮的水眸望着常建。
听说十四的母亲是百里国有名的才女,是内阁大学士之家的大家闺秀,长得如弱柳扶风、孤花照月般楚楚动人。这帮数字党里也就是十四的眼睛与众人不同,略有些温柔向下的弧度,当他瞧着人时,总觉得模样有些惹人怜爱。
常建被他这样一瞧,没来由地心头一酸,强笑着抚抚他的脑袋道:“怎么办?凉拌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刁难我去央求另外三个才子,我便乘机去会会他们。反正这所谓的四大才子,也是我早就想见识见识的。”
十八揉揉圆嘟嘟的腮帮子道:“唉,老师你不是说才子们都会有些怪癖吗?那这三个想来也不简单,可如何是好?”
常建撇撇嘴道:“只要不是让我与阮无痕拼写字画画,其它的倒还是简单的。于人打交道嘛,最重要是投其所好,我先弄清楚这四位才子的习性脾气,到时候各个击破便好了。是人,总会有弱点的。”
十九道:“嗯,我对老师有信心。十四歌、李大哥,你们一定可以拜师成功的。”
常建点点头,信心满满地开始翻阅这四大才子的资料。
庞国四大公子分别是——庞逆忧、庞知恒、穆夜幽、阮无痕。
前两庞是庞国的王孙贵族,庞逆忧是庞知恒的哥哥,听说他武功盖世,而且有勇有谋,兵书谋略、奇门遁甲无一不通,而且棋艺精湛,庞国之内无对手。
庞知恒听说是庞国有名的美男,精茶艺,写得一手好诗词。秦楼楚馆里的歌妓们,十有八九唱的都是他写的词。美男美词,出身高贵,自然粉丝无数。而且他是哥哥最依赖的左膀右臂。这个年月,大家形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样的关系,便说:“这俩亲密得如同忧恒兄弟。”这便是说明这俩人好到何种程度了。
穆夜幽,大周知名的音乐家,自琴圣杜晦风仙去之后,他俨然成为另一个独孤求败的乐谱北斗。听说他幼年时便已经琴艺超群,进过许多名师指点,到了少年时已经名扬海外,现在他也只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听说他不但是音乐家,还是位能卜会算的测命师,因为他一测成名,在十多年前算准了先王当月有大劫,而先王从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依然我行我素,最终命殒在出巡游玩的深谷里。从此许多显赫人物求他一测,但他说暴天师着必自伤,均拒之门外。
阮无痕,自然是刚和常建交过手的那位了。当然资料上并没有写出他不洗澡等怪癖,只说他的书法和绘画技艺已经臻神入化,早已把当时众人远远抛在后头。据说他师从鬼谷,且从不收徒,隐居山林,深居简出。
阮无痕自道其他三人在他前头,万年被压制,于是不忿极了。这一个最弱的阮无痕他都摆不平,怎么可能让前三个轻易就范?
要知道,杀死一个人甚至相对容易,但要在精神上征服一个人却太难了。
现在他得让这三个人中龙凤写“我输了”,也即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何其难也!难于上青天!
常建拢了拢眉骨,头疼地又翻了翻那些资料。两位王孙,鲜入市井,想要攀上怕是难了。只能先由易到难,先结识穆夜幽,打开一个突破口。
于是,半个月后的庞国有一条劲爆的消息流到市面上。
有一个胆大包天的怂货放出话说:穆夜幽可以测得了天下人的命,但一定测不了他的命。
常建得意洋洋地坐在万春楼上,守株待兔。
你回测命是不是?我倒要看看你测不测得准我常建的命!哼哼,我是修罗,早已经命数尽了,命格早已不是你凡夫俗子堪得破的。
他再一次被自己的聪明才智征服了。
只不过,事事往往不像他想的那样美。这消息一开始放出去,人们的确是议论了一日,第二日,许多人都争相过来看这怂货到底是何许人也。
第三日,万春楼被愤怒的群众包围了。
“叫你说穆公子的不是,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哪根葱!”
“诋毁穆公子的魂球死全家!”
“那个口出狂言的就是那个小白脸,给我砸!”
臭鸡蛋、烂白菜帮子满天飞,精准地扔在常建身上。常建突然想起当年在赵国时,在那对“卖身葬父”的摊位前慷慨陈词了一阵子,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遥想当年,真是恍若昨日。
尼玛,臭鸡蛋还是那样臭,烂白菜帮子还是那样硬。为神马他们的弹药如此充足……
于是,常建的命令还是一样——闪。
十九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狼狈的逃跑,他一早就和老师说过这个办法不靠谱。这穆夜幽何许人也?是庞国的国民偶像,万人景仰的艺术家、大公子。
为什么?因为他虽然没有二庞的身份显赫、出身高贵,但也是名门世家之子,而且更亲民,与群众打成一片。这四大才子里也就他在公共场合的出镜率最高了,也不想阮无痕一样执拗,不收徒弟什么的,这位穆公子经常义务教学,给那些贫苦孩子上音律课……
总之,他们这次想以负面新闻博得穆公子侧目,的确是兵行险招。
还好常家军团逃跑起来很有一套,常建一马当先冲的最快,十九他们紧随其后,大头他们断后。于是跑了半天,终于逃出包围圈,来到了一条陋巷。
季诺白咳嗽得半喘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十九只得急寻了个药粉给他点到鼻腔里,总算缓了过来。一行人狼狈不已,常建也咬牙道:“这帮愚民,穆夜幽是你们爷爷吗?这样维护他!”
大头也擦了一头汗道:“常先生,看来你这激将法不奏效啊。穆公子果然淡定……”
“倒是这帮粉丝先不淡定了。”常建摊摊手,非常无奈。看来他得另辟蹊径了!
正在一群人垂头丧气时,突然在陋巷里出现一个清瘦的青年,双眼精光四射,下巴尖尖,样子说不出的伶俐机灵。
他拱手微笑道:“请问可是常建先生吗?我是穆府里的,我家穆公子正在碧雅居饮茶,特请常建先生过去一聚。”
常建此时身上满是菜斑,污秽极了,但听了这话,萎靡的情绪马上发生根本性变化,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冲冲地道:“好,我马上去,给我半柱香的时间。”
他果然得逞了,他就知道,为了博眼球,就算是负面的新闻,也行!
然后,常建便展现了他另一个绝招——快速变身。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了间最贵的客栈,洗了个香香澡,又换了身崭新的衣衫,接着便又是那个绝世佳公子的模样了。
野猪大翻身神马,十秒换装才是真牛叉。
终于要见着穆公子了吗?
常建紧盯着眼前那位公子,他正在一间清净的茶馆里,与他隔着一层纱帘。他只能隐约瞧见他的模样。今日的阳光很明媚,他静坐在暖阳之下的帘前,面朝着窗外的春风灿阳,紧闭着双眼,手里捧着一杯茶,茶香袅袅,蒸腾在他的脸庞。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刻。
连常建也不忍打扰这样绝美的一幕。所谓的天地俱静,不过如此。
原来所谓的“见”便是这样的垂帘听政,呵呵。
穆公子轻轻啜饮了一口茶,轻叹一口,赞道:“好茶。”
常建无语,只得轻咳一声道:“穆公子,我来了。小生常建有理了。”
常建自己说了这话,又不禁吐槽起自己:我这小生都小生了好几十年了,何时才可以变成老生或老朽啊?看来修罗想要变老也是个技术活儿。
穆公子闻声而动,轻扭过头,向着常建的方向道:“你便是常建吗?”
“正是。”
“久仰了。”
“穆公子何出此言?”
穆公子轻笑道:“听说你在天下间方言,这普天之下无人可以测到你的命数,就算是我也不能,是吗?”
“正是。”常建面有得色。看来自己的险招还是成功了。这个世界便是这样,越是名望高的人,越是在意别人的诋毁。看来这穆公子也不过如此!
穆公子却忧伤地道:“测到了又能如何?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知道自己的结局,却无力去改变。”
常建听了这话,不来由地心里一抽,像是说到了自己心里。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世上只能再呆十年,可是知道结局又怎么样,一样不能改变。
常建黯然道:“穆公子所言极是,常建唐突了。人生不过数十年,剧透的确没什么好处,倒不如糊里糊涂地过下去,这样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倒也有个盼头。”
穆公子道:“可见你这样的明白人,说这样的话只为了引我出来,你是根本不屑于测命的。其实我对你也很有兴趣……”
“哦?难道穆公子认识我?”
“我知道阮无痕府上来了位娇客,他藏着掖着不给人知道。要知道他这个家伙甚是古怪,不爱交际,他阮府也快有五年为接待过客人了,而你一住就是半个月,着实让我好奇。”
“看来穆公子倒是知道我的来历了。”常建笑道。心中却把阮无痕骂了几百次,若不是他这第三个比试,他何须兜这么大的圈子?
穆公子道:“也罢,你进来,让我摸一摸你的骨。我倒真想知道你的命数。若是你与阮无痕没有缘分,就不要彼此耽误了。”
常建听了这话,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什么嘛,我和阮无痕可是清清白白,秋毫不犯的。但心中腹诽,脚下却不得不挪了步子往帘里走去。
扮演阮无痕的基友嘛……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一进了内室,他不由砍得分明了。那穆公子也的确是个人物。外间传说他有三十岁年纪,现在实际看着却更显年青。长的俊逸不凡,双眼紧闭,依然不看他。
虽说长得好看的人见得多了,但这样风度清冷、气质干净的人,也让常建瞧得一呆,心中嫉妒了许久。
他把手往前头一送,摸骨嘛,他懂的。
穆公子摸了摸他的手,面色微变,像被烫了似地缩回手道:“你早已经没有命,何来测命之说?看来你所言非虚,并不是哗众取宠。”
常建大惊,没想到一个凡人竟有这样的能力!
穆公子又道:“你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祸害人了,以免归去之期又割舍不下,涂添伤悲。”
常建还在震惊之中,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穆公子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黑白分明却暗淡无神的眼睛,那样忧伤、那样哀愁,如凝固的一汪秋水,又如一面无波的镜湖。
他自嘲地笑笑道:“你有没有听过瞎子算命特别准?你世间的眼镜闭上,天眼便开了。瞎了的人,瞧见的东西也并不少。”
常建更吃惊,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是一位失明人士……
穆公子似乎存心让他更难受似的,缓缓放下茶杯,双手轻推自己身侧的椅——他居然坐着轮椅,难道?
常建不由发出句惊呼,急切地道:“你的腿……”
穆公子优雅的薄唇溢出一丝微笑,风淡云清地笑道:“你很吃惊?是不是很失望?四大才子之一的穆夜幽不但是个瞎子,而且是个瘸子。”
常建不由抢白道:“你不许胡说!更不许轻贱自己!我没有吃惊或失望,也没有在意你生病了的事,请不要妄自揣测我的想法!”
“生病?”穆夜幽一愣。
“你的眼睛不好,腿不好,这不就是生病了吗?生病了有什么好被人瞧不起的,若是我发烧了,咳嗽了,也要一副地球快毁灭的样子吗?”常建白目地道。
穆夜幽现在总算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把自己的终生残缺比做了发烧咳嗽,还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常建又道:“所以请你自己也别这样说自己了!有一颗完整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穆夜幽脸上露出一闪而瞬的细微变化,似乎是有那么一丝动容。最终他还是哈哈大笑道:“哈哈,常建,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现在终于知道阮无痕为什么要和他师弟争你了!”
常建的脸扭曲地不成样子,对他的想象力膜拜得五体投地。
这都是哪跟哪啊?
好混乱……
第一百八十八章:坐看云起
常建最近很荡漾。
阮无痕看了他风骚的样儿,直想揍他。
原因很简单,常建以最快的速度勾搭上了穆夜幽。直气得阮无痕咬牙切齿,练坏了五支大笔。
卯兔心疼地捡起第五支断成若干节的大笔的尸体,低声道:“主子,这巨笔制造不易,一千两一支,您悠着点儿吧。”
阮无痕气乎乎地踱来踱去,不耐烦地道:“烦,烦,烦。烦透了……”
“为常建这货生气,不值得您弄坏这么贵的笔吧。”巳蛇不知何时来了,也在旁冷冷地嘲讽道。
“谁说我为他烦了?”阮无痕死鸭子嘴硬地道。
卯兔耸了耸眉,道:“那是谁一见了他呆在府里就特别平静快乐,一见他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赴穆夜幽的约会就气得把巨笔折断来着。”
巳蛇噗地一声笑了,捂着打结的肚子道:“主人,你的春天终于来了。”
卯兔也摇头晃脑地打趣道:“这该死的爱啊!爱上基友的基友!”
阮无痕这会儿气恼地嚷嚷道:“你们这群没大没小的东西,居然嘲笑起老子来,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一边说着,就要动手。
卯兔和巳蛇哪里是这种壮汉的对手,自然不会和他硬碰硬。
卯兔逃起命来跑的比兔子还快。
巳蛇撒了把居家必备的“软筋散”就拍拍屁股闪人了。
只留下史上最苦逼的主人阮无痕摊到在旷场上,嘴里咒骂不停……
话说阮无痕当时着了常建的道儿,连输二局之后,终于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个拖延时间的法子,毕竟要让另外三个清高的货自认比他差,比登天还难。他倒要看看常建有什么高招,能完成这样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现在……唉,阮无痕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货居然真的攀上了穆夜幽。
阮无痕一辈子都把心思扑上书画上,心无旁骛,很少因为一个人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