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林燕家门口,已经是晚上7点钟。拜堵车的功劳,何凌在车上晃悠加上堵车耗去了两个小时。
按了门铃,林燕露出脸来,一身小礼服,准备出门的样子。见是何凌,楞一下,笑开了,“哟!我还说,你不愿意跟我一道去呢,要在同学们面前撇清关系。既然来了,就一块走吧。”又扫一眼何凌的便衫仔裤,“你就穿这个去?确定不要换套衣服吗?”
何凌一头雾水,用眼神询问,什么日子?
林燕无奈,道,“班上小强新婚,今天专门来B市摆席,宴请以前的老师同学,你不会忘了吧?听说上学时候踢球,可是跟你组一个队的!”
啊?果真是被自己忘了。那份电子请柬,自己也看过,地点好像是蛮正式的。自己这样确实是随便了些。便说,“那我回去换身衣服,你先去吧。”
至于,要说的话只好推后了。
林燕想想,建议,“我们公司有固定合作的服装店,各种场合的衣服都齐全,是为了客户方面。这会,倒派上用场了。你要不介意,跟我走吧,保管给你找身合适的衣服。”
何凌点头,两人一块出门。
林燕晚上选的一套银色的礼服,服装店也恰恰给何凌选了同色系的西装。两人一起进去的时候,婚宴已经快开始了,嘉宾都安排就坐。
两人这么走过来,年轻靓丽,又是疑似情侣装,颇是吸引目光。
今天的主角小强挽着新娘子迎了过来,小强是陕西人,1米8的个子,新娘子大概还不到1米6,看着娇小可爱,新娘子大概穿了高跟的鞋子,走不快,小强细心的放慢了步子,陪着走,步调就一致了。
何凌注意到了,觉得感动。
两人被带到了一个包间,里面不少老同学,振军,大志正凑在一起划拳对酒。振军的妻子美女记者洋洋没来,大志旁边到是有个没见过面的,在一旁看着大志哥两划拳。
看到何凌和林燕进来,一桌人安静下来,有谁戏谑的喊了声,“哟,看看这情侣装,真登对。”
旁人凑趣,鼓掌。然后,当年的班长站起来,说,“来晚了,咱们这的规矩,先喝三杯。”便去倒酒。
何凌看两人怕是推拒不过,按下班长手上的杯子说,“该罚。我自己来。这样,林燕是女孩子,一会还少不了要喝酒的,现在的三杯就我替她喝了,怎么样?”
桌上众人听了叫好,说,果真是绅士派,知道疼人的。
何凌笑笑,自己添了六杯啤酒,喝了。和林燕找到席上的空位子坐下来。
振军凑过来问何凌,“你们俩怎么一块来了?真的在一起了?”
何凌不答,反问,“呵呵,你看呢?”
振军笑,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我看啊,也不是不可能。你和林燕也算是孽缘已深,隔了几年又碰到了,这感情的事,爱和不爱,喜欢讨厌,愧疚、怜惜、心疼、心动、生烦、生厌,都是没来由,没界限,你们这样的,真要牵手进了坟墓也没什么意外的。”
感情却是如此,由无情到有情,哪天又无情,人人逃不脱的定律。多数人拼命维持的,只不过是,情浓的时候长些,情淡的时候体面些。
何凌问,“洋洋呢?”
振军沉默片刻,说,“分居了,满一年后,自行离婚。”
“为什么?”
“她说我看上了家里的小保姆,我说她只顾工作不顾家,大女人行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味了。”
何凌黯然,还记得刚回国时候,那一场鲜衣怒马的盛宴,振军洋洋这一对,独占头筹。不到两年而已。
为了转移话题,何凌问,“大志旁边那个呢?”
振军看一眼,“你没见过啊,大志的老婆啊。你该去叫一声嫂子。”
何凌再望过去,那女子安安静静坐在大志身边,给大志倒茶夹菜。大概是在劝大志喝酒伤身,空腹伤胃。有人来打招呼,就礼貌的回应,温温软软,看不出一丝大志口中善妒泼辣的样子。
真真神奇。
席间有手机控,忽然惊呼一声,“快来,看看,我们的何大记者出名啦!”
众人问,什么事?
那同学端起手机,拍拍桌面,一字一顿的读,xx年度全国优秀新闻作品获奖名单公布。通讯类一等奖作品,《三周漫记》,采写,何凌。报送单位,XX报社。
大家听了,都说恭喜,站起来一波波的给何凌敬酒。林燕在旁边,也端了杯子来敬,“恭喜。”
何凌痛快饮了。
席间,又有人问,“老话说,事业爱情双得意才是真得意。何凌,眼下事业是成了,不知道这感情呢?你跟林燕到什么程度了?”
林燕拿眼去看何凌,等他说话。
何凌明白。要是两人结婚,要通知同学,这无疑是个好时机。但因为心里另有了想法,只是一味推脱,“没啊,你们可别乱说。我和林燕只是好朋友。”
林燕听了,身体僵了一下,又恢复自然,自顾自的吃菜聊天。
婚宴后,何凌送林燕回家。一路上纠结怎么开口。
到了家门口,林燕说,“进去坐坐吧。想说什么我听着。你表现的太明显了。”
何凌听了,一时尴尬,跟着进去。简明扼要的把之前想好的话说了,要被派去叙利亚,不管订婚还是结婚,都不成了。
林燕听完了,也不太惊讶,问,“那是暂时不成,还是干脆取消呢?”
何凌心里纠结了这么多天,家里又是对立的气氛,事实上已经隐隐明白,这婚自己要真结了,大概会后悔一辈子。只是,一直不敢想,不敢说,这下听林燕点了出来,直觉就说了出来,“那就取消吧。”
说完,屋里一阵沉默。
林燕是过来人,这段时间何凌的言行看在眼里,也都明白。何凌还是放不下那个男人。还好,请帖没发出去,至于有人流传的消息,当听不见好了,反正,这个社会最不缺的就是留言,何况,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也没什么人真正关心。
看着对面手足无措的何凌,林燕想起了,自己当年宁愿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嫁给那个男人,不久,给他生了孩子,没想到,那人却是花心惯了的,有钱没心,不得已,带着一片情伤和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孩子,离婚离家。
不同的是,何凌还有回头的机会,自己却是错到底了。
何必再错一场?!
林燕转身去泡咖啡,不久,端了两杯出来,往桌上一放,说,“你要是想好了那就这样办吧。大学的时候,我对你有亏欠,这次算我补偿你的,以后各不相欠。就少联系吧。还有,你父母那边,怎么说辞,你自己解决,我不会帮你。”
就这么容易?何凌有点不敢相信。
林燕见了,笑,“我之前就说过,结婚的事情,不管求的是什么,还是你情我愿,谁还能强逼了谁不成?”
该说,现在女人强大么,说起结婚都这么轻描淡写。何凌想想,还是站起来,慎重的说了句,“抱歉。”
林燕抬手示意何凌坐下,“我还有个请求,给tony做干爹,他真的需要一个爸爸的角色。可以吗?”
何凌点头,心里想问,你真的不考虑找一个人,真心相爱的,又能接受tony的,才二十多岁,就因为爱错一个人,就要孤老一生么,终究没问。
告辞走了。
屋里只剩了林燕一个人。林燕眼前掠过了晚上的婚宴。
婚宴上,播放着记录小强和新娘子爱情的VCR。画面上,小强深情款款的说,我会爱你一辈子。请你嫁给我吧。
这才是婚姻的逻辑。因为爱情,所以在一起。曾几何时,自己也是那个幸福的新娘。
第三十章
婚事取消,何爸爸何妈妈买了机票飞回去了,何妈妈很生气,走的时候没让何凌送。至于林燕,那个年少时因了她远走他乡,又差点跟自己成了合法夫妻的女子,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何凌知道这人情债是欠下了,可能一辈子都还不了。只有tony那个小子,少年不知愁滋味,还乐呵呵的围着自己叫,何叔叔,哪天来幼儿园接我?哪天陪我去游乐园?
但是,何凌不得不承认,即使情况看起来很糟糕,但自己心里的轻松是压都压不住的。想要跳起来的感觉。
虽然周转,还是迈出了这一步。自此后,喜欢只是两人之间的事情,再不考虑旁人,不牵涉旁人。
现在的事,当然是赶紧让蔡康知道,不然等再回来,那人已经爱上了其他的谁谁,或者乱局之中,伤了,残了,甚至死了,怕也没有勇气说,没有机会说出今天的决定,今天的心事。到时候,不放手也是放手了。
好在,何凌的运气似乎不坏。在他还在纠结以怎样的理由见面,怎样开口,怎样的时机、场合种种的时候,手机里传来了蔡康的信息。短短七个字,“有事面谈,楼下等。”
然而,对于何凌,却是天籁佳音。
匆忙换了衣服下去,在一楼的一间咖啡厅,见到了蔡康。此时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又是一个月的时间。
时间还早,咖啡厅里没什么人。蔡康一个人占了半边的位子,靠窗,能沐浴到阳光。手里是一杯黑咖啡,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何凌进来,坐下。等着蔡康说话。
只见蔡康端着杯子喝了半天咖啡,才往下重重一放,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说,“我知道我们的感情回不去了,那你还当我是你的老师吗?工作上的。”
何凌愣住了。还以为蔡康跟自己心意相通,急着和好,只是他占先了一步。看来,是大错了。
但,这显然影响不到何凌的好心情,“你知道的,我一直当你是老师的。”又笑,“蔡老师找我,有什么指教?”
蔡康点头,“既然你当我是老师,我也不算多管闲事。听说,你被派去叙利亚当战地记者,你答应了?”
何凌道,“对啊,你消息还是一贯的灵通。不会是来专程恭喜我的吧。我听领导说,这次申请的记者少说也有几百人,就选出来5个,我就是其中一个。”
蔡康脸色难看了几份,想,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有什么好恭喜的,又问,“为什么要去?听说那里随时有可能开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爆炸,已经很不安全。”
何凌正色,“当然是因为新闻理想。要不你以为是什么?”
蔡康不信,“听说你跟林燕的婚事出了些问题,难道不是为情所伤?上一次逃到了英国,这次干脆逃到战争前线?”
确实,当初知道有机会去当战地记者,真有婚事逼的紧,看着爸妈和林燕觉得缓不过气来,想逃离的意思。但,如此,时过境迁,何凌显然不打算承认。只是在心里把话转了一圈。
看何凌被自己质问到说不出话来,蔡康心想,果真是被自己猜中了。那个林燕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能让何凌伤过一次后,还把自己交到那人手上。相比之下,自己却是轻易被抛弃的,一次两次都是如此。不由心伤。
想要不管,但终究不忍心,还是劝道,“我知道被人抛弃的感觉,不好受。但是逃避并不解决问题,你以这样的心态去当战地记者,真的很危险,你要是能听我一句劝,这次就不要去,现在换人相信还来得及。”
何凌听了,问,“要是你有这样的机会,你会放弃么?你之前去做卧底调查,难道就没有危险?我可是知道现在圈内还有传你当年多么神勇,揭露了不得了的黑幕,黑市出百万买你的人头,你也因此转战到了B市。难道这些只是谣传?你就不怕危险么?”
蔡康顿住,确实,虽然现在是个理想稀薄的时代,但是还是有人,会为了理想,为了心中的责任感而甘愿赴险。放弃的话,自己确实是没有资格说。说出来了,也就不配当何凌职业路上的老师。
但是,人非圣贤,逃不开私情。换了别人,蔡康会夸一声,好样的,轮到何凌,这个曾经和自己那般亲近的人,就想自私的劝他不要去。
不由苦笑一番,道,“算啦,当我没说过。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去了就心无旁骛的去干,或许一个国家的大灾大难能让你忘掉儿女私情,也是好事。只时刻记得,你的职业理想。”
说罢,起身想走。
何凌见了,忙唤一声,“蔡康”,说,“工作的事情谈完了,想不想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
蔡康讥诮的一笑,“我们?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
何凌问,“那你为什么来找我?老师的身份?你的后辈那么多,他们有什么事你都一一关照吗?为什么不承认,你对我是不同的?!”
原来是怪我多管闲事了,蔡康心内一紧,回到,“我刚才已经后悔了,不用你提醒,我现在就走。你放心,以后不管什么身份,我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也不管何凌阻拦,推开门大步出去了。
这是什么编码解码啊,自己明明说的不是那么一回事。何凌急了,在桌上放下足够的钱,追出去,蔡康已经不见了身影。
失望、委屈、焦急、浮躁,五味杂陈。蔡康疾步出来,勉强按捺住想流泪的冲动,早已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这般脆弱做给谁看呢。
回到工作室,勉强找了一堆文件来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困顿的一晚后,订了最近一班回家的飞机,即使外面受了委屈,好歹家里是温暖的。
何凌追出来,没找到人,就直接到了蔡康楼下等。其实当初,自己从蔡康家搬出去,只是自己一时意气做出来的,钥匙并没有留下,后来两人也没再提此事。但此刻何凌却没想过自己开门进去,只是选择苦等。
说起来,两人之间最大的分歧在于那场婚事。现在,婚事告摧,终于没有走到不可追回的地步。因此,何凌现在的心里并不失望,相反有着重新和好的美好期待,因此,就算是不知道时间限度的等人,做起来也是甘之如饴。
然而,蔡康竟然一晚上没有回来。早上的时候,按耐不住还是给蔡康打了电话,那边却显示,用户已关机。
何凌这时候才意识到,是自己太乐观了。总以为走偏了,走错了,回过头来就好,却没想到,等你回头的时候,那个人是不是还站在当初的分岔路口等你?那个人是不是还对你如初?
从这个角度,爱情是需要时机的。早了,晚了,便是追悔莫及。
除了必要的出发前准备,何凌在蔡康家门前守了三天,想见的人一直没有出现,电话也一直是在关机状态。
这般决绝的姿态让人心生绝望。
三天后,何凌和他的四位伙伴,都是挑选出来的媒体精英,乘飞机飞往叙利亚。异国他乡,这次没有人帮他收拾行李,也不会有人每天给他打一通电话。
第三十一章
蔡康的家在一个僻陋的南方小村落。即使,近年来,外面的发展日新月异,这里却没有多少变化。
下了飞机,又换了趟火车,坐一趟汽车,最后,在镇上碰到了村里的蔡二叔,一个面的把自己捎回来的。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蔡康有兄妹,妹妹嫁人了没在家,两个弟弟都在附近的市里打工赚钱,父亲早年病逝,母亲年纪大了就留在家里,二弟媳妇带着孩子,在家操持家事。
蔡康回来的时候,母亲就在院子里,一张半旧的躺椅上,母亲斜卧着,似睡非睡,安详的晒太阳。前面膝盖上搭着一件薄褥子。
蔡康从门口进来,二弟媳妇看见了,起来打招呼,蔡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走过去,在母亲前面的地上席地坐下来。这只是个朴素的院落,母亲已近迟暮,但是,蔡康在这里得到了久违的安定。
二弟媳妇进屋拿了张小板凳来,蔡康接过来,坐下,靠在母亲的脚边,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头就枕上了母亲的双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