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等到人群散去,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还是准备和这个自己已经很在乎的人解释。
常建闭上眼睛,听见远远的有马蹄声,车轮声,还有夏儿与调儿正在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看来是来接他回赵国,若是现在再不解释,恐怕这个心结又要纠结上几个月,或是更久。
他们俩,这四年来本就聚少离多,有时候要好几个月才得见得几日。
“光曦,调儿他们来了,应该是来接你回赵国的罢?”常建负手站在窗前,秋日的暖阳照在他的脸上、身上,如同圣光中的天使,但却又不是全然的柔软,他身上总有那么一丝坚硬、决不妥协、难以捉摸的东西。
“嗯,她们必是有急事才会来请我回去,我走了你要多保重。”那个熟悉又好听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让常建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常建睁开眼,转过头来,突然紧紧地拥住他,在他耳边道:“轩辕不卓虽然是个二货,但是他是我们的兄弟,我仍然舍不得他死。此行虽然累些,但对于常三他们是难得的历练机会,我不想放过。”
欧阳光曦也终于不忍推开他,却只是低低地道:“你向来最有主意,自以为聪明,其实却最是愚蠢,你啊……”
常建轻笑道:“我常建是什么人,又岂是轩辕不卓能随便代表,随意支使的?”
“又岂是我欧阳光曦的圈宠?”欧阳光曦补充着,他一向最明了常建的心。常建轻抚着欧阳光曦宽阔的宽背,笑着说:“知我者,光曦也。我不愿意被任何人圈养,因为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我想做一棵树,和我的爱人比肩而立,而不是做一根藤,永远依附在他身上,你明白吗?”
欧阳光曦内心有些疼痛,他知道自己爱的这个人不是寻常人,他永远也圈锢不了他,就像沙子一样,你握的越紧,它漏的越多。
他叹了一口气,接受着爱人的摩挲,然后恍然若失地道:“不过你为何要留下另一帮孩子?”
常建淘气地在他耳边吹着气道:“我留下这些稚子孕妇,是为了向轩辕王表态,表明自己愿意把腹背留给他。他之所以叫李豹做监军,是因为他依然对轩辕不卓有几分不放心,而李豹的老婆体弱有孕必不能长途奔波,她留在国内如同人质,李豹自然不敢造次。而我故意留下十九他们也只是示弱,把自己的腹背亮给他,我相信轩辕王是个聪明人,前线若是无大乱,后方也必平安无事。”
“放心吧,你若已经决定,就痛痛快快的去罢!书院这里我会安排人手暗中护卫他们的安危,十九他们是你最疼爱的孩儿,我也便是爱乌至屋罢了。常十和白未知,我也会照顾好,你放心吧。”
常建心中一暖,轻咬着他的耳朵道:“我爱死你了,你怎么替我安排的这般周全?”
听了这话,欧阳光曦心中有些激荡难平,身子又热起来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不知道他的耳垂最最敏感,动不得吗?他不知道自己等了这么久就是要等他说爱他这句话吗?
于是欧阳光曦又开始忙碌起来,忙着和这个这只趴在他身上的无尾熊玩激烈的“柔道”。
“别啦,调儿他们快要过来了。”常建面红耳赤地推却着,生怕到时候又有个白痴像轩辕不卓一样突然破门而入把他俩唠嗑个半死,现在他都快有心理阴影了,总觉得那窗门随时会开,随时会有个白痴闯进来观看。
欧阳光曦看他望着那扇门,知他心里想的什么,随手拔了那把剑,朝门那边扔过去。只见剑稳稳地倚在门上,如一把铁栓。现在他倒是想看看,谁有本事断了他的剑闯进来,那就真是不想活了。
常建见他如此幼稚,笑得差点内伤,等笑完了,却发现自己也被剥得如去了皮的鸡蛋似的,而欧阳却衣冠整齐,纹丝不乱。
“喂……不公平……”他一边被吻得不分南北一边抗议。
显然,抗议无效。
这是一场激烈无比又有些仓促的欢爱,因为夏儿与调儿正高一声低一嗓地在门外喊着公子,公子,一边咚咚地敲门。
两人都觉得有些被人偷窥和催促的快感,常建被欧阳光曦抵在墙角,似乎不够时间再跑到床上周旋,欧阳却突然掏出盒浓郁玫瑰香的膏油,往常建的身下抹匀了,就急急地大幅律动起来。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次分离,可能要一年半载才会再见,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时间和距离要让他们经受多少相思之苦?
所以他们这次就特别尽兴,带着一丝决绝和分离的不舍,似乎没有明天,没有将来,没有下次,只有现在。用那些极激的感官刺激抹平离别的哀伤。
他们的心跳合着节拍,他们的律动此起彼伏,愈发显得刚强更刚强,柔软更柔软。他和他如此合拍、服帖,如此密不可分,也许就叫作天生一对。
当他们一起快速攀上快乐的巅峰,常建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像是在云层里,意识里似乎觉得——这就是永恒。
欧阳光曦来不及帮他清理,只是眼神留恋地望了他一眼,快速地整理好衣服便拔了剑,推门而出,把常建隔绝在门里。
他知道自己再过一小会儿就会沉睡,所以他只能咬牙先离开。等他坐到马车里,横竖睡上半日也没有关系。若是再让自己思考一阵,他怕自己下不了决心离开。
他果然一上了马车便昏然睡去。
常建望着楼下那个疾驰而去的马车,心中百般滋味翻涌而上。身上还沾染着他的味道,他的体液,他的温度,他的热力,而这个人却与自己越来越远,远得都快要看不见了。
他现在突然怀恋起欧阳光曦平素拥着自己在浴桶里帮他细细清理的场面,清理到一半,他就会趴在马桶边睡着,然后还要他费劲地把他搬运到床上。现在那个人已经离开,他的热力慢慢在自己身上消失。
常建突然觉得胸口有一处最柔软的地方被剜去了,疼痛不止。
望着遥远的岔道口,那辆马车最后也变成蚂蚁一般大小,直至消失不见。
人生也许就是如蝼蚁一般,一辈子忙碌,最终却浮华如梦、一无所获。
常建心中本默念着那句诗来安慰自己安慰他人——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只不过他终于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泪,修罗那鲜血般的泪水,从右眼眶里滚落,一路划下鲜红的痕迹,一直落到大腿,重重地滴在脚尖。
可能是他修为不够,他的确做不到那份淡定和超然。
第八十三章:走之前要做了
“十九,懒猪,起来了。”一股超熟悉的气息,超亲切的声音。
十九犹自在梦中迷迷糊糊,就是不肯睁眼。
然后被抱着移动了,十九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是在云朵里飘浮,舒服极了。
常建抱着十九,蹑手蹑脚地把他抱出屋外,暗自叫苦:“真沉啊!”当年的小糯米团子变成了大糯米团了,再也不是当年的“分量”了!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的稚童现在已经稳稳当当地长成个小少年了,而且是美美的少年。
月光照射在熟睡中的十九身上,也变得格外柔和,他全身都被覆盖上淡蓝的莹光。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细的阴影,可爱的小嘴似乎还在贪吃地嚼东西,然后似乎在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梦呓。
常建走了几十米,终于支撑不住,把这个巨大的糯米团子扔在草丛里,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嗨,嗨,嗨,抱不动啦!”心中暗忖,现在不过八岁,要再过几年,怕他这老胳膊老腿是再也抱不起他们了。这种心态就像一个娘妈的奶爹一样,又想孩子快点长大,可真长大了又会怅然若失。
十九咚地摔在地上,突然睁开眼睛,因为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明明爬上了云端,却又突然从云朵里直跌下来,太可怕了!
突然醒来,看到常建在他旁边气喘如牛,穿着一套黑色紧身夜行衣,又塞给他一套小号的黑色夜行服,叫他快些换上。
十九心不甘情不愿地揉揉眼睛,满含着熟睡时被打搅的不满,含含糊糊地说:“老师……我们是要去偷人家的东西吗?”
“那尼!为师怎么可能教你偷东西呢?快点穿上,这更深露重的,不要冻感冒了。”常建揉一揉十九的肉脸,看着他漂亮的脸蛋在他掌中扭曲变形,心里畅快极了。
看着慢吞吞穿衣服的十九,常建正色道:“十九,你是真的要学医,而且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吗?你确定吗?”
十九终于系上腰带,小脊梁挺得标枪一样挺直,小胸膛拍得山响,骄傲地说:“当然了!”
常建嘟着嘴点点头道:“那便好!我就快要带你三哥他们去前线了,总觉得要在走之前把这件事情做了。”
十九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子来了精神,一脸喜色地问:“什么事?”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一瞬间似乎己变换了七八个表情,而且居然还强忍着自己的快乐和惊喜。
常建却没发觉十九的异样,只是自信地握了握拳道:“虽然葛老是轩辕国医术最高的医生,但你同他学徒了快四年,他的技艺你应该了解了许多,现在是时候让你了解医术的另一面了”。
十九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歪坐在草地上,生气地道:“还以为你半夜把我揪出来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件!哎!”
常建咬着牙捏了捏十九泄气中的小脸,心中觉得平时太宠爱他们了,他这民主开化的教育着实进行得太深入人心,现在这帮小崽子个个不把他放在眼里。于是吐槽他道:“你个小十九,你老师为了你的医学梦,巴巴地不睡觉,你丫居然不领情。”
十九抬起那对星光般烁烁的双眸,轻声道:“好好,你对我好我怎么领情了……老师你的意思是什么,葛老不是轩辕最有名的医生吗?”
常建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葛老的医术的确很高明,特别是在外科或骨科,他的膏药也很好使,但这些始终是传统的中医,到了极端时也会瓶颈,再一股脑儿学下去,你会走上一条窄胡同。”
十九没想到常建会说出这番话来,心中更是崇拜这个不走寻常路、不说寻常话的人来。
常建见十九直盯着他看,以为他对自己刚说的有所怀疑,于是又道:“你小的时候我便告诉过你们——‘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闲于弟子’。所以不要太迷信名师,要有自己的想法,但也不应轻视任何比你有能力的人。‘三人行,必有我师’,说的就是要吸取别人的优点和长处,最后你才可能比所有人强大,明白吗?”
十九点点头,说:“那你说葛老是传统的中医,难道还有什么与之截然不同的其它医术吗?是巫医吗?”
常建摇摇头,他怎么可能是说的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巫术,只怕这些人类传说的巫术也许多是他这样的修罗在人间,修练的却是治疗系的法术罢!
“我说的是西医,西医的理念与中医有许多不同之处,而西医的基础是建立在解剖学上的,今天我要偷偷带你出来,便是要做这件事情。”说着,常建又从一个包袱里拿出两副精致的面巾、手套、布帽。
“来,到时候我们要戴口罩、手术帽、手套。”
十九第一次见到这么些新鲜的装备,心中有些感动,看这些精巧的什物,老师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去准备吧,之前还一直恼他,觉得他老是要抛下他,连去北海也不捎带上他们这些年纪小的,现在这怒气也平消了不少。
常建又从身后摸出一把铁锹、一个锄头,一个箩筐。然后兴冲冲地道:“走,去落云岗。”
这落云岗十九知道,是这一带最大的墓园,连绵几里,全是高高低低的坟地。一看了这些工具和行头,又是这个时辰,让他不免有些联想。十九大惊,失声道:“老师,我们这又要去埋谁?”十九犹记得幼时的那些事情,当时他与哥哥还有其它的孩子一起合力埋葬了国师与琴圣,由此马上就联想到是不是要去墓园里挖个坑了埋谁,不由吓得一跳。
常建看了看他惨无人色的小脸蛋,笑道:“咱们此番不去埋谁,咱们去挖谁。”
十九这才完全醒了,他呆呆地掐了一下自己,疼。然后终于确定这不是在做梦,他一身冷汗,思维完全清晰了,然后弱弱地打量起这个平常柔弱有礼,现在却一身黑衣犹如恶魔的老师。他很少看见老师穿黑色的衣服,现在却发现他穿什么衣服、什么颜色都好看。黑色显得他更清瘦,腰肢细得惊人,双臂长腿也更纤长,月光下更衬得肤光如玉、雪色照人。而且显出白日鲜少呈现的神秘与邪恶感。
半晌,十九才慢慢站起身来问道:“老师,咱们要去盗墓吗?你是叫我陪你去挖坟吗?”
看着他一副上刀山下油锅也要舍命陪君子的成熟模样,常建终于忍不住噗得笑出声来,全身颤抖不止,好半天才止住笑:“盗墓和让你的医术进展有什么关系?我刚刚在说西医和解剖学,明白吗?要了解人体的秘密,当然要去挖一具尸体,然后了解他的结构和内在,相信未来你看问题的角度和眼光会截然不同,相信我!”他自信满满地望着小十九。
“挖……尸体,解剖,了解内在?”十九又一次被震惊到了,光想想这个场景,他就觉得晚上吃的饭菜快要从腹中翻涌而出了。
“你不是说为了做天下第一的神医,什么苦都能吃,现在这小小的事你都怕做,何谈将来?”常建开始激将了。
“谁说我怕了,我自是要做天下一等一的神医,不就是挖尸……尸体嘛,我去!”十九煞白着小脸,神气地哼了一声。
常建拍拍十九的肩膀道:“唉,本来想等你大一些再帮你强化西医和临床医学的知识,不过这次去北海,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然后还得找时间教你,故而早些让你开窍吧。等过了这个槛儿,你未来的路就好走多了!”
可怜的小十九,已经骑虎难下了,又哪里再有回头路。
第八十四章:掘墓人
月高天黑杀人夜。
准确地说,这一大一小两个黑衣人,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掘墓。
前面那个清瘦的男人两眼眨光,笑得一脸变态,后面那个美若仙童的少年则青白着小脸,僵硬地跟在后面,不情不愿、亦步亦趋地拖着沉重的脚步。
远远的便是落云岗。今晚的月光有些亮,那些延绵的坟包和周围黑漆漆的乱石看起来甚是吓人。
十九全身有些轻颤,那些看得分明的绿绿的还能知道是坟头,只不过那些一团黑糊糊的地方,总让人觉得藏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更吓人的是脚下还有蓝荧荧的鬼火,落云岗周围有着密密黑黑的树林,树叶被秋风吹得沙沙直响,或有劲风吹过树林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
十九终于忍不住抱住常建的细腰,头埋在他后背里。
常建把揪和锄头放下,支撑住身体,喘了口气道:“卧槽,路这么远,锄头这么重,还阴风阵阵的,坑爹呢!”
他终于转过身子,轻搂着十九颤抖的身子,轻声安慰道:“别怕,就算真有鬼,也都不及我大,我可是修罗,比他们都厉害!”
十九抬起小脸道:“修罗是什么啊?鬼王吗?”
常建一听他说“鬼王”,突然想到那个真正的鬼王——阎罗王,也有些日子没有梦中见到他了,居然有点挂念他。凡人多以为鬼王必冷酷严苛,若是他们知道这家伙是只生怕比别人风骚得少一丁点儿的花蝴蝶,不知道要怎样的大跌眼镜。
常建一想及此,不由轻笑着抚抚十九的背,道:“鬼王有什么厉害的,他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呢!当年他和我下棋就没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