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听越绝望,一边却又告诉自己不能绝望,一定还有办法。
他却似乎忽然转过脸来,那视线仿佛能穿过窗纸看透我,“你可以只当我名义上的侧室,在你心甘情愿之前,本王不会碰你。”
名义上的么……
但是即便是名义上的,这件事要是传到小皇帝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他一定会认为我背叛他了……那样的话,即便有一天我见到他了,还有机会再回到他身边吗?
我正踌躇犹豫着,却挺朱染继续说道,“其实你也不用再忧虑。本王即将纳你为少公子的消息,本王早已经命人放出去了。”
“什么?!”我一激动就要冲过去,他的身影却倏忽离去了。我连忙拉开门,虽然大门被门锁锁着,却也能拉开一条宽宽的缝隙。我看着他的背影大喊,“你他妈的怎么能这样?!”
他脚步略顿,侧过头来,视线低垂,“你是本王的俘虏,本王不想杀你,便不会杀你。”
说完,他就这样离开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桌边,在凳子上坐下来。性命之虞虽然解除了,但是我却莫名其妙的成了别人的少公子。
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事情会一步一步演变成这样?为什么我永远都只能是这样的身份?
还是怪我自己太没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如果我也能像杜冷那样,亲手为小皇帝打下他最想要的江山,该多好……
他会原谅我的吧?毕竟我不是自愿的啊?而且我也并没有背叛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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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半夜时分,忽然身上一个冷战。我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黑影闪现在床边。我心头一紧,就要大叫,嘴却被人死死按住。一个人低声在我耳边说道,“请公子不要出声,属下是晏帝陛下派来救公子的。”
第六十一章
一个人低声在我耳边说道,“请公子不要出声,属下是晏帝陛下派来救公子的。”
陛下?小皇帝?
我一怔,立时停止了挣动。那蒙着面的人似乎察觉到我的配合,慢慢地移开自己的手。我紧紧盯着他,全身戒备,“我要怎么相信你?”
“陛下让属下给公子带一句话:钧天,等我回来后,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了。”
这句话,是在小皇帝临出行前那天晚上在扶摇殿里悄悄对我说得。当时窗外月明星稀,暗风浮动碧绿的帘幕,他的笑脸如火焰般明媚。
我掀开被子,小心地露出手上和脚上的锁链,低声对那大概是侍卫的人说,“这个你有办法弄下来么?”
他从腰间摸出一样奇怪的细细的工具,低头在我手上摆弄了一会儿,只听啪嗒一声,禁锢了我一个月的锁链就散落下来。寂夜里突然发出的铃丁脆响吓得我一哆嗦,侍卫安抚道,“外面的人已经被我打昏了,不必担心。我们最好快些离开。”
我跟着他快步出了门,果然见到门前已经瘫软在地上的祈国士兵。他抓着我网上一跃,我只觉眼前一花就上了房顶。之后他又带着我迅速越出行馆。此时围墙里面已经开始喧哗,大概是我走脱的事暴露了。我心中紧张不已,跟在侍卫身后竭力狂奔。在拐入一条小巷后,里面站着一匹黑马,他扶着我爬上马背,自己坐到我身后,低喝一声骏马便如疾风一般冲出小巷,一路冲向城门。
城门处有木栅栏横着,两侧都有很多守卫的士兵。那些士兵已经发现了我们,正举起长戟大声喝问着,我心道不妙,却见马的速度一点儿也没有减下来。围栏已经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撞个人仰马翻,我忍不住大叫起来,却猛然觉得身体一轻,那马竟然跳了起来,一步跨过了栅栏,吓得那些士兵纷纷摔在两侧。我死死抱住马脖子才没有被甩下去,那马儿越过栅栏后向前继续冲着,直到冲到好几里外我狂跳的心脏才渐趋平缓……
然而现在并不能放松,遥遥的已经有星海般的火光从城内涌出。我知道马匹驮着两个人跑得太慢了,心里正焦急,忽然看到了前面有一片树林,我就冲身后的人喊道,“你把我藏在那个树林里,然后自己先跑!事后再来找我!”
身后的人沉默着,但是立即策马往林子的方向跑去。我们一路行至树林深处,他勒住马,带着我飞身上了一课树冠浓密的银杏树。四下森森绰绰的扇形叶子簇拥过来,一时间所有的视野都被远近重叠的银杏叶遮蔽了。他将我放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低声道,“公子稍等,待属下去把追兵引开。”
我点点头,心里却紧张得不行。他要是跟段熙和一样不回来了可怎么办?我只能等他一天一夜,然后就必须自己想办法逃走。
他安顿好我后,便伶俐地几个下跃沿着树干离开了。我一个人颤巍巍地抱着树干坐着,入秋后的夜风已经十分刺骨,我又由于出来的急什么外衣也没有穿,只有一件单薄的袍子,丝丝缕缕的夜风像是能顺着毛孔直透骨髓一般,过了大概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已经全身僵硬牙齿打颤了。
少顷,忽然自远及近的喧哗声熙攘而至,将林中飒飒作响的寂静撕裂殆尽。我透过层层的叶片,隐约看见树下有无数的火影闪过,那一定就是追兵了。我立刻屏住气息,连大气也不敢出。他们似乎在树下搜寻了一番,但是一无所获,过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我稍稍放松了一些,便靠着树干休息一会儿。渐渐的竟然就有睡意涌上来,我裹紧了衣服迷迷糊糊扶着树干打着瞌睡。
大约是凌晨时分,我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周身一暖,随即已经被冻僵的手忽然被收入一双温热的手掌中。我感觉眼皮沉重,很想睁开,却只能微微掀开一条缝。出现在视野里的容颜如玉,眉目如画,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温柔地看着我,仿佛收尽一天缱绻。
我眨眨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便又放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咕哝了一句,“他妈的……冻死老子了……”
拥着我的怀抱愈发紧致了些,紧到不容一丝缝隙,寒冷被完完全全隔绝在外,再也不能侵蚀我。
有人轻吻我的额头,响在耳畔的话语低沉,带着几分心疼,“谁让你到处乱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回去么?”
我将脸埋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那淡淡的药香味,瓮声瓮气地说着,“我怕你死在外面了。”
他似乎是无奈地低笑了几声,然后我便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次的觉睡得格外香甜,那些恐怖的梦境再也没有来纠缠我。我感觉自己的世界都被那药香味笼罩着,无边无际,温暖如春。
醒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仍然是小皇帝。他当时就坐在我床边拿着本书看着,朱色丝袍披在身上,墨发披散。熏香的烟气模糊了他的侧脸,我傻乎乎看着,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不是梦啊,我竟然真的找到他了。
不对……明明是被他找到了……
我低声发笑,他这才发现我醒了,黑白分明的眼眸望过来,“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我挑起眉毛,“陛下,你欺负老弱病残。”
“你是老了还是残了?”
“我四样全占。”
他低笑两声,笑出一边酒窝。他将手伸入被子里摸到我的手,轻轻拢在掌心里,“干什么要跑出来?你真不让人省心。”
“谁让你没事儿玩儿失踪的?你知不知道晏国都乱作一团了。”
“朕自有朕的考量。”他拨了拨我的头发,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倏然柔声问,“吃了不少苦吧?”
我愣愣看着他,直到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柔软哀怜,手也轻拭过我的眼角,我才意识到我貌似又红了眼睛。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北川城里受过的侮辱似乎全都变得值得了,我握住他的手,用力地闭上眼睛将眼泪吞回去,“不苦。”
“饿了吗?我去叫人端饭给你。”
“恩……”
他红色的衣角被晃漾如水的帘幕吞没,我复又躺下来,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完全从身体和心里剥离,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了,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明亮了。
不知道他怎么会在祈国境内,他到底打算干什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找到他就好,找到了,就再也丢不了了。
简单地吃了些东西,他也没有多和我说什么,就是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在桌上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将那张纸装进信封,交给了一个侍卫。之后,他便吹熄了灯烛,静静地望着窗外轻灵的月光。那银辉荡漾在他的眼睛里,神秘莫测。
他倏然幽幽说了句,“到时候了。”
话说完没多久,我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的声音,那是令人不安的吵闹,红色的火光遮蔽了清月,人影憧憧都投射在白色的墙壁上。
我披上外衣站起来,“怎么回事?”
此时那个带我逃跑的侍卫进来了,向小皇帝单膝下跪,“陛下,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什么?!
包围?!
我惊慌不已,而小皇帝却气定神闲,甚至还露出几分笑意。
他说,“你告诉朱染,朕更衣后便会出去。”
“是。”
侍卫出去后,我劈头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是朱染来了?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大概是救你的时候被跟踪了吧?”小皇帝双手按住我的肩膀,用淡定得让我抓狂的神态看着我,“钧天,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朕。”
“都要被抓起来了还不担心?!你快跑!我可以先穿上你的衣服冒充你,咱俩身材也差不了多少,你能跑多远跑多远!”
他却低声笑起来,好像我是个白痴似的,“你就那么不相信你相公我?”
相……相公……
这人要不要脸啊……这会儿还打情骂俏啊?!
“放心啦,来,帮朕更衣。”他说着,指指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的正装。
他妈的他怎么提前连衣服都准备好了?难道他知道朱染已经得知他的所在了?
这是唱的哪出啊?
我将那几件华丽的衣袍一件一件为他套上,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心神不宁,好几次衣结都系错了。最后捧起垂帘铃丁的冕旒,小心翼翼地为他簪到头上,又将两侧垂下的丝绦在他下颚系好。他忽然轻轻握住我的手,被珠链遮挡的面容有些模糊,“你信任我么?”
“……你这样出去,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放心,朱染他不会杀朕。”
“就算他暂时不杀,你被俘的消息传回晏国必定是举国动荡,到时候天下大乱,晏国不就完了?”
“朕与你打赌,他不会泄露朕被俘的消息。”
我见他语气笃定,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他弟弟是朕的皇后,他可是个很疼弟弟的人。”他语气轻忽,似乎嘴角含笑,“而且,他与朕曾是旧相识。”
原来,他是打算利用皇后来当人质么?可是朱染真的会为了一个弟弟,把唾手可得的江山放弃吗?
而他所说的旧相识似乎还有内情,不过现在已经容不得我多想了。他对我伸出手,“来,随朕出去吧。”
我整理好衣衫和头发,拉住他的手,随着他往外走。这似乎是一所大户人家的宅院,亭台楼阁映对相宜,碧树垂柳堆烟凝碧,游廊迂回,现在却到处驻守着兵甲俨然的祈国士兵。我跟在他身后半步,走得不疾不徐,努力想学着他的样子做出点皇公子的气派来。然而对于现状完全摸不到头绪的感觉实在是让我很难故作镇静。
大门外,我看到朱染锦衣华帽,容颜冷峻地看着小皇帝。雁书走到他面前,两国的统治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一股子莫名的气氛在空气中静谧蔓延。
小皇帝微微偏了下头,轻笑着说,“恭喜你,终于找到朕了。”
朱染仍然不发一语,一向凛冽的目光此刻却变得微微不同一般。我总觉得他看着小皇帝的眼神很怪,似乎超出了面对自己对手的欣赏,也不是对敌人的愤恨,那种眼神只有一瞬,却不知为何令我有些耿耿于怀。
半晌,朱染忽然抬了一下手,他身后的士兵便围到我和小皇帝身后。“护送晏帝和贤公子上车。”他这样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小皇帝似乎一点反抗的打算都没有,一辆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我们面前,他便率先上了车。我无法,也只好跟上去。车架遥遥晃晃行驶向未知的方向,我不安地看着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钧天,可以答应朕一件事么?”
“什么?”
“这段日子,不论发生什么,都别问。只要相信我,好么?”
什么都不问,只是相信他。这似乎又回到了我刚刚进宫的那段日子,傻子一样坐在永巷那间阴暗的屋子里,等待着他想起我,等待着他解救我。可是到最后救我的却是我自己。
但是这一次我还是选择点了一下头,默默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第六十二章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和小皇帝一直被软禁在一处行馆之内,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我们可以自由出入行馆中的房间,但是看守极其严密,除了上茅厕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小皇帝仍然是之前那幅毫不忧心的样子,但是有一日朱染突然出现,我被士兵带到另外一间房间,被圈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终于被允许踏出房间。那两个时辰中小皇帝和朱染谈了什么我完全没概念,再见到小皇帝的时候他神色如常地拨弄着房中的古琴,见我进来展眉一笑。
太多的疑点了。小皇帝和朱染之间怪异的气氛,一切一切都不对头。而且朱染之前还那么执着地要我当他的“侧室”,可是这次再见他连看都没有多看过我几眼,更没有亲自与我说过半句话,虽然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可是总觉得不太符合常理。
我答应了他不问他,就只好紧紧闭着自己的嘴,拿起画笔随意地在纸上涂抹来发泄心中的焦虑。但是我知道光这样等下去不行,我必须早作打算。并不是说我不相信小皇帝,只是事到如今,如果我手中一点筹码都没有,就好像是悬在刀锋上一般的感觉。
那天朱染派人来问我们有什么需要添补的东西,我就暗自告诉那人,说是我先前在北川的时候弄丢了一把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笛子,是我从巫谢族带出来的,若是可能的话希望能找回来。然后等了大概六七日,那把笛子竟然真的被送到我手上。笛身已经增添了许多磨损的痕迹,看起来残破不堪。
段熙和说过,只要拔开笛子一头,就会有一阵迷烟,伴着一种奇异的香味。不论多远他都能找到我。但是现在看这笛子的样子,我实在不能确定它里面是不是坏掉了。而且就算没坏,这里离北川十万八千里,他怎么可能闻得到呢?
但是眼下我也没有别的出路,试试总是没有坏处。
我趁着夜晚跑到茅房里,扭了扭笛子的两头,忽然感觉到啪嗒一声,一侧有什么机关松开了一样,随即忽然一阵浓密的烟气远远不断涌出来,不多时就将我给团团包围,隔了大约五分钟才渐渐散了,奇怪的是香味却非常清淡,有些像是檀香,又没有那么浓重,这么淡的味道,只怕风一吹就散了。
于是我失落地将笛子收回怀里,没有报任何希望。
第二天,朱染忽然出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弥漫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阴霾。他冷冷地盯着小皇帝,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滔天的怒气。
而反观小皇帝,却仍然气定神闲,美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王子殿下驾临,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