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得颇为骄傲,“这是自然,飘渺宫的情报网是江湖上最广的。”
“如果是晏国之外的情报呢?”
“飘渺宫不属于任何国家,自然也不受地域的限制。”
我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了三个名字,递给他,“我想让飘渺宫帮我查查这三个人。”
他接过去看看,又抬头看看我,“你在玩什么把戏啊?”
“这个你不用管。我会付钱的。”我说。
他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小杨啊,难道你真的要像他们一样吗?”
我对于他这种轻慢的态度十分不满。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我说了,你不用管!”
“听着,你这是在自找麻烦。”他微微叹了口气,一瞬间现出几分以前从未见过的沧桑之色,“你是在跟你自己过不去。如果你真的受够了这一切,我可以带你出宫,跟他们斗并不是唯一的路。”
出宫么?的确啊,他可是个刺客头子,他能不动声色在这宫里潜伏六年,要把我弄出去是大概易如反掌的。
可是出去以后呢?到了外面的世界,我就能活得安逸了?忘了在这里面发生过的一切?然后等待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来的天狗噬月之日?
那我吃过的那些苦头,难道就白吃了?
我不甘心!
我把挂在腰间的一袋子碎金丢到桌上。虽然没有修缘的位子,但是小皇帝赏了我许多的金银珠宝。我要用这些金银珠宝,去设计他最在乎的人。
“这些当定金够么?”
他看了我半晌,大概是看我不打算改变主意了,便放弃一般摇摇头,拿过钱袋,“你要关于什么的情报?”
“任何事。”
“好吧。”他将信纸揣进怀里,黄金也收了起来,“三十天后,你再来见我。”
第三十九章
贵公子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和我联系了。我知道要想让他对我重拾信心,必须要想办法向他证明我的决心才可以。
我叫人给瑾叔传了话,等到子时一过,便叫迁易去永巷接他进园来。近日天空中总是压着厚厚的一层灰云,即使是夜晚也比平日更加沉重似的。敞开的宫门外只有被皇宫的灯火映射出的如棉絮般连绵起伏的云层,教人心中更添烦躁。
瑾叔看起来又苍老了几分似的。似乎人到了一定年纪后便会加快衰老的速度,时间便如黄金一般珍贵。他向我行礼,神色间多了恭敬。
我仍然把他当成老师,赶紧把他给拉住,“瑾叔,最近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他说着,却轻轻叹了口气。
能做到永巷副总管其实已经算是比较高的职位了。以他的年纪,要想再进紫寰园是基本不可能的了。如果我再不加把劲,他这辈子余下的时间恐怕也只能在那幽深的巷子里度过。
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也很失望?
我跟他到内堂坐下,把所有人都挥退了。
瑾叔四下看看,“这就是那座据说惠公子很喜欢的宫殿,果然够气派!”
现在一听这个,我就觉得讽刺。那个时候我有多风光,现在就摔得有多惨。
“瑾叔,我听说,你以前是在皇亚父身边伺候过的。”我有些犹豫着问他。这个消息还是从杜若那里听说的。当时我惊讶了好一阵。
我还以为瑾叔从来没进过紫寰园,却忘了谁都有过锦绣年华,都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只不过随着时间轰隆隆地奔腾而过,那些东西就渐渐都被洗得苍白,只留下暗淡的现在了。
他神色间也现出几许落寞,随即却又被平日里那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样子取代了,“是,我从十五岁开始伺候皇亚父,伺候了十五年。怎么了?”
十五年?!竟然那么长?!
那他应该是在皇亚父还不是皇后的时候就在伺候了吧?这么说来他应该算是皇亚父的心腹才对,怎么被发配到永巷去了?
他看着我的神情,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想往皇亚父那边靠吧?”
我知道跟他没必要掩饰,于是点点头。
他瞪起眼睛,“你疯了吗?你难道还看不出来陛下的心思?”
“我知道如果我巴结皇亚父他会不爽,可是我要是不巴结的话他也不会重视我。”我抿抿嘴唇,“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看你一死就是死透了……”他摇摇头,一脸的不赞同。
“我自己会掌握分寸的。但是我需要多知道一些事。”我已经想好了。贵公子说的对,目前要想除掉向离,只有借助皇亚父的力量。我等不到他失宠,因为我怀疑小皇帝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他轻轻摩挲手指,微微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管不了你。反正我之前跟你说得话你没一次听我的……”
我冲他嘿嘿笑,“这不是身不由己嘛。”
“这些话我跟你说了,你可得死死守在心里。要是漏了什么风声出去,我这条老命可就不不保了。”他严肃地告诫道。我赶紧连连称是。
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清清喉咙,随即开始娓娓诉说。
“我十五岁的时候作为陪嫁童子选进太尉府的。当时皇亚父自然还不是皇后,只是少公子(皇子的‘妻子’的称谓)。那时候他已经三十五岁了,比先皇还大上三岁,当年是鹿京数一数二的美人呐。
皇亚父本名叫欧阳昭钺,是欧阳太尉的长子,不仅容貌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写的一手好字,当时不论文人墨客还是将军侠士都对他倾心不已。可他偏偏对谁都不动心,所以直到三十五岁都没有伴人。原本太尉想要让他成为当时太子的伴人,谁知道一场寿宴却让他对先皇一见钟情。先皇当时只是个不得势的三皇子,也还未结伴,皇亚父就非先皇不可了,后来总算是说服了太尉,如愿成了三皇子的少公子,我也就是那个时候跟着他进了三皇子府。
皇亚父动用欧阳家的权利,又一步一步设计,令得三皇子在之后的几次朝堂上表现出众。当时晏国和祈国正开战,太子一味畏战,令太祖已经很不满了,后来寻了个借口废了他。而三皇子由于一直表现出色,又很得朝野中众臣的支持,所以被立为了太子。
说起来,欧阳昭钺也是个可怜人。他虽然如了愿,与自己爱的人结了伴,辛辛苦苦扶持着先皇争到皇位,结果却发现先皇在与他成亲之前,就已经心有所属。所以即使与他结了亲,也一直是以礼相待,不冷不热。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发现先皇还和那个人藕断丝连,这就令他更为气愤。可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先皇爱着的那个人,就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杜谦。”
听到这儿,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杜谦?!飞将军杜谦?!杜若的爷爷??(大家还记得他刚来丈夫国的时候看过的那本书吧……)
“等会儿等会儿!”我脑子乱套了,“你说先皇和杜若的爷爷有染?!这俩人都不在一个辈分上啊?!”
“杜谦要孩子要得早,其实他比先皇大不了几岁。不过这也是先皇不能和杜谦将军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吧?毕竟年岁差得还是有点大的。而且杜谦又是朝廷命官,他当时要在太祖面前留下好印象,就只好放弃自己的感情。”
哇靠……这么狗血的剧情都可以出现吗?!我回想着只见过寥寥数次的皇亚父那高傲威严的面容,忽然觉得全身打冷战。
我忽然内心平衡了很多。那样的一个人都会被小皇帝的爹耍,小皇帝必然是继承了他爹的基因,那我被他整好像也就没有什么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逻辑是不是有点奇怪……
瑾叔不耐烦地看着我,“你到底还听不听啊?别老打岔!”
我赶紧举双手投降,“我闭嘴,您继续。”
“总之,后来先皇登基,皇亚父就成了皇后,这时候战事也平息了。但是杜谦将军一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总觉得是杜谦抢走了先皇。所以就开始动用朝中权利来打压杜家。杜家就是这么渐渐败落下来。先皇虽然竭力想要保他,却终究没保住。杜谦被罢官流放,在边境郁郁而终。他的儿子也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要不是后来他们家出了个杜冷,恐怕一家子现在还在边疆呆着呢。”
虽然是寥寥几句话,我却听出了那么些苍凉。当年叱咤风云纵横战场的飞将军,最后就是这样惨淡的收场,不得不让人心生叹息。
我就问,“那杜谦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瑾叔用手摸着下巴想了想,才开口道,“不知道他战场上的样子,不过平时看到的他一丝武将的杀气也没有,相反,像个高洁清澈的君子。”
这个形容……果然和向离有些相似……
看来这事儿有戏了。
“那瑾叔你怎么会离开皇亚父身边的?”我继续问。
谁知这回他的神色却微微一改,现出几分拒绝的神色,“这个跟皇亚父没多大关系,你就甭管了。”
一听他这么说我就知道有问题。瑾叔背后肯定有什么劲爆的故事。但是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他要是不想说的话我怎么问也没用,只可能激怒他,便暂时作罢。
之后我又向瑾叔询问了一些关于皇亚父的习惯爱好之类的东西。瑾叔知道我是铁了心要往皇亚父身边靠拢,于是也不做隐瞒,把那十五年间伺候皇亚父的经验一五一十讲解给我。我们两个就这么剪烛夜谈了一晚上,直到接近破晓时分,天空已经变成了一种微微有些寂寥凄清的蓝色的时候,瑾叔才提着灯笼匆匆离去。他的背影依旧是挺拔而有力的,也不知道埋藏的又是怎样的过往。
第二天,我让制衣司的人过来为我量身,订做一套习武的人会穿的那种练功服,又脱杜若去帮我从禁卫军里找一个教头来,这样我就可以时常以习武为由去耀武场了。我要重新见到贵公子,那里是最有可能的,毕竟他有去耀武场练剑的习惯。
衣服很快送过来了,按照我的要求十分朴素简洁。我就开始天天往耀武场跑。说是习武,但是那个教头碍于我是个才人,不敢太严厉,只是在断断续续传授我一套拳法。我也只是跟着学学姿势,毕竟以我现在的年纪实在是大了点,也学不出什么来了,除非像段誉那样先吞个蜈蚣再吞个蛤蟆……不过我是打死也不会去干那种事儿……
这样练了三四天后,终于在一天下午遇上了欧阳琪。
那时候我正在和教头练习一招名叫什么“双弓千字拆挂捶双落”的招式。教头的一拳慢慢打过来的时候,我得往右转身,挡住他的攻击什么的。我正有点儿百无聊赖地练着,忽然听到一阵笑声。
一回头,就见欧阳琪正用手扶着他的长剑,笑意盈盈看着我,“刚才就听侍卫们说最近总有个才人跑来练武,原来就是你啊?”
我脸上一热……自个儿这不像样的“习武”场面竟然被他这个大师级的人看到着实丢脸非常,不过要想用这种方法见到他,这也是意料之中……
“见过公子。”我只好借着行礼的机会摆脱窘境。
“免礼。”他轻快地说了一声,慢慢走上台来,“你是在习武还是在跳舞啊。你这种学武的方法,恐怕到下辈子也只有被人打趴下的份。”
靠……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把……我笑,“只是想强身健体……练武功的话我岁数太大了。”
贵公子看了眼一旁的教头,“你先下去吧。”
那教头看了我一眼,“可是……”
“放心,既然杨才人这么想学武功,本公可以教他。”
我看他的神情,却看不出所以然。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假装看不见我呢。
教头又行了一礼就告退了。偌大的练武场,除了我和贵公子,就只有守在远处的杜若和解辞两人了。此时日色微斜,云边被橘红的颜色淡淡晕染了一层,四周圆形的回廊里灯笼懒洋洋地摇晃两下,天与地都显得非常安静。
“说吧。”他忽然开口。
我一愣,“啊?”
“你来耀武场,不是为了练武吧?你有什么话要和本公说么?”他明媚如火的双眸带着似笑非笑的灼然凝视着我。
不愧是在这深宫里混了多年的人,我这点儿小心思一下儿就被看穿了。
“我……我想请你向皇亚父引荐我……”我说得有些不够确定,因为我实在紧张。毕竟他之前给我机会的时候,我却错过了。现在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再继续帮我。
说完后我就紧紧盯着他的表情,结果却没看出什么变化,他风轻云淡地问了句,“你下得了手了?”
我点头。
他微微偏了偏头,露出几分兴味,“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决定?修缘的位子么?”
我说,“不仅仅是为了那个。”
“你嫉妒了,是不是。”
明明是一句问话,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我不想承认,毕竟嫉妒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什么光彩的情感。可是从现在的状况看来,我又没什么底气反驳。
“如果你仅仅是因为嫉妒向离,而向我这么要求,你就太令我失望了。”他缓缓踱步经过我身边,我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拒绝,“我不需要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同盟。”
我一听就紧张起来,连忙转身看着他,“我承认我确实不爽他得到了修缘的位子。可是我要除掉他不是为了这个。我已经明白了,要想在这儿混出名堂,就不能对敌人手软。所以我想要补救以前犯得错误。”
他此时正侧身对着我,听完我的话微微侧过头来,下颚微扬,从眼角射过来的目光带着探究,“你要如何令我相信你?”
我一愣,怎么我还要向他证明么决心么?
这可如何证明啊?
我愣了几秒,然后硬着头皮回答,“你要我发誓么?”
“不用。誓言这种东西,说出来就是一阵风,散了就散了,怎么能当回事?”欧阳琪将双手抱在胸前,冲我一勾嘴角,“把你的出世玉佩交给我。”
啊?出世玉佩?
那不是他们结亲时才会用的东西吗?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啊……我又不是生在这个世界的人,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他见我傻愣着不出声,微微挑起眉梢,“怎么,不愿意么?”
“不是不愿意……问题是我没有那东西啊……”
他嗤笑,“每个人生来都有的,你想骗我么?”
“我是真的没有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家乡在很远的地方,在我们那儿是没有这种习俗的……”
他却哼笑了一声,然后忽然转过身背对着我,淡然道,“你离开吧。”
我一看这情势不好,看来他完全不相信,只当是我在蒙他。这会儿再解释就有些像狡辩,他是必然不会相信的。
这可怎么办啊?
我一着急,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我快步冲向他,跟他说,“可以借你的剑用用么?”
他有些莫名地看着我,“你又想搞什么?”
“借剑给我,你马上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