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回医院,有事叫我。”
沈启俊送冯英翘出门,临走,沈启俊扯了扯她的衣袖,嗫嚅着嘴唇:“你跟那个……陆……,很熟?”
冯英翘撇撇嘴角:“不熟。”
“哦……”沈启俊轻轻的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为什么?”冯英翘歪着头看沈启俊。
“总之……你……离他远一点……”沈启俊用力的纠着眉头,额头上浮起虚汗:“他不是……什么好人。”
冯英翘点点头:“他欺负你?”
沈启俊的脑子里刹那晃过一些画面。原本是这些年被封存的好好东西,突然被人翻动了。自从见到陆天赐的那一刹开始,一直在脑子里煎熬。
冯英翘按着车铃,把沈启俊从那些凌乱不堪的记忆里拉回来:“我走了。你赶紧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好好照顾你这多愁多病的身子。”
沈启俊虚弱的笑了一声:“什么多愁多病,你赶紧吧,回头你们院长别开除你。”
“谢祝福,一定不叫你如愿以偿。”冯英翘笑着挥手离去。
十、
陆天赐一进家门就听到屋里一阵放浪的笑声。他紧着眉走进前厅,看到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打陆九房里出来。约摸三十岁的样子,一身刺鼻的香味。那女人见到他,不知道来历,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媚笑着吩咐:“去打杯水来,老娘口渴。”
陆天赐不作声,被陆九差使的勤务兵从外头回来,看到陆天赐行了个军礼:“团座。”
陆天赐看着他另一只手里提的酒瓶,不动声色的径直上楼。那女人听勤务兵的称呼,晓得了他的身份,横在他跟前笑道:“原来是九爷家的公子,真是失礼了。”
“请让一让。”陆天赐没兴趣同这种女人纠缠,缩着鼻子,只觉得那一身香粉味熏得人脑仁疼。
“怎么?”那女人笑道,手里熏死人的手帕在陆天赐跟前挥舞:“陆公子还不好意思?这点就跟你那爹可差太远了。”
“五姑娘请一边去吧,团座需要休息。”勤务兵看出陆天赐已经很不耐烦,伸手拽了那女人一把。
女人打开勤务兵的手笑道:“你也来揩老娘的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陆天赐漫不经心的抠开腰间的枪袋,勤务兵倒吸了一口凉气。枪响之后,整个屋子都安静。陆九听到声音从屋子里出来,冷不丁的看到地上那个刚才还活色生香的女人,转眼成了死尸,惊骇的跌坐在地上。
陆天赐揉了揉太阳穴对勤务兵:“拖出去吧。”
“是。”勤务兵放下酒瓶,招呼了两个人把那女人抬了出去。
陆九好容易回过神,颤微微的指着陆天赐:“你杀人?”
陆天赐睨了他一眼,准备上楼。陆九在那里笑骂道:“你有种,你杀人。你杀个不相干的女人,你真有种。有种提着枪去沈家,替你娘报仇去。”
“郑队长回来,叫他直接上楼来。”陆天赐吩咐了勤务兵一声上楼去了,由得陆九在楼下发颠。
小郑端着茶水上来:“团座。”
陆天赐睁开眼幽幽的吁了口气回头看头小郑。也才一会儿的时间,他好像睡着了。
小郑把茶水放下,陆天赐端起茶杯泯了口水,才彻底回过神来:“云南那边有消息么?”
“云南那边说价钱是不能再低了,不过冲着您的名字,同意第一批先赊着,不过一个月之内,要把货款送过去。那边的封团长说是兵荒马乱的,把钱拽在手里安心。”
“嗯,好。”陆天赐挠了挠头,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提着茶盖看着青色的茶汤里有一片叶子在慢慢的往下沉。看了片刻,他问:“这边呢?”
“这边……”小郑露出无奈的神色:“卑职,无能。”
陆天赐看着茶碗里的那枚茶叶最终沉下去后,不以为然把茶碗盖好放在手边的茶几上:“没关系。”
“事在人为。”他耸着眉头轻轻的笑了笑,又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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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爷……”
沈启俊才吃完早饭,准备坐坐再起身去街上的铺子里看看。结果饭碗才放下,便听到布厂老李心急火燎的声音。沈启俊站起身,就见老李上气不接下气的进来:“厂里……厂里……”
“去厂里。”沈启俊提前长衫,礼帽也不拿了,径直往大门口去。老李又过去拖住他:“去厂里现在也不济,场面完全失控了。保安大队派了向个人,压不下来,就甩手不管了……”
“……那怎么办?”沈启俊怔怔的看着老李。
“要不找找冯县长……您不是跟冯小姐关系挺好的么。”老李擦了把额头拖着沈启俊。
“找英翘有什么用。”沈启俊皱着脸。警察局都不肯出手的事,找冯县长一样不管用。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青蛇帮这回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说不定冯小姐,能……想点主意?”老李也是病急乱投医。
沈启俊想了想:“我去青蛇帮见见他们帮主。事出必有因,无端端的何必跟我们过不去。”
“这个……”老李一听慌了神:“他们……是黑道上的。”
“不管哪条道上的,总有个道义。”沈启俊打定主意,坐着黄包车往青蛇帮的青蛇堂去。
老李惶惶然不知所措,骑着自行车去找冯英翘。
青蛇堂是城北面,外头看很不起眼,估摸着也就是座二进的院子。沈启俊下了黄包车,跟站在门前的帮会弟子拱了拱手,客气的表明自己的身份,求见帮主曹金榜。看门弟子扫了他一眼,进门去通传。沈启俊轻轻的吁气,以前在县里一些酒会场合见过曹金榜,是个四十多,外表精干的汉子。只是生意上没有来往,他又不喜欢跟陌生人攀交情,所以连话都没搭上过。现在突然找上门,但求这位仁兄是个好讲话的。但是混黑道的,只怕好讲话也是不大可能。
没多会儿先前那看门弟子出来请沈启俊进门。绕过照壁,沈启俊还没来得及打量下这间院子,几个人蓦得扑过来,反拧住他的胳膊,将他摁倒在地上。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沈启俊慌乱的挣扎。他生得清瘦,又养尊处优,挣扎也只是徒劳无功。
“我来求见,曹爷。”沈启俊也顾不得心惊胆颤,只是一头急火:“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待客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客。”有人开声。沈启俊被五花大绑了从地上架了起来。他看清面前说话的那个人是个约摸三十来岁的壮汉,满脸麻子,凶相毕露。
“贵帮和我家结了什么仇么?”沈启俊梗着脖子看着这人:“曹爷呢?我要见曹爷。”
“帮主没空跟沈少爷在这里耗时间,他忙。”麻子抬手,两个弟子端了张太师椅在他身后。他漫不经心的坐下,玩着手里的匕首,阴鸷的目光在沈启俊的脸上睃巡,看得沈启俊脊背发凉。
“真看不出。”那人看了沈启俊一会儿起身走到沈启俊跟前,冰冷的匕首挑起他的下巴:“沈少爷这副娘娘腔的长相,竟是背地里使诈的角色。”
沈启俊猜测这些人是要存心与自己为难了。曹金榜是黑道出身,靠着黄赌毒起家的,自然还能绑架勒索。之前不与跟这些寻常商家打交道,想来是一直没有借口。
“你们想怎么样?”
麻子笑了笑,匕首的利刃在沈启俊的下巴上轻轻的划了一道。刃口锋利,细细的疼像是蚂蚁咬了一口,沈启俊没太大感觉。刃口蓦然一偏,在他脖子上划了细长一道。沈启俊一颤,感觉到脖子上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你……”沈启俊到底是有些怕了,额头上起了层密汗:“我死也要死得明白,我想知道贵帮到底是为了什么。”
麻子笑得鄙夷,手里的匕首翻转着各种花样:“已经到这份上,沈少爷何必再装。”
“三哥。”看门的弟子又匆匆进来,走到麻子跟前:“外头冯县长家的侄小姐和驻军里头一个官儿在外头求见。”
“不见。”麻子看着沈启俊,刃口还在他脸上轻轻游动。
看门弟子出去没多久,外头就传来打斗的声音。麻子使了个眼色,又出去两个弟子。不多时却见陆天赐一手拖着个人,另一手拿枪指着手里那人的头绕过照壁进来。
沈启俊侧脸看到陆天赐,目瞪口呆。
“启俊。”跟在陆天赐身后的冯英翘看到脖子上血淋淋的沈启俊想要扑过去,被青蛇帮弟子栏住。麻子盯着陆天赐,手里的刃口逼近沈启俊的咽喉。陆天赐把手里箍着的人松开,手枪装回枪袋,冲麻子友好的笑了笑:“在下七十九师七五三旅二团团长,陆天赐。”
麻子见他放下了枪,也松开沈启俊,拱手:“祝三通。”
“祝三爷,久仰。”陆天赐客气的笑着,指指沈启俊:“沈少爷是我的朋友。不知道跟祝三爷这里,是结了什么梁子?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祝三爷可否卖陆某一个面子,大家以和为贵。”
沈启俊低着头,闭上眼睛。脑子里轰轰然,听不清外头说的是什么。只恍惚知道自己又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从陆天赐出现的那一天起,他一直那么狼狈着。
祝三通挥手,两个弟子抬着一副单架过来。单架上一个全身裹着纱布的人,也不知道死了还是没死。沈启俊看了一眼,面目全非,不死只怕也只剩下半条命。冯英翘习惯性的走过去,翻看那人的眼皮,检查了一下他的伤:“断了几根肋骨,内脏应该有出血,腿骨也折断了。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冯小姐是个明白人。”祝三通又挥挥手,示意弟子把单架抬回去:“这是我亲戚,前不久才入了青蛇帮。帮会中人,讲的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这……,跟启俊有什么关系?”冯英翘皱起脸。
祝三通冷眼:“沈少爷恐怕是连冯小姐也骗了。”
“我想这中间有误会。”陆天赐踱到祝三通跟前:“昨天的事我也在场。出了保安大队,沈少爷跟帮中的这位兄弟就各走各的了……”
“沈少爷是各走各的了,怎么管得住他厂里的那些人也是?”祝三通提着沈启俊的衣领子:“若是我想打什么主意,也肯定是叫这些弟兄们去办,哪用自己动手。”
“启俊不是这样的人……”冯英翘厉声。
“冯小姐是说我冤枉沈少爷……”祝三通脸色一沉。
“祝三爷觉得这事该怎么办好呢?”陆天赐笑看着祝三通,将他和冯英翘隔挡开。
“我兄弟伤成什么样,我就要沈少爷也什么样。”
“这个……,恐怕不成。”陆天赐瘪着嘴:“祝三爷不如卖我个面子,大事化小吧。毕竟布厂也伤了十几个工人,砸坏了几台机器……”
祝三通的匕首又在沈启俊的脸上晃了晃,回头看着陆天赐。陆天赐脸上浮着笑,眼里没有笑,略带了些褐色的瞳仁里有股说不出的狠。曹金榜做黑道生意,虽然没做到像省城的青洪帮那样弟子众从,却也在莆县这块地面上风生水起,靠得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另外还得是八面玲珑。陆天赐有兵有枪,在莆县也不知道要待多久。按曹金榜的性子肯定不会跟这些丘八搞僵。这么放过沈启俊,祝三通又不大甘心。
“按我帮会里的规矩,得罪我们的人要受三刀六眼之苦。”祝三通看着陆天赐:“既然陆团长求情,你的面子我给。但我也要在兄弟面前有个交待。”
陆天赐接过祝三通手里的匕首对他笑了笑,又看了沈启俊一眼。沈启俊正好抬眼目光与他对上,慌忙低下头,猜测陆天赐要对自己如何。若是真要划三刀六眼,也罢,忍着。他皱紧眉,咬紧牙关。
陆天赐紧握在匕首拉开自己的军装,不带半分犹豫的在自己的胸前划了一刀。血水顺着刀口涌出来。
“住手……”冯英翘大吃一惊,想上去夺他的匕首,帮会里的弟子挡在她面前。陆天赐面不改色的又划了第二刀。匕首很锋利,一刀下去,痛也是淋漓痛快的痛,他一点都不在意,又划了第三刀。要扎眼的时候,手腕被人捉住。
“大哥。”祝三通站直了身体。
陆天赐看了一眼抓自己手的人,四十多岁的清瘦汉子一脸不容置疑的精明,想必就是千呼万唤使出来的曹金榜。
“可以了。替陆团长包扎一下。”
十一、
冯英翘是大小姐出身,又是学的内科,外科的这些包扎技术却是细致的出乎意料。
“伤口不能见水,忌吃辛辣,不要喝酒。”冯英翘收起纱布剪刀。
“谢谢冯小姐。”陆天赐不以为然的把军装穿好。冯英翘凝着眉看了陆天赐一眼,陆天赐衔着一抹浅笑回视。冯英翘摸了摸额头,有点丧气。看不透他,但又觉得他不讨厌。不知道启俊一直那么怕他是为什么。启俊自然是不会说,看这位仁兄的样子,他自然也不会老实交待。冯英翘瘪嘴叹了一声:“我告辞了,明天再来。”
“走好。”陆天赐指指自己胸前的纱布:“恕不远送。”
冯英翘撇嘴笑了一声,接过卫兵推过来的脚踏车。
等冯英翘出了门,陆天赐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出门。
“请通报曹帮主一声,陆天赐求见。”陆天赐领着小郑正式拜访青蛇堂。
看门弟子毕恭毕敬:“陆团长请跟我来,帮主在内堂等您。”
陆天赐随着看门弟子大步跨进青蛇堂,曹金榜似乎已经恭候多时,翡翠烟嘴上的香烟已经烧得只剩半只。看到陆天赐进来,他笑着起身让弟子看茶。
“冒昧打搅曹帮主,还请见谅。”陆天赐嘴说客气的说着,身子已经不客气的坐下。
曹金榜笑得有些许无奈:“陆团长既然把我逼出来了,看来是非要合作不可。赚钱嘛,我倒也不嫌多。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认为怎么分层合适。”
“三七。”陆天赐保持着军人的坐姿坐的笔直,淡淡道:“你三,我七。”
“那不可能。”站在曹金榜身边的祝三通厉声:“陆团长别忘了,莆县可是我们的地盘。”
“我保证是云南上好的烟土。”陆天赐悠然:“眼下这种世道,想要稳定的货源已经是不易,更何况还是上等货的货源。夹在军用物资里运输,虽然有风险,但比曹帮主你们自己千辛万苦的去弄回来要保险的多。”
“三七我太吃亏。”曹金榜弹了弹烟灰:“五五比较合适。”
“三七。”陆天赐笑:“曹帮主其实无意再在这些黑道生意上逗留太久,何必跟我斤斤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