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有卫生纸么?”感觉鼻子里还是有些不舒服,鼻涕有要再度往下滑落的趋势,林夏梗着嗓子问道。
旁边立刻有人递过来一卷手纸。
“谢谢……”林夏伸手接过来,立刻撕下好大一块,叠了好几层才背过身去清理自己脸上那一堆秽物。
等她再转回身的时候,发现刚才那个男人还站在她身后,不过身上的西服倒是脱了下去,只剩一件白衬衣,领带也松开了。
看了林夏脚边那堆成一个小山的卫生纸,男人没好气地说了句,“给我出来。”就率先走了出去。
林夏摸了摸手臂,才发现自己现在上半身没穿衣服,立刻打了个冷战。捡起之前被撇到一边的衣服,经过之前不知道哭了多久的发泄,再加上被男人刚才的一通怒吼,林夏冷静了不少。
最后望了一眼镜中那张清秀的少年面孔,林夏皱着眉头,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part 3
“我不是苏白。”坐在男人对面的沙发上,还没等男人释放完一身的冷气,嘴巴一张一合,之前在心里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就那么顺溜地蹦了出来。
“你说什么?”把袖子往上撸了撸,男人忽然皱起眉头,目光顿时凝在林夏身上。
林夏也不知道男人究竟是没听到还是怎么的,就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是苏白。”
男人似乎很是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即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这次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听管家说你好像,好像失忆了还是怎么着?”
“管家。”男人回头唤道。
一个穿着电视中标准管家装束的男人立刻站在男人身边。
“说说怎么回事。”
“是的,先生。我也是听小齐说少爷有些不对劲才通知了您。据说少爷一醒来就吐了血,还不肯叫医生,只是不停地询问今年是哪年哪月,而且……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是这样吧,小齐。”那个管家一脸温和地问着身后的人,林夏发现被叫做小齐的就是她醒来时见到的那个人。
“是的,先生。”
问完了,男人忽然站起身,走到林夏面前抬起他的下巴,“那你还认得我吗?”
一个巴掌把男人钳着自己的手打下去,林夏也站起身抬头看着男人:“你别碰我,我不认识你。”
小小的抽气声在房间里响起。是房间里的其他几个人。
林夏发现自己说完之后,男人沉默地凝睇了她一会儿,眉头却在这片静默中凝成一个疙瘩:“江叔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瞥了一眼林夏身后,男人又说,“去把林医生找来。”
林夏看着那些人出去了,也稍微松了口气。虽然她已经打算和这个男人摊牌,但她还真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回头看了一眼男人刚才看的方向,发现是自己醒来时躺的那张床。黑色的床单乍一看还看不出之前的血色,倒是地上的白色毛毯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自己、男人和那个姓江的管家,林夏才有粗略看了看这个房间的陈设。
之前只注意到整体色调都是红色黑色,倒是没有仔细看过。
墙上四处贴着那种一看就让人想起非主流的乐队的海报,还有些骷髅形状、翅膀形状的混乱涂鸦,其他那些看不清颜色的花花绿绿的东西林夏也没仔细看。这房间不小,东西却少得可怜,桌子椅子什么的根本没有,只在房间的正中央放着那张纯黑色的床。房间的角落里散落着些乱七八糟的杂志和碟片,一台笔记本电脑也那么随意地扔在地上。
粗略看了一圈,林夏望着那台笔记本电脑,若有所思。
“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吗?”男人冷冷的声音拉回林夏的思绪。
“你和苏白是什么关系?”想了想,林夏还是问了出来。
男人沉默了一下,“我是苏白的父亲,苏淮安。”
“……您,看着挺年轻的。”林夏咳了一声,小声说道。
“……你小子是不是又皮痒了?”男人的脸皮抽了一下,揉了揉太阳穴,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有了明显的疲惫:“苏白,以往我总觉得,你从小没有妈妈,所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七岁的时候说你不要后妈,不喜欢我再婚,我就再也没把任何一个女人带回家;你说你要上A高,我就三天两头请他们校长,书记,死皮赖脸地终于把你弄进去了;你说你要HL的机车,我扔下正在收购的公司,亲自去国外请他们厂家,专门给你装了一台已经停产了的HL……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不能给你一个健全的家庭,所以你要什么,我就尽量给什么。”说到这里,男人看了一眼林夏,“我苏淮安已经没有了季郁,但我不能连我们唯一儿子的要求都满足不了。”深深吸一口气,“可是你这次出车祸,是真的让我觉得不能再这么惯着你了,再这么下去,就只会毁了你!”
苏淮安的这番话,林夏听得很认真。她看着这样的苏淮安,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全天下的父亲都是如此,明明从心底里疼爱自己的孩子,却总是不擅表达。林夏从小就觉得她家老爹脾气非常不好,在家里总是对她家娘亲骂骂咧咧,到外面也是个不喜欢与人交流的,所以这么多年下来,真心交下的朋友没几个。林夏的妈妈每次跟她说起这些的时候,林夏都会无奈的翻个白眼:“我爸脾气不就那样,这么多年了,也改不了了。”
确实,在外人眼中,林家爸爸确实是个脾气非常不好而且性情古怪的男人。但林夏却知道,在母亲心中,父亲虽说不是当年那些追求者众最出色的,却是那个能够让她愿意在闭上眼睛之前都一直想与之相伴的人。而在林夏的心中,他也是一个好父亲,即使他们父女的交流一直很少,但林夏却知道她家老爹是真的疼爱她。林夏至今还记得,她上大一那年,因为母亲被父亲辱骂而对着父亲破口大骂。之后却被母亲训斥:“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你爸爸。”那时候林夏觉得很委屈,明明是为母亲出头,却弄得里外不是人。一个人回到房间哭得稀里哗啦,却在傍晚时路过父亲的房间时,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眼眶通红的父亲。内疚与羞愧就那么突如其来。之后林夏想了很多,最后,那次她长这么大以来唯一一次与父亲的争吵,就在她站在父亲房门前,哽咽着说出一句“对不起”以及林家爸爸的沉默中结束。之后林夏在开学时再次离开了家。几年之后,林夏与她家娘亲闲聊时,娘亲曾笑着说过,她家老爹在那次争吵过后的大半年都在与林夏冷战。那时候林夏一脸的茫然,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在学校时即使每次通电话,林夏也都是跟她家娘亲一聊大半个小时,如果是她家老爹接电话,也只会说不到两句话就把电话递给她娘亲,所以林夏是真的没注意到,原来那大半年中,她往家里打过的电话,竟然真的没有一次是被父亲接到的。
这就是林夏的父亲。他爱你的时候,从来不会告诉你。他生你气的时候,也只会以这样沉默的方式来宣泄。他从不曾因为那次争吵对林夏有过什么指责。他让林夏明白了父爱存在的形态,在很多时候,它们都安静地沉寂在那双沉默的眼睛之后。
林夏看着苏淮安。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可从如此短暂的相处中,依然看得出这个男人的强势。这是个不擅长解释的男人,却对着苏白说了这么多近乎剖白的话语。
林夏想,这个人是真的很爱很爱苏白吧。
只是,怎么办。
她不是苏白。
不是那个被苏淮安有求必应的苏家小子。
她只是林夏。
只是那个被林家爹亲娘亲宠了二十几年的生在夏天的林夏。
part 4
林夏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最熟悉的亲人站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对不起,我灵魂穿越/借尸还魂/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个壳子实际上里面的芯已经完全面目全非了BLABLA……”林夏一定会推荐那人去离家最近的精神病院检查一下神经是否短路,或者干脆去翻翻日历,看看那天到底是不是愚人节。
只是现在,当将要做这件事的人变成自己的时候,林夏忽然觉得,这件事一点都不好笑。起码在面对满心满眼都是疲惫的苏淮安时,林夏不觉得自己能够把这件事当成玩笑一样说出来。
“苏先生,”林夏站起身,对着苏淮安深深弯下腰,“现在我要说的事情您可能无法接受,但我必须要说。也可能您会觉得这是苏白又在耍什么花样,但我以我的灵魂向你发誓,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绝对真实的,虽然,这在我自己看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抬起眼睛直视着苏淮安,林夏以一种异常缓慢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向这位父亲道出最残忍的事实:“我真的不是苏白。我是林夏,女,23岁。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10月7号的早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苏白。确切地说,我的灵魂在苏白的身体中……”
苏淮安走的时候,还带着满面的怒容,好像他的儿子苏白这次真的闯了天大的祸,让他必须火烧眉毛一样急匆匆地去给儿子处理那些仿佛永远也不会处理完的烂摊子。
林夏望着苏淮安踉跄着近乎逃离似的背影,疲惫地缩在沙发里,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不知道苏淮安究竟有没有相信。
她知道自己这样对那个男人来说有多残酷,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房间角落的一堆零碎中找到苏白的手机,林夏抖着手指拨下那串熟悉的数字。
“嘟……嘟……嘟……”熟悉的等待音出现在耳中,林夏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空号。说真的,直到现在她还不确定,现在这个时空跟她原来所在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直到电话被接起。
“喂?”
听到声音的刹那,林夏的眼泪立刻唰地掉了下来——虽然比曾经沙哑了许多,但那种不耐烦的语调,却绝对是她家老爹的特有标志。
“喂?谁啊?”
林夏是知道爸爸的脾气的,平时林家爸爸就不喜欢接电话,遇到有人来接电话的时候,也总是先看看来电显,如果是不认识的号码,他爸爸几乎从来不会接起来的,然后每次,都会因为这个被林家妈妈埋怨一通。林夏知道,如果她再不说话,她家老爹是一定会立刻把电话挂掉的。
拎着袖子把已经爬了满脸的泪水狠狠一擦,林夏吸了吸鼻子,“……喂,叔叔你好,是林夏家吗?”
话筒那边忽然没有了声音,半晌后比之前更加沙哑甚至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才慢慢传来,“……是啊,你找林夏?”
意识到自家老爸的沉默是怎么回事,林夏只觉得心如刀绞,呜咽声几乎压抑不住,只能把拿着手机按了免提,用手举得高高的,离自己远远的,她怕被爸爸听到她的哭声。
那是养了她二十几年的爸爸啊,她却只能在千里之外,装作自己不知道他在哭。
她知道她应该说些什么,就像一个普通的林夏的朋友那样对她家老爸寒暄,可是她做不到,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只能把自己狠狠缩成一团,靠在墙角对着手机哭泣。
“……没了……人都没了!”林家爸爸几近崩溃地低吼。
“咔——嘟——嘟——嘟——”空洞的忙音回响在这个空荡的房间,仿若宣判。
“爸啊……爸爸……爸……我是林夏啊!我没死,我没死啊……爸爸……”
林夏对着手机边喊边哭,抖成一团,几乎哭死过去。
“呜……不行,不能这样……”把手机摔在一边,林夏扶着墙站起来,如果不是这样,她觉得自己随时会倒下去,“不行……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苏淮安!你在哪啊!苏淮安!你出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家……你出来啊……”拉开房门,林夏直接对着走廊哭喊起来。人歇斯底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林家爸爸刚才的状态几乎让林夏崩溃。
“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得回去……我必须得回去……对,必须回去……”
“啪——”脑袋狠狠撇向一边,已经麻木的神经终于被疼痛唤出一丝理智。林夏发现苏淮安正拽着自己的领子一脸的气急败坏,“苏白你疯了吗!!”
“我才不是苏白!!我是林夏!!!”狠狠推开苏淮安,林夏几乎尖叫出声,随即扑过去哆嗦着抓住苏淮安的袖子,“苏……苏淮安,你送我回家吧……我求你了,我爸妈快伤心死了,我也受不了了……”说到这里,林夏近乎崩溃地瘫软倒地上痛哭出声,“我要回家……我得回会告诉他们我没死……我还好好的……好好的……苏淮安……苏……呜呜……”
林夏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只觉得在这醒来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似乎比她前二十几年加在一起掉的眼泪还多。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啊……她只要一想到老爹和娘亲伤心的样子,就恨不得马上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像从前一样,她还是那个总让他们操心的林夏,而他们,也还是那个总挑她这不好那不好,却又总是舍不得让她受苦的爸爸妈妈。
涕泪横流中,有人蹲在林夏身前,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然后把她抱在怀里,“你想去哪?”
“我……嗝……我想回家……”林夏下意识地出声。
“你家在哪?”那人又问。
双手捂住嘴在男人怀里缩成一团,林夏边抽边努力说出自家的地址,“我……我嗝……我家,在,在嗝……在C市……”说完,又狠狠抽了一口气。
抱着她的人忙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江叔,立刻订两张到C市的机票,越快越好。”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好的,先生。”
“对……对不起……”抓紧苏淮安搂住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苏淮安,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别想了。”
“对不起……对不起……”林夏只能不停说对不起。能回家了,她觉得像是在做梦,心底却猛然钻出一股要将她湮没的疼痛与愧疚。
苏淮安拍拍她的头,抱起她往苏白的房间走去,“不用说对不起,我是你父亲。我说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的,苏白。”
林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却只能狠狠咬住嘴唇,不发出一丝声音。
part 5
C市是一座位于北方的省会城市。从帝都飞到C市,不过用了乘坐地铁从帝都城南到城北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