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风云 下—— 一号马甲

邾夜不想跟他唠嗑，直奔主题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呢？”堕龙笑着反问。

“……”邾夜沉默，让人捉弄不透他到底是猜不出，还是懒得回应。

“呵，”堕龙笑着叹了口气，神色变了一变，“邾夜，我来到博纳诺的原因有两个。首先，是博纳诺教父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在行动前先探听足够多的情报是制胜的关键。”

“哦，还真叫人意外。”邾夜奚落地笑，“以你的能力，用大屠杀来抢更符合你的作风吧。”

“这的确是最简便的方法，不过我不想树敌过多。而且，我也不太喜欢过于血腥的味道。”

邾夜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谎言，“那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是我想见你。”

邾夜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微微皱起眉。

“干嘛露出这种怀疑的表情。”堕龙笑着看着他。

邾夜淡淡地撇开头，说：“已经看到了吧。之前，在我刺杀约翰的时候，你就已经发现那个杀手是我了，不是吗？”

“因为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人。”堕龙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想替莱昂报仇，所以，特地去做约翰的牵线人。”

邾夜听出了对方话中的弦外之音。

那日，他顺利得手，要了约翰的命。但事实上这件事本身已经触怒了博纳诺教父。以博纳诺教父的性子，就算不赶尽杀绝，也绝对会采取报复举动。可此事到现在却迟迟不见有所动静。邾夜明白，是堕龙为他圆了场。

邾夜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一度认定了自己和堕龙只会是形同陌路，但实则不然。

记得莱伦?柯里昂曾对堕龙说过一番话。

那是在邾夜对堕龙说出“再见”后不久的事。在柯里昂家，两人顺利完成交易时，莱伦?柯里昂一副自然数的模样和堕龙闲谈着。

“听说你被邾夜给甩了？”莱伦?柯里昂挑眉，顽劣地盯着对方瞧。

“甩？”堕龙细细地笑起来，“嗯，我的确是被甩了吧。”

“看你。”莱伦?柯里昂抿嘴，抚了抚下巴，“明明很难过，却还要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正是如此，才让人看不出你的真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越少暴露自己不是很好。”堕龙扬眉，道，“难道你认为流露出那种为爱情伤，要死不活，一蹶不振的样子才正常。”

“那当然不正常。”莱伦?柯里昂说得头头是道，“我只是想说，明明很难过，说出真心话就那么难？”

“说得你好像很懂。”堕龙好笑道。

“至少比你懂。”莱伦?柯里昂抱过两臂，“好歹我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感情道路上我的经历比你多。”

“比如说……？”堕龙不禁想起不久前莱曾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你不要看我和莱一副恩恩爱爱的样子，但其实不尽然。”莱伦?柯里昂无奈的苦笑。

“难道你想说，你当年看上他，结果霸王硬上弓，而莱起先有喜欢的对象，所以对你恨之入骨，而现在却还是被你征服了。”堕龙促狭地说。

“喂……”莱伦?柯里昂一脸黑线，“你这话酸得我牙齿都痛了。”

堕龙轻笑一声。

“堕龙，”莱伦?柯里昂敛去眼角那轻浮的眼色，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的结果，起因其实就是简单的独占欲，不是吗？”

“这是人类都有的东西吧。”堕龙轻描淡写地说道。

“没错。但有时候退一步不是更海阔天空吗？”莱伦?柯里昂淡淡地笑，“比起无法拥有，放宽手才是最好的做法。一味的强求反倒会落得一无所有。”

“你这是过来人的好言相劝？”

“算是吧。”莱伦?柯里昂移开一点视线，叹息了一声，“莱现在的确在我身边，而我也切切实实地拥有他。但我明白，莱也清楚，他最爱的人并不是我。他最爱的人，永远是别人。”

“你可以容忍？”堕龙一笑。他可不认为莱伦是那种毫无独占欲的人。

“堕龙，”莱伦?柯里昂笑，笑容惆怅，“我的故事和你不一样，我们喜欢的人也不一样。你介意邾夜喜欢莱昂，哪怕地位仅次于你你也无法释怀，因为莱昂是邾夜第一个喜欢的人。但又如何呢？就算今后邾夜也会一直喜欢着他，可莱昂已经不在人世了。跟一个死人计较感情，何必呢？”

“……”

“我不是那种没有占有欲的人。”莱伦?柯里昂笑笑，声音偏低，“但有些事勉强不来。堕龙，不要等到真的失去到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才来后悔。”

堕龙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莱伦?柯里昂耸耸肩，“只是想做一次所谓的‘好人’而已。”

堕龙笑了笑。

“堕龙，有时候爱过别人，失去过的人才会更加懂得去珍惜眼前所有。”莱伦?柯里昂说，“嗯……那部电影里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一个人一生可以爱上很多的人，等你获得真正属于你的幸福之后，你就会明白以前的伤痛其实是一种财富，它让你学会更好地去把握和珍惜你爱的人’。堕龙，我只能对你说，邾夜不会给你留有多少时间的。”

堕龙笑笑，“我知道了。”

作为杀手组织的首领，被人教导如何爱人还真是可笑。

不过，堕龙那日看似云淡风轻，但也的的确确地有将莱伦?柯里昂的话听入耳里。

一朝一夕就学会改变那并不实际，只是堕龙也会去想，试着改变自己兴许也不错。到那时——

“邾夜。”堕龙伸出单手，手心朝上，用请求的姿势轻轻地说，“回到我身边。”

邾夜怔怔地凝视着堕龙，突地五味杂糅。他根本不曾想过堕龙也会有放下身段来恳求自己的时候。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视的男人如今是以什么样的心境发出请求的呢？

你……真的是堕龙……？

邾夜几乎想要问出这句话了，可盘旋到嘴边的话还是又咽了回去。

定定地凝视着堕龙，轻薄的忧伤自邾夜眼底一闪而逝。邾夜淡淡地说：“堕龙，答案我很久以前就已经回答你了。我不会回到你身边的，因为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况且，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去谈情说爱。

堕龙笑笑，收回手，“为什么？是因为罗伦斯？”

邾夜垂过眼帘。答案有太多了，或许罗伦斯只是其中的一环而已。

“你喜欢罗伦斯？”堕龙微笑着问道。

“嗯。”邾夜轻轻地应道，顺溜得令他自己都怀疑这是不是谎言了，“我喜欢上他了。因为这两年来，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不可能没感觉。”

“是吗。”堕龙笑容渐深，可这抹笑却让人不寒而栗，“看来，我当初是真的应该要了罗伦斯的命的。不过，现在似乎也不算迟——”

就在堕龙转过身的瞬间，邾夜的脑子忽然涌出可怕的猜测，他心惊，飞快伸手，反射性地想要抓住他。

“堕龙……！”

然而，还未能够到对方的手却在下一刻被堕龙率先捉住。

猝不及防地推到毫无防备的邾夜，堕龙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

邾夜奋力地挣扎了一下，试图反抗，可他的力量在堕龙面前显然是班门弄斧。堕龙纹丝不动，很轻而易举地就压制住了他全部的不甘。

“你在想什么？”堕龙压着邾夜，黑如曜石的眸子暗涌浮动。

邾夜睁大眼睛，纠结的情绪扯着他的心脏。

“你以为我要去杀了罗伦斯？”堕龙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了邾夜额前濡湿的刘海，然后，指腹温吞地摩挲过脸线，摁住了邾夜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放心，我不会做让你不开心的事的。”堕龙的嘴唇轻轻地覆上来。

嘴唇与嘴唇的接触，让邾夜觉得这个吻异常的柔软，犹如一片薄薄的羽毛。

堕龙又亲吻了一下邾夜的眼睛，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他，从床上起身，说：“邾夜，我并没有放弃的打算。”

邾夜没有回话，只是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我记得你曾问过我是否后悔过。”耳边，跟着又想起了堕龙平缓的声音，“邾夜，我当然后悔过，一次的错误，让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你是否后悔过？其实这话应该是问给自己听的吧。

良久，邾夜才在寂静中缓缓地张开眼眸。映入眼底的陌生的天花板有一瞬让他的心很不踏实，好像孩童时代的自己。

邾夜刚想坐起来，刺骨的疼痛突地注满胸腔，撕心裂肺地难以忍受。

“唔……！”

喉咙是火烧火燎的痛楚，邾夜的背脊掠过深深的寒意。翻江倒海的痛宛若针刺般扎过每一寸皮肤，邾夜痛苦地趴在床沿，蜷缩着身子，控制不住地一个劲地猛咳嗽。

一口血猛地咳出，跟着，邾夜便呕吐出了更多的血水。

大滩大滩的鲜血染红了地板，邾夜望着地面上的一滩鲜红的血水，心口一紧。

他明明不久前才做过一次换血手术的，那些药他也有按时服用。为什么……？难道“P”型病毒已经加快了侵蚀的速度了？

邾夜笑了起来，绝望却也不甘心就此屈服。

“我快要死了吗……？”

可我不想死啊……邾夜默默地说着。

他不想死，在没有彻底击败布朗前，在没有拖他给自己陪葬前，他不想就这样死掉。

虽然邾夜这两年来一直佯装无所畏惧，但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畏惧着死亡的降临。

这种不知何时何地就去死掉的恐惧，让他的心始终惶惶不可终日。每天晚上，当邾夜入睡的时候都会祈祷，祈祷他还能看见第二天的世界。

但事实是虔诚的祷告根本没有意义，上帝他老人家救不了自己的命。因为邾夜深知，自己死后，迎接他的只会是地狱。

“就算没能替你报仇雪恨的话……我想，你也不会责怪我的吧……”

邾夜微弱的轻喃。坐在床沿，他琥珀色的眼瞳没有任何焦距，仿佛所有的光彩都被死亡的阴影所辱没。一滴水滴从湿漉漉的发梢上垂落，滴在了他紧攥的手背上。

邾夜说：“即便不是同一个世界，你和莱昂会在我死的时候来看一看我吗？”

为什么那个时候你要丢下我呢？我是那么努力的想要陪伴在你身边。

你爱我吗……？你爱我吗，妈妈？明知道，我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才有资格陪伴着你，为什么，你还是留下我了呢……？

“我想，我害怕的其实是我不想死后，仍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吧。”邾夜轻声说道。

邾夜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拒绝倒也在堕龙的意料之内。

他并没强迫邾夜的想法，也没有对付罗伦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意图。

堕龙目前要做的，是扮演好自己当前的角色。

为自己短时刻的离职编造出了完美的理由后，堕龙见到博纳诺教父时已经是深夜的事。

“看来，今天的会议不太顺利。”堕龙站在博纳诺的书桌旁，轻声说。

“你知道？”博纳诺教父笑。

“属下也只是稍微懂得察颜观色而已。”堕龙一笑，“不过，令BOSS不快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呵呵，loong，你果然够了解我。”博纳诺笑，“你觉得我是为何不快呢？”

堕龙微微一笑，说：“BOSS不觉得‘纪律委员会’要由九大家族来支撑，人数多了一些吗？当年的成员可是七个，而如今，或许一个就足够了。”

博纳诺闻言，放纵的大笑出声，“哈哈哈哈，loong，你真是胆大。”接着，便斜眼问道，“那么，你觉得那个人应该是谁呢？”

“BOSS心里很清楚，又何须属下言明。”

博纳诺的目光细细扫过堕龙英俊的脸孔，笑，“loong，看得出你也是个有野心的人。所以，我并不信任你。你其实是危险的。”

“属下的确有野心。”堕龙淡淡地笑着，“只不过想要的东西和BOSS想要的不一样。”

“所以，你需要我。”博纳诺说着，暧昧地捉住了堕龙的手，“loong，你想要的是什么？”

“等属下需要时，属下会开口向BOSS请求的。”

“不过，相对的，我也会从你身上得到其它我渴望的东西……”博纳诺的目光似有流连。

堕龙仅以恭敬而疏远的笑容来回应对方的不怀好意。

——你想要的是什么？

堕龙笑。他想要的，仅是不动声色地得到一份地底实验的全部记录和基因密码的破解资料而已。

与他的身份和能力息息相关的东西。

结束完会议，罗伦斯回到客房单手解开领带丢到床上后，便慵懒地靠着窗户吹起了夜风。

刚巧邾夜上来敲门。

“罗伦斯，你在吗？”

“进来吧。”

邾夜推门而入，看到倚窗而立的罗伦斯，那沉浮在眼里的一丝疲乏让邾夜不自觉地别开了眸子。

“你想知道今天会议的情况吧。”罗伦斯淡淡地说，“虽然经过了调节，双方暂时缓和了一下，但布朗家族和吉诺维斯家族明显都不愿意再退让一步了。”

“这样一来，对布朗会很不利。”邾夜笑，“其实他很清楚现状，不过是搁不下脸面而已。好歹是黑手党九大家族之一，如果被一方吃得死死的，那他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不管是怎么样的结局，我们都没有损失。”

“但要真正扳倒布朗还差很远。”邾夜说，“毕竟是九大家族之一，想要击倒他，恐怕还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没事的。”罗伦斯洞悉邾夜的想法，“你身上会有奇迹的。而且，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

邾夜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罗伦斯。”邾夜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马上就要死了……或者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还未能完成我的心愿，你可以……”

“我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的。”罗伦斯正色道，“所以，邾夜。要是觉得不满、要是心有不甘的话，就活下去，靠着自己的手去完成自己的愿望。”

邾夜怔怔地盯着罗伦斯的脸，随后展露出淡淡的笑意。

“谢谢你，罗伦斯。”邾夜说。他无比清楚，罗伦斯就算在此刻拒绝了他的要求，但也明白他的意思。

倘若，自己真的死了，那个遗愿罗伦斯会替他实现的。

邾夜抿紧嘴，思索了片刻，又开口道：“罗伦斯……今天堕龙来见了我了。”

“我知道。”罗伦斯淡淡地道。

邾夜错愕地盯着他，下一瞬旋即理解过来。是罗伦斯不放心他，暗地里派了保镖来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