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情,他已经不记得了,为什么还要提醒他想起。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穆倾也没回自个房间,直接敲开了风野的门。
风野开门的时候已经清醒,瞧见是他,脸黑成了一片却还是请他进来了。
风野瞧他进去就直接疲惫地半躺在沙发上,身上的衣服也还是今天穿的,就体贴地泡了一杯咖啡给他,问道:“一夜没睡吗?”
穆倾接过去,说声谢谢,低头喝了一口,微焦的苦涩的香味在口腔里弥撒开,感觉清醒了一点,说道:“嗯。将西斯尔送走后感觉还挺舍不得的,就开车在上海市郊兜了一圈,后来看见一家花房亮着灯,进去之后,里面一个老伯正在虔诚地蹲在昙花那,我就问他了,怎么三更半夜还在这?那老伯竟然也没怀疑我是什么打家劫舍的坏人,告诉我说那株昙花最近要开花了,他半夜醒了睡不着觉就出来候着,看能不能等到。”
风野笑道:“这是机缘,哪那么容易就突然等到了呢。这位老人家也真是有趣!”
“对啊,我也劝他这种不靠谱的事情还是别做了,但老人犟啊,当时就跟我急了,一个劲地说,你怎么就知道等不到呢,你又不能未卜先知,这还没到下定论的时候就别太铁齿。”
穆倾又喝了口咖啡,瞧他一眼,将整个身子挪到沙发上,懒洋洋地说道:“于是我也倔劲犯了,跟他打赌,搬了个小凳子就做他旁边了。结果你猜怎么着?”穆倾笑盈盈地问他,
风野目光深沉,瞧着手里的杯子,穆倾猛地把杯子掼在茶几上,“嘿,还真让那个老爷子等到了,那花果然开了,又大又白,香气浓的呦,那老伯咧着张嘴呵呵笑着,都忘了跟我谈赌资的事。不过我这人愿赌服输,还是将东西给他了。”
风野淡笑着问他:“你给了他什么?”
“我当时身上连块表都没有,就一张西斯尔给我的画。”
“你把画给他了?”风野瞪大了眼看他,那可是西斯尔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给了啊,我这人赌品很好的!”穆倾做无辜状。
风野无语了,强装镇定地问道:“那你看了他画的什么了吗?”
“看了啊,我以前住的房子,就是因为是这个我才给他的。他不安好心,非得提起我的伤心事。”
“你以前住的房子?”风野想了一下,难不成是那个孤儿院,难怪呢!
“对啊,那是我一辈子都不想再提及的地方。”
第十三章:交易
回到房间,穆倾躺回床上,明明身体各处都在叫嚣着酸软疲倦,却还是闭不了眼,一闭上眼,那些遥远的像是上个世纪的画面就如同一帧帧的相片,来回的在脑海中回旋,快乐的伤心的痛苦的煎熬的酸涩的,每一幅都不断的叠加,重重的压在心上,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突地从床上弹起,穆倾小心地将手上的纸团展开,铺平每一个褶皱,手指在画上一寸一寸地摩挲过,像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在触摸那一段已经陌生的历史……
谁都知道,布亚诺家族的上任家主夫人Rosa是一个闻名的植物学家,她走过的足迹几乎遍布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从南美洲的亚马逊丛林到非洲的热带雨林,从俄罗斯的不冻岛到越南的植物王国。
而与她的传奇经历同样闻名的是她的美貌。相传,布亚诺前任家主在年轻时外出游历时,偶遇这位美丽的姑娘,就对她一见钟情,并展开强烈的追求,两人在一年之内就结婚了。后来,Rosa入主布亚诺家族,成为前任家主的贤内助,并在其登上家主之位后,放弃了她的游历计划,改而相夫教子,全心辅佐他的丈夫。
她的丈夫为了弥补妻子的付出,就将整个主宅的后院改建成了一个巨大的玻璃花房,里面种满了从世界各地移植回来的珍贵花卉树木,并派专人常年在内打理。这是整个意大利的一段传奇佳话,引为整个上流社会的美谈。
但讽刺的是,几年之后,布亚诺家主就在一次前往中国的旅途中邂逅了一位美丽的中国姑娘,并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美丽端庄的布亚诺夫人为此几乎与整个布亚诺家族决裂,但幸而布亚诺先生迷途知返,以整个家族两成的事业来挽回妻子的心。最后,两人重归于好,布亚诺夫人还在那个私生子的母亲去世后,将那个男孩接回了布亚诺家族。
几年后,布亚诺夫妇共同丧生于一次空难当中,离奇的是,按照布亚诺夫人的遗嘱,那个私生子接手了她的所有产业与那个美丽巨大的花房。外界众说纷纭,但没有人相信,那个懂得神奇中国医术的私生子是因为与布亚诺夫人亲如母子才获得了这一份馈赠。
后来,那个几乎改变了整个黑手党格局的少年凄惨死去,他的所有遗产自然都由家主接管,而那个家主,却在少年死去后,整整五年,没踏出那个花房一步。五年后,他走出那个花房,昔日那个温文博学高贵绅士的英俊青年却成了一个偏执冷血人人惧怕的疯子。
中国,早晨六点。
意大利,晚上十一点。布亚诺老宅。
乔治。布亚诺准时踏进花房。在花房深处,有一个全玻璃制的简易卧室。卧室很小,不足十平米,只有一张木床,一个简易盥洗室,一张桌子,一个衣架,现代化的电器有两个,一台电脑和一台换气扇。照明靠的是花房里本身为一些特殊植物配备的太阳灯。这里除了一台电脑是后来加进去的,其余都是乔原本安放在里面休息用的。整整八年的时间,他都住在这个地方。
乔治换好睡衣躺在床上后,给他的助理皮埃尔打了个电话。
“关于瑞士矿脉的开采与法国威纳森公爵谈的怎么样了?”
“他们提出可以再追加1.5个亿英镑的资金,但收益他们要占六成。”说话的叫皮埃尔。布鲁斯,跟了乔治超过十年,原本是一个古板的中年男人,有着堪比英国管家的严谨苛刻。
当年,在内部表决驱逐乔。布亚诺的时候,他是公开表示反对的,当时乔治立即把他给监禁起来了,但乔死后,布亚诺先生却是立即启用他全权处理家族一切事情。这个古板男人被释放后,就立即来到布亚诺老宅,隔着花房的玻璃门对布亚诺先生嘶吼怒骂了长达两个小时,几乎惊到了所有人。
而更惊悚的是,在这两个小时里,布亚诺先生未发一言。皮埃尔骂完之后就甩袖而去,离开了西西里。几天后,却又被布亚诺的管家找到,被告知乔治。布亚诺病危,急待他回去主持大局。所以,他又回来,撑着布亚诺家族度过那段最危险的权力真空时期。
但有趣的是,皮埃尔回来后就改了性格,行事雷厉风行,人也更加苛刻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是板着一张黑得堪比锅底的脸,方圆十米无人敢近,而是凌虐那帮下属,冷嘲热讽生理心理双重攻击,说得他们想立即去死。
“四成收益,一步不让。告诉他,三天时间考虑。你亲自上门去说,回来的时候把他小儿子悄悄绑回来,别让他看出痕迹。三天后,如果他还不改口,就和他大儿子签协议。”
“可是,威纳森的大公子虽然有伯爵爵位在身,相传却是一个终日流连于酒会晚宴的纨绔公子。”
“只要他还是公爵爵位的下任继承人,就不妨碍我们的生意。”
皮埃尔知道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劝他,说另外一件事:“西斯尔已经坐上飞机,直飞纽约。BMG那边也做好了全面安排,稍迟会就吸毒事件召开新闻发布会,而一系列的违约事件也妥善解决,后续影响的处理也有专人接手,所以,在下个月初就可以全面复工了。”
“嗯。那个中国人查出什么了没?”
“那个中国人没露出一点与乔相关的痕迹。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来历莫名,后来被穆家收养,表现出很杰出的才能,被穆家长辈所看重。据推测,穆家从主母那族接手了一股黑暗力量,现在应该在他手上。”
“接着观察他,日本山口组那边也别松懈。”
“是。”
挂下电话,躺在坚硬的床板上,乔治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头顶被灯光晕开一圈圈美丽光晕的玻璃,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六点,起床后绕着巨大的花房先慢跑一圈,再吃早饭。这原本是乔的习惯,但现在他做起来也是熟稔非常。
吃早饭的时候,皮埃尔到了。乔治邀请他共进早餐,他也没推辞,坐下后拿起面前的三明治就吃了起来。
嘴里堵着面包,皮埃尔还不忘往乔治那张望,“今天又是什么粥?”
“那么想知道么?”乔治抬眼皮子看他,上挑的眉眼性感凌厉。
“我在你这吃了这么多次早饭,你一次都没给我准备过这种叫做zhou的食物。”皮埃尔咬着食物低声抱怨。
“那恕我招待不周了。艾弗,以后别再准备……”
“哎!别,能与布亚诺家族史上最伟大的家主共进早餐是我的荣幸。”皮埃尔挥着手上的切片面包一脸虔诚。
乔治低着头擦嘴,心里不无恶趣地想:是不是对他太仁慈了一点。
吃完早饭,两人一前一后向关押着威纳森家小儿子的房间走去。
那位小公子在布亚诺家族住的还是挺悠闲的。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那位小公子却一点身为人质觉悟都没有,以绝对标准的姿势睡在宫廷式的柔软大床上。
乔治也没出声,皮亚给他搬了张椅子放在床边。乔治坐上去,坐姿高贵漂亮,双腿交叠,双手交握至于膝盖上,就那么看着在床上睡着的人,而皮埃尔自个腰脊挺直地站他身后。
实际上,在皮埃尔去搬椅子的时候,乔治听到了那位小公子呼吸错乱了一下,他也没点明,两人就这般耗着,看谁先忍不住。
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终于在三个半小时的时候,床上的美丽少年嘤咛一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慢慢地睁开眼睛,待看清楚床边的人的时候,一下子清醒了,惊讶道:“布亚诺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你怎么进了我房间,谁放你进来的,Lancy”少年大声呼叫,待转头看清房间里的摆设,才恐慌道:“不对,这是哪儿,布亚诺先生,你想干什么?”
对上少年那双恐慌纯真的眸子,乔治淡笑着,仪态高贵,气质出众,他问道:“小威纳森先生,你想上洗手间么?”
“什么?”小公子愣住了,一脸的惊讶,然后迅速变红,连鼻尖都变红了。而站在乔治身后的皮埃尔却是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从来不遵守贵族的礼仪么!
“你昨天去参加了一个晚宴,喝了不少酒吧。我的下属带你过来的时候给你打了时效留个小时的麻醉针。在我进来的时候刚好药效过去,我以为你应该已经起来去卫生间排泄过了,可是,难道我低估了你的泌尿系统?”乔治一脸平静温和地将这一番话给说出来。
这位可怜的小威纳森先生总算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疯子是什么样子,他眸子里喷着火,看向了,哦不,冲向了厕所。
乔治又不说话了,这种古怪的寂静让与他们只有一个门板之隔的小威纳森先生差点尿不出来。等他好不容易尿完去洗手的时候,打算洗的时间长一点好冲淡这种尴尬,但水一停,乔治的声音响起来了,“这世界上还是有被尿憋死的人的,皮埃尔,你说,我是不是高估了他的泌尿系统?”门被猛地拉开,小威纳森先生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乔治目光关切而温暖地看着他,“那么,小威纳森先生,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谈一下了呢?”
“我现在要求吃早饭。”小威纳森先生如一个被惹怒的小狮子般狠狠盯着他。
“小威纳森先生,在我认真要求的时候,请你收起你那张无辜的嘴脸,好好配合,可以么?”乔治微笑看着他,温和开口。
“我要吃早饭,不吃早饭我没力气谈。”依然是糟糕的恶劣的口气,皮亚叹息着转过头。
“小威纳森先生,我说过吧请,不要在我面前装傻。”依然是温和无害的口气,平静优雅的姿态。
小威纳森先生挥舞着拳头,“我说了……啊!”后面未出口的话被一声痛苦的惨叫堵了回去,人倒在地上,裤管上一片殷红的血迹。
乔治收起手中的枪,从椅子上站起来,踱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他面前,蹲下:“我都说了我认真要求的时候别拒绝,现在,我们要谈一下么?”
小威纳森先生惨白着一张脸,紧咬着牙关,狠狠地瞪他。
“怎么,你还不愿意么?”乔治温和问道,继而叹息着摇头掏出手枪。
“谈……啊!”另外一枪打在腿上,小威纳森痛的几乎昏厥,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落进柔软的驼毛地毯中,全部的神经似乎都集中在这一种几乎拉扯着全身的肌肉的痛苦之中,意识渐渐涣散,那受伤的地方如火一般灼烧着。
乔治施施然站起来,叹息着说道:“为什么非要考验我的耐心呢?皮埃尔,带他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将他送我办公室来。”
“先让他去治伤吧!”皮埃尔将人从地上背起来,皱着眉头说道。
“早饭免了。”乔治转身走出房间,声音平板地说道。皮埃尔无法,只得背着人跟在他后面。
到了办公室,乔治把皮埃尔赶出去,自个去后面的休息室翻了一个医药箱出来。
“谈吧,谈的好,我就给你包扎,谈的不好,我也是会给你包扎的。”乔治站在他面前笑的人畜无害纯真和煦,他面前的少年却是瑟缩一下,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谈什么?”少年警惕地看着他,褐色的眸子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恐慌。
“谈你想不想继承公爵的位子,想不想把你哥哥踩在脚下,想不想掌握家族全部产业荣耀一生,让那些明里奉承暗里讥讽你的人全都趴在你的脚下瑟瑟发抖。”低沉蛊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你从来不是简单的人,在初中开始就开始积累人脉与资产,并以别人的名义掌控了你家族公司的一部分股权,还暗中学习金融债券风险投资证券交易,与美国俄罗斯日本台湾都有军火交易,手里握有一条美国直通金三角的毒品交易线路。你甘心你那个愚蠢无能的哥哥只是凭借他是长子就掌握比你更多的资本吗?”
“我凭我自己的能力也能爬到他那个地位。”少年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有炽热的火焰。
“你的追求只有这么点,嗯?奋斗数十年,然后才与你那个愚蠢而又古板的兄长平起平坐。”乔治打开医药箱,拿出剪刀、绷带、止血药,蹲在他面前开始给他包扎,“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聪明,更加符合我的利益追逐,但如果你放弃这个机会的话,我不介意麻烦一点,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悄无声息。三天后,我会请你的哥哥过来,在这之前,告诉我你的答案,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好了,去吃早饭吧。”
乔治站起身,叫来皮埃尔带他出去吃饭。门关上,乔治微笑,笑容纯洁天真而满足。
第十四章:活在虚假里的乔治
三天后,不出所料,那个以高贵优雅绅士富有着称的威纳森公爵拒绝了布亚诺家族的提议,并义正词严地指责了乔治。布亚诺先生绑架了他的小儿子这个卑劣行径,要求尽快释放人质,并恐吓说如果布亚诺家族不配合,他们不介意用正义的手段来为自己讨回公道。
乔治将这段半正义半要挟的话完全当个笑话来听,他整个人陷在大大的老板椅上,问站在他面前的皮埃尔:“那个老头子除了这个外,还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