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掏了掏耳朵,又道:“若是一年半载才得无碍呢?”
黄芩皱起眉,道:“我便跟你一年半载。”
韩若壁啧啧道:“你出来铁定是要查案的。跟着我,莫非连案子也不查了?”
黄芩道:“什么重要,我先做什么。”
韩若壁心头微微一甜,调侃般道:“可我若是一辈子也不得无碍呢?”
他说的是玩笑话,可黄芩却似当了真,抓了抓头,为难起来。
韩若壁顿觉有趣,一时竟忘了自己境状堪忧,玩心大起,装出凄入肝脾的模样,声音哑涩道:“唉,我这般模样……怕是连‘北斗会’的大当家也没得做了。”
毕竟他是伤在自己手里,黄芩听言,面上微显愧色。
韩若壁仰头瞧他,故意露出无比期盼的表情,道:“若真那样,你可愿跟我一辈子?”
迟疑了良久,黄芩象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舒了口气,一把拽起他,道:“也罢,当真那样,你跟我一辈子得了。”
乍一听,韩若壁象是忽然间抱得了块金砖一般开心,可稍一回味,又瞪大眼睛,道:“什么?我,跟,你?这真是,真是……”
这时刻,善言如他,竟也找不到辞藻来描述。
在他看来,要‘跟’,也该黄芩‘跟’他才对!让他跟着黄芩,岂非束手束脚,怕是连个放纵的时候都没了。
黄芩愣了愣,道:“真是什么?”
韩若壁的眼珠子几乎要瞪掉下来了,道:“我若不愿意呢?”
黄芩摇了摇头,道:“你不是总想和我一起‘快活’吗?想来不会不愿意的。”
韩若壁苦笑道:“满打满算一年三十两银子的穷酸日子,如何快活得起来?”
黄芩瞟他一眼,道:“那你想怎样?”
韩若壁甩开他的手,大声嚷嚷道:“我想怎样?我当然想医好伤,回去继续做我的北斗会‘天魁’!”
黄芩关切道:“你的外伤应该无碍了,可内伤呢?”
韩若壁垂头丧气道:“真气受滞,根本没法子聚拢,靠自己是没辙了。”
叹一声,他又道:“其实,我的内伤,丹田那里还不是最重的地方,你可知晓?”
黄芩百思不得其解,茫然道:“内伤最重的地方不在丹田?怎么可能?那个位置附近,应该只有丹田是最为重要的地方了,难道是我那一尺刺得不巧,令你五脏皆伤?”
韩若壁摇了摇头,倦怠地笑一声,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最重的伤,在这里。”
他的笑声有一股说不出的心灰意冷的味道,黄芩听在耳里,不由心弦一颤,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韩若壁说的最重的内伤,乃是指自己不懂他,误会他一事。
沉默了好一阵,他低头小声道:“若非觉得错怪了你,我岂会追上来跟着你?”
韩若壁听言,当即变了笑脸,忘乎所以地咧开嘴,道:“这话我爱听,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最好说清楚些。”
黄芩道:“我仔细想过了,以你的为人,不该为了银钱掺和进那样伤天害理的勾当,是以,这件事定有隐情,该是我错怪你了。”他又补充道:“当然,也怪你咬着狗屎犟。”
被他一句‘咬着狗屎犟’说的又好气又好笑,韩若壁‘哼’了声,回敬他道:“事前猪一样,事后诸葛亮。我说怎么刚才发狠发急,要抓我杀我,这会儿‘忽’地就转了风向?原来是知道错怪我了,却还死憋着不肯认错。”
黄芩道:“可我不明白,你为何故意让我错怪你,又为何不愿透露隐情?”
韩若壁一甩头,假作赌气道:“猜不出原因,就不必跟着我了。”
明明已是二十好几的年纪,却恁得一副孩童耍无赖的模样。
温顺地笑了笑,联想到他之前说‘输的不甘’,黄芩猜测道:“莫非你是故意出言激我,想同我一较高下?”
韩若壁两手一拍,道:“不然还能怎样。”
接着,他将之前的事情大致向黄芩说了个明白。不过,倪少游的事,还有他为何会来辰州,都只一语带过,没有过多提及。
接下来,黄芩也没有多问,只关心起他的伤势来:“我帮你,你的伤未必无法可医。”
韩若壁没抱什么希望,道:“算了吧,你和我一样不得门道。”
他知道此前黄芩曾耗尽真力救护他,但效果并不明显。
黄芩道:“再试试,兴许就能找到门道了。”
韩若壁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应付道:“总要等你的真力完全恢复了才成。”
之后,黄芩扶着韩若壁,二人一起往山下而去。
第十章:一番欲涌可叹恰不逢时,十分在意洞内无限风光
下山的路上,眼见日头西落,月上树梢,忽然间,韩若壁感到一阵奇异的恶寒袭来。转眼,他脸色铁青,气息短促道:“我走不动了,咱们……找个地方歇……一歇吧。”话未说完,身形一阵摇摇欲坠。
黄芩当即伸手将他扶住,只见韩若壁的脸色已惨白如纸,浑身不住微微打颤。隔着衣袍,黄芩惊觉他冷得象冰块一般,就待揽他入怀,让他暖和一些。可没想到,只一眨眼,他又热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热,不但脸涨得通红,身上也汗出如浆,不一会儿就把衣袍都湿透了。接下来,持续的高热几乎要把先前的汗水都蒸干掉。可是,不待汗水干透,韩若壁的身体竟又开始发冷,因为衣袍已然湿透,愈发抖得厉害起来。顷刻间,韩若壁再也站立不住,蜷缩了下去。黄芩心中大骇,连忙背起他,感觉覆在背上的身体一阵极冷,一阵极热,显是内伤发作所致。
明白这种时候,人最受不得奔波之苦,黄芩四下找了一圈,终于在距离一片杂草丛林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地势颇高,里面不但十分宽敞,地面也还算干燥,比较适合露宿,是以黄芩进洞查看了一番后,心中暗呼侥幸。
他暂时放下韩若壁,搬来一些碎石,砍断了不少树枝挡在洞口,以遮蔽晚间灌入洞内的风寒。之后,他又用了些树枝、树叶垫在地上,把自己的外衣铺在上面,搭成了一张简陋的床,将一会儿冷的打着摆子,一会儿热的扯开衣襟的韩若壁在上面安顿好,再在靠近洞口的地方生起了一堆旺火。
没过多时,洞内就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已是入夜安睡的时候,可黄芩哪里睡得着?
他在韩若壁身边坐下,借着火光,不时手摸他的额头,留神关注他的伤情。
此刻,外面漆黑一片,除了山风在枝叶间呼啸,还间或传来几声野兽的叫啸,虽然黄芩并不害怕,但也决计不敢随便离开山洞,否则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韩若壁这样子可是没法应付了。
见火堆暗了下去,怕火熄灭,黄芩过去照料了一下。回来后,他发现原本侧卧着的韩若壁,已变成仰面朝天的睡姿,一边喘息呻吟,一边言语不清地嚷嚷着什么‘热死了,受不了了’之类的迷糊话,身上几乎不着寸缕。
原来,就在黄芩离开的一小会儿功夫里,韩若壁的热症便发作起来,是以迷迷糊糊中,自己扯掉了身上的衣袍,扔在一边。
黄芩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副线条流畅的橄榄色躯体上。
韩若壁的身材高大精悍,肩宽、腰细、臀紧、腿长,加之因为习练‘六阴真水神功’使得一身富有弹性的肌肤隐有水光闪现,真算生得一副好皮囊了。只可惜,现在那副皮囊上有两处伤,一处是铁链所伤,另一处是铁尺所伤,但都已被包扎好了。
本来,精赤着身体时,这样的伤处应该十分醒目,但在跃动着的篝火映照下,连包扎用的布条都被染上了一层光晕,仿佛和肌肤融合在了一起,就更不用说布条下看不见的伤处了。是以,在黄芩的眼里,那具躯体不但好似完璧一块,而且闪耀着令他眼花目眩的光芒,蕴含着使他情动魂消的力量。
一时间,黄芩口干舌燥,就觉脑中白浪翻滚,耳边呻吟不绝,心头仿如雷鸣。他的面颊,宛如春雨里才化开的胭脂——赤红一片;好似汤桶里刚烫好的烧酒——热辣滚烫。
他知道,那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欲望上涌,血流加速。
第一次,黄芩主动对男人生出了欲望。
而且,这欲望来的真正不是时候。
黄芩赶紧将目光转向洞外的一片黑暗,以平复这不合时宜的欲望,可满脑子里都是适才瞧见的撩人景象,是以收效甚微。
这时候,韩若壁的面容一阵扭曲,骤然蜷缩起身体,浑身肌肉止不住地抽搐,两排牙齿上下捉对打颤。
他口齿不清道:“冷……真冷……”
知道是寒症来了,虽然明知没用,黄芩还是赶紧拾起地上的衣袍,紧紧裹住了他的身躯。
感觉到靠近的身体,散发出眼下最为渴望的热度,韩若壁立即贴缠上去,钻进黄芩怀里,象是快要淹死之人抱住了一块浮木似的,死死抱住黄芩的腰,勒得极紧。
被冷的象冰块一样的身体紧紧贴上,黄芩一个激灵,所幸欲望也因此平复下来。但很快,他感到韩若壁的身体越来越冷,更要命的是,还像能吸收他的体温一般,将他身体的热量,源源不断地吸收了去。
只可惜被吸去的热量,却无法被韩若壁据为己用,那具冰寒彻骨的身躯依旧越来越冷。
不到片刻功夫,黄芩也冷得面无血色,全身上下微微颤抖不停。
当他有些熬受不住时,脑中不禁一念闪过:不如暂且离开一会儿,等身上恢复些温暖后,再回来抱着他好了。但转瞬,他又想:连我也熬受不住,他定是百倍于我,又岂可在这等时候放开他?
想罢,黄芩更紧地抱住韩若壁,任由冻彻心肺的冰寒袭遍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韩若壁勉强半张了一下眼,迷迷糊糊道:“我的脚……冷得真疼……”
黄芩安慰他道:“你且忍忍,很快就不疼了。”
他知道,内伤的发作是有时间间隔的,等挺过了这一阵,就可以喘口气了。
又过了一会儿,韩若壁不知是笑了一下,还是脸部肌肉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道:“你说的对……已经不疼了。不只不疼,什么感觉都没了,好像被砍掉了一样。”说罢,又昏沉沉地几乎僵死过去。
看来,他的双脚已没有知觉了。
黄芩无声地扶他躺下,脱出两只冰砣似的脚来,敞开自己的衣襟,直塞入最温暖的胸口,再以双臂紧紧护住。
恍恍惚惚中,韩若壁感觉一股暖流从脚底直窜了上来,昏睡中,他‘哈’了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我的脚还在啊……”
快到天亮时,黄芩发现韩若壁身上的寒热之症交替发作的时间变短了,呼吸也平稳、舒畅了不少。他又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感觉已不像先前那般奇热奇冷,暂且放下心来。
当他的手将要移开韩若壁的额头时,不经意地碰触到了对方的面颊。立时,对方皮肤上那种滑腻而又不失力量的感觉,仿佛一下子紧紧吸附住了他的手掌,令他流连忘返。
无声地凝望着韩若壁倔强的睡脸,以指腹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黄芩的脸上映射出一种深邃难测的眷恋。
忽然,韩若壁剧烈地翻了个身,黄芩惊地一缩手。怕他碰到伤口,黄芩又小心地将他的身子扳正。然后,他靠着山洞的石壁坐下,远远地,不声不响地瞧着韩若壁那张睡脸,头一歪,也睡着了。
这一夜,他很累。
不知何时,阳光射进山洞,扬起千丝万缕金线,绚烂而温情,使得洞口处将熄的火堆为之黯然失色。
朦朦胧胧中,感觉脸上一阵滑腻湿濡,极不舒服,黄芩蓦地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了韩若壁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距离近得能瞧见里面自己的影子。
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直射进他的眸子里,似要看透他的肝胆心肺、三魂七魄。
一愣神,黄芩抹了把脸,手心里满是疑似口水的东西。
韩若壁欢喜道:“醒了?”
他的嘴在动,手也在动。
感觉不对劲,一把钳住摸上身的手,黄芩愠道:“往哪儿摸?!”
没了内力,自然挣不开他,韩若壁只得‘唉’了一声,假装一脸正经,道:“我口渴,想瞧你身上有没有水袋。”
瞪他一眼,黄芩放开手,站立起身,黑着脸道:“有也不会在那地方!”
原来,方才韩若壁的爪子尽在他屁股上揉捏了。
韩若壁得意洋洋地哈哈笑道:“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我今日就摸得了一把。”
听他这般胡言乱语,黄芩的脑袋嗡嗡作响,忍怒威胁道:“你还敢说!小心我教训你!”
韩若壁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儿,道:“我已被你伤成这样,还怕的什么?”
凑到黄芩身边,他以手掌做了个拿捏的动作,又贼溜溜地笑道:“‘老虎’的屁股……手感还真不错。”
见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调笑自己,黄芩又气又恼,却是说不过,打不得,拿他没折。
心念一转,他问道:“你精力如此旺盛,莫非元气得复,内伤有所好转?”
一提到伤势,韩若壁便没了精神,敛了笑容,闭了嘴。
毕竟,真要精力旺盛,他岂能甘心揩油般亲几口、摸几把了事?怕早就施展‘苦肉计’贴缠上去,连耍赖带哄骗地脱了黄芩的衣裤,行那纠缠快活之事了。
其实,目下,韩若壁根本就是‘苦肉’一块,完全不用对黄芩施什么计,也是予取予求。可惜,他还要防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发作的热症、寒症,是以,就算黄芩听之任之,随他折腾,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韩若壁行到一边,依着洞壁坐下,将一柄青钱捏在指间,高高举起,只睁开一只眼,瞄准了射进洞内的一束阳光,以人眼对钱眼,仔细瞧看起来。
那枚青钱是他刚才顺手从黄芩身上摸来的。
得意一笑,韩若壁边看边道:“‘别人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却是黄金万两,但求‘一钱’。”
说完,他拿眼光偷瞟向黄芩那边,却不见对方有甚反应。
深感无聊,韩若壁一弹手,将那枚青钱高高抛向空中,落下后,又伸手轻松接住,再一弹手,抛向空中。
就这样,青钱被抛起,落下,被韩若壁接住;又被抛起,落下,被韩若壁接住;再被抛起,落下,被韩若壁接住;继续被抛起,落下…….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抢先接住了落下的青钱。
是黄芩的手。
有些无奈地瞧向韩若壁,黄芩摇了摇头,道:“好听的话,都快被你说绝了。可惜,真到出血本时,你能舍得‘黄金万两’吗?”
显然,他不信。
韩若壁不由一愣。
拍了拍他的肩,黄芩又道:“其实,需你以‘黄金万两’去求的,求得了,也不是你的。是以,深情之话,多言无益,还是走着瞧吧。”
韩若壁表面点头,心底却暗笑道:既然多言无益,那就‘多多言,再多多多言’,那时便有益了。
黄芩继续道:“另外,你须记得,‘弱水’伤不了人,‘一钱’却能要人性命,眼下这种时候,还是少胡思乱想,多花些心思在运功疗伤上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