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道了声:“好厉害的‘毒瘴’。”
韩若壁又问道:“蓝老先生可知道,那些毒虫因何每日午时飞来‘魇伏谷’里?”
“因为这谷里与别处不同……”这时,蓝诸犹豫着停顿了一下。
觉得这一下突兀的停顿有些别扭,就象有话没有说出来一般,韩若壁微微生疑,但也没有多想。
跟着,蓝诸已继续道:“……是雪峰山上最为阴寒之地。‘午时’乃是一天里太阳最猛烈的时候,是以这一时刻,山里的阳热也最为旺盛。那些形成‘毒瘴’的,是一种性喜阴寒的毒虫,自然不喜阳热,因而每到‘午时’便觉不自在了。于是在本能的驱动下,它们飞来谷里,与谷里的‘毒瘴’挤在一起,呆上一个时辰,但等阳热最为旺盛的时候过去,再飞回山里各处。”
思索了一下,黄芩问道:“既是性喜阴寒,为何雪线以上见不到它们?那里不是更为阴寒吗?”
愣了愣,蓝诸笑了声,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他们受不了雪线以上的空气稀薄吧。”
回想了一下,黄芩点了点头,道:“记得我头次入山寻路时,曾见一名苗女从鼻子里放出许多银白色的小东西来。那些小东西所到之处,毒瘴就会消散。后来,她说那是她的蛊子,进山是为炼蛊。听说蛊都是凭借吞噬毒虫炼出来的,看来,她就是让蛊子吃掉那些形成毒瘴的小毒虫,来炼蛊的了。”
紧接着,韩若壁笑着补充道:“那名苗女姓熊名传香,我花了八十两银子,才从她那里买来两粒‘火梨子’。”
“什么?”蓝诸诧异地瞧着韩若壁道:“你花了多少银子?”
看他的表情,以为自己冤枉,多花了银子,韩若壁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道:“没法子,没有‘火梨子’就不容易进来拜会蓝老先生,是以,尽管她把价钱抬高了一倍,我也得买来吃下。”
“你快找个地方偷着乐去吧!”蓝诸叹道:“八十两两粒,也就是四十两一粒。如果等两年后我出山,你向我买时,嘿嘿,一百两也未必买得到一粒。”
讶异地‘哟’了声,韩若壁道:“莫非我还捡到了便宜?”
蓝诸道:“当然是捡到了便宜,而且还是个大便宜!”稍顿一顿,他又道:“另外,我已知道卖给你‘火梨子’的是何人了。是不是个眼仁发白的女子?”
二人一齐道:“正是。”
蓝诸笑道:“哈哈,她从我这儿买‘火梨子’可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当时,买我‘火离子’的人已越来越少,于是我开始提高价钱,把一直以来的十两银子一粒,翻了一倍,提高到了二十两银子一粒,并扬言,以后每三年都要涨价一次,一次翻一倍。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听说我以后还要涨价,就下了狠心,一口气从我这儿买去了五十粒。我很奇怪,问她买这么多‘火梨子’要做什么?她说方便日后进山炼蛊。我记得很清楚,她那一笔,可算是这二十多年里,我最大的主顾了。”
算了算,韩若壁愕然道:“五十粒,就是一千两银子……想不到那个熊传香还是个小姑娘时就如厮有钱了……”
琢磨了一刻,蓝诸道:“也可能是东借西凑来的。既然做巫祝,就必须要炼蛊,越是厉害的巫祝,在炼蛊上花费的银钱、精力便越多,而只要最终能炼出厉害的蛊来,就会被族里的苗人敬畏,视若神佛,挣银子这种小事,也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了。是以,巫祝想借钱,应当不会太难。另外,巫祝也不是想做就一定做得到的,如果家里早先有人已经是巫祝的话,则容易许多。一般出过巫祝的苗人家族,都较为有钱有势,或许这个熊传香的家里,之前就出过巫祝。如果是那样,一千两银子数目虽大,她家里也并非一定出不起。”
韩若壁道:“巫祝很容易挣得银钱吗?”
蓝诸道:“他们只需做个法式,表现一下异能,或者替人下蛊、帮人驱蛊等等,便可挣得大笔银钱。其实,就本质而言,和我这治病医人的,也有相似之处。”
呵呵笑了声,韩若壁道:“说实话,我曾在山脚下的一位老农处,听说你的‘火梨子’卖得奇贵,当时心下以为要好几百两一粒,还担心过买不起。没想到后来只花了几十两。”
蓝诸摇头大笑道:“‘火梨子’又不是龙肝凤髓,也不能起死回生,不过一味抵御‘毒瘴’的药丸而已,哪能卖得那么贵?真要卖得那么贵,进山采药的买不起,买得起的财主老爷们又根本不需进山,还能卖给什么人去?那老农说奇贵,是因为几十两银子,对于他和这里采药赚钱的药民来说,数目已是极大了,买上一粒备在身边都是不易,又怎能转卖给你?当然,你显然是个有钱的,自然不会把几十两银子放在眼里。”
韩若壁道:“既然知道药民不易,你何不为着他们着想,卖的再便宜些?这样一来,他们可以多买你几粒,你也不会少挣多少。何必三年翻一番呢?”
蓝诸一挥手,提高了声音道:“越是缺钱,银子就越精贵,他们的银子都象是药水里煮过的,一分一毫地抠在手心里,我就算卖得再便宜一些,他们只要身边还有一粒能保命,也不会多买几粒回去。就象之前我卖十两银子一粒,到后来,还不是卖不出去?可我的‘火梨子’并不是大风刮来的,寻药材,买配料,进行制作等等,财力、人力也得投入一些,岂能贱卖?到后来,自然是逮着一个赚一笔了。再者,我也得维持自己和婆娘们的安生日子,少不得银子。”
唏嘘不已,韩若壁道:“果然凭借医、药赚银钱这方面,你真算是厉害的了。”
这时,黄芩疑问道:“是不是所有巫祝都象那名苗女一般厉害,可以从身体里放蛊出来伤人?”
蓝诸答道:“能从身体里放蛊出来,说明她已把蛊种在了自己身上。大多数巫祝都没法把蛊种在自己身上。”
黄芩疑道:“我只听说过,下蛊在别人身上害人性命,怎的蛊还可以种在蛊主身上?”
蓝诸道:“一般的蛊是不能种在蛊主身上的,只能带在随身的瓦罐内,必要时取出来。只有‘蛊王’才可以种在蛊主身上。”
头次听闻有‘蛊王’一说,韩若壁眉角耸动,道:“‘蛊王’,顾名思义,定是蛊中之王,想必极其厉害。是不是很难炼成?”
蓝诸微微点头道:“确是极难炼成。”
韩若壁道:“除了治病医人、种草制药,蓝老先生对巫祝、巫蛊等也知之甚详,着实令我等后辈感佩不已。”赞叹一声,他又道:“难怪二十多年前,对于‘金碧山庄’庄主身上那无人能医的蛊毒,蓝老先生能够‘针到蛊除’了。”
蓝诸摇头笑道:“我那时虽然医好了公冶修的蛊毒,但对‘蛊’本身却还是一知半解的。倒是在替他医治的过程中,渐渐对‘蛊’这种奇怪的东西产生了兴趣,后来才花费了一些精力,深入探究。”
感觉很有意思,韩若壁催促他道:“有关‘蛊王’这种东西,你能否再多说一些?”
黄芩也是一副兴致勃勃,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蓝诸道:“‘蛊王’是炼蛊之人的终极梦想。据我所知,‘蛊王’的种类虽然各异,但根据颜色、特性的差异,可分为‘青蛊’、‘黄蛊’、‘白蛊’、‘紫蛊’、‘金蛊’五种,简称‘青黄白紫金’。”
韩若壁问道:“‘青黄白紫金’?可是一样厉害?”
蓝诸答道:“‘青黄白紫金’是对各类‘蛊王’的分类,也是按照它们能力的高低,大致列出的顺序。是以,若是把‘蛊王’炼到极高深处,最厉害的无疑是‘金蛊’。而想把蛊王炼到极高深处,只有一个办法。”
韩若壁问道:“什么办法?”
蓝诸道:“将‘蛊王’种在蛊主身上,令它和蛊主合为一体,然后继续修炼。”
黄芩插口道:“就象那个苗女熊传香一般?”
瞧向黄芩,蓝诸道:“你说看见那个苗女从鼻子里放出许多银白色的蛊子来,可见她炼的是‘白蛊’。但到底是哪一种‘白蛊’,光凭你说的这些,却是不好判断。”转念,他又道:“‘白蛊’性阴寒,是以她以阴寒的‘毒瘴’喂食体内的蛊王,实在是炼蛊的绝佳途径。”
嗟叹一声,韩若壁道:“好端端的一名女子,偏偏要与毒虫合为一体,就算没甚损失,也是怪厉可怖,又是何苦来哉。”
蓝诸摇头道:“对蛊主而言,与‘蛊王’合为一体绝不是‘没甚损失’,而是极其危险。”
韩若壁不假思索道:“怎么个极其危险?”
深深吸了一口气,蓝诸声音低沉道:“当蛊主与蛊王合为一体时,二者便呈息息相关的同命之态,任何一方出现问题,另一方也会出现同样的问题。最严重的,蛊王若是死了,蛊主也会随之没命。另外,在修炼蛊王的过程中,如果修炼的方法错误,蛊主体内的蛊王还会出现反噬蛊主的现象。而当反噬现象出现时,也是极其危险的,如果处理不当,蛊主、蛊王必定同归于尽,且蛊主的五脏六腑被蛊王撕咬殆尽,死状甚惨。……”
正在韩、黄二人听得出神时,门外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婉转着,拖长了腔调道:“老爷——!”
听出了来人是谁,蓝诸回道:“饭菜做得了?”
那声音道:“饭菜还要好一会儿呢。我怕你和两位客人已经饿了,热了几碗酸菜汤,拿了些昨儿剩下的点心过来,让你们就着汤先吃喝点儿,垫垫肚子。”
说话间,客厅的门被推开了,‘阿芙蓉’左手提着个食盒,右手举着枝红烛,步态摇曳地走了进来。
蓝诸点头称‘好’。
她放了红烛、食盒于厅中央的枨条桌上,边将盒内的三碗酸菜汤、几碟点心一一取出摆好,边眼珠在眼眶中滴溜溜转过一圈,大胆地从蓝诸身上转至黄芩身上,又从黄芩身上滑落至韩若壁身上,眼中莹莹丝丝,尽是荡漾不清的妖娆水意,几乎让人遗忘了她的年岁。
有那么一瞬间,韩若壁觉得她在向自己抛媚眼,可又怀疑那只是一种错觉。
韩若壁看人喜欢先看人的眼睛,以他的经验判断,蓝诸的五位婆娘不论美貌程度如何,都有着四十出头的外貌,和三十出头的眼睛。他想,这五个女人能拥有比同年龄人年轻上十余岁的眼睛,也许是远离俗世纷扰,又不必生活操劳的缘故吧。
想来,她们在这‘魇伏谷’里活得不错。
收拾食盒出去前,‘阿芙蓉’以撒娇的口吻对蓝诸道:“老爷,这一批‘太阴膏’差不多晾晒好了,你能不能叫‘相思子’把它们分装入瓶,早些收进药柜里去啊。”
蓝诸道:“谷里阴气盛,还是多晾晒些日子才好。”
‘阿芙蓉’噘起嘴,道:“那药实在太臭了!‘相思子’就把它挂在我那屋的檐下晾晒,实在臭死了!分明是报复我!”
蓝诸笑道:“叫你没事不要得罪她,你瞧你……唉,晒药的事向来是归她管的,我也没法子啊。”
‘阿芙蓉’一叉腰,变作一副泼辣模样道:“你要是不管,我就扯了‘太阴膏’下来,丢到床头去,以后你来,直接臭死你!”
蓝诸站起身,一边哄她,一边笑道:“好啦好啦,稍后我就去劝劝她,叫她换个地方晾晒,成不成?”
‘阿芙蓉’又娇滴滴道:“老爷,你可要记着去劝她啊。若再被那膏药味熏下去,我拉你来我屋里,你都会嫌臭不肯来了。”
蓝诸一面替她掷起红烛送至厅门,一面悄声在她耳边道:“我不肯去你屋里,你还可以来我屋里嘛……”
‘阿芙蓉’接过红烛出了厅门,回望一眼,笑道:“老爷,晚上来我屋里啊……”
“一定一定,等着我。”蓝诸笑得很是眉飞色舞。
待他坐回座位时,三人便吃喝起来。
稍后,吃满足了的韩若壁一抹嘴,清咳了一声,问道:“‘太阴膏’这种药我是头次听说,是治什么的?当真很臭?”
蓝诸道:“是治烧伤、烫伤的膏药,涂抹在患处,疗效极佳,但味道也是奇臭的。”
韩若壁笑道:“只是挂在房檐下,你的那位夫人都被熏得受不了跑来告状了,何况需用此药涂抹在身体患处的病人?就不能想想法子,加几味药材进去,把臭味减轻些?”
从点心里捡了块糯米糍粑,蓝诸若有所思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想要除去臭味,不需加药材,只需在制药过程中,去掉几味药材即可,而且应该不会妨碍此药对于烧伤、烫伤的疗效。”
韩若壁苦笑一声,道:“既如此,蓝老先生因何不把那几味药材去掉?若只能产生极臭的味道,实在是多此一举。”
蓝诸放下糍粑,面色凝重了起来,道:“‘太阴膏’乃是我多年前行走江湖时制出的奇药,用处极大。我当时制药,并非为着一般的烧伤、烫伤,而是另有针对,是以,那几味药材虽然奇臭无比,却至关重要,缺一不可。”
看来,他对‘太阴膏’看得极重,以至于现在‘宰牛刀’只能用来‘杀鸡’了,却仍旧不愿改变它的配方减少几味药材,而宁愿让它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去医治烧伤、烫伤。
见他说得郑重,韩若壁何等精明,自是知道必有隐情,于是故意流露出好奇的神色,道:“那么,这‘太阴膏’原先到底有何别样妙用?”
沉思了良久,刹时间,蓝诸摁桌而起,挺胸伫立,目中闪过点点精芒,神色俱厉道:“你们可知道‘火焰刀’管天泰此人?!”
就当下他的这副气势迫人、锋芒毕露的模样而言,仿佛仍是江湖上叱诧风云,登峰造极的绝世高手,而并非隐居山林,与世无争的恬淡老人。
黄芩也跟着站起,肃穆道:“知道。‘紫电金针八面风,火刀冰剑天地动’,‘火焰刀’是和蓝老先生齐名的几位前辈高手之一。”
他早在江彬府里同‘火焰刀’交过手,又岂止是知道这么简单?
蓝诸冷哼几声,傲然一笑道:“当年管天泰那独步江湖,威震天下,遇上即伤,中者即死的‘离火之精’,你们又知道不知道?”
关于‘离火之精’,黄芩早已知晓,但此番在这里从‘金针’的口中骤然听闻,还是吃了一惊。
以犀利的目光划过他二人面上,蓝诸又显出几分自豪之色,道:“我的‘太阴膏’不但可以治愈‘离火之精’造成的伤势,而且,如事先涂抹于身上各处,还可以起到抵御、防范,削弱‘离火之精’杀伤力之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