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奇怪,渀佛有点痛惜和愧疚,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深深的遗憾。
叶真眯起眼睛,说:“不知道,我没注意过张三同志的手。他什么时候回来?你得让我去看看,也许能用针扎的办法让他稍微好转,但是治愈不可能了,谁叫他当年不好好治呢。”
老于低声下气道:“当年没条件,我也……唉。是我的错。明天特殊行动小队就回来了,早上七点抵达临时招待所,我开完会就去找他们。”
叶真大叫:“什么——!明早七点!串串也回来吗?也回来吗?!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老于怒道:“在开车呢!别往我头上爬——!”
当天晚上一向吃得饱睡得好的叶真失眠了。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他就跑去砰砰砰敲爹妈房门,中气十足道:“玄鳞叔叔——!出来送我去招待所看串串——!”
玄鳞猛打开门,一脚把叶真踹出去:“他娘的给老子闭了!好不容易把你妈弄醒搞一次!再叫把你丢出去喂狼啊啊啊啊啊啊——!”
龙纪威尴尬万分,扶额坐在床上,上半身什么都没穿。
叶真说:“哦,你又在欺负我妈吗,实在是太可恶了。龙纪威你怎么样?有没有被按倒做什么奇怪的事?要我报警把这个欺负你的大坏蛋抓进去吗?”
玄鳞一把拎起叶真脖子后的小软皮,咬牙切齿问:“这个月的零花钱你还打算要么?!舅舅舅妈是干什么的,这种事不会打电话找你韩二叔叔出来奴役吗?!”
叶真眼底精光一闪,瞬间得道成佛。
于是他打电话给韩越他们家座机,被连挂七次却孜孜不倦,第八次时韩越终于接电话了,怒吼声几乎把话筒震碎:“叶!十!三!小!同!学——!你到底想干什么?楚慈又发烧了!我照顾他一宿刚刚才睡着!”
叶真连忙道歉:“对不起韩二叔叔,改天买水果上你家探病……我还是去找老于吧,他比你们都好欺负一点。”
韩越气咻咻挂电话,最后一秒从听筒里飘出来一句:“不过楚慈怎么又发烧啊,你对他干了什么?”
“老子怎么干他都跟你没关系吧——!!”
听筒里传来忙不迭挂断的声音,韩越怒气冲冲摔了电话,转头看见楚慈醒了,脸红气喘的靠在床头上,语气虚弱而目光森冷:“韩越,你刚才说什么?”
韩越:“……!!”
66.串串归来
折腾一圈之后,苦命的老于六点钟就被叶真从床上拎起来,被迫充当免费司机,送叶真去招待所“为张三同志看病”。
结果敏敏一听张三同志回国,坚决要求一起跟去,谁敢拦她就揍谁。俩小孩兴冲冲奔进招待所的时候天还没全亮,时间堪堪七点,张三大校正哈欠连天的换上睡衣想补眠。
谁知道房门一开,敏敏热情如火的冲进来,张开双臂道:“亲爱的小师哥——”
大校转身就跑。
“哎哎哎!别跑嘛!”敏敏一个饿虎扑食,瞬间把大校拦腰抱住:“小师哥你总算回来了!伦家可想死你了!下个月过完十八岁生日,伦家就可以嫁给你了哟~~~”
“放放放手……”大校狼狈万分,竭力抓住自己堪堪欲坠的睡袍领口。可惜敏敏天生御姐,气势非凡,眼看着布料发出了危险的撕裂声。
“亲爱的小师哥,伦家可想你了。”敏敏甜蜜道,“为了犒劳你出任务的辛苦,伦家特地跟爹地学会了煲十全大补汤,为了增加营养还往汤里倒了两条活鱼、两只肥鸡,炉火上熬了一星期,爹地都说这汤闻起来绝啦!小师哥感动不?”
大校绝望道:“是闻起来绝对能让人当场毙命吧!敏敏!求求你!我快呼吸不过来了咳咳……”
大校被勒得眼珠突出双手乱舞。老于一个箭步冲过来,三下五除二把女儿从大校身上扒下来,怒道:“敏敏!”
敏敏不甘示弱,说:“爸爸!你太过分了!”
叶真饶有兴味的靠在门边上,还顺手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看。
敏敏说:“小师哥是我的!而且他早就答应要娶我了!对吧小师哥?我们早就是生死相许天造地设的一对了!拆散我们是没用的,爸爸!你忍心看着我和小师哥都得不到幸福吗!”
大校瞬间捂着脖子咳得天昏地暗,差点把肺给呛出来。
老于崩溃道:“那是你五岁生日时逗你玩的好不好!你今年才十八!给我好好念书考大学,甭想什么结婚的事!而且跟你在一起他才没有幸福好吗,六岁时把耗子药包在糖纸里请他吃的人是谁啊?七岁时假装溺水让他跳河来救结果自己安然无恙游回岸边害他差点淹死在河里的人是谁啊?八岁时哈哈大笑着从二楼跳下去扑到他怀里结果害得人家差点被活活砸死的人是谁啊?!跟你结婚要冒着生命危险啊于敏大小姐!”
敏敏一把搂住大校的手,说:“小师哥不在乎的,对吧小师哥。”
大校微弱道:“我在乎……”
刷拉一声睡衣领口终于撕开了,可怜大校立刻春光泄露,半个胸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敏敏和叶真同时百转千回的一声“哦~~~~~”,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大校手忙脚乱掏出外套穿好,老于则痛苦捶墙,绝望道:“真是够了……”
敏敏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可怜的张三同志不仅没补觉成,还在少女魔爪下惨遭蹂躏,险些芳魂一缕悠悠归去。
“可怜我都两天没睡觉了……”大校拽着敏敏的袖子,情真意切道:“亲,外边房间包里有给你带的瑞士巧克力,让我跟你爸爸坐下来谈正事好吗?”
敏敏乖巧说好,雀跃离去,临走前甩了个飞吻,正朝女儿瞪眼的老于不幸中招。
“你怎么不去?”大校奇怪的看着叶真问。
叶真置巧克力如无物:“——串串呢?”
“黑泽串……川?哦,有事先走了吧。他有很多身份上的手续要办,下飞机就直接走了。”
叶真心里微微有点失望,但是自己也不知道这失望从何而来。
黑泽川不是说喜欢他吗?
不是说任务结束后就会回来看他的吗?
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太不正人君子了吧。
老于偷偷戳戳大校,低声问:“这孩子整天闹着要见黑泽川,是怎么回事?”
大校淡淡道:“我怎么知道。”
“你你你……又对组织不尊敬了,小心组织让你吃处分。回程情况怎么样?黑泽川的事情有定论没有?”
“最后一枪是他开的,要不是他这个叛徒还能逃上好几年。看上边怎么说吧,反正他不是知道我们内部日方眼线的名单吗,这就还有利用价值,上边的人再苛刻也不敢为难他的。”
老于喃喃着道:“可是我没准备啊,要是把他送来国安局,哎哟喂,我的乐子可就大了……”
“不会的,这毕竟不是个纯种中国人,你敢接收,他们还不敢送呢。”大校懒洋洋道:“给他个正儿八经的身份,入个国籍,之后就可以放手让他自己折腾了。这人惯会来事,在北京城做做生意什么的,既方便监视又皆大欢喜,我看好得很。”
叶真竖着耳朵听,大校看他一脸认真便觉得好玩,随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问:“你觉得怎么样呀?”
叶真眼睛舒服得眯起来,哼哼道:“关小爷我什么事……小爷才不关心……你手怎么样了?”
大校莫名其妙道:“手?”
老于赶紧向叶真使眼色,无奈叶真不会看,说:“于叔叔叫我来给你治手。”
大校的表情瞬间很复杂。
老于看掩饰不住,尴尬道:“玄鳞说这孩子对经络认穴很有研究,龙纪威有次扭了手腕就是被他一针扎好的。我想你也给他看看,说不定手臂肌肉能好受一点。”
“……”
“不看?不看我走了。”叶真心不在焉说:“巧克力呢,给我带上点。”
“看!看!”老于急忙拉住他,又转头去拉大校。大校表情有些松动,半晌叹了口气说:“那就看看吧。”
来帮大校针灸才是主要任务,看串串是叶真内心的真实目的。眼下真实目的完不成了,只能蔫蔫的坐下来当小郎中。
叶真嘴里包着巧克力,含混不清道:“再泡五分钟,五分钟就好……于叔叔帮他添点热水,保持水温在稍微烫手的程度。”
老于拎着热水壶,乖乖往盆里倒了点烫水。大校把一双小臂浸在盆里,皮肤被烫得通红。
叶真终于吃完巧克力,心满意足的喝了杯水,说:“现在可以舀出来了。”
大校:“……”
大校被烫得欲哭无泪,老于舀个毛巾把他双手擦干,问:“真的需要烫这么长时间吗?!”
“要的,杀猪剥皮前不都要开水烫一下吗。”
“……”大校怒了:“你丫把我买的巧克力吐出来——!”
叶真劈手抓住他左臂,双指微分如铁钳般一路按下,食指点过青灵、少海、灵道、通里;同时中指点过曲泽、郄门、间使、内关,然后双指横刀在大陵、阴郄两穴之间一划,低声道:“舀针来!”
老于忙不迭翻包,找出临时借来的一副毫针。叶真看也不看,一手按住大校手臂,一手捻了跟针出来,看也不看往少海穴上重重一插!
这一针实在插得极快极猛,老于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你……”
大校条件反射的回了下头,等待几秒却完全不感到痛,只有一股温热酸胀的气劲瞬间游进骨髓,让他手臂肌肉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叶真紧紧捏着针尾,渀佛在全神贯注的盯着什么,脸色微微发僵,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
然而他扎针的手却是很稳的,渀佛正把一股无形的力量送进体内。随着那股力量加剧,大校整个肘关节都开始发酸发涨,渀佛被暖流包围了,那种麻痹和充实的感觉实在是难以描述。
叶真松了手,任由毫针插在少海穴上,又捻了根针在右臂相同的位置插下去,说:“少海穴很有用,没事多按按,对手臂好。”
老于连忙点头记下:“嗯嗯,嗯嗯。”
叶真坐在大校对面,两手分别按在他两臂上,一点一点的顺着肌肉束揉捏下去。少年手劲奇大,明明不甚用力,却每一下都按得大校肌肉发酸,渀佛他手上有种无形的、柔韧却强劲的暗力。
一直按到内关穴,他才再次捻起针。这次却不是直接扎下去了,而是轻柔舒缓的一点一点往里旋转,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才堪堪扎进皮肤内层。
“手厥阴心包经的气血从这里由体表汇入体内,而他这里被人切断了,造成经水阻绝……嗯?谁这么狠。”
大校呼吸不稳,汗流满面,低声道:“好了吗?”
少年侧脸毫无表情,捏着针尾一动不动十几分钟,才撤手道:“不要动。”
他握住大校手腕,掌侧紧贴着内关穴,五指并拢压在手腕横纹之上。半晌大校只觉得那股柔和而温暖的暗力源源不断输入体内,渀佛一道暖烘烘的泉水一般,让人舒服得发抖。
他仰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老于却看不出什么异常,心说难道这么一握就好了吗?因为体温相贴?那为什么不舀个热水袋来捂呢?
“太……太暖和了,”大校终于叹道,“谢谢你。”
叶真摆手示意他别说话,手上筋骨突出,渀佛极为用力。这时大校的皮肤底下渀佛有一团小火苗在温柔燃烧,热度辐射他半个身体都很放松,完全被充盈而厚重的内力所包裹了。
一盏茶后叶真才吸了口气,缓缓松开手。
“舒服吧。”他精疲力尽的站起身,说:“十几年过去还想接上手筋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刺激穴道可以尽量舒缓他的手臂神经,让他手上停滞的气血重新活动,十二经水畅通则有助于……嗯,身体健康。”
叶真拔下毫针,重新收回盒子里。
大校试着弯曲手肘,果然感到灵便通畅了很多,渀佛有什么无形的关卡,被冲破了一点缝隙。
“每天过来挨一针,七天后就不用针扎了,光像今天这样按摩。其实你应该带他早点去治的,他手已经很不灵活了,整个手臂都经常颤抖发僵对吧。”
大校低声道:“以前曾经去看过中医,也按摩过,但是没有今天这么……这么……”
他无法形容那种整个人被温泉包围的感觉,只能狐疑道:“难道是内力?”
叶真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半晌伸手道:“再给我一点巧克力!”
老于慰问完特殊行动小队成员,中午吃饭前带着叶真和敏敏离开临时招待所。
大校一直把他们送到停车场,临上车前叶真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说:“如果串串回来的话,记得让他给我打电话啊。”
敏敏不甘落后:“亲爱的小师哥,你也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张三同志一个头两个大,怒道:“十几岁小孩谈情说爱不觉得太早了吗——!”
老于立刻从后视镜里看他,眉角微微抽搐。
大校:“……”
老于他们的车开远,大校转过身,停车场角落里静静停着辆吉普。
“他们走了,”大校说,“你不追上去吗。”
黑泽靠在车窗上点了根烟,半晌笑了笑,说:“我正要追呢。”
“叶十三小同学今天过来第一句话,问:串串呢。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让你回来记得联系他。我就不懂了,招惹人家的是你,避而不见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就不能给个准话?”
黑泽眉头紧皱,刀削一般的侧脸上表情沉重,夹着香烟的手上靠近衬衣袖口的位置,隐约露出一道绷带的白边。
“我……从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孩子前程比任何人都要远大。他具备很多成年人都没有的坚毅心性,隐忍蛰伏如同冬眠之蛇,一旦出手便惊若雷霆万钧;而且性格柔和、强韧,对自己所爱的毫无怀疑,对自己所恨的也从不手软,具有铜墙铁壁一般毫无破绽的信念。”
“这样的人能成就大业,而我则是他漫长旅途上的一个……障碍。”黑泽艰难的选择了这个词语,道:“我不敢影响他。我不够好。”
大校漫不经心道:“你足够影响他的分量吗?我不这么认为。”
黑泽默不作声。
“我这辈子也算染上不少血了,虽然做的时候不觉得,但是有时候想想,也会怀疑自己坚持的是否正确。这种动摇会让人软弱,但是大多数人不能抵抗这种动摇,因为思想本身就容易被影响和怀疑,所以人都不可避免有软弱和无能的一面。”
大校顿了顿,道:“只有叶十三是个例外——我从未见到他信念动摇,他的想法清晰、稳定、毫无退缩,即便脚踏万丈尸骨,也从不怀疑自己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