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第三部)下——绾刀

作者:绾刀  录入:11-18

等他拿了东西来,二人便各自脱衣,准备冲凉。

肖八阵显是心情不错,一面脱衣裤,一面还吹起口哨来。

晚风沁凉,内院里充满了乳白色的夜雾,气温远不似白天那般高。

肖八阵原本以为不过冲个凉而已,没甚关系,但只冲了一回,就呲牙咧嘴地受不住了,到底是受了内伤,体虚怕寒,经不得凉水,于是草草换上衣物回厢房里休息去了,所以,只剩下黄芩一人站在院子里冲凉。

他刚刚洗了头,将披散的头发随意缠绕在脖子上,再举起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于是,一层淡淡的水气自周身升腾起来,很快便同重重的雾气、沉沉的夜色纠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朦胧。

朦胧,通常会使事物看上去更美好。

黄芩背后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金丝榔树。

韩若壁就静静地站在那棵树下,目不转睛地瞧着黄芩的一举一动。

这时的他已草草沐浴过了,洗去了一路的风尘,换了套干净的华服,背负双手站立在那里,简直比金丝榔还要挺拔。

韩若壁的目光是炙热的、强烈的,有一种牵扯心肺的执着。

除了黄芩以外,他在瞧任何事物,任何人时,都不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他的眼光在黄芩身上肆无忌惮地移动着,从漆黑、柔顺的发,到白晰、宽阔的背,到劲拔、挺秀的腰,再到紧密、弹性的臀,以及结实、修长的腿…….

没有了灰土的遮蔽,韩若壁注意到黄芩的背上有一个血手印,但也许是因为夜雾和水气的覆盖,也许是因为经过调息和疗伤,也许两者兼而有之,总之,那个血手印已经极轻,极淡了。

雾气浮动中,随着黄芩的动作,那只淡淡的、红色的手印竟轻轻地摇曳了起来,好像一只多情的手,轻柔地抚慰上爱人的背心。

有那么一瞬间,韩若壁禁不住产生了一种冲动,宁愿舍弃一切变成那只手印,与黄芩与影随形,如蛊附骨。

也有那么几次,他几乎要冲上前去,从背后紧紧抱住那个躯体,无限度地贴近那个躯体,直到将它摁进自己的身体里。

但是,眼前的一切委实太过美妙,看得他心荡神摇,精魄将失,令他舍不得打断,不甘心结束,因而下意识地忍耐住,没做出任何打破这一‘美景’的举动,只是将眼睛瞪得更大了些。

不过,忍耐总是有限度的。

终于,韩若壁脑中‘嗡’了一声,如同电光闪烁、火山爆发!

他想要得到,他更要攫取!

一瞬间,在他眼中,那具朦胧的、白色的躯体变得耀眼无比、炫目无比,同时也诱惑无比!

他就欲奔上前去,把它搂入怀中尽情爱抚!

因为,他知道那具躯体是属于黄芩的。如果不是,他将弃之如敝屣。

他更想进入它、占有它!

也因为,他知道那具躯体的主人是黄芩,否则这一切都将了无生趣。

他想看到黄芩面赤耳热,四肢绷紧;他想听到黄芩喘息连连,快活呻吟;他想要黄芩抛却一切防御、一切理智,把最脆弱、最渴望,甚至最疯狂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刹那间,他脑袋两边的太阳穴青筋乱蹦,身下某处直不愣登地立了起来。

这时,黄芩正好转过身来,弯腰从身后的地上取了块胰子,反手去擦后背。

似乎是触到了什么地方,他的眉头猛地一紧,身形微微一抖。

急不可耐地正要冲过去的韩若壁呆住了。

这时候,他方才意识到黄芩受了伤。

即刻,没顶的欲望如大海退潮般不断下降,直至消亡。

随及,韩若壁感觉一阵惊慌。

他惊慌不是因为发觉黄芩有伤在身,而是因为发现自己的欲望居然退去得如此绝决。

仓促间,他向树下的阴影深处躲了躲,呆立了片刻,深吸了几口气,以适应身体前后两次突兀的变化。

继而,他不由自问:只是瞧出黄芩受了伤,我便不行了,难道是因为怕伤着他?不对,那样的伤势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何况,在京城石头胡同里替他处理伤势时,他可比现在伤得重多了,那时候,我都情难自禁,现在如何会这般?

一想到那时,韩若壁的眼前闪过二人纠缠在床上,黄芩包扎好的伤口被他紧紧压住了,因而痛得脸色铁青,冷汗长流的模样,他不禁心口一颤,眉头不受控制地皱缩了起来。

奇怪!

他记得,以往忆起那一幕时,他只会觉得窃窃欢喜,意犹未尽,禁不住细细回味,可现在为何隐隐感觉一阵不舒服?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竟有些埋怨起自己来。

这种埋怨虽然不强烈,但却是头一次。

头一次,他因为别人,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自责的情绪。

而这一次欲望的退缩,正是因为这种忽隐忽现的自责。

——明明早瞧见了那个血手印,却沉溺于意乱情迷当中,只想着那个印迹是多么的引人遐思,多么的令人向往,而完全没有想到那是他的伤处,他的痛苦。

我这是怎么了?

韩若壁未必看不起别人,但素来极看重自己,对任何人,不管是北斗会里的兄弟也好,还是曾经纠缠的女伴也罢,就算真是他做错了,改过便罢,改不了的就不改了,绝不会生出半点自责之情。是以,之前他虽然心向黄芩,为了黄芩哪怕舍弃性命也再所不惜,但归根到底,总是为了满足自己,还是容易理解的。可现下,他却因为对待黄芩的事,下意识地在责备起自己来。

怎么可以?!

这样牵来扯去,自我否定的情绪,不是应该发生在女人身上才更合适吗?

韩若壁感觉十分不适应,也十分不喜欢,感觉此刻的自己简直像个娘们儿似的。

转身,他飞奔上楼,回到厢房内,倒头就睡。

夜雾更重了。

黄芩洗浴完毕,随便擦拭了一下身体,从近前的小木凳上取过衣袍换上,套上布袜、快靴,绾起头发,向金丝榔树下走去。

方才,透过重重夜雾,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瞧见了韩若壁站在树下,因而心跳不已,但走近时,却发现没了人影。

上楼后,来到韩若壁的厢房前,黄芩透过窗上的竹篾纸发现里面一片漆黑。

看来,韩若壁已然熄灯睡下了。

本来,他想抬手敲门,因为胸腔中似有千言万语要对韩若壁倾诉,却又觉身心疲惫,加上猜测韩若壁恐怕也累了,于是转身离开,找了间厢房进去歇下了。

第三十七章:马踏五尺道蓦遇熊传香,驱镳景东府大旱望云霓

辗转反侧了小半夜,待到天光放亮时,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的韩若壁终于找到了借口,把昨夜的失常完全归究于压抑过久,将至释放时反倒近而生怯了。他心道,不是有诗云:‘正倦立银屏,新宽衣带,生怯轻寒料峭’嘛。人家是‘生怯轻寒料峭’,我来一次‘生怯微凉清阴’也未为不可吧。他又寻思,不过能让我‘生怯’的,怕也只有黄芩一人了。转念,又暗里发狠道:管他娘的,总之,不可再有下一次。

这时,门外响起了很轻的敲门声。

韩若壁揉了揉眼睛,一咕噜爬起来,窜过去打开门。

果不出他所料,门外站着黄芩。

见韩若壁只穿着中衣出来开门,想必是刚睡醒,黄芩微笑道:“睡得可好?”

韩若壁含糊答道:“还好。”

黄芩边跨过门槛进来几步,边道:“说起来,昨夜还是我第一次做梦梦见你。”

韩若壁喜不自胜道:“那定是好梦了。”

黄芩微微皱眉道:“不好说。”

韩若壁回身穿上外袍,奇道:“怎么不好说?”

黄芩道:“梦里,我一直在睡觉。”

韩若壁嗤笑一声,道:“做梦梦见自己睡觉,这算是哪门子梦?”

黄芩一面回味,一面浅笑,缓声道:“我梦见你躺在我身边,我感觉很安心。”

韩若壁听在耳中,顿感一阵舒心畅快,很是受用,道:“如此,有什么不好说的,自然是一场好梦了。”

黄芩摇一摇头,声音微沉道:“可是,在梦里,我能感觉到,你并不安心。”

韩若壁愣了一愣,一扬眉毛,故意嘻笑道:“是啊是啊,有你在身边躺着,我哪能安心睡觉?自然只有把你连骨头带肉吃进肚里去时,方才能安心。”

黄芩轻笑一声,道:“莫开玩笑了。回高邮前,我想去一个地方瞧一瞧,距此地不远。你可愿陪我?”

韩若壁问道:“什么地方?”

黄芩道:“马雄山。”

韩若壁笑道:“什么时候不懂欣赏风景的黄捕头,也和我一样好游起名山大川了?”

黄芩道:“多话。总之,你愿不愿陪?”

韩若壁信誓旦旦道:“陪!自然要陪。陪着你,就是上刀山也不趔趄。”

二人正说着,肖八阵身背行囊,肩挎打好包的干粮,出现在门口,抱拳于胸道:“黄兄弟、韩大侠,我这就要走了。”

看来,他是告辞来的。

黄芩迎上去,道:“肖老哥,你的伤还没好,这么着急是要往哪儿去呀?”

不待肖八阵回答,韩若壁已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冷嘲热讽道:“当然是回去‘金碧山庄’更方便养伤。”

他只当肖八阵仍是‘金碧山庄’的人,因而没有太多好感。另外,昨夜正是此人坏了他的好事,他也还没有忘记。

肖八阵摇头道:“‘再也不回那儿去了。”

韩若壁顿感讶异,问道:“为何?你不是‘金碧山庄’的人吗?”

肖八阵呵呵一笑,道:“以前是,以后却不是了。我想趁着一把老骨头还没生锈,试试看到江湖上再闯荡一番,把当年的肖八阵给找回来!”

黄芩点点头道:“和我一起时,肖爷就是如此打算的了。”

韩若壁听言,似是呆了一下,而后若有所悟地‘哦’了声。转眼,他一把抓起肖八阵的右手腕,赞赏之情溢于言表,道:“真性情!好豪气!倒是我看走了眼。肖爷,请随我来,我有点东西要送你。”

说罢,韩若壁拖着肖八阵来到小方桌旁,散开桌上的大包袱,伸手一拨拉,将金珠宝贝大致相等地分作了两堆。之后,他连看也不看,随便把其中的一堆往肖八阵面前推了推,道:“按说,这包东西与我没甚关系。但黄芩既送与了我,便是我的了。我作主,分一半给肖爷,权作盘缠之用。”说话间,自有一派豪侠气度。

先前,他一直以为肖八阵是公冶修的人,而且极得公冶修的信任,因而保持着必要的戒备。况且,拼财力,他远非公冶修的对手,而以肖八阵在‘金碧山庄’的地位,肯定不缺银钱花,是以也没必要再分财物给他。但现下,他得知肖八阵已恢复了自由的江湖人身份,并非‘金碧山庄’的人了,又曾同黄芩一起御敌,就大不一样了。

肖八阵匆忙摆手道:“不成不成,这是黄兄弟送与韩大侠的,我如何收受得起?”

说实在的,他目下已是囊空如洗,所以,韩若壁此举对他而言当真如雪中送炭、暗室逢灯,可谓正中下怀。可是,韩若壁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等于直接拿银钱把人给压趴下了,如此巨大的数目令得肖八阵没法子接收。不过,对于韩若壁的慷慨大方,仗义疏财,他还是心生无限感激。

韩若壁笑道:“肖爷何必客气,这一趟你总是帮了黄芩不少忙,是以,这包东西里原也该有你一份的。”

肖八阵脸红脖子粗,道:“韩大侠说的哪里话,这包东西实乃黄兄弟一人拼得的。他冲锋陷阵,我不过跟在旁边凑个热闹,忙没帮上多少,麻烦倒添了一堆。”

黄芩插进来,道:“肖老哥身上怕是没甚银钱了吧?”

此刻,他方才想起肖八阵已把盘缠都给了公冶一诺。

肖八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银钱是没有了。不过,我有一身武艺,跑江湖还怕没饭吃吗?”

韩若壁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纵使肖爷不是为了银钱,可也不至于憎恶银钱吧。这等不义之财见者有份,肖爷又何必客气?”

肖八阵仍踌躇道:“不过……”

黄芩也道:“肖爷就收下吧。”

终于,肖八阵实话实说道:“其实,我也不是不想承二位的好意,但这些……这些实在太多了,我老肖确实收受不起。”

韩若壁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只听说过嫌银钱少的,还没听说过嫌银钱多的,肖爷真乃趣人。如此,肖爷随意,总之,莫要苦了自己。咱们都是大老爷们儿,做事别婆婆妈妈的就好。”

言下之意,让肖八阵想拿多少拿多少,别再推来推去了。

见肖八阵还有些不好意思,韩若壁‘嘿’了声,道:“孔子云‘四海之类,皆兄弟也’,大家都是江湖好汉,这等大秤分金的事,有何不好意思的?!”

肖八阵听言,再不犹豫,随便取了几颗金珠入手,开怀笑道:“韩大侠爽快,我也不与你客气了,这些已足够我路上吃喝住宿了。”

韩若壁哈哈笑道:“你光拿几粒金珠,身边没有些银两傍着,万一山野小店换不开,却要如何是好?多不方便啊。”

肖八阵想想也对,又取了些银两入手。

黄芩仍是有些不放心,出声劝他道:“肖老哥,你伤得不轻,不如还是等伤好了后再行动吧。”

肖八阵立刻不高兴了,板起脸孔道:“黄兄弟,你这是什么话?你受了伤,就能去‘马雄山’,我受了伤却连行动也不能?你未免也太小看我老肖了吧。”

原来,刚才黄、韩二人最后说的话,被他听去了几句。

黄芩正想再劝,韩若壁已帮肖八阵说话道:“不错,只是一群江湖宵小如何伤得了肖爷这般内力精深,武功不凡的高手?纵是不小心受了点轻伤,也不会碍多少事。”

“什么?只是一群江湖宵小?!”肖八阵苦笑道:“谁说的?那我不是连混混都称不上了吗?”

接下来,他面露得意之色,噼里啪啦地把死在他和黄芩手里的那十余名高手的名号一一道出,中间连个顿都不打。毕竟,这也算是他生平最为得意的几件事之一了,是以记得分毫不差。倘若他儿时读书能有这般记性,说不定也能考得个功名了。

韩若壁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转向黄芩,道:“我自诩从不低估别人,不想还是低估了你。”

说完这话,他便转过身去,闷声大发财般一言不发了。

黄芩心道:你低估别人又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你若没低估我,何至于被我打伤?

当然,他可没蠢到把这话说出来。

肖八阵见二人谁也不说话,气氛顿时变得怪异了起来,怀疑可能是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干笑两声道:“那……那,我就先行告辞了。黄兄弟,韩大侠,他日再见,青山不改,绿水常流。”

黄芩点点头道:“一路好走,恕不远送。”

肖八阵蹬蹬蹬地下了楼,从过厅往门口去了。

见韩若壁仍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又沉默了片刻,黄芩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好一个‘江湖宵小,不值一提’,说得真是轻松啊!”转过身来,韩若壁冷笑两声,质问道:“原来,那些人里大半都是惹不起的魔头。这事,你因何瞒我?”

犹豫了一下,黄芩道:“可能,我是不想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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