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世家——酒莲

仁帝印象中并没有这个人，想了想，道：“准罢。”

“谢皇上。”宫士诚叩了头。

雨后，宫里一片秋凉，盛康怕冷，早早让人关了殿门。

此时，他看着窗外被洗的甚是干净的树叶，疑道：“郭子琼？”

身旁垂手立着一个黑衣人，点头道：“正是。”

盛康抿着唇，嘲道：“他倒是不怕被别人抢了功。”

静了半晌，盛康忽的站起来猛的掀了面前的红木茶桌。但听一声巨响，桌子连同上面茶具碎成一堆。

“这个笨蛋！”顿时身上戾气大发，吓得黑衣人倒退了两步，攥紧手里的佩剑，生怕盛康会抢去杀了宫士诚。

站着喘了半天，盛康方又坐下。前后不过半刻钟，前一个盛康已然蓄势待发要夺刀砍人，后一个却温文尔雅，心如止水。

黑衣人默叹一声，这就是一代君王与一介武夫的区别。

盛康揉揉眉头，“你去罢，把我安排的事情做好便是。”

黑衣人弯身一弓，攀着窗棂两步便上了房顶。

宫士诚回到禁卫军院里，雨已停了，正是轮班替换时，满院子都是吃喝的禁卫军。见宫士诚回来，三三两两打招呼道：“头儿……”“老大……”

宫士诚问：“郭子琼呢？”

一个吃着烤鸡的禁卫军头也不抬道：“在房里呢。”

宫士诚顺手撕下鸡腿咬在嘴里三两步攀上了二楼，身后那禁卫军喊道：“喂……我这个月才吃这一次鸡，回头赔给我啊……”

宫士诚推开郭子琼的门，见他正在换衣裳，道：“我给你某了个好差事。”

郭子琼道：“你进来怎也不敲门。”

“我没你那些臭书生毛病。”宫士诚往床上一躺，抬起一脚便踩在床单上，“跟我一起查案，皇上已经准了。”

郭子琼转过身，看看宫士诚吊儿郎当的样子，满手的油腻蹭到床上不说，还生生在床单上踩了个脚印。抱着膀子道：“你这种人，就应该在大漠上整日吃沙喝风，跟疆上人打仗，片刻不得安宁。”

“嗯？”宫士诚满脸问号。

郭子琼指指自己的床，“给你太好的环境，你反而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了。”

宫士诚收了脚，站起身，“我就说你一身书生气，你还不服。鸡腿，吃不吃？”

郭子琼躲开脸道：“走开！查什么案？”

宫士诚细细说与他听，且不提。

第12章

第二日，宫士诚便领着郭子琼到了围猎的那片林里。

仁帝遇刺的地方已经被封了起来，宫士诚拿着腰牌方得以进去。

郭子琼在马上并不下来，看了看羽箭射入的角度和深度，后退了几十丈，方道：“这人并不在树上埋伏，而在地面上。要知道，站在地上被人发现的几率是比在树上大得多的。说明这人并不会轻功，或者轻功并不好。”

宫士诚道：“还有呢？”

郭子琼下了马，往宫士诚头上拍了一巴掌，“你不会自己想？”

“我自己若想得出，还要你干什么。”宫士诚抱着佩刀在当日仁帝坐的地方坐了下来，“你且查去，我先歇歇。”

郭子琼索性不理这笨蛋，自己扒拉着杂草寻到一双脚印，左脚在前，踩踏得并不深，右脚在后，脚后跟处没入泥里寸深。在脚印周围的杂草里，郭子琼竟找到一个东西，仔细想了想，拿在手里过去找宫士诚。

“你可认得这东西？”

宫士诚拿在手里看了看，“不认得。”

郭子琼道：“这是太子身上的玉佩。”

“是吗？值不少钱罢？你在哪捡的？”

“刺客脚印那里。”

宫士诚脸色顿时一冷，静了半晌，道：“难道他是受太子指使？”

“这要问刺客，或者，太子了。”

宫士诚一个鱼跃起来，“我要抓住那刺客问个清楚！”

郭子琼一掌拍在宫士诚肩上，“你不懂皇上的意思吗？刺客是谁并不重要，死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皇上或许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你管那刺客做什么？”

宫士诚看着手里莹莹的玉佩，“太子？”

“或许是罢。”郭子琼转身上了马，“你可以交差了。”

宫士诚看着远去的郭子琼，将玉佩揣在怀里，方上马追去。

盛康在凌波殿里踱步，算这日子，已经快十天了，宫士诚要查的刺客一案还是没有结果。不知仁帝是否跟他一样等得有些不耐烦。

时近晌午，柳无涯端了一盘饭菜过来。

盛康瞳距一缩，“谁让你来的？”朝柳无涯身后望了望，“那些奴才呢？”

柳无涯这日穿了一身淡青衣衫，发髻梳得极为简单，也未上什么妆，素白着一张脸，反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蕴含其中。盛康站在一旁，端详了一阵，还是那句话，“你果真是美……”

柳无涯并不如之前羞涩，一一将饭菜摆在桌上，倒了壶清茶，腰身一摆，坐在了桌边。

盛康未料想她会坐下，眉头一皱，有些乱了方寸。

柳无涯自顾喝了口茶，缓缓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以为是我爹爹派我来控制你的。”

盛康求救般朝门口看了看，想必柳无涯已经吩咐不让人进来，大门紧闭，不见半个走狗的身影。

盛康无奈，嘲道：“我以为是我父皇让你来的。”

“是谁都无所谓……”柳无涯拿锦帕揩揩嘴角，“我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即已经跟了你，这辈子怕是在这深宫出不去了。即已经出不去，自然会为自己谋个办法过的舒坦。”

盛康隐约知道柳无涯要说什么，道：“你想要什么？”

“宫里的女人，不过就是图个地位罢了，我也不例外。”

盛康鲜有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柳无涯前后转变太大，若是换做宫士诚在这里，怕会一口道出“你鬼上身了”之类的话罢。

不过盛康就是盛康，愣了会儿，回过神来道：“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过……”似是冷笑了一声，“你要得起吗？”

柳无涯莞尔一笑，倾国倾城，“我既然敢要，自然要的起。”

盛康不想跟她多费唇舌，“那最好不过。”

柳无涯见盛康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微叹了一声，“你挂念的案子，明日就会有结果了。”

事实证明，柳无涯错了。她话刚说完，小顺子屁滚尿流冲进门来，“殿下殿下，皇上让你速速去鼎元宫。”

鼎元宫里，皇后已经坐了半晌，喝了两盏茶，方等到盛康来。

盛康一进殿门，便看到跪在殿前的宫士诚，仁帝在殿上神色不定，皇后倒是一派悠然自得。

盛康行了礼，坐到皇后下面，仁帝才开口道：“围猎遇刺一案，朕令宫士诚去查，今日他查得元凶，找你们来便是一同听听到底是谁胆大包天。”

盛康瞥一眼宫士诚，见他垂首跪着，并不言语，只等着仁帝让他开口。

仁帝道：“宫士诚，你说罢。”

宫士诚并不抬头，“这案事关重大，更是牵涉皇子大臣，微臣要求皇上赦臣一死方才能说。”

仁帝手指轻轻点着案面，思量道：“只要你所言属实，朕免你死罪，但说无妨。”

宫士诚从怀里掏出两封书信，又让门外禁卫军呈上一把弓。这才说道：“微臣与郭子琼去围猎的地方发现了那日刺客站的地方，从脚印来看，此人脚穿狼皮靴。再者，能从十几丈外射得出羽箭，除却臂力惊人外，用的固然是最好的弓。皇上围猎用的是角弓，而角弓并无这么大威力，微臣寻得一种弓，便是皇上手边的鹰弓，以鹰骨为身，动物筋脉为弦。”

仁帝略一翻检，道：“接着说。”

“狼皮靴、鹰弓等物都只有一个地方的人有。那便是挫军里的人。”

皇后指尖一抖，手里的茶杯盖落到杯上，“锵”的一声，盛康耳朵一抖，看向仁帝。仁帝脸色已变。

说到挫军，这是幕国驻扎在拔乐关连绵百里的军队，守卫着幕国西北的安全，共有兵将十余万。

拔乐关是幕国西北塞外的门户，疆上蛮夷若想进入中原，少不了要过这个坎。先帝便建了这支军队守卫西北，用上幕国最精良的武器，最好的马匹，最善战的将军。疆上人虽贫瘠，马背上的功夫却是从小历练出来的，杀伤力极强。挫军能守得住拔乐关，少不得要性格粗犷的将士，既能提刀杀敌，也能卧雪捕猎。遂说到挫军，无疑是神兵级的军队。先帝立了碑放在言殿里，这支军队，纵使朝野更替皇位变迁，不能取缔。遂只要幕国还是幕南君的天下，挫军便像是拿着免死金牌，谁也动不得。

现在挫军的将军是当朝名将宁须臾，他十四岁从军，从二十四岁当上副将开始，至今将近三十年，从未有过败仗的记录。

联系到挫军和宁须臾，仁帝已经坐不住。他只想简单的查清到底怎么回事，却不想，放小饵，勾了条鲨鱼。

宫士诚看者仁帝阴晴不定的神色，试探着问：“皇上？”引申过去便是“还要我继续说吗？”

仁帝道：“你且说来听听。”

宫士诚道：“微臣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轻待，便派人私下仔细搜了幕都各处客栈酒楼风花之处。在一家客栈里，微臣找到了这两样东西，以及这两封信。”

仁帝看着明显揉搓良久略显陈旧的牛皮纸，不自己打开看，只问宫士诚，“信上说什么？”

“这是挫军将军宁须臾与三皇子幕南君年齐来回的信件。信上，宁将军说他是赵甲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只效忠三皇子，愿意率挫军轻骑进都助他登上皇位。另一封，便是三皇子回予宁将军的，让宁将军先派人行刺皇……”

“够了！”仁帝喝断宫士诚的话，喘了半晌，道：“仅凭两封信也不能妄下结论。”

“微臣也是这么想的，便在那客栈里等那刺客回来，想一举擒了他问个明白。不想，那刺客武功很强，我们五个人勉强制服了他，刺客见逃不了，竟咬舌自尽了。”

“尸身呢？”

“在宫外，微臣不敢带这等东西进宫。但是，那刺客死后，微臣仔细检查了他身上，他颈后纹着狼头。”

军队里除了操练打仗便无事可做，纹身算的上一种娱乐，挫军里人人善纹狼头，象征着骁勇善战。

仁帝已然心头大乱，被宫士诚的话惊得一时想不出对策。

盛康道：“宁将军远在拔乐关，仅以一具死尸和两封信怕是说明不了什么。”

宫士诚道：“太子殿下说得很是。微臣查得此处，只得来问皇上的意思。三皇子尚在宫里，可以去问他。”

宫士诚这样说，盛康也就不再多言，毕竟年齐是他长兄，他本是踏着年齐的地位上来的，再问下去，就有些赶尽杀绝的意思了。

仁帝挑了一封信打开看了良久，道：“去叫年齐过来。”

门外有禁卫军陪着沈公公去了白雀殿。

鼎元宫里静谧一片，皇后不动声色的添了茶继续喝。

过了两刻钟，年齐随着沈公公来了。

在白雀殿做阶下囚的生活看来并不好过，年齐本来一身肥肉，现下已经纤瘦憔悴，颤巍巍跟在沈公公后面。

见了仁帝，乖乖行了礼，跪在地上。

仁帝道：“年齐，你可知罪？”

“儿臣不知。”

“你私下与宁须臾通信想要谋害朕？”

年齐冷笑一声，“我既以失势，纵使有话可说，你们想必也已有了证据。父皇说有，那便有罢。”

仁帝怒喝道：“你这是什么话，有便是有，无便是无，从实说来。”

年齐尚未答话，门外有禁卫军过来报：“禀皇上，白雀殿里搜出了书信数封。”

年齐冷冷看了一眼禁卫军手里的牛皮纸信封，不等仁帝去看，抢先道：“儿臣无话可说，这些都是我的。”

仁帝揉着额头，“不看了……年齐你……”想了想，竟然词穷，一时无语。

年齐在殿下跪着，看也不看宫士诚，笑着低声道：“你做得很好，毫无破绽。”

宫士诚没听见般，毫无反应。

过了很久，仁帝方道：“带年齐回去。”

禁卫军领了年齐出殿。仁帝神色极为疲倦，脸色灰白，毫无生机，颤巍巍吩咐：“你们都各自回去罢。”

宫士诚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事要禀告。”迎上盛康的目光，朗声道：“微臣在那刺客站立的地方寻到这件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了玉佩。

皇后借着正午的阳光一看，却是盛康随身带的那块，不禁脸色大变，转眼去看盛康。

盛康半眯了眼，盯着宫士诚，手指不由伸进袖里，摸到了那冰冷坚硬的飞刀。

仁帝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太子殿下的玉佩，不知何故竟在那刺客站的地方，想必是落在了那里。”

已经牵扯了一个皇子和一个威震天下的将军，仁帝头疼欲裂，现下听到又扯上了盛康，暴怒道：“这是怎么回事？盛康？”

第13章

皇后心急如焚，刚要开口辩解，被盛康打断：“这是我的玉佩。”看向仁帝，却不恐慌，淡淡道：“我大婚那日，醉的一塌糊涂，在御花园弄丢了。”

仁帝将信将疑，“是吗？”

盛康笑笑，“儿臣也没有证据，不过凌波殿里的宫女太监多得是，父皇尽管去问，大婚之后，这玉佩我就再没带过。”

仁帝已经烦了，“罢了，朕头疼，这事明日再说罢。”言罢，自顾起身走了。

盛康笼着袖子，走下殿去，看着依旧跪在那里的宫士诚，“你不想活了？”

宫士诚大义凛然道：“皇上派微臣查此案，微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顿了顿，“皇上已经下旨不杀我，微臣才敢言的。”

盛康笑道：“好，我不敢杀你。来人……”进了两个禁卫军来，盛康道：“杖刑，五十。”

宫士诚被拖走了，皇后一身的冷汗，弹弹衣袖站起来，“本宫回去了，盛康我儿，不必与这等下作狗一般见识。”言罢，被宫女扶着，回了凤栖宫。

天色一派晴朗，干净的深秋已悄然远去，幕国寒冷的冬天来临了。

桓清二十年十月十四，仁帝下旨，赐死三皇子幕南君年齐，挫军将军宁须臾被召回幕都。

十月二十，宁须臾以谋反罪问斩，宁家被抄。宁须臾唯一的儿子宁广鹿不知其踪。

十一月初三，封吴编为挫军将军，即日启程赶往拔乐关。封宫士诚为皇上近身带刀侍卫。

宫士诚因为身上还有伤，不能立刻走马上任，只好直挺挺躺在禁卫军院里。

外面已是滴水成冰，屋里生了炭盆，并不很冷。

天色渐暗，宫士诚趴在床上，听得门响，也不抬头，依旧闭着眼，“让你去御膳房弄点吃的怎这般慢，快饿死老子了。”

一只手轻柔的摸上宫士诚的头发，手指温暖细润。宫士诚愣了愣，炸了毛般伸手就拿床上的佩刀，作势要起身，边起边吼道：“你还敢来！看我不砍死你！”